系統讓我攻略魔尊,我拒絕。
「誰要給狗男人和他白月光當狗耍啊,我可沒有受虐傾向。」
系統:「任務失敗你會死哦。」
幾年後,我果然死期將至,急需用錢時,意外在路邊撿到了魔尊。
失憶的英俊青年看着我,茫然地問:「我是誰?你是誰?」
我湊在他耳邊惡魔低語:「我是你未婚妻,你欠了我好多錢,忘了嗎?」
-1-
我穿到修仙世界,系統讓我攻略魔尊,與他成親。
否則死路一條。
當時我躺在亂葬崗裏,對系統說:「來來來你弄死我,速來。」
系統沒見過我這種無賴,緩和了語氣道:「宿主,你現在才十歲,留給你的時間很充裕,你只要在二十歲之前完成任務就行。」
我冷笑。
「短篇小說我躺牀上一刷就是一天,誰不知道男主肯定有個白月光,我死活舔不到,被人家當狗耍,成親當天男主和白月光跑了,等我死了,他再掉兩滴眼淚以表哀思,我圖啥?」
系統:「如果攻略不成功您會死的。」
我:「來來來你弄死我,速來。」
系統:「請您注意素質,友好溝通。」
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死?再叫?」
說罷我拼着一口氣,往懸崖邊爬。
系統倒吸一口涼氣。
我說:「我這個人沒別的,就是骨頭硬,知不知道我上輩子爲什麼死的?學校裏那幾個小癟三欺負我是孤兒,把我堵廁所欺負,被我一個打三個。」
系統的聲音帶了些許敬畏。
「那宿主您是被打死的?」
我搖頭,「我當時打得太激動,心臟病犯了,含恨而終。」
系統:「……」
就在我和系統認真描述我的颯爽英姿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我回頭一看,一個身着灰衣,眉眼溫柔的青年男子站在不遠處看着我。
他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脈,往我嘴裏塞了顆丹藥。
「好可憐的孩子,你是誰家的?你家大人還在嗎?」
我問系統:「這人是誰?」
系統:「這是一個路人,請您不要管他。」
青年的衣服上都是補丁,一雙手修長白皙,手指上卻有很多老繭,顯然並非養尊處優之人。
他見我不說話,掏出一張餅子餵給我,又看了看遠處。
洪水剛退,瘟疫橫行,民不聊生。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是太宗門大師兄,但師門凋敝已久,只剩我一人,若你不嫌棄,我收你爲徒可好?」
說罷,他脫掉身上帶着藥草香的外袍給我穿上,表情沉靜。
「宗門窮苦,不比那些名門大派,你去了也只能勉強溫飽,若你嫌棄,自謀生路也可以,這些銀子留給你,前路漫漫,世道紛亂,你千萬珍重。」
他把打補丁的小荷包遞給我,讓我自己定奪。
我抱着他的大腿說:「師父。」
系統大驚失色,「你糊塗啊!他一看就是個窮逼,魔尊老有錢了!țú₍」
我罵系統:「你懂個屁,就要男媽媽。」
-2-
系統被我氣翻了,說我豬油蒙心,被這小白臉迷惑,以後肯定會後悔。
我對天發誓,我對我師父除了尊敬,根本就沒有別的心思。
因爲我師父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媽媽。
褻瀆我媽,我五雷轟頂!
他沒有撒謊,太宗門確實窮得一批,我們兩個喫飯都要自己種地。
我師父每天教我練功過後,就把頭髮綁起來,梳個低馬尾,跑去後山種紅薯、種小蔥、種黃瓜、種茄子。
他什麼都會,還會自己做豆腐。
我要幹活兒,他不讓。
我非要幹,他就讓我拎着個小噴壺,跟在他屁股後面澆水。
生活瑣碎與重擔,他一肩扛下,看着我抱着碗狂喫的樣子,他笑得眉眼彎彎,把油汪汪的煎雞蛋夾給我,讓我喫。
「小桃你不知道,之前咱們太宗門裏人可多,可熱鬧了,喫飯的時候都靠搶。」
我擦擦嘴,想問我的師叔們都去哪兒了,卻沒敢問。
師父道:「世道太亂,妖孽橫生,師父沒用,護不住他們。」
他語氣平淡,我卻聽得心都要碎了。
於是我抱住師父,指天發誓:「我一定會出人頭地,重振宗門的!」
師父笑了,Ṭū́⁰拍拍我的腦袋,「你這麼小的年紀,哪就扛得動這麼大的擔子了?你能平安長大,師父就放心了。」
系統在一邊涼涼地說:「喫糠咽菜,有什麼出息?你看看魔尊。」
說罷它在腦內給我播放魔尊的即時影像。
英俊少年坐在窗邊,隨手掏出一把金葉子扔到窗外,河水載着金葉子緩緩流淌。
我點評:「這個霍霍錢的陰暗比我很不喜歡。」
一個美貌婦人撲到他腳下,哭着說:「阿河,我是孃親啊。」
魔尊淡漠道:「孃親?我三歲時把我扔到山溝裏自生自滅的孃親?」
美貌婦人泣不成聲,想爲自己辯解,卻被魔尊打斷。
「你若不是我孃親,我早就殺了你,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系統:「你看,他多可憐啊,難道你就沒有動一點惻隱之心嗎?」
我很無語。
「首先,他的可憐不是我造成的,其次,缺愛陰暗比的人設已經過時了,最後,他和我有點撞設定了,綜上所述,我很不喜歡他。」
系統:「……」
沒過多久,師父又給我撿了個師妹回來。
乾瘦乾瘦的一個小姑娘,小臉黑黢黢,喫飯狼吞虎嚥。
嗯,我是大師姐了。
師父撿孩子手熟,我十七那年,師門壯大至六人。
師父開始在半夜咳嗽,他瞞着我們,最開始我們都不知道。
直到某日他教我們練劍時臉色煞白,扶着石欄杆緩了很久,最終還是暈倒了。
我們帶師父去看病,大夫說師父早年受傷,虧了身體,這些年又積勞成疾,勞心費力。
大夫下了猛藥給師父吊命,說以後還要用藥養着。
養不好就死。
我被嚇得手腳冰涼,頭暈目眩。
我要錢。
剛有了這個想法,系統突然上線。
它說:「宿主,你缺錢去找魔尊啊!」
它又給我播報即時景象,魔尊正在和一個女子交談。
那女子與我有七分相似,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白月光。
女子爲了救他受傷,魔尊正在給她包紮傷口。
女子:「尊上,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魔尊表面淡定,耳朵卻有些發紅,他移開目光,故作冷淡道:「爲何拼死護我?」
女子:「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魔尊抿了抿脣,沒說什麼。
系統:「你看你看,他喜歡這女子,這女子卻只拿他當老闆,如果你乘虛而入……」
我:「那我就是個大煞筆。」
我師父要是知道我爲了他,跑去給人家當替身耍着玩兒,不當場氣死纔怪呢。
於是我攥着小破劍,對幾個小崽子道:「照顧好師父,師姐去搞錢了。」
-3-
我這個人,是有點修行天賦在身上的。
而且我殺心很重,平時在師父面前,我都裝得很好。
因爲我師父是個心軟的人,想來他不會喜歡我殺紅眼的樣子。
但現在他暈着,我就隨便殺殺吧。
我拿着師父的劍,開始接活兒殺一些妖魔鬼怪。Ṭū₀
附近村兒有行屍半夜亂竄,村民集資給我,我把錢收好,拎着劍爬上山,手起劍落,腐肉落了滿地。
我扶着樹狂吐,吐得頭痛欲裂。
等我終於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對血腥場景時,師父的救命錢湊夠了。
我看着荷包裏的錢,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不管以後如何,眼下這一關算是過了。
我認認真真洗了個澡,御劍回去,交了拖欠的醫藥費,見到了虛弱的師父。
修仙之人容顏不改,他的樣子與我們初見時,並沒太大差別。
他靠在枕頭上,看着我,過了半晌才低聲說:「是我拖累你了。」
我給他喂藥,聞言「誒」了一聲,讓他別說這些沒用的。
他問我哪裏來的錢,我道:「你別管,反正沒作奸犯科丟你的臉。」
回到太宗門,師父好像是好了,他依舊擔負着照顧我們的重任,給我們洗衣做飯,教我們讀書練劍。
但我發現他站得久了就臉色煞白,卻強撐着不讓我們看出來。
我還得出去搞錢給他買藥補身體。
我偷偷下山幾次,名聲愈發響了。
大家都知道太宗門有個叫春桃的大師姐,明碼標價,下手利落。
就在我以爲自己的賞金獵人生涯會一路順遂時,我不小心撿到了失憶的魔尊。
-4-
此事說來也巧。
系統說他閉關出來,身體虛弱,被一隻僞裝成大石頭的神龜偷襲了。
神龜一腦袋把他撞到山坡下,他的頭被撞了好幾下,他當時就暈了。
我拎着劍路過,又想起自己攻略不下來魔尊二十歲就會暴斃這件事,心下悵然。
然後一低頭,魔尊躺在地上,暈得很沉浸。
我大喜過望,心想真是天賜良機,趕緊掏出急救丹藥塞進他嘴裏,琢磨等會兒他醒了,我怎麼和他搭訕。
就算他看在我和他白月光如此相像的份兒上,主動把我留在身邊,但我要怎麼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和我成親呢?
婚禮當天他肯定會跑,我要不把他腿打斷了?
還有,我怎麼從他身上多撈點錢,給我師父治病呢?
沒等我思考出個結果,魔尊幽幽轉醒,他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四周。
再看看我,再看看四周。
然後他用力搖了搖腦袋,像是十分痛苦。
「這是哪裏?你是誰?我……我是誰?」
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失憶了。
於是我趕緊貼在他耳邊惡魔低語:「你是我未婚夫,你欠了我好多錢,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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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魔尊瀋河什麼性子,就算失憶了,他也變不成陽光開朗大男孩兒。
果不其然,聽我這麼一說,他皺眉道:「我怎麼會找你這樣的未婚妻,又怎麼會欠你錢?你看你一副窮酸相,哪裏來的錢借給我?」
我真恨不得當場和這個嘴賤的陰暗比決一死戰。
但我不能這麼幹,我要騙他和我成親。
生病的師父破碎的我。
於是我抓住他的手,溫聲細語。
「咱倆青梅竹馬,一起修行,可惜不在一個宗門,見一面都得翻兩個山頭,你的丹藥法器都是我一針一線繡鞋墊換來的,你忘記了?鞋墊雖小情意重,你說你欠我的是不是還不清?」
瀋河哼一聲,十分警惕,「口說無憑,你說我是哪個門派的?我回去問問我同門就知道你撒謊沒有了。」
我:「可不敢瞎問,你知不知道你爲什麼受傷?你偷看師妹洗澡,被人家暴揍一頓趕出來了!」
瀋河:「啊?!」
我看着他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心下一動,哽咽道:「你也捱打了,知錯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現在我師父病重,要錢續命,你能不能先還我一些錢救急?」
瀋河道:「那你帶我回去看看,你師父如果真的病重,那便算了,要是你敢撒謊騙我,後果自負。」
我真的沒想到瀋河這麼難纏的,說什麼都要和我一起回去。
太宗門一窩老弱病殘,我哪敢引狼入室?
於是我找了個客棧把他安頓下來,尋了個由頭先走,想回去看看師父,沒想到瀋河居然跟蹤我。
他鬼一樣地冒出來,抓着我的手腕道:「你是不是想甩開我?咱倆到底什麼關係?你就想騙我錢是吧?」
我真服了這個陰暗比!
對視片刻,我們倆同時抽劍,朝着對方狠狠砍了過去!
驚天動地一聲脆響,我和瀋河打得難捨難分。
他身上有傷,我又賊能打,比劃半天,我竟屢佔上風。
但我很猶豫要不要殺他。
系統說過,如果他死了,那我也會被抹殺。
雖然我生死看淡不服就幹,但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我就這麼走了,怎麼安心?
就在我猶豫不定之時,我聽到了師父的聲音。
「是小桃嗎?」
我和瀋河一起回頭看去,師父扶着門框,眼神茫然,腳步踉蹌。
我顧不得許多,踢開瀋河跑到師父面前,着急地問:「你眼睛怎麼了?」
他很平靜地說:「看不太清了。」
我心頭一緊。
他把臉轉向瀋河的方向,問我:「你帶了誰回來?」
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我未婚夫。」
師父怔愣一下,「你未婚夫?」
我:「是的師父,我揹着你找了個未婚夫!」
師父消化了這個消息,慢慢走到瀋河面前,試探着摸上了他的腦袋。
瀋河:「……」
他陰狠的表情明顯僵住,握着劍的手情不自禁鬆開一些,不自在地扭過頭去,不讓摸。
我師父彎腰把他扶起來,輕輕拍去他身上的灰。
「快起來吧,地上涼。」
-6-
師父帶我們進門,不知從哪翻出一個茶餅,要小師弟去燒水泡茶。
我心疼得直抽抽,把茶餅往抽屜裏塞,「這麼好的茶你留着自己喝,給他喝都糟踐了。」
師父給瀋河最高規格待遇,非要把茶泡了。
然後他一秒切換老丈人看女婿模式,開始說一些場面話。
「小桃是個好孩子,從小跟在我身邊也沒享過什麼福,能找個人真心相待,我也就放心了。」
瀋河:「啊?!」
我師父:「從沒聽小桃提過你,你是哪家的公子?」
瀋河一臉茫然地說:「對啊,我是哪家的公子?」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把我師父拉到外面,低聲把來龍去脈都和他交代了。
但我沒說我有系統,也沒說我不和瀋河成親就會死。
畢竟這實在是太超出師父的認知了。
我說:「師父,實不相瞞,我早看上他了,他雖然是魔尊,但我覺得他人品很好,家裏又有錢,我要趁他失憶了狠狠把他拿下,然後嫁給他。」
我已經想好一百種話術說服師父,但師父一直沉默。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了。
他說:「我……我確實是沒想到,但事已至此,既然你喜歡他,他似乎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那師父……」
我師父微微蹙眉,下了很大決心一般,說:「師父會好好對他的,小桃,你千萬不能乘人之危,霸王硬上弓。」
我:「……哦哦。」
我和師父回去,師父從箱子裏翻出蜜餞點心端給瀋河。
然後他摸索着往廚房走,說:「你們在這兒坐着,我去給你們做飯,小沈有什麼忌口?喫不喫蔥蒜香菜?」
瀋河一愣,像是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鼻子道:「我、我不喫香菜。」
師父眼睛看不清了,但他是養孩子專業戶,做起飯來輕車熟路。
我讓他趕緊歇着,他不幹,一邊切胡蘿蔔,一邊絮叨,讓我多喫蔬菜。
瀋河溜溜達達地湊過來,也許是覺得不幹活兒有點不好意思,開始切蔥。
我師父道:「好孩子,不用你,和小桃出去走走吧。」
瀋河脖子一梗:「誰是孩子啊,我都這麼老大了!」
我師父笑了起來,「看你面嫩才這麼說,你不喜歡,以後不說就是了。」
瀋河彆彆扭扭,耳根子通紅,賣力幹活兒,切了好大一盤子蔥。
我說:「你切那麼多蔥幹什麼,我們家蔥要留着賣錢的。」
瀋河看看我磨得幾乎透明的鞋子,和我師父洗得發白的衣服,哼了一聲,把蔥放下,走到一邊去掃地。
有我們幫忙,菜很快就做好了,一張大桌上七個人圍坐,幾大盤子菜色香味俱全。
瀋河最開始還端着,沒喫兩口就把筷子掄得飛起。
但是我發現他不會用筷子,他捏筷子的姿勢特別彆扭,夾別的菜還好,滑溜溜的粉條他夾了好幾次都夾不起來。
我師弟小聲說:「好笨。」
瀋河怒了,「誰笨了!我不會用筷子是因爲沒人教過我!我娘——」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捂着腦袋痛苦地嘶了一聲。
他失憶了,想不起他娘從小就把他拋棄這件事,所以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我師弟不敢再說話,低着頭乖乖喫飯。
瀋河惱羞成怒,放下筷子就要走。
師父把他攔下,手把手教他。
「這樣夾就夾得起來了。」師父耐心地說:「你試試看。」
瀋河試了好幾次,夾了一大筷子粉條,低頭呼嚕嚕喫起來。
然後他給我師父也夾了一筷子粉條。
夾完了,他看我師父一眼,彆彆扭扭地說:「師父你喫。」
我很不爽,給我師父夾了一筷子肉,「喫我的!」
我師弟師妹也嗷嗷着給師父夾菜。
師父淡定地捧着搖搖欲墜的飯碗,溫聲說:「都喫,都喫。」
-7-
瀋河就這樣在太宗門住了下來。
在我給他的設定裏,我們倆是一個村兒出來的青梅竹馬,都父母雙亡。
他天資高些,在隔壁宗門混得很好,只是人品很差,經常和我要錢去買丹藥祕籍,還給師妹買手鐲。
我對他一片真心,天天繡鞋墊賺錢,給他撐場面,只等他出人頭地,一心和我過日子。
沒想到他色膽包天,偷看師妹洗澡,被宗門趕了出來,我不計前嫌收留他,是他的再造恩人。
瀋河:「我懷疑你在騙我。」
我:「拿出證據來。」
瀋河:「……」
他哪有證據,只能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個設定。
我急着和他成親,趕緊把攻略任務做了,但他特別警惕,說:「不行,我覺得咱倆之間沒有那個感覺。」
我問他什麼感覺,他說青梅竹馬的感覺。
我說:「感覺是需要培養的,你多多參與我們太宗門大小事務,自然就有感覺了。」
於是瀋河每天早上起來跟着師父鋤地,中午蹲在廚房裏給土豆削皮,晚上悶頭掃院子。
掃了幾天,他說:「有感覺了。」
我很高興,「那趕緊操辦婚事吧!」
瀋河說:「是奴隸的感覺,好想逃跑。」
我:「……」
瀋河是個行動派,說跑就跑,可惜天不遂人願,他跑到一半被人堵在了門口。
-8-
幾個年輕男女御劍來到太宗,爲首的是個穿着粉裙的女子。
她一雙吊梢眼,自帶三分嘲諷,腰間本命劍上鑲嵌的紅寶石熠熠生輝,一派富貴仙子相。
「在下聽風閣尹吹雪,敢問春桃何在?」
瀋河拎着包袱退到一邊,開始看戲。
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陰暗比。
師父起身,走到她面前,不卑不亢道:「春桃是我關門弟子,請問姑娘找她有什麼事?」
尹吹雪說:「教不嚴師之惰,這事兒倒和你說得着,你可知三九鎮是我聽風閣的地盤?你們家弟子跑去那裏殺行屍,還收了人家的錢,這事兒做得未免太不上臺面吧?」
我師父終於明白我的錢是哪兒來的。
我在旁邊看着,心裏一緊,心想完了。
他老人家古道熱腸,天天教我斬妖除魔匡扶正義,這下知道我拿錢辦事,怕是要生氣。
沒想到他沒有生氣。
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語氣,道:「既然三九鎮是貴派的地盤,爲何那裏妖孽作亂的時候,當地居民不求助貴派呢?」
尹吹雪:「……」
我師父還是太委婉了,明明就是聽風閣對求助視而不見,我拿錢辦事兒有問題嗎?
他站在那裏,身形清瘦,微微抿緊嘴脣,卻有些堅不可摧的意思。
我淚流滿面。
媽咪!
我那護犢子的媽咪!
瀋河看熱鬧的表情消失了。
他看着師父,表情很複雜,我一時之間看不懂。
下一刻尹吹雪就拔劍指向師父,怒道:「果然人以羣分,徒弟不上臺面,師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師父消瘦的身體被劍風掃過,衣服破了一道口子。
我抽劍衝過去,一下子砍斷了尹吹雪的本命劍,逼得她後退好幾步,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所有人:「……」
「你再動我師父一下試試呢。」我黑着臉看她。
還沒等我放完狠話,師父就吐出一口血來,聽風閣衆人害怕被訛,趕緊走了。
我大驚失色,師父卻擺擺手,示意我別激動。
「遇到你之前,我的身體就虧空了,舊傷太重,能挺到今天已經不容易……」
他語氣淡淡的,像是在交代後事,「若是我不在了,你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幾個師弟師妹,別讓太宗門倒了,行嗎?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就當師父求你。」
我扶着師父坐在臺階上,他呼吸微重,睫毛輕顫,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一晃神,小桃竟長這麼大了。」
「媽……不是,師父,你聽我說,不要說喪氣話,你不會死的,你放心,我肯定會有大出息的,到時候我一人得道,咱們太宗雞犬升天!」
師父笑了,「好。」
他從懷裏掏出破舊的小荷包遞給我,裏面是他的全部積蓄。
「拿去買條新裙子吧,小桃這麼大了,連條漂亮裙子都沒有,明明比別的姑娘都生得好,是師父虧待你了。」
我眼淚滾滾落下,不再分心思給瀋河,心想他愛去哪去哪,師父要是死了,我就算活到二十歲又有什麼意思。
不想我師父又招呼瀋河,溫聲說:「小沈是想下山嗎?」
瀋河:「額。」
師父說:「你要是待得煩了,就下山轉轉吧,你的牀給你留着,想喫家裏的飯了隨時回來,師父做給你喫。」
瀋河眼裏的情緒我終於讀懂了——那是羨慕。
他羨慕師父會護着我,對我好,因爲長這麼大都沒什麼人護着他,對他好。
「……誰說我要走了。」瀋河悶聲悶氣地說。
然後他就若無其事地拎着包袱回房間了。
那天晚上他把小金庫都交給我,讓我拿去給師父買藥。
我猜他本來就沒打算真的走,畢竟我師父每天都會問他想喫什麼,然後餐桌上就會多一道他想喫的菜。
我指使他幹活兒,我師父還讓總讓他歇着。
他好貪心,得到了師父的照顧,還想得到師父的維護。
系統說他小時候沒人管,喫不飽飯,還啃過樹皮。
「宿主,男主其實很好攻略的,現在他失憶了,你們不用走虐戀路線,你學着你師父,一句話暖他一整天呀。」
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就像是教他用筷子一樣,瀋河有太多的空缺等着被彌補。
但我做不到。
他和我搶師父,我討厭他。
-9-
沒過兩天,聽風閣的人又來了,我以爲他們是來找茬的,沒想到帶頭的老頭說我先天戰神聖體,讓我去魔尊身邊臥底,趁機殺了他。
說罷給我展示魔尊畫像。
大家把腦袋擠在一起圍觀,瀋河也把腦袋擠過來。
這畫像查重率百分之零,和瀋河毫無相似之處。
怪不得他們這麼久都沒抓到瀋河!
老頭看我一臉無語,以爲我不願意,和我大肆宣揚瀋河此人有多十惡不赦。
我突然覺得很不爽。
雖然我討厭瀋河,但他現在畢竟是我們太宗門的預定贅婿,聽別人罵他,我就不爽。
關鍵是,我不覺得他們嘴裏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和我身邊這個一臉清澈愚蠢啃黃瓜的少年有什麼關聯。
老頭兒說得唾沫橫飛,我抬手打斷他。
我說:「魔尊和修真界少有交集,十惡不赦從何談起?」
老頭很激動,「天機鳥所作預言能有假嗎?預言說日後修真界大半修士都會死在他手裏,我們自然要搶了這個先手!」
我呵呵一笑:「只爲了一個不知真假的預言,諸位就要殺了一個無辜之人嗎?你們連面都沒與他見過,怎麼能擅下決斷?」
瀋河確實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專心搞自己的黑道小團體,只是他太厲害了,身上又揹着個災星的預言,所以江湖人稱他爲魔尊。
瀋河拿着根黃瓜站在一邊啃,因爲失憶,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
也許是覺得無聊,他離開人羣,翻了噴壺,吭哧吭哧打了桶水灌好,去後山給小蔥澆水,走到一半還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下。
我把這羣不速之客都趕跑了,對瀋河說:「今天給你放假,你玩兒去吧。」
瀋河:「那你不許和師父說我不幹活。」
我暴怒,「我在你眼裏就這麼壞嗎!」
瀋河委委屈屈地說:「你老欺負我。」
我又不怒了。
我說:「以後不欺負了。」
但我食言了。
-10-
師父也許是看我這幾日心情不好,以爲我在山上呆煩了,提議我們下山走走,搞搞團建,順便還能有和瀋河互動的機會。
太宗門的團建是個很綜合的活動,包括賣菜、逛街、打怪,順手打打不聽話的熊孩子,內容相當豐富。
我欣然應允,心想正好給師父買藥,便把熟了的瓜果蔬菜打包,下山開始大型團建。
沒想到趕路到一半,有人來找我們求助,說附近有魔物擾民,死傷好幾個上山打獵的百姓。
我讓幾個師弟師妹先拎着瓜果下山擺攤,和師父、瀋河一起去村民指路的方向。
果真找到了魔物,是兩隻白骨夫人。
我簡單制定了戰術,我和瀋河一人一隻,師父作爲病號站在一邊圍觀即可。
一切都很順利,誰想到瀋河揮劍到一半,突然站在原地不動了。
他的劍脫手而出,精準地紮在我師父腳下。
那隻白骨夫人像是找到了指引,猛地向我師父的方向衝去!
只片刻間,白骨夫人的指骨就將師父肩膀貫穿,鮮血四濺。
我大腦一片空ṭūₐ白。
再回過神時,白骨夫人已經被我砍成粉末。
我扔了劍,動作機械地拿出止血藥按進師父傷口,撕下袖子緊緊把他胳膊包裹住,而後跪坐在他面前,瘋狂地從包袱裏翻找能用的丹藥。
瀋河跑來,想看看師父的情況,被我一把推開了。
「你腦子進水了嗎!」我衝他吼,「站在那裏發什麼呆?爲什麼把劍往師父那邊扔,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聲音尖利刺耳,蓋過鳥鳴,吼得我眼前都是金星。
瀋河沒說話。
他沉默着抱起師父御劍下山,我緊隨其後,強行壓抑着一劍捅死他的衝動。
好在師父最近藥用得勤,我從聽風閣那裏勒索來的高級丹藥他也喫了不少,身體不像之前那麼虛弱,終歸是沒有大礙。
我和瀋河全程沒講話,我搞不懂爲什麼他當時要那麼做。
-11-
師父用了藥,看起來精神還好,換藥時我瞥了一眼他的傷口,有些猙獰。
我說:「誒,要留好大一個疤了。」
瀋河沉默着遞來一瓶祛疤藥,我師父接了,拍拍牀,說:「小沈過來坐。」
瀋河坐下,低着頭,一副受氣小媳婦模樣。
我冷着臉,抱着胳膊坐在一邊,看着地面。
師父問:「小沈,你怎麼一直不講話?」
瀋河揪着自己衣服上的線頭,表情侷促,瞥了一眼師父,趕緊把臉轉過去。
過了半晌,他才說:「我當時不是故意的。」
師父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有些意外。
「誰說你是故意的了?一直不說話就爲了這事兒嗎,別掛在心上,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小桃,去給小沈買兩個肉包喫,他剛纔飯都沒喫幾口。」
「我憑什麼給他賣肉包喫,他還有功了是嗎?」我第一次和師父頂嘴,「要不是他你會受傷嗎?你本來身體就不好,萬一嚴重了救不回來,你想過我怎麼辦嗎?」
師父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他並沒有因爲我的惡劣態度收斂笑容,反而一直掛着那個寬容又溫和的笑。
他說:「我不在了,你不是還有小沈嗎。」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心智退化至三歲,什麼攻略,什麼計劃,我全都拋在腦後,我流着淚,不管不顧地喊:「我要別人幹什麼!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突然覺得很絕望,因爲師父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意,我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也沒把他當長輩,我只是拿他當我唯一的親人。
活了兩輩子,我只有他這麼一個親人,只有他會掏心掏肺地對我好,讓我覺得自己活得還像個人。
瀋河手足無措地看着我哭,不知從哪掏出塊手帕遞給我,被我一把揮開了。
「滾!」我咬牙切齒地罵他。
瀋河走了。
-12-
師父說:「小桃。」
我不理他,只是哭,哭得缺水才停下來。
我好怕他死了,好怕一個人活着,就算只能活到二十歲我也怕。
師父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我,我拿它擤鼻涕。
他嘆了口氣,對我說:「你想和小沈成親,不是因爲喜歡他?」
我不說話。
「你爲什麼說除了我誰也不要?」
我還是不說話。
師父捂着嘴咳嗽兩聲,道:「我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我狠狠地點頭。
師父說:「重要的人,都是你親手選擇的,只要你想,你可以有很多重要的人。」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腦袋有些懵,不懂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師父看着窗外,似乎在回憶,「我好像從沒對你說過我年輕時候的事。」
我悶聲悶氣道:「和現在一樣唄,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很年輕啊,不對,你現在也很年輕。」
師父搖頭,「更年輕的時候,我名聲不太好,偷雞摸狗,人見人煩。」
我:「?」
師父:「我爹孃死得早,我沒人管,不學好,村裏人見了我都繞着走,不過我沒禍害村子多久,就被你師祖帶走了,他說我根骨奇佳,很有靈氣,又說太宗門實力雄厚,人傑地靈,我以後肯定會大有作爲。」
我:「師祖很有眼光啊。」
師父:「你師祖是個騙子。」
我:「?」
師父說:「你師祖修爲平平,太宗門窮得連門都是壞的,人還特別多,我有好多師兄師姐,與其說是個宗門,更像個育兒所。」
「爹孃早死的孩子,身上有殘疾的孩子,只要沒人管,你師祖都會去忽悠人家,讓人家來修行,結果大家全都修爲平平,種菜做飯縫衣服倒是練得樣樣精通。」
「我們天天在一起吵吵鬧鬧,偶爾打一架,被師祖教訓一通,隔天又沒長記性地玩兒在一起,搶着喫飯,彼此照顧,現在想想,日子過得好快,像大夢一場。」
我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地說:「然後呢?」
「然後世道就亂了,師門最後死的就剩我一個,我覺得,活着挺難,一個人的日子太孤單了。」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就遇到你了啊。」師父笑着說:「你是我親Ŧũ̂⁸手選的親人,就像師祖親手選了我們當親人一樣,我選了你,我們小桃做事勤快。對人好起來掏心掏肺,又這麼懂事,比我年輕的時候好太多了。」
「但是,小桃你有一點不好,就是太固執了,你總覺得重要的人是老天爺給的,只能有一個,但重要的人其實是你親自挑的,你想挑幾個都行,我不知道你到底爲什麼想和小沈成親,只是既然你把小沈留下了,就對他好點,這孩子人不壞。」
我沉默了。
重要的人,難道不是老天爺給的,是我親自挑選的嗎?
我突然想起我和師父初次見面,他問我是要銀子還是要他。
我確實是,親自挑選了他。
-13-
瀋河去而復返,給我帶了一包糖炒栗子。
我接過栗子,蹲在門口吃,瀋河走過來在我身邊蹲下,像是有話要說。
我突然覺得他也沒那麼煩了。
他說:「對不起,我當時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沉默片刻道:「諒你也不敢,算了,師父的傷養養就好了,我不該對你那麼兇,別往心裏去。」
他鬆一口氣。
「你當時發什麼呆啊你?」我咬着栗子問。
「我好像想到了以前的事,腦袋很疼,一下子就呆住了。」瀋河說:「好像我很小的時候被白骨夫人追着跑過,差點丟了命,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剛想說我上哪兒知道去,裝死很久的系統就突然講話了。
它說:「宿主宿主,我知道,那時候男主只有四歲,自己在山上找果子喫,被白骨夫人追着跑,摔下山坡差點死掉,所以他纔會這麼怕白骨夫人吧。」
我看了一眼瀋河,他忐忑地看着我,像是擔心我把他趕出去。
他肯定很不想走。
太宗門裏有他種的黃瓜,有他的牀,有人記得他不喫香菜,也有人記得他愛喫肉包。
系統說他喜歡白月光,只是因爲白月光在他生病的時候給他喂藥,就這麼簡單。
我突然覺得他也挺可憐的,退一萬步來說,我是太宗門大師姐,他叫師父一聲師父,那就是我的師弟,我整天給人家穿小鞋,這叫什麼事兒。
於是我把栗子分給他喫,他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我說:「瀋河,其實咱倆不是青梅竹馬,那些故事都是我撒謊騙你的。」
瀋河:「那咱倆是什麼關係?」
我:「咱倆沒關係,我就是看你挺有錢的,長得還好,就把你撿回來當我們太宗門的贅婿,我看你在這兒住得也挺習慣的,你看咱們倆什麼時候把婚事辦一下呢。」
瀋河:「……」
他面無表情地說:「也就是說我沒偷看師妹洗澡。」
我:「……」
瀋河:「你也沒繡鞋墊供我揮霍。」
我:「……」
瀋河:「你真是一個毒婦。」
我啞口無言,只得剝了個栗子塞進他嘴裏,賠笑道:「你喫你喫。」
瀋河又露出缺愛陰暗比的經典表情,滿臉提防地看着我,起身走了。
-14-
師父的傷逐漸好了,我們又不得不面對永恆的問題:缺錢。
太宗門缺錢,老傳統了。
師父的藥還能喫一段時間,但最近入冬了,幾個小孩的棉衣都小了,得換新的。
師妹的劍豁了口,也該換新的了。
我重操舊業,下山做賞金獵人,只是避開了聽風閣的地盤,免得他們又上門找麻煩。
瀋河似乎很介意我騙他這件事,一見到我就把腦袋昂得高高的,裝看不見,不過念在他照顧師父有功的份兒上,我不和他一般見識。
我還得找機會勸他當太宗門贅婿呢,不好撕破臉。
這天我風塵僕僕回到家,發現師父不在,瀋河總算肯和我說話了,他說:「我送師父下山去泡藥浴了,聽說對身體好。」
我:「你哪兒來的錢?」
瀋河:「要你管。」
但很快我就知道他哪兒來的錢了,聽風閣那幾個刺頭又找過來,這回帶頭的是他們二師兄。
二師兄道:「我說你們太宗門做事是不是太不地道了?在我們聽風閣的地盤收錢殺妖還發名帖,乾脆去我們聽風閣門口擺攤得了唄?太宗第一劍是哪位,出來說話。」
沈.太宗第一劍.河主動站出來,然後被人噴得啞口無言。
缺愛陰暗比,心理活動有多豐富,嘴巴就有多笨,哪裏罵得過這羣現充!
我把他按回去,對二師兄說:「請問我師弟發了名帖以後有人接嗎?」
二師兄怒道:「當然有人接!」
我說:「他們接我師弟的名帖幹什麼,怎麼不硬氣地把名帖摔在地上,說他們有聽風閣的仙長們罩着呢?不會是因爲聽風閣的仙長ŧųₖ們忙着到處吵架,沒時間罩着他們吧?」
二師兄的臉漲成豬肝色,絲毫不吸取他師妹的教訓,抽出劍要打瀋河。
我一秒砍斷他的本命劍,厲聲道:「以後看見太宗第一劍都放尊重點,管好自己的嘴,給你們臉了是吧。」
他們不服氣,還要還手,然後不出意外地被我和瀋河一起打跑了。
臨走之前還說我們太宗門窮山惡水出刁民。
我說:「謝謝誇獎。」
找茬地走了,瀋河坐在臺階上啃黃瓜,我也拿了根黃瓜啃。
啃完了,我說:「太宗第一劍。」
瀋河:「……」
我:「師姐剛纔幫你吵架帥不帥。」
瀋河哼了一聲。
我:「師父之前就是這樣幫我和他們吵的。」
瀋河又哼了一聲。
我:「晚上想喫什麼,我給你做。」
瀋河啃着黃瓜說:「牛肉麪。」
我點頭,「好的,不放香菜。」
那天瀋河把我做的牛肉麪都喫了,喫完飯,我們在一起聊天,他說他最近總覺得頭暈,好像要把從前的事都記起來了。
我問他都記起來什麼了,他說他記起來小時候看別的小孩子脖子上戴着長命鎖,覺得好羨慕,跟着人家一直走,一直走。
人家回家了,他就蹲在人家門口往裏看,被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大黃狗追得瘋跑。
我說:「等有錢了師姐送你一個長命鎖。」
瀋河:「淨給我畫餅。」
我:「男孩子要嘴甜,這種時候你應該說謝謝師姐。」
瀋河抱着膝蓋,把臉放在胳膊上,看起來很落寞。
他說:「我不敢當真,怕你又騙我。」
我:「哪來的又?」
瀋河看看我,輕聲說:「你上次說以後不欺負我了,結果又讓我滾。」
我:「這個,情況特殊,那不是師父受傷了嗎。」
「所以……」瀋河的聲音輕得快要消失不見,「我在你心裏的分量,永遠只有這麼一點嗎,沒事的話還好,有事的話,我永遠就是要滾到一邊的那個。」
我:「……」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啊,你要是討厭我,爲什麼帶我回來。」他說。
我覺得很難過,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越來越用力。
「我對你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了。」我認真地說:「再也不兇你了,答應你的事都會做到,別人欺負你我會護着你,就像今天一樣。」
瀋河盯着我們交握的手看了很久,才說:「真的嗎。」
我點頭。
我們一起沉默了很久,我靠在門口昏昏欲睡,瀋河突然說:「你到底爲什麼想和我成親。」
我嘆了口氣,換了個他能聽得懂的說法,「有個神仙說,我必須在二十歲之前和你成親,否則我就會死掉,我放不下這裏的人,不想死,所以纔想和你成親。」
瀋河:「真的嗎,你別騙我。」
我說:「真的,我不騙你。」
瀋河:「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這個忙。」
我眼睛一亮,「那趕緊地來拜天地。」
瀋河頓時怒了,「好歹操辦一下吧!就算是走個形式也不能這麼湊合,你拿我當什麼人了!蒼天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太宗門的每棵小蔥都是我澆的水,我連個儀式都不配有嗎?」
我說:「行行行,依你依你。」
-15-
雖說一切從簡,但也得花錢。
我和瀋河雙雙出門做賞金獵人,收穫頗豐,很快就攢夠了錢。
師父不清楚我們的私下交易,他覺得哪裏怪怪的。
但我們再三保證雙方自願,不存在欺詐行爲,師父也就沒有刨根問底。
舉行儀式當天,太宗門裏算上瀋河,一共有七個人。
我們七個人愣是弄出了十七個人的陣仗,一片雞飛狗跳。
瀋河難搞得很,一會兒這裏不行,一會兒那裏不對,叉着腰四處亂轉挑毛病。
他最近狀態還特別不穩定,總是想起之前的事,還想不全,轉悠一會兒就忍不住捂着腦袋躬身緩緩。
我勸他去一邊坐着,他偏不。
我幾個師弟師妹嗷嗷瘋跑。
我忙前跑後,只覺得頭痛欲裂。
蒼天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好不容易要舉行儀式拜師父,我熱淚盈眶。
我終於不用擔心自己二十歲就死了!只要完成這個儀式,勝利近在眼前!
我和瀋河並肩站着,看着師父,他笑着接過我敬的茶,然後我和瀋河準備對拜。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太宗門破舊的大門被人踹開,好多一看就修爲很高的修士闖進來,爲首的那個高聲叫道:「魔尊瀋河在這裏!」
瀋河聽到別人把魔尊和自己的名字聯繫在一起,突然忍不住捂着腦袋,痛苦地躬身。
他手裏攥着的劍不受控制地顫動起來,劍身發出不祥的黑光。
師父和我一起把師弟師妹護在身後,我想去把瀋河拉過來,他卻悶哼一聲,一把將我推開。
我急了,「你先站過來好不好?」
瀋河徹底恢復記憶,死死盯着我,厲聲道:「你早知道我的身份?是你告訴他們我在這裏的對不對?」
我:「……你在想什麼啊?難不成我還會害你嗎?」
瀋河:「你爲什麼不能!想殺我的人那麼多,你也和他們一樣是不是?」
說完他轉向師父,眼裏恨意幾乎要化爲實質,「你也和她一起騙我!」
他瀕臨崩潰,泄憤般揮劍,那些喊打喊殺的修士被劍氣砸得東倒西歪。
我和師父一起試圖按住他,瀋河卻更瘋了,他赤紅着眼睛,好似要走火入魔,喃喃自語,「不想要我爲什麼把我生下來?我什麼都沒做,爲什麼都想殺我?對我好也是爲了殺我!都去死吧,都去死吧!」
他本來就強得可怕,現在又瘋得厲害,我師父一個病號,沒幾下就被他推到一邊,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着急地回頭看,卻被瀋河掐住脖子。
我瘋狂咳嗽起來,坐在他身上奮力掙扎,不知什麼東西從我袖口掉出來,砸在他臉上。
他抓住那東西狠狠一捏,手心隨即被割破,流出血來。
疼痛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低頭看自己手心。
那是一個長命鎖。
我偷偷買來,打算儀式以後送給他的。
他看着長命鎖,掐住我脖子的手慢慢鬆開。
我跪坐在地,瘋狂咳嗽起來。
過了半晌,他眼裏血色褪去,怔怔地看着我。
我說:「我、咳咳!我可沒給你畫餅,是你自己捏扁的,沒錢買新的,湊合戴吧。」
瀋河恢復理智,胡亂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慌張地把我和師父扶起來。
聽風閣的老頭兒推開一羣修士衝過來,對我說:「春桃道友,你身邊這人就是魔尊瀋河,你可知道?」
我說:「我知道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老頭兒從芥子袋裏掏出一隻平平無奇的棕色小木鳥,我認出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機鳥。
我:「哦?又是天機鳥說的?」
老頭兒道:「天機鳥所做預言無一不準,以後修真界的大半人命都會折在瀋河手上,今天我們一定要結果了這禍害!」
我揉揉脖子,道:「你殺人總得有個確切理由,請問瀋河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了嗎?」
老頭兒:「可天機鳥——」
我一把奪過天機鳥捅了個對穿。
木鳥冒出一陣煙。
所有人目瞪口呆。
我說:「好了,天機鳥沒了,別拿它說事兒,你回答我的問題,除了收錢在你們聽風閣的地盤斬妖除魔,他瀋河還做過什麼傷天害理,殘害無辜的事兒嗎?據我所知,他和修真界好像都沒什麼交集吧?」
老頭兒鬍子顫抖,指着冒煙的天機鳥一陣哆嗦。
一個女修上前,義正詞嚴道:「天機鳥所做預言無一不準!」
我說:「那是因爲你們覺得它說的是真的,然後它的預言纔會準,要不是有這個預言,他娘會拋棄他,他會得到那些機緣混成魔尊嗎?一羣修行之人被個破木頭鳥耍得團團轉,不覺得丟人嗎?」
就在此時,系統突然說:「宿主,你打出了隱藏成就哎!成就名:你真相了。獎勵你一個道具,本真之水,可以讓萬事萬物顯現出本來的樣子,讓衆人看到天機鳥的真面目!」
我覺得手裏多了個小瓶子,沒多思考就擰開瓶子,朝着木鳥潑了下去。
木鳥不斷掙扎,過不多時,居然變成了一隻黑漆漆的三眼烏鴉。
就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大家見了都懶得打的小妖怪,三眼烏鴉。
大家之所以懶得打,就是因爲它不殺人,不放火,就喜歡說喪氣話。
「你要丟錢了。」「你老婆和別人跑了。」「你要死了。」
諸如此類。
它的能力是嘴賤,賤得大家都懶得搭理。
而這只不知道活了多久,有了靈識和修爲的三眼烏鴉,三隻眼睛都是閃耀的金黃色,此刻躺在地上,發出灼灼精光,它看着瀋河,道:「魔尊!魔尊!禍害修真界!」
然後它又轉向聽風閣的老頭兒,道:「長老,長老,變成老妖怪!」
也許是被我捅傷了腦神經,這隻道行高深的三眼烏鴉開始繞着屋子亂飛,隨機抽取幸運修士,不是說這個是禍害要毀滅世界,就是說那個是喪門星會剋死全家。
衆人無法接受通靈法器天機鳥居然是一隻嘴賤烏鴉的事實,他們居然還被它騙了這麼多年,都露出三觀盡毀的表情,也不管瀋河了,開始滿場追着它打。
我看看瀋河,道:「別管他們,咱倆還沒對拜呢,不對拜就不算完成儀式。」
瀋河小心翼翼地把長命鎖放在荷包裏,在師父的見證下完成了對拜。
系統:「恭喜!你是第一個沒有被虐就成功完成任務的宿主!」
我說:「都是師父教得好啊,我親自挑選的親人,又給做牛肉麪又給買長命鎖,幫我這麼點小忙怎麼了。」
我們七個人一起坐在臺子上,一邊喫點心,一邊看着臺下的修士鬧得人仰馬翻。
怎麼不算一種團建呢。
系統也跟着一邊看熱鬧,一邊好奇地問:「宿主,你是怎麼知道天機鳥是三眼烏鴉的呢?」
我說:「我不知道啊,那老頭舉着ţű̂⁷個破鳥看着好煩,我手癢就捅捅咯。」
系統:「……好的。」
我嚼着點心,突然想到,要是我和師父不給瀋河買長命鎖,那那個預言真的有可能會成真。
他會在情緒激動之下殺了我們。
等他清醒過來,可能會意識到自己親手毀滅了什麼,然後他就會黑化,修真界真的毀在他手裏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我和師父給他買了那個長命鎖。
我看着被揍得奄奄一息的三眼烏鴉,不無慶幸地想,做人還真的不能摳門。
等人都走了,天也黑了,我和瀋河在院子裏分別。
他拽着我的衣袖,欲言又止。
我問:「怎麼啦?」
他說:「謝謝你,剛纔爲我說話,還給我買長命鎖。」
我說:「因爲你是我親手選擇的重要的人,對你好點也是應該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裏竟有隱約的水光。
我抱了抱他,「好了不要在這裏煽情了,回自己被窩偷偷哭去吧。」
他抱了我半天ṱů⁵才鬆開,我猜他回被窩偷偷哭去了。
畢竟我剛纔也差點落下一滴百感交集的眼淚。
-16-
太宗門一夜暴富。
這都要歸功於我,這羣修士在太宗門鬧了一通, 砸壞我們好多破桌子爛板凳,我挨家挨戶上門要賠償,一不小心, 就要了很多錢。
瀋河消失了幾天, 回去處理他的黑產, 然後衣錦還鄉, 闊氣地給太宗門重新裝修。
我的劍上都鑲了寶石,那麼大一塊!
他說那天失去理智對我動手,這是給我的賠禮。
我可以體諒他當時的心情, 所以沒有和他計較,又訛了他一些金銀珠寶,他拉個了單子, 翻了三倍給我,說是補給我的彩禮, 此事就算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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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河的白月光也跟着他回來了, 那姑娘確實是不喜歡他,但對他也是忠心耿耿,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找她, 急得她上火, 臉都腫了。
我問瀋河還喜不喜歡她了, 瀋河很認真地說不喜歡了。
他說:「其實我過去也不是真的喜歡,只是錯覺吧。」
缺愛陰暗比的少男心事, 嘖。
白月光是個很老實的姑娘, 她隨遇而安, 和我們一起練功, 種菜, 下山賣菜, 出去斬妖除魔,蹲在門口啃黃瓜。
大家都記得她不喫甜糉,端午時會單獨給她包加了兩個鹹蛋黃的大肉糉。
她也變成了我們親手選擇的重要的人。
瀋河給師父買了很多丹藥,師父的眼睛能看清了, 身體也慢慢恢復了。
師父說他會努力活很久很久, 因爲他在這世上的牽掛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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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瀋河的第二次成親辦得隆重許多。
其實我也不記得我們的感情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我答應給他買長命鎖的那天, 也許是第二年的中秋。
那日大家賞月喝酒, 都喝得微醺,瀋河突然湊過來,說有重要的話對我說。
我立了個 flag, 說明天出門,後來回來再說。
第二天我出去做賞金獵人, 不小心受了很重的傷, 昏迷半個月,醒來時瀋河蓬頭垢面, 抱着我嗷嗷哭,我腦袋還迷糊着,也跟着他哭了起來。
瀋河說他終於懂什麼是喜歡了,喜歡就是看着我快死了他也想死。
我說我也懂了,喜歡就是看着他哭成一個醜逼但心裏也痛痛的。
於是後來我們又成了一次親。
師父看着我們,眼裏都是笑意, 給我們倆一人一個大大的長命鎖。
他說:「師父祝你們百年好合,一生順遂。」
我們會一生順遂的。
在走進太宗門那天,我們就註定了會一生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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