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平分破

我是侯府老太君。
聖上有諭旨,要我們侯府遣女入宮。
我看了看府裏,大姑娘國色天香,如牡丹般清豔。
二姑娘能歌善舞,溫柔可親,如蘭花般清雅。
三姑娘小家碧玉,但天生媚骨,有房中祕術……
我乾脆大手一揮:「全部送進宮去!」
後來,宮裏有人放消息來。
「大姑娘當了皇后,二姑娘當了王妃,三姑娘……她成了皇太后!」

-1-
我是侯府老太君。
今年剛滿六十歲,膝下兒孫滿堂。
晨起,大孫女伺候我起牀梳洗。
正梳着頭髮,遠遠忽然奔來一個小丫鬟。
「老祖宗!有大事發生了!」
嬤嬤低斥:「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我卻抬起手:「說罷,什麼大事?」
小丫鬟叩首,眼底眉梢都是喜氣。
「聖上說了,國喪既除,就要開選秀了!」
「咱們侯府獨得恩寵,聖上允遣女入宮。大太太接了諭旨,正在前廳招待公公呢!」
「選秀……」我喃喃道,「聖上可說了,要哪房的姑娘?」

-2-
侯府有三房,一房一個姑娘。
大房是嫡子,大姑娘是長房嫡女,從小當做典範來教養,識文斷字,儀態大方。
二房也是嫡出,二姑娘也是嫡女,隨着翰林外祖開蒙,琴棋書畫無所不能。
唯獨三房……
三房姑娘是庶出庶女,從小養在深閨裏,連我也不曾見得幾次。
當今聖上繼位三年,剛即位便遇上太后薨逝,硬生生拖了三年未納妃子。
如今宮裏只有答應、嬪這些不入流的小妃子。
皇后、皇貴妃、宮中四妃都未設立。
如今聖上宣佈要開選秀,京城各家都卯着勁要入選。
這可是恩蔭家族的大事!
倘若姑娘入了後宮,這可是惠及家族的好事。
若是皇帝開恩,能降下雨露,屆時生了龍子也是雞犬升天的好事!
本朝政權過渡平穩,少有手足相殘之事。
未能即位的藩王,往往都是送到封地上去當土霸王了,安心享福。
聽小丫鬟說完,我已顧不得梳洗了,連忙放話出去。
「快!讓姑娘們都來見我!」
我得仔細挑選挑選。
我們壽安侯府的潑天富貴,要來啦!!

-3-
我坐在上首,大夫人坐在我身旁。
她眼底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老太太,我們侯府要興旺了!」
我輕哼一聲:「那當然。」
說來慚愧,我們壽安侯府雖是開國敕封的侯爵。
但這麼多年,見周圍勳貴死得死、殘得殘,也不得不老實了起來。
就是苟得太久,已經忘了富貴兩個字怎麼寫了。
只能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姑娘們甚至還要做些針線活來貼補家用。
眼前,看着底下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的三個姑娘,我十分滿意。
我們侯府雖不富貴,但養姑娘的本事,我猜舉京城也找不出幾家來!
我大孫女清芝,端麗冠絕,烏髮如墨,見之忘俗。
二孫女清若,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
三孫女清珞,肌膚微豐,雙瞳翦水,含情凝睇。
妙啊!妙啊!
我忽然很慶幸當年榜下捉婿沒挑了醜人。
兒子們也都隨了我,娶的夫人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如今三個姑娘往這一站,就已經贏定了。
可……選哪個好呢?
陛下諭旨入宮的,定然是四妃起步,若是入了青眼的,皇后貴妃也未嘗不能。
常人說高處不勝寒,富貴亦狼窩。
我得好好挑挑,莫要埋沒了姑娘。
「都起來吧。」我語氣溫和。
我御下不嚴,早早放權給了兒媳,只留着大孫女隨侍左右,是很好說話的老太君。
可這是涉及家族的大事,兒媳婦也懂得分寸,交給我來處置。
我拄着柺杖,下去繞着三位姑娘走了一圈。
清芝脊樑挺直,跪得筆直,一副傲骨錚錚的模樣。
清若氣度要弱些,可週身的書卷氣,卻是天家貴婦最愛的模樣。
唯有清珞……
我眯起眼睛,盯着清珞寬大袍袖下的身子。
「三丫頭,你站起來走幾步看看。」
清珞怯生生地站了起來。
她竟真的老老實實走了幾步。
偏這幾步讓我看出了不對。
腰肢娉婷,如柳枝輕拂,自有一股嫋娜的姿態。
我曾在坊間歌姬的身上見過這樣的步伐。
可她養在深閨,只和姨娘過活,穿的也是最差一等的絲綢,怎麼可能學來這樣的作態。
她姨娘我也是見過的,那是個老實的粗使丫鬟,因爲不作妖才抬成了通房。
故而也不可能是從她娘身上學的。
那麼唯有……
我和宮裏請來的嬤嬤對視一眼。
嬤嬤軟聲道:「請姑娘換身輕便衣裳再來走幾步吧,老身要仔細看看。」
清珞低聲應喏,被丫鬟帶下去更衣了。
剩下的清芝與清若,我來考校她們的才學。
「若是陛下問你們讀過什麼書,該怎麼回?」
清若小心翼翼回道:「回老祖宗的話,就說只讀過《女則》《女戒》,略識得幾個字。」
「錯!」我搖搖頭,看向清芝,「大丫頭來說說。」
清芝若有所思,答道:「孫女會如實說。」
「是了。」我滿意點頭,「這纔是正經的道理。」
「陛下是選嬪妃的,又不是去選仇人的,你們既入了宮,就要把他當成自己的夫君,縱然心中有數,可又不能欺瞞太多。如此小事,直說便好,若是長久欺瞞,將來也會夫婦離心。」
清若慚愧,朝我一拜:「孫女受教了。」
「從前你們還小,這些事不便叫你們,又因爲本嫁的不是帝王家,到底孃家能護着,不必受太多拘束。只是如今一入宮門深似海,由不得你們了。」
我諄諄教導:「選秀後還有一個月,到時候你們再跟着鄧嬤嬤學一學便是。」
清芝、清若都是極好學的。
聽了這話,都恭恭敬敬朝嬤嬤一拜,哄得她極爲開心。
這時,清珞也更完衣了。
我定睛一看,卻是呼吸一滯。
這丫頭……

-4-
腰肢纖細,濃纖合度。
自胸脯到腰肢處勾勒出青山般俊豔的線條,蓮步款款。
竟是一副難得的極品宜男相!
我和兒媳婦對視一眼,喝了口茶道:「今天你們也乏了,先下去休息吧。」
三個丫頭皆垂首應喏。
待她們的身影遠去,兒媳婦忍不住,迫不及待地開口:「娘看上了哪個?」
我用茶蓋撥去了浮葉,卻看向了嬤嬤。
宮裏來的嬤嬤眼光毒辣。
「依老奴看,三位小姐都是人中龍鳳。」
我會意了,這是銀子沒給夠。
用眼神示意身邊的婢女上前,嬤嬤掂了掂手中的錦囊,笑裏帶了些真心。
「不知老太君可知道田忌賽馬的法子?」
我皺眉:「嬤嬤請說。」
「侯府若想出皇后貴妃,非大姑娘不可。」
「若只想出寵妃,抑或是守成,二姑娘亦可。」
「若……」
我舒眉:「嬤嬤但說無妨。」
「若侯府圖謀甚大,亦有野心,請務必也遣三姑娘入宮。」
嬤嬤說得隱晦,卻是十足的有用。
我用帕子掖了掖嘴角。
這樣看來,清珞是必定要去的。
無論大丫頭或是二丫頭,總要帶上個三丫頭。
在場的但凡是個嫁過人的,都曉得這副身子的妙用。
雲銷雨霽,芙蓉帳暖,心肝兒吹得一口枕頭風,可比數十年的寒窗還要頂用。
嬤嬤開口:「若是侯府不便,可叫三姑娘ŧũ̂⁵隨我進宮。」
這便是要搶人Ṫú⁼了!
我同兒媳婦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見了篤定。
笑語盈盈謝過嬤嬤,再三保證後,回來卻是又發了愁。
我同兒媳婦說:「你實話跟爲娘說,想不想叫清芝去。」
兒媳婦眉宇間亦拂過一絲愁意。
「兒媳自然是不想她去的,一入宮門深似海,我情願她嫁個如意郎君,將日子好好過活,平安一生足矣。可清芝的性子您也知道……這孩子胸懷青雲,自然不會囿於後宅。」
我長嘆一聲:「只怕,這麼想的人不止你一個!」

-5-
隔日,便是國公府舉辦的花宴。
這是早早定好的,也擬好帖子散給各府親眷。
本意是我們家的三個姑娘都到了適婚的年紀,也該從花宴中擇一門親事了。
倒是沒想到聖上的這一道旨意先來。
這樣來看,宴會上各懷鬼胎,想必沒有那麼簡單。
我召來丫鬟,再三叮囑務必不要讓小姐亂跑。
若是被登徒子衝撞了,或是被人暗害了,那可就划不來了。
往年也有的,進宮前夕,姑娘們要麼是被劃傷臉頰、要麼就是被毀了清白。
我憂心忡忡,不知該怎麼度過這難關。
馬車上,媳婦留在家中料理家事,由我帶着三個姑娘出門。
清芝一身並蒂蓮花雲錦,烏髮半挽,只插了幾支步搖便已端麗大方。
清若也是月白衣裳,樣式與清芝類似,脖頸纖長,清冷若浮動的月光。
倒是清珞……
從前瘦小瑟縮的人兒,此時被她大娘套了一件緋色的衣裳,愈發出落得清秀動人了起來。
我很是滿意,寬慰她們姐妹三人。
「國公府的老夫人與我有幾分情誼,不必擔心她會在宴上爲難你們。」
三人對視一眼,齊聲應喏。
可我沒想到,這隨口的一句話,竟在花宴當日被打了臉。
國公府的老夫人是很不錯,可她的兒媳婦卻不是好相與的。
花宴之上,她當衆就下了壽安侯府的面子。
「哼!也不知使了什麼靈丹妙藥,養了三個不檢點的女兒,見着我兒就巴巴地湊上去了!」
她旁邊的小公爺,禁不住也出聲:「娘!」
便是這話說得太過分了的意思。
也是,不過是一陣風吹來小公爺的帕子,清若恰好撿到而已。
可小公爺身旁的那個貌美丫鬟卻不依不饒。
「夫人說了,今日花宴人多口雜,多的是盯着我家小公爺欲行不軌的女子!我怎麼知道你是無意撿到的,還是有意爲之!」
國公夫人臉色鐵青。
人人都知道她三十了才只得這麼一個兒子,平日裏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我暗道倒黴。
怎麼偏偏犯在了這二人的手裏。
別人的想法不知,我卻是知道清若的。這丫頭平日裏的心思都鑽到琴棋書畫裏去了,哪有什麼狐媚子心思。
想必是國公夫人看別人不爽,拿我們家姑娘下菜碟罷了。
也是,我壽安侯府勢力衰微,想必是國公夫人隨意撿了個軟柿子捏,恰恰犯了上去。
這麼想着,我連忙迎了上去,賠着笑臉:「國公夫人,想必是哪裏有了什麼意外。」
「哼,哪有那麼簡單。」國公夫人覷着我,臉色才放緩一些。
「老太君,你是知道我的,我老蚌懷珠纔有了這個兒子,偌大國公府也統共有這麼一個男孩兒繼承。話雖是急了些,但確確實實是爲你家着想的。畢竟,你們也不想養出來的姑娘給人做妾吧。」
這話說得我臉色難看。
我壽安侯府往前翻十年,也是軍功起家的爵位。
而國公府卻是天家廕庇,佔了個外戚的光罷了。
縱然本朝重文輕武,卻也不能叫人這麼打臉。
什麼叫做妾……我侯府清清白白的女兒怎能與人做妾!
我額頭青筋暴起。
手裏拿着裝樣子的柺杖差點控制不住地掰斷。
最後也只是咬牙忍了下來。
「夫人說笑了,我看是你與你家麟兒過於自信了。我家姑娘明明是助人爲樂,否則平時也不惜得搭理這麼醜的男兒。」
這話撂下,兩家就算是結下樑子了。
我匆匆帶着孩子們離去。
馬車外,鬧了一場烏龍的小公爺卻佇立在原地,癡癡凝望着馬車留下的痕跡。

-6-
夜晚,我遣散丫鬟,獨自在祠堂給死鬼燒了一炷香。
拿着帕子掖了掖眼角,我應是怨死去的丈夫的。
怨他撒手人寰幾十年,自個在戰場上死了,我卻要在人間苦苦熬着。
壽安侯府以軍功立家,歷代男丁皆短命。
爲了打破這個魔咒,我自嫁進侯府便勤加鍛鍊,又爲他納了一房好生養的妾室。
終於,侯府誕下三個麟兒,得以有重振家業的希望。
可當朝重文輕武。
待壽安侯府搬進京城,我才知「重振榮光」這四字有多難。
我大兒戰場殺敵數萬,身受重傷,血戰五次,卻也只做到五品小官。
二兒走了科舉,汲汲營營,終究因爲武將出身,受人排擠。
老三爲了供起這一大家子的花銷,投身商賈之業,更是被人欺凌辱罵。
算來算去,還不如不搬回京城來。
畢竟,眼不見爲淨。
想起今日所見的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難道真的要爲了所謂家族榮光而將擔子壓到小輩身上嗎?
有些事,她們可以扛。
但有些事,一旦確定便是萬劫不復。
忽而,檐外有風聲。
姑娘家佩飾多,風一過便環佩叮噹。
我聽見有人叩門三下。
「老祖宗。」
我去開了門。
門外,容貌有三分肖我的清芝靜靜立在檐下。
她的眉眼間盡是堅毅之色。
「清芝願爲祖母分憂,入宮爲妃。」
如此深夜而來,自然是下定了決心。
清芝最爲聰慧,想必也知道這一入宮門後等着她的是什麼。
可她依然如此決絕。
我鼻子一酸,拿目光打量着這個我從小養到大的姑娘。
忽然,不遠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清若提燈而來。
她像是料到了眼前景象般,朝我們微微一笑:「清若也願爲侯府效犬馬之勞。」
我將兩個孫女擁進懷中,撫摸她們柔軟的頭髮。
幾十年前我也是如此,後來成了他家婦,兢兢業業數十年。
我啞聲道:「你們真的想好了麼?」
二人對視一眼,齊聲應是。
至此,我確定好了入宮的人選。
嬤嬤的話在心中滾過,似露珠墜下。
可我咬了咬牙,終究沒打算叫清珞也去。
小孫女生得那樣瘦小膽怯,在姐姐們的光華之下猶如螢火。
若熬不到侍寢,興許便這樣沒了。
誰料。
月上梢頭後。
又有一個膽怯、謹慎的身影走上前來。
清珞怯生生道:「祖母,清珞也可去。」

-7-
我們壽安侯府這回去了三個姑娘。
路上,有相鄰的人恥笑我們。
「你們侯府竟淪落到這種地步了,要靠賣女兒求榮了。」
我偏頭一覷,竟是死對頭安榮侯府。
他們家一向以生不出女兒得名,一屋子男丁,本該是滿門沙場的榮耀。
誰知兒子都被養歪了,繡花的繡花,跳舞的跳舞,最後竟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這回安榮侯府帶的也是一個男子。
這男子穿了一身紫色錦袍,戴着面紗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姿也是禍國殃民。
瞥見我的目光,安榮侯府的老太君挺了挺胸脯。
「我寧兒也是樣樣不差,更是一副極品媚骨。」
我無語了。
「怎麼了,有力氣嘲笑我們侯府,沒力氣瞧瞧自己家?」
「賣兒求榮,聽起來比賣女求榮要嚴重得多吧。更何況怎麼能『賣』起來?當今陛下可不好男色。」
安榮老太君鄙薄地看了我一眼:「說你們壽安侯府都是泥腿子還不信,這等消息都不知道。」
「今日這選秀,選的可不僅是妃子。各地藩王、外邦使節可也都挑着呢!」
聽到這話,我悚然一驚。
這我倒不知道。
怪不得如今聖上要擴大選秀規模,甚至樂意參選女子越多越好。
原來不是隻爲自己選啊!
正說着,宮裏的嬤嬤已來帶秀女、秀男們進去了。
到這裏,宮裏的諸多事務,家人便不能得知了。
我看着玲瓏纖細、環肥燕瘦的各色女子從馬車上下來,鶯聲婉轉地被攙進宮中。
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清芝察覺到我的情緒,俯下身,輕輕撫了下我的手。
「祖母,放心吧。」
她給了我一個平靜安撫的眼神。
我自是相信這丫頭的,她的本事從不在男兒之下。若是個男兒身,想必早早就建功立業了,何苦困於後宅之中。
只是,只是……
我長嘆一聲。
不知這次的決定是不是將她們推入火坑中啊!
正式選秀前,秀女們需要被培養三月。
是以,這三月可以說是決定他們一生的關鍵時刻。
京中諸人早早就打點了起來,而壽安侯府亦沒有坐以待斃。
我坐在廂房裏喝茶,一樣一樣吩咐兒媳婦。
「清芝、清若、清珞的衣衫與首飾,雖已帶了一些進去,但難免不會出其他差錯。搽臉的霜膏、香薰,這纔是重中之重,要託人送一點進去。」
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出來,如今各家送進去的姑娘都大差不差。
樣貌、才情、身材都沒有差的。
剩下比拼的,便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我不認爲清芝、清若會輸,但難免還是有些擔心清珞。
這丫頭被她嫡母養得瑟縮,膚色還未將養好,也不知是怎樣的境遇。
罷了,實在不行就讓她回家來,侯府養她一世吧。
我長嘆一聲,喝下茶,不再憂慮。
……
另一邊,被擔心的清珞卻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差。
她穿着統一的秀女衣裳,正驚慌失措地看着面前悠哉喝茶的男子。
「公、公子……秀女不能私會外男。」
「怕什麼。」男子一點也不着急,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個字。
「孤……吾來找你,只是想問一個字。」

-8-
本朝情況複雜。
複雜到,要先從生不出兒子的太太上皇來說。
因他霸佔皇位六十年,又生不出一個兒子,被大臣詬病太多。
最後在天下人羣起而攻之的罵聲中,太太上皇摸了摸鼻子,不得不下詔過繼幾個宗室子。
但他還是不甘心,總想着自己寶刀不老還能生,所以使了個小心眼。
過繼來的「皇子」,互相之間都不大對付。
其中便有湘王與贛王之子。
這兩地挨着近,又都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平時因邊際之事多有摩擦。
進了宮,涉及皇位,兩位世子便更不對付了。
好在,湘王世子風度翩翩、棋高一籌。
他籠絡人心,安撫大臣,很快便在奪嫡之爭中佔了上風。
老皇帝兩腿一蹬後,他心安理得地登上了皇位。
及至登位兩年……大臣們忽然發現不對勁。
怎麼新陛下不愛女色,不進後宮呢?
他甚至連優伶小倌也不看一眼!
更有甚者,後宮的宦官也傳陛下是清心寡慾的和尚命。
就這麼又糊弄了一年。
大臣們發現不對勁。
……好啊原來你不寵妃子不納姬妾,是因爲你不舉啊!
說句很冒犯的話,湘王世子對任何女人都沒有興趣。
這比老皇帝的情況更嚴重。
畢竟老皇帝是六十歲了還要掙扎着臨幸宮女的色中餓鬼,他只是不爭氣,不代表他沒能力啊!
而湘王世子……算了算了。
憤怒的大臣們直接推翻了他,而他也許是認識到自己的理虧,順理成章地退位,移居西宮當起了太上皇。
這樣,贛王世子趁機上位,並在登基之初廣開選秀,證明他那方面功能沒問題!
說實話,老身在瞭解其中之事時,也不免沉默了一瞬。
安榮侯府的老太君一邊剝蠶豆一邊嘎嘎笑道:
「叫你嘲笑我往宮裏送男人,說不定這太上皇不愛女子,偏愛男色呢!」
我看了一眼不顧形象剝蠶豆的他,也不得不承認,安榮老太君這步棋,說不定真的走對了。
那麼……太上皇那裏不行,皇上那裏能走通麼?
我又開始憂愁了起來。
此次進京的藩王只有三個,正處壯年的只有一個,想必又被閨秀們爭破了頭。
至於皇上,雖是有這樁舊事讓他納妃多多益善。
但權衡之道是上位者一直顧忌的事情。
若侯府一家獨大,想必他不會滿意。
尤其當今聖上是撿漏得來的皇位,更會格外謹慎,不會輕易鬆口。

-9-
我倒猜得不錯。
當今聖上只在侯府的女兒中物色了一人。
畢竟壽安侯府雖是老牌世家,但如今已顯出沒落之勢。
宮中的四妃六嬪七十二妃都是有規格定製的,總不能回回都叫人佔去。
我一打聽,果然是清芝。
心中略略放下心來。
清芝是我比着大宗族的主母培養的,平日裏當個世家宗婦綽綽有餘,如今躍上枝頭當了回鳳凰,倒也還能應付得住。
聽聞聖上很是欣賞清芝,特地賞賜她一柄玉如意,又勉勵她多學女戒女則。
位分嘛,倒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嬪。
我不急,我對清芝的能力有信心。
如今從嬪位做起,反而不至於招致嫉妒。
畢竟,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擔心清若與清珞,我又塞了一角銀子給嬤嬤。
可她這回卻不肯再受了,只是笑得有些陰險。
「你們家的女兒,倒真的有幾分本事。」
我一聽,險些暈倒了。
原是小公爺隨母親覲見宮中太后,路上無意「迷路」到儲秀宮。
又「突然」想起沒有給清若道歉,所以主動找上門來。
我連忙問:「清若見了嗎?」
嬤嬤看了我一眼,一笑:「令孫女倒是個懂事的。」
清若當然沒見!
宮裏攆進來的男子,傻子纔會答應見面ţṻₐ。
可小公爺可能是他娘三十歲後生的了,腦子有些不好。被拒絕後,甚至不死心,想出了爬牆的主意。
老朽兩眼一黑。
短短數秒間,我已想出了乞骸骨、告老還鄉等種種脫身之法。
小公爺你作死能不能不要帶着我們,我們一家的命很值錢的好不好!
嬤嬤安慰地拍了拍我:「老夫人,你也不要太急,後面還有機遇,聽我說。」
原來是清若雖然是倒黴見的遇見小公爺,卻又得到了楚王世子的仗義相助。
「那楚王世子儀表堂堂,又是家中獨子,因自小體弱,院裏也沒有姬妾之流。楚老太妃本是想讓他進京開開眼界,誰曾想他一個女子也沒看上,整日在宮中流連。」
嬤嬤朝我努努嘴:「你們家二姑娘若被看上了,怕纔是那個呢,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聽她這麼說,我鬆開緊皺的眉頭。
是啊,爲天子妃未必是幸事。
說不定嫁給藩王、掌一方主院亦是機緣,更適合清若這種不爭不搶、不同流合污的性子。
我拍拍腦袋,仍然把銀子塞給嬤嬤:「瞧瞧,我竟然老糊塗了。」
「還得多謝嬤嬤提點。」
嬤嬤抿嘴笑:「你們家的兩個姑娘都很不錯,倒是那個小的,不聲不響,想必要落入下乘了。」
我嘆氣:「嬤嬤,說出來不怕您笑話。送了三個孩子進去,本意是多一分勝算,可她們在裏面久了,想法卻又改變了。接下來,也不怕她們不出息了,總是擔心孩子餓着、冷着、或是受人欺負。」
「清珞若平平安安活着回來,也是一番造化,侯府自然能養她一輩子。」
嬤嬤聽着,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
「老夫人請放心,我瞧着,這丫頭有另一番造化。」

-10-
有沒有造化我是不知道。
但清芝入選的消息是板上釘釘,宮中也早早有人放出消息來邀寵了。
整個侯府也有條不紊地運轉了起來。
兒媳婦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一想到清芝這孩子嫁入天家、終身不得回,我這眼淚就收不住……」
我提醒她:「嘴角的哈喇子也要收不住了。」
兒媳婦嘴角的笑容一僵,連忙裝作一副無事的樣子。
是了。
旁人可以悲傷、可以嫉妒。
唯獨她這個板上釘釘的天子丈母孃可以開心一瞬間。
畢竟,兒媳婦養女兒多年,只爲了這榮耀的一刻。
這可是天子婦啊!若是造化到了,將來說不定能生出龍子!
我搖搖頭:「知道你開心,只是我們家越臨喜事,越需要謹慎。畢竟,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我們呢。」
兒媳婦容色一整:「兒媳省得。」
敲打了一番,她收斂起喜色,又變成了那個端莊肅穆的婦人。
這下該輪到老身偷着樂了。
我仰頭栽進軟綿綿的棉花枕頭裏,抬眼看着的不是鎏金漆牀櫃,而是如浮雲端的快樂。
嬪,妃……
這可是皇帝的女人!
來年,壽安侯府再也不用節衣縮食、賣繡品貼補家用了。
侯府手裏的兵士也不用再跟着挨餓受凍了。
清芝啊清芝,你可要爭氣些。
我們侯府的未來,可就係於你一人之身了。
……
此時的清芝卻不好過。
劉嬤嬤是太后派來試探的,如今的秀女之中,不僅有太后的侄女,更有江南諸州的勢力。
已經確定封妃的人選中,只有她最勢單力薄。
清芝咬牙,六月的天,暑氣不薄,劉嬤嬤命她在庭院之中頂碗站立,美其名曰「修煉儀態」。
她知道,這是因爲她晚飯間替妹妹們辯護了一句。
劉嬤嬤是太后的人,自然要偏向太后的侄女李素兒,更要爲李素兒掃清所有的障礙。
是她運氣不好,犯到了這個嬤嬤手上。
清芝挺直脊樑,汗已浸溼了裏衣,她頭上的碗顫顫巍巍,卻仍穩在。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往後的日子,卻還長着呢。

-11-
因爲朝野之中議論頗多,還未過一月,天子便納了妃子。
至於藩王選秀,便延後到兩月後。
雖是正常之舉,但依然招致了許多藩王的不滿。
畢竟,誰也不想在天子挑剩了的裏頭再挑。
對此,天子表示「朕只選賢婦」,至於美姿儀、善歌舞者,還好端端地留給藩王們呢。
藩王們跑過去一看,也很是滿意。
小曾孫女聽說了,很是不解:「大姑姑還不夠好看?」
我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頭:「這只是天子託詞罷了。」
畢竟當男人的,誰想面對一屋子醜女人呢?
皇帝只是在美女之中選賢良的,而不是在賢良中選美女。這兩種說辭調換一下,就能令腐儒滿意,怪哉,怪哉!
新選出來的妃子培養了幾日禮儀,便一起送入宮中了。
其中,第一侍寢的人選自然是萬衆矚目。
大兒媳婦翹首以盼了多天,卻依然只盼來了太后侄女李素兒率先侍寢的消息,不免失望。
我寬慰她:「都是不熟的女子,陛下只能一視同仁,賣給太后一個面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兒媳婦不忿:「只是,聽聞第一個受寵的女子更容易被封后。」
「這話你聽誰說的?」我搖搖頭,「向來只有家世尊貴、賢良大方的女子能統御後宮,因爲皇帝是天下男人的主子,皇后卻是女子的典範。這皇后的人選,又豈是第一次受寵能決定的。」
還有一句話我沒說出來。
這李素兒,在入宮之前就與諸多青年才俊拉拉扯扯,聽說認了不少好哥哥。
雖說因太后的干係首承恩露,卻未必能換得人心。
畢竟,天子也是男子,忍受不了自己頭上綠油油的一片。
果不其然,不過數月,天子便厭棄了李素兒。
饒是太后催逼,他也提不起興趣。
鬧起來了,便是一句話。
「她總拿那些好哥哥生事,朕也是好好待她的,怎能任人掛在嘴邊比較?」
但除了李素兒,送進宮的女子亦有不少。
除了李素兒,還有鄭素兒、王素兒……
兩月過去了,清芝還未承寵。
這種情況下,兒媳婦坐不住了。
「兒媳要給清芝修書一封問問情況。」
「且慢。」我制止了她的舉動,「她現在在宮中根基不穩,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現在貿然送東西進去,反而會招致懷疑,若是落下了把柄,可就說不過去了。」
兒媳婦憂心忡忡:「那兒媳該怎麼辦?」
我朝她眨了眨眼睛:「先前請進咱們家的那個嬤嬤,如今卻還沒用得着呢。」
是了,那嬤嬤一直不得閒,直到近日才被召進宮中。
甫一回去,我就跟她搭上了線。
寬慰完兒媳婦後,我託嬤嬤給清芝送了東西。
不是什麼其他的,而是一個玉佩。
我相信以清芝的聰慧,一下便能看清楚。
果然,一日後,嬤嬤託人帶給我清芝的一句話。
「祖母不必擔憂,孫女心中自有數。」

-12-
清芝封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無需擔憂。
倒是清若。
我有些憂心她,清珞不惹人注意,選秀回來還能說好人家。
可清若呢?
她與小公爺早就在不明之間扯上了關係,縱然衆人知道錯不在她,卻依然會在議親之時蒙上一層曖昧之色。
這樣看來,若真的與楚王世子修成正果,纔是最優解。
我倒是想清若略施小計、拿捏住楚王世子。可這丫頭一身傲骨,表面看着文弱,骨子裏卻是個不願以色侍人的。
我躲在侯府發愁,急得頭上掉了好幾根白髮。
尤其是安榮侯府的老封君還屢屢上門做客挑釁我。
「別得意!你家大孫女封嬪了又如何,兩個小的不還是沒被看上,倒是我家孫子,聽說已經和楚王世子搭上線了。」
不僅如此,他似乎還很受太上皇青睞。
江湖有傳聞,太上皇爲了此子,經常從西宮裏跑出來和他下棋。
皇上也不管。
我是真想讓清若和清珞回來跟着安榮侯府的小孫子學學狐媚之術了。
什麼叫天縱之才、禍國殃民啊,這就是!
如此,便到了藩王選妃那一日。
太后降下旨意,允許我們這些秀女家眷進去相看。
畢竟,藩地不比京城,秀女待嫁要從宮中出。許多時候,這一面就是家人相見的最後一面了。
進宮那日,儲秀宮前都是鶯鶯燕燕的哭聲。
我看見清若與清珞,沉默了一息。
我看見了什麼?!
我清清白白、甚至有嫵媚之色的兩個孫女,忽然變成了兩個英俊秀氣的小子。
讓你們來選秀,怎麼還女扮男裝了起來!
也許是我的臉色過於難看,清若笑了下,率先說起了話。
「老祖宗怎麼親自來了這一趟。」
我微咳一聲:「你們娘品級不夠,不方便來一趟。加之其他婦人棘手,她們也應付不來。」
我凝視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祖母來,是想告訴你們一聲:不必怕,壽安侯府永遠是你們的後盾。哪怕你們沒有順利選秀,家裏也永遠等着你們。」
誰料,這句話一出,清若與清珞都身子一僵。
那兩張相似的小臉上,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心虛。

-13-
她們在心虛什麼?
這個疑惑只在我心中存留一瞬,便飛快地被安榮侯府的老太太搶走。
果不其然,是她那令人驕傲的孫子出了事。
男子一身錦衣,只是沒了面紗遮擋,他那張清秀、正氣的面龐也就露出來了。
並沒有先前的嫵媚,反而有一種爽朗清舉的少年之感。
安榮侯府老太太出身於草莽之間,還是殺豬戶的女兒,喊起來也像殺豬一樣。
「寧兒,你告訴祖母,是不是有人欺負了你去!還是有人脅迫你!」
她拽着孫子的衣服,恨不得下一秒就將暗害他孫子的人生吞活剝。
無他,齊寧的性取向「變」了!
少年微笑了下,露出兩顆小梨渦:「奶奶,在宮裏多日,讓我想清楚了。孫子喜歡的是女子,而不是男子。」
安榮侯府送男子進宮,本就是爲了榮華富貴,怎麼能容忍齊寧移情別戀呢?
安榮侯府老太太鐵青着一張臉:「說,是哪個狐媚子勾引的你!奶奶去找她算賬!」
她以爲是受秀女誘惑,才導致孫子不愛男人愛女人。
這時,我不禁感嘆她雖然拎不清,但居然沒有懷疑到壽安侯府頭上。
看來這份姐妹情,還有可歌可泣的地方!
齊寧的臉微紅:「奶奶,你別這樣,大家都看着呢。」
安榮侯府老太太依然不依不饒:「你說!奶奶一定給你做主!」
「好吧。」齊寧超小聲,臉色爆紅,「是長公主。」
「是……」安榮侯府老太太的聲音像驟破的鑼鼓,一下子緊在喉嚨裏,「等等,你說是誰?」
「是長公主……」齊寧小聲重複了一遍。
「長公主怎麼會喜歡……」安榮侯府老太太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如遭雷劈。
半晌後,她好像是接受了什麼,顫顫巍巍道。
「長公主,也行……也行。」
清珞忍不住悄悄開口:「安榮侯府的老太太轉口也太快了吧。」
清若瞧了她一眼:「畢竟是世俗上的男女之情,表面上說得過去就行。爲了榮華富貴,也許安榮侯府也沒那麼挑。」
清珞也許想到了什麼,沉默了一息。
我看着小姐妹咬耳朵,有些想笑。
他們年紀輕不知事,我和安榮侯府老太太卻是不知喫了多少鹽的人物。
她把榮華富貴看得比我還重,這個孫子從小培養,就是用來向上爬的。
如今不管長公主是怎麼看上的,她都不會輕易放手。
「不對啊!」那邊安榮侯府老太太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說楚王世子瞧上了你麼?怎麼變成了長公主……」
齊寧微紅着臉:「那是因爲……」
「那是因爲本世子瞧上的是清若姑娘。」
一道清爽低沉的男音從身後傳來。
楚王世子走來的一瞬,現場的女眷都眼前一亮。
這湖廣之地……可真出美男啊!
這楚王世子正如《離騷》中所說的「制芰荷以爲衣兮,集芙蓉以爲裳」,渾身清新典雅,容貌毫不遜色。
等驚豔完,再來看清若,忽然覺得很不對勁。
安榮侯府老太太率先發問:「世子和清若姑娘怎麼搞在一起的?」
這個「搞」字可真難聽!
可現場沒有人置喙,反而是求知若渴地望向楚王世子。
世子輕笑一聲,長睫垂下,清潤的目光卻望向清若,目光熾熱。
「孤,心悅清若姑娘。」

-14-
世上真有情之一字,甘願讓人赴湯蹈火。
清若站在那裏,一身簡單的男裝,沒有高髻美服,沒有脂粉環佩。
一張小臉粉黛不施,素得像雨後的蓮花。
這樣的女子,是沒有那些精心打扮的女子看起來奪目的。
可楚王世子的目光,偏偏只落在她一人的身上。
只要長眼睛的人在這裏,就會知道這對有情人誰也拆散不了。
更何況,他們的相識是合規矩、合程序的。
安榮侯府老太太長嘆一聲:「如果是山倒了、海枯了,都沒有這麼難搞,誰叫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就這樣,藩王選秀之後,楚王世子抱得美人歸。
長公主也抱得美人歸……
雙方都非常滿意。
我看着安全歸家、舉止之間卻已大方許多的清珞,也很滿意。
「你的兩個姐姐,一個做了妃嬪,還有一個做了王妃。有他們兩個在,足以保我們侯府一世榮華富貴,你莫要擔心。往後便安心待在家中,待祖母與你母親爲你擇一門好親事。」
「祖母……」清珞卻期期艾艾,「清珞還小,還不想成親。」
我很疑惑:「過了年你就十六了,你的兩個姐姐都是十八成親,如今議親剛剛好纔是。」
清珞臉一紅,卻仍不肯多說些什麼。
見狀,我也明白了。
這是在備選的三月間,有了心上人了。
孩子心裏有數,我也不願多逼她。
畢竟,壽安侯府一下子嫁出去兩個女孩子,我與兒媳婦們都覺得有些孤獨。
就像清珞說的,她畢竟還小,再多留兩年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放下心來,寬慰了幾句,讓兒媳婦帶她下去休息了。
內心卻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宮裏統共就這麼丁點人,清珞到底看上了誰呢?
總不可能是哪個小太監或是侍衛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連忙撫着心口安慰自己是假的假的。
日子尋常。
忙完清若出嫁,我才得閒打聽宮裏的消息。
這一打聽不得了,清芝這丫頭居然不聲不響做了大事,承寵了。
而且她雖是最後一個承寵的,卻是如今承寵次數最多的。
皇帝總是喜愛往她宮裏去,一坐便是一個下午。
有時遇見棘手的政事,甚至還會問清芝。
宮裏現在人人都豔羨他們鶼鰈情深。
我聽了卻覺得棘手。
清芝這丫頭到底還記不記得我教他的!
這政事,沾染了不當,可是要償命的!

-15-
事實證明,清芝知道。
但清芝依然要沾染。
後宮比不得楚王后院,也比不得壽安侯府。
明槍暗箭,風霜刀劍,妃子們爲了爭位分與銀子,可謂是下盡了功夫。
更何況,後宮中還有曾經世子後府的姬妾。
新的舊的扯在一起,更難算。
更何況貴妃與皇后的名位還沒定下來,四妃也還空缺。
皇帝的意思很明確,誰先有孕誰就當皇后。
這樣下來,皇帝行走在後宮,可謂是秋風掃落葉,變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我和安榮侯府老太太那種見過鄉下事的都有點想笑。
說是皇上,但怎麼把自己變成了種豬!
但在這種情況下,後宮女子無不把聖上看得緊緊的。有些勢力的妃子,甚至想把皇上圈養在宮中。
清芝得此殊遇,自然被衆人視爲眼中刺、肉中釘。
果不其然,後宮晨會中,便有兩個妃子發難,指責清芝禮儀不周、不敬皇太后。
而前朝又有御史諫言,說是女子干政、禍亂政事。
兩方施壓之下,皇帝本來就沒有多喜歡清芝,自然也就厭棄了。
我和兒媳婦憂心忡忡,可清珞這丫頭卻罕見地來勸我們。
「祖母與伯母不必擔心,芝姐姐心有鴻鵠志,想必是安排好了的。」
也是,一月之間她們姊妹三人在一起的日子最長,清芝的計謀想必也不會瞞着她們。
因此,清珞反而是此刻最瞭解清芝的。
我略略放心,目光轉向清珞身上。
此刻,我倒不擔心清芝了,而是該擔心清珞了!
若是先前還好說,有兩個姐姐在上頭頂着,爲清珞擇一門好親事是再容易不過的。
可偏偏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
我得趁自家勢力還在時爲她擇一門好親事!
不由清珞分說,我將她打包參加幾日後公主府主辦的詩會。
女眷交流,無非詩會與花會。
庭院之內,曲水流觴,這是女眷的分內事。庭院之外,廣闊天地,則是男人需要扛的責任。
因此到了相看的年紀,來參加詩會花會的年輕人格外多。
我又碰見了不對頭的安榮侯府老太太。
她向來消息靈通,此刻身邊跟着另一個孫子,上來就嘲諷道。
「聽說你們壽安侯府要倒臺了。」
我故作喫驚:「哪裏來的消息?難道是從長公主府的側駙馬那裏得來的?」
是了。
皇上納妃,長公主不服氣,除了駙馬,還要側駙馬。
但也能從側面看出,她是真的很喜歡齊寧。
孫子沒能當Ṱũ̂⁸成正駙馬一直是安榮侯府老太太的Ťū́⁹心病,她氣得直哼哼。
「你就別管那麼多了。反正你們壽安侯府快大難臨頭了!」
這話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朝清珞丟了一個眼神,架起安榮侯府老太太就往花廳外走。
「老姐姐,你說話怎麼說不清楚呀……」
花廳外,安榮侯府老太太倒是正常了許多。
她整了整衣裳,冷哼道:「到時候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我勸你趕快帶着一家子早早逃命吧。」
我奇怪:「若是我們要逃命,你們不也得逃命?怎麼你說得這麼高高在上?」
安榮侯府老太太:「我孫子攀附的是長公主,長公主可是聖上的親生女兒,再怎麼動盪也動不到她頭上。」
她意有所指道:「禍福旦夕,有時最後怎麼說,還不一定呢。」
最後,又指了指門口那棵大樹,笑哼哼地走了。
徒留我一人看向那棵大樹。
深秋的時節,樹就要枯死了,唯有樹上纏繞着層層疊疊的藤蔓,不知向何處延伸。
我悚然一驚。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難道,宮中要生變!

-16-
回到花廳,不見清珞的身影。
我疑惑地看了眼身邊的僕婦,她卻說:「是三姑娘說要如廁,所以讓我們不要跟緊她。」
這可不符合清珞的行事規則。
這丫頭膽子小得跟兔子似的,平日裏也是僕婦不離身,怎麼可能拋下他們走了呢?
我瞬間就明白了其中有詐。
讓一個僕婦留下,我帶着心腹劉嬤嬤往公主府後廂房走去。
還未走近,便聽見一陣奮力的掙扎聲。
還有男子壓低聲音的喘息聲。
「這便是……那位看上的?也不過如此嘛。」
「不過不知道他們許家女有什麼金貴的,一個兩個都這樣命好,我倒要嘗一嘗。」
我加快腳步。
果不其然,一間隱蔽的廂房內,清珞被男子壓在身下,小臉上滿是淚痕。
見到我,差點哭昏過去。
「祖母,祖母……」
我一個大嘴巴子上去。
給那倆男人的。
像我壽安侯府駐軍西北三十八年,全族老少皆披甲上陣,除卻老幼,都砍過匈奴人的頭顱。
我亦有飲狼血、手刃仇人之時。
此時對付兩個酒囊飯袋的紈絝公子哥兒,可以說是切瓜般容易。
拎起一個男人的頭顱,那張已經被打得變形的臉上五官赫然顯眼。
——正是國公府的小公爺。
老身冷笑一聲,把那對熊貓眼補齊。
剛好對稱!
「留情、手下留情……」小公爺被打得受不了,哀哀慘叫。
我冷笑:「對清若生計不成,如今又盯上了清珞,真當我們壽安侯府這麼好欺負不成?」
說罷,我又連打了他八個巴掌。
如今已忘了什麼禮義尊卑了,只剩仇恨。
我的姑娘,我唯一親生的姑娘!
當年便是喪於京城這些酒囊飯袋的蠢貨之手。
這孩子被玷污了,卻也不敢聲張,只是一卷白綾上吊自殺了。
臨死,只留下一封遺書,說是愧對父母兄弟……
我對着遺書老淚縱橫。
若在當場,我只想告訴她,貞潔不重要,那狗屁名聲也不重要!
錯的是劊子手,又不是她這無辜受害的女子!
我壽安侯府固守沙場多年,所護衛的是天下百姓,是海清河晏,而非腐儒口中的貞潔、名聲!
君不見,男人亦有曲徑逢迎、媚上賤下之舉。
君不見,女人亦能頂天立地、護佑老小,不被世俗浸染。
此刻,我拎起小公爺,就像拎起一隻小雞仔。
「想害我們壽安侯府的姑娘,做夢去吧!」

-17-
衝動的後果是很嚴重,下場也是很慘烈。
御史一封御狀直達天聽,國公府夫人更是連夜進宮哭訴。
聖上青睞小公爺,更是震怒。
如此下來,我們壽安侯府很不好過。
兒子上朝被同僚排擠嘲笑,兒媳婦外出交際時更是被嘲諷名聲。
就連清芝,也因爲一件小事被太后禁了足。
兒媳婦在家急得團團轉,我卻安慰清珞。
「這件事不ŧūₙ是你的錯。」
她素白的小臉低落地垂下,纔將養出來的肉又瘦下去了。
兒媳婦也說:「是啊,那二人又未來得及做什麼,只是說出去不好聽罷了。」
我橫了她一眼,拍了拍清珞的手。
這時,倒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上門來了。
安榮侯府的老太太把柺杖敲得震天響。
「京城這羣狗孃養的!他爹的,要是知道把你誆出去竟惹出這樣的是非,我才懶得理你!」
「真是不要臉至極!竟然敢傳出這樣的流言,什麼斯文的讀書人,我看都是狗屁!」
轉頭,又安慰清珞。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不必放在心上。要多學你祖母,看她臉皮多厚。」
我:「……」
我雖然不滿,但也不能說些什麼。
但是論臉皮厚,我覺得安榮侯府老太太更厚!
就比如,她臉不紅心不跳:「男人總是嫉妒女人得到的,比如生孩子,他生不了他就想要一直有孩子。又比如丈夫的愛,他們沒有丈夫就要一直霸佔別人的丈夫。」
「所以,你不要把他們當人,把他們當狗就行!」
如此石破天驚之語,兒媳婦早已羞得遁走。而清珞卻連連點頭,眼裏燃起了光亮。
見到她這樣,我也欣慰了許多。
總歸讓門房把安榮侯府老太太放進來,還是有些用的。
最後,安榮侯府老太太從天亮站到天黑,連罵男人四個時辰。
直到我派人讓安榮侯府來接,她還戀戀不捨,從馬車內伸着脖子罵男人。
我算是明白了,她哪是好心替我們家開導姑娘啊。
她這是想過過罵男人的癮!
倒是安榮侯府來接她的兒子孫子都黑着一張臉,想來平日在府裏沒少被罵。
回到府裏,我看着清珞。
她已不像之前雨打芭蕉似的。
反而亮着臉,朝我道:「謝謝你,祖母。」
我摸了摸她的頭:「謝我做什麼?」
「齊老太太是祖母叫來的吧。」她說,「我聽見她說漏嘴了,說是祖母親自請她來,不然她纔不來……」
我臉色有一瞬間不自然……這齊老太怎麼憋不住!
清珞笑了:「但是祖母和齊老太太的心意,清珞都知道。」
她低着頭,喃喃道:「這世間男人,無非是用心與不用心,但都追求着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18-
京城的局勢愈發亂了。
宮中、朝中都一派亂象。
我們壽安侯府不惹人喜歡,乾脆閉門不出,不去湊這個熱鬧。
下雨的日子,我站在檐下,看京城裏遷徙的鳥兒,憂心忡忡。
——京城這麼亂,當年費盡心思從邊城遷徙來京城,到底是對還是錯?
奪嫡之爭尚未結束,未有子嗣的湘王與贛王之爭還未落下帷幕。
這朝中風雲迭蕩,到最後鹿死誰手,還未說定。
清芝託人送來家書,說她雖然在禁足,但主宮淑妃娘娘是個很好的人,讓我們不必掛心。
我鬆了一口氣,同時託人送去更多的棉花與金銀。
宮中什麼都要使銀子,清芝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害怕她忍着不說。
小寒過後,冬日漸深。
侯府裏燃起煤爐子,兒媳婦禁不住絮絮算賬:「入了冬,花錢就要更多,這煤爐子也要幾百兩銀子……」
我打了個哈欠,知道她愛算賬,沒讓她住嘴。
清芝走後,我乾脆讓清珞跟着我睡。
小姑娘剛及笄,抱着還有孩子氣,暖暖的。
此時,清珞依偎在我的懷裏,聽見兒媳婦的話,忽然抬頭。
「祖母,我們家燃煤要這麼多錢的話,那軍中呢?」
我悚然一驚。
被遺忘的錢糧、銀兩一下浮現在腦中。
煤炭……煤炭……朝廷今年可沒說煤炭的開支!
說是折銀,可人人都知道,這銀子根本落不到邊鎮將士的手中!
果不其然。
冬日小雪輕若棉,可一場又一場的小雪,似大被壓牀,徹底壓住了邊鎮幾十萬軍士。
歲飢,天大寒,人相食。
邊軍幾十萬的苦與難,落在皇帝的案前,便只有這一句話。
而皇帝陛下苦於造兒子,與新納的江南名妓纏綿了不知多少日。
待到邊鎮民反,軍隊暴動之時,皇帝陛下忽然發現,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也沒有那麼穩當了。
補救措施肯定是要做的,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再做什麼都是徒然。
待到冬至,十幾萬流民已呈摧枯拉朽之勢,朝京師來了。
皇帝有兵,但兵不夠。
他登基根基尚淺,還未掌控好軍隊。
如今最好的軍隊,掌握在太上皇的手中。
無奈,屈辱的皇帝只好去太上皇的西宮求援。
冬日雪天,唯有太上皇的西宮一片暖意融融。
皇上屈辱地求援:「兄長,朕知道你不會坐視不理。」
太上皇挑眉:「你怎麼能相信邊軍的事情與孤無關?」
皇上一驚:「你……」
皇上倒吸一口涼氣:「不是說你不舉……」
太上皇淺啜一口茶,微微笑了:「好了。」
「被一個小女子治好了。」

-19-
我是真Ŧüₖ沒想到這也能跟我們壽安侯府扯上關係。
聖旨到時,我正和兒媳婦清點家產,準備跑路。
不是說我們不仁德,剛犯事就準備跑。
而是我們許家駐紮西北多年,和邊軍有點關係。
誰贏了,我們都跑不掉要被清算啊!
所以,這時候反而是越快跑越好,跑得遠說不定還能去西南小國當個地主。
誰料,聖旨就這麼水靈靈地到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許家有女清珞,聖愛其慧……特賜皇后之位,移居承禧宮,欽此。」
我回頭看看兒媳婦:「我沒聽錯吧,我們許家要出皇后了?」
兒媳婦也懵懵的:「不過怎麼是清珞啊,是不是名字寫錯了?」
我繼續懷疑:「還是這個皇帝嗎?」
「哎呀你們怎麼這麼笨!」不知何時跟上來的安榮侯府老太太給了我一下,「快謝旨。」
「哦哦。」我和兒媳婦連忙跪下來謝旨。
大太監脣角含笑,不僅沒有要我們塞的銀兩,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清珞。
「陛下請清珞姑娘進宮,他思念姑娘甚久,一日也等不了。」
清珞垂頭,細聲細氣地應了一聲:「是。」
待天使走後,我和兒媳婦面面相覷。
「清珞,你怎麼……」
你怎麼突然成了皇后哇!
你姐姐還禁着足呢,怎麼你搖身一變成皇后了!
安榮侯府老太太搖頭:「你們許家的情報實在是差到令人髮指。你就不能派人進宮打聽打聽,如今皇上早就換人了!現在乾清宮裏的,不是什麼贛王世子,而是曾經的太上皇!」
我水靈靈地聽傻了。
不是,叛個亂的功夫,您老就奪權成功了?
「不過……」我仍然疑惑,「太上皇有勢力不假,可若是他奪權,早就奪了,怎麼還等到今天。」
安榮侯府老太太神神祕祕:「那自然是,他治好了唄。」
「什麼治好了?哪裏治好了?」
我問句剛說出來,看向清珞,忽然一個機靈。
我算是老糊塗了!
當然是不能碰女人的毛病治好了!而誰治好了,當然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
我突然想起之前雲遊四方的道士對我說的話:「你們許家女有鳳命。」
從前,我一直以爲是清芝,沒曾想是清珞啊!
這天生媚體,竟媚在了這個地方!
清芝臉微微紅,見瞞不下去了,滿面羞愧。
「祖母,我……」
我嘆息一聲,枯老的手撫過她鬢邊。
「清珞,還記得祖母跟你說過的話嗎?」
「這世上,犯錯的從不是女子。」
世界從我們的胯下誕生,繁衍無限汲取女子的血肉。
我們本不用、也無需道歉。
所謂的貞潔、名聲,不過是控制女子的工具罷了。
正如齊老太太所說的,男子越缺什麼,便越想索取什麼。
正如女子確信孩子一定會是自己所生般,男子因爲無法確定血統的正統性,纔會用冠姓、守節等來保證自己後代的純正。
清珞本無需道歉。
清芝也這麼認爲。
新皇是個仁義的,遣散了後宮,加之她無子,所以便回了家中。
「好孩子。」兒媳婦抱着清芝便哭了,「本想讓你榮華富貴一生,但沒想到你竟受了這麼多的苦楚。你放心,爲娘一定再給你挑一戶好人家。」
「孃親。」清芝笑了,卻脫離了她的懷抱,「女兒不準備嫁人了。」
兒媳婦略喫一驚,我也沉下心來:「清芝,你的意思是……」
清芝道:「與我同住的淑妃娘娘是很好的人,她也是武將世家,我與淑妃娘娘同被軟禁數月,也漸漸認清世間的真相。所謂男女聯姻、兩姓之好,不過是女子在弱勢之下的無奈抉擇罷了。若有機會,我不會選擇這樣的生活。」
我開口道:「那你……」
「新皇陛下是個仁德的君主,從前三年便能瞧出來,如今也能瞧出來。他封妹妹爲後, 想必往後的子嗣之事亦有着落, 王朝初定,正該有人去開疆拓土。」
清芝微微一笑:「我同陛下說,願爲女官, 建功立業。」
兒媳婦忍不住道:「陛下憑什麼相信你……」
是了,清芝畢竟是廢帝后妃, 新皇若是個疑心病重的,又怎麼會答應。
清芝微笑, 勝券在握:「就憑,我是個女子。」
女子勢本弱,因此要如藤蔓依附大樹而生。
世人多輕賤、輕視女子, 卻不知大樹只能任風吹雨打, 而藤蔓可自由擇良主而棲。
我嘆息一聲:「清芝,你果然沒讓你娘和我失望。」
女子本弱?
我瞧, 倒不一定。

-20-
清珞入主後宮、三月有孕後。
我和安榮侯府老太太話家常。
她正偷喫我盤子裏剝好的花生。
「我瞧,你們壽安侯府的運道真不錯。新皇只對你們家小清珞有反應, 以後怕是不怕有庶出的皇子了。」
我微笑:「你們安榮侯府也不錯,聽說小齊寧前些日子剛送走正駙馬, 已升職了。」
安榮侯府老太太眉飛色舞:「是了!公主很疼愛他, 要賞我們家良田千頃呢。」
她撇撇嘴:「倒是那個國公府, 被聖上褫奪爵位還不夠, 如今還四處掠奪田地,恐怕要被髮落了哦。」
我搖搖頭:「貪心之人。聖上正愁沒名頭抓他們呢。」
四月,草長鶯飛的日子,駐紮在遠邊寒冷的鳥兒都遷徙來京城了。
安榮侯府老太太粗糙的手摸着花生。
「小萃啊, 你說, 人活這一輩子有意思嗎?」
我說:「人這一輩子, 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前塵已盡, 看看後輩也有意思。」
安榮侯府老太太撇撇嘴:「又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不過啊ťü₍,我倒覺得你有一句話說得還不錯。」
「後輩好,我們好。他們興旺, 家族也興旺。人活一輩子, 不就圖這個嗎?」
我笑了笑:「等小齊寧給你添個小小重孫, 你就高興了。」
「我纔不在乎。」她皺皺鼻子, 轉眼又興奮了起來,「你說, 這沾上天家血統的小娃娃, 是不是更漂亮啊!」
我想到了清珞腹中的孩子,太醫說可能是雙生, 老老實實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過,清珞長得不錯, 陛下亦是人中龍鳳, 孩子肯定差不到哪裏去吧!
安榮侯府老太太笑了:「那我可就等着咯!」
暖意融融,藤蔓脫離大樹,獨行在草地之上。
昔年邊疆苦寒,我和安榮侯府閉門不出, 堵住大門不聽二流子調笑的日子似乎還歷歷在目。
這可真是。
人世幾回傷往事,物換星移幾度秋。
人間幾度,還是且往前看且好啊!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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