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上玩遊戲,陳若洲抽中了真心話。
朋友讓他用一個字概括我。
陳若洲一杯酒飲盡,神色淡淡道。
「賤。」
我推門進去時,正好聽到他說這個字。
陳若洲彷彿沒看到我般,催促着遊戲繼續。
一輪遊戲結束,我也抽中了真心話。
和陳若洲一樣的問題。
我靠在沙發上,慢悠悠吐出一個字。
「裝。」
陳若洲猛地砸碎酒杯,怒視着我。
「陸喬,你什麼意思?」
我直視着他的眼睛,冷靜回懟。
「字面意思。」
「而且,我不喜歡太裝的男人。」
-1-
包間裏,瞬間寂靜無聲。
陳若洲坐直身子,將手從女孩光滑的肩膀上移開。
冰冷的視線如利箭般一下下向我刺來。
「陸喬,你是想和我分手?」
我慢條斯理地品着酒,心情並沒有被陳若洲的話影響。
反正,他羞辱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與其說我是他的女朋友。
不如說我是他閒暇時用來逗趣的樂子。
衆人的視線在我和陳若洲的臉上來回打轉。
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打破僵局。
陳若洲的問題許久沒得到回覆,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長腿越過七八個人走到我面前。
「陸喬,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問你的問題必須馬上回答!」
「今天怎麼變得這麼不聽話?」
他一把拽起我的手腕,垂眸注視着我。
那雙平日滿是深情的眸子裏,此刻藏滿了怒火。
在他認知裏,我沒有時刻對他言聽計從,讓他在朋友面前丟了臉面。
便是不聽他的話,便是忤逆他。
我靠在沙發上,不耐煩地掙開他的手。
「陳若洲,我說你太裝了。」
「在家人面前裝孝子,在朋友面前裝有錢人、成功人士,在女朋友面前裝深情,實際上不過是一個靠父母和女人接濟的廢物。」
「我難道概括得還不夠全面嗎?」
陳若洲桀驁不馴的臉上,浮出一抹被揭穿謊言後的慘白。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包間裏,不知是誰率先「嘖」了一聲。
緊接着,就是無數刻意壓低的驚歎和戲謔聲。
陳若洲俯身朝我逼近。
大手緊攥住我的手腕,後槽牙磨得咯咯作響。
「陸喬,你今天是喫槍藥還是火藥了?」
「我剛纔不過是照實概括,你至於這麼小肚雞腸來攀咬我?」
「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有什麼資格來評判?」
這一次,我沒有急着掙開他的手。
而是挑眉望向那張曾讓我無數次心動的臉。
一字一頓地反問他。
「那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評判我?」
「陳若洲,非要我把你從我這裏借走的每一筆錢都擺到明面上算清楚,你才能不嘴硬嗎?」
「勇敢承認自己是廢物,真的有那麼難嗎?」
陳若洲的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被衆人追捧和環繞的存在。
久而久之。
他好像都快忘了,自己並不是真正的富二代。
我看着他略顯無措的臉,冷冷道:
「陳若洲,我承認自己以前是有點自甘下賤,但我說你是裝貨,沒有絲毫問題。」
「畢竟我當時如果不下賤,你如果不裝逼,咱們也不會走到一起。」
「不是嗎?」
被我這麼直白地戳到痛點,陳若洲的臉上明顯掛不住了。
他轉頭,朝身後正竊竊私語的衆人怒吼。
劇烈的嘶吼幾乎震痛了我的耳膜。
「陸喬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還有點腦子嗎?」
「都給我滾出去,我和她有話單獨說!」
-2-
八九個男男女女連忙站了起來,抬步準備往包間外走。
其中一兩個膽子大的,出言勸陳若洲。
「洲哥,嫂子可能是心情不好,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今晚畢竟是給嫂子辦的慶功宴,別鬧得太難看了,不好ťų₋收場。」
他們雖然也好奇我話裏的真實性。
但陳若洲高冷桀驁的惡名在外,他們也不敢真厚着臉皮留下來聽八卦。
只是一個個幾乎都是走三步退兩步地往外挪。
生怕錯過什麼重要信息。
陳若洲狠狠剜了說話的人一眼。
從牙縫裏吐出一個字。
「滾!」
見走在最前面的人快要摸到包間的門把手。
我推開陳若洲,忙不迭地站了起來。
「大家也用不着出去。」
「你們和陳若洲當了這麼多年朋友,也應該知道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陳若洲一把拽了回去。
他的大手捂住我的口鼻,怒斥道:
「陸喬,趁我還沒徹底動怒,你趕緊給我閉嘴。」
「你再這樣鬧下去,信不信我真的和你分手?」
又是這句話。
這四年來,我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每每鬧矛盾,陳若洲便會用分手來威脅我。
他就是篤定,我那麼愛他,不可能捨得和他分手。
我仰起頭,瞪着眼睛恨恨地看着陳若洲。
他的手心傳來一陣淡淡的木質調香水味。
依舊是我熟悉的氣味。
這瓶香水,還是幾個月前陳若洲生日時我送他的。
可惜,如今一切都變了。
就在幾分鐘前,他的這隻手還搭在另一個女孩的肩膀上。
換做以前,我應該是不會介意的。
至少不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下陳若洲的面子。
我總覺得,只要陳若洲還願意和我在一起。
我或許真的能容忍他一輩子。
可事到如今。
這隻碰過別人的手再來觸碰我,我只覺得無比噁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愛陳若洲的。
可能是在很早之前,慢慢消磨了愛意。
也可能是在剛纔陳若洲說我「賤」那一刻,突然就不愛了。
我還沒說出口的狠話卡在了嗓子眼。
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陳若洲見我安安靜靜的沒有動彈,滿身的戒備終於放下。
他捂着我嘴的手鬆了幾分力道。
似是平和地對我說教。
「陸喬,有些話說出口前,需要動動腦子。」
「不要總是惹我生氣,到時候真分手了,你可別跪在我家門口哭着求複合。」
感覺到氧氣重新回到鼻腔。
我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地回答。
「好啊,那就分手!」
已經走到包間門口的衆人頓住腳步,齊刷刷看向我。
他們臉上寫滿的震驚,比陳若洲還誇張。
「嫂子,你真捨得和洲哥分手?」
「嫂子別說氣話,像之前一樣跟洲哥低個頭,道個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所有人都起鬨,讓我跟陳若洲低頭道歉。
在他們的認知裏,誰對誰錯其實並不重要。
愛得最多那一方,就應該先低頭、先服軟。
那個剛纔被陳若洲摟着的女孩戲謔道。
「陸喬姐願意和若洲哥哥分手,那恐怕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當初若洲哥哥提分手,是誰在他家門口割腕威脅,哭得死去活來的?」
看吧。
所有人都認爲,我剛纔的話是意氣用事。
我冷着臉,異常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
「我要和陳若洲分手。」
陳若洲身子一滯,垂眸看向我。
眼裏全是不可置信。
「陸喬,你開什麼玩笑?」
我掙開他橫在我胸前的胳膊,走遠了些纔回答。
「我沒有開玩笑。」
「不過這次,我不會跪在你家門口求你了。」
陳若洲薄脣張了張,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只是那雙眸子裏的光逐漸暗淡了下去。
倒是一直和他混在一起的好哥們,下意識接了我的話。
「爲什麼啊嫂子,你不喜歡洲哥了嗎?」
我聞聲轉頭,朝那人勾了勾脣。
「不喜歡了。」
「還有一點需要聲明,陳若洲現在住的那套別墅,是我的。」
話音還沒落地,陳若洲終於怒不可遏。
他跨步上前,高高揚起的手「啪」一下落在了我臉上。
「陸喬,你要瘋也應該有個限度!」
-3-
我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下炸開了。
口腔裏一股腥甜瞬間湧了上來,怎麼也壓制不住。
女孩劈手指着我,驚訝地說。
「陸喬姐,你嘴角流血了。」
聽到這話,我下意識伸手擦了一下嘴角。
一抹刺眼的猩紅在指腹暈染開來。
我看得有些出神,沒忍住笑出了聲。
「還真是血。」
陳若洲就在距離我咫尺的位置,低頭怒視着我。
「陸喬,現在腦子被我打清醒了嗎?」
「我再給你一次重新說話的機會。」
他定定地看着我,一刻也沒有挪開。
彷彿只有我在衆人面前解釋清楚那個房子不是我的,他才肯善罷甘休。
我將湧上喉間的血腥氣嚥了回去。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包裏拿出了手機。
陳若洲皺眉關注着我的一舉一動,不解道。
「陸喬,你拿手機做什麼?」
「說話!」
他說着話,就伸手想來奪我剛撥通電話的手機。
我靈敏地後退幾步,退到了陳若洲接觸不到我的位置。
電話被接通,是一個男人嚴肅的聲音。
我嚥下一口血沫子,對着手機淡定開口。
「你好,我要報警。」
陳若洲瞳孔驟縮,不顧一切地朝我衝了過來。
「陸喬,你瘋了嗎?」
我又躲了幾次,在與陳若洲你追我趕的過程中將地址告訴了警察。
掛斷電話時,陳若洲已經攔住了我的去路。
高大的身形將我堵在了牆角。
所有人都站在門口圍觀,沒有一個人上前勸阻。
我收起手機站定,朝陳若洲扯出一個笑。
我知道,自己現在笑起來肯定不好看。
雙齒間可能還沾染着鮮紅的血跡。
可是,那又如何?
能唬住陳若洲就好。
陳若洲看我笑了,動作不由得頓了一下。
也像我一樣立在了原地。
「陸喬,你笑什麼?」
他的問題還沒問完,我深吸了一口喉間的血腥。
「嗬,tui!」
一口含着血絲的唾沫星子,精準地吐到了陳若洲臉上。
陳若洲抹了一把臉,瞪大眼睛看着我。
「陸喬,你敢吐我臉上?」
陳若洲的話才說到一半。
我掄圓了胳膊,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陳若洲:「陸喬,你——」
我又掄起胳膊,再一個耳光扇過去。
陳若洲怒了:「陸喬,你信——」
我胳膊都快掄出火星子,又一耳光揮他臉上。
「你說一個字,我打你一巴掌。」
「還想說什麼?」
陳若洲剛張開的嘴脣往回收了收,終於噤了聲。
十多個人的包間裏,此時寂靜無聲。
安靜得我甚至都能聽到每個人砰砰的心跳。
我收回手,將被我打得腿軟的陳若洲推倒在沙發上。
我從他的長腿上跨過去,忍不住啐了一口。
「以後離我遠點!」
陳若洲捂着被我扇紅的半張臉。
「陸喬,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你說我會裝,其實最會僞裝的是你纔對吧?」
這些年,我確實在陳若洲面前僞裝了不少。
刻意迎合他的喜好,無條件包容他的缺點。
一點點將自己改造成了陳若洲喜歡的模樣。
-4-
陳若洲薄脣扯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陸喬,和我分手,你會後悔的。」
我沒接他的話,伸手想去拿落在沙發上的包。
陳若洲下意識抬手遮住自己的臉。
預料中的巴掌沒有落在臉上,他才尷尬地撤下手。
包間門口,站滿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我掃視了他們一眼,淡淡道。
「都看夠了嗎?」
「看夠的話,待會兒陪我去警察局做個認人證。」
聽到我的話,衆人都搖着頭往後退了幾步。
今晚說是爲我辦的慶功宴,但實際上來的大多是陳若洲的朋友。
他們不過是借爲我慶祝的名頭,聚在一起喝酒消費罷了。
陳若洲捂着有些發紅的臉,冷聲開口。
「陸喬,你當真要把這件事鬧去警察局?」
「你打了我也算出氣了,我給你遞了臺階,你就趕緊下。」
女孩也湊了上來,柔聲幫着腔。
「陸喬姐,若洲哥哥都發話了,你就不要再鬧了。」
「你不心疼若洲哥哥,我還心疼呢。」
我歪着腦袋看了她一眼。
「你心疼了啊?」
女孩點頭,一雙杏仁眼裏泛着水光。
我幾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就將她往沙發邊拖。
女孩掙扎不開,只能被迫跟隨着我的腳步。
我將她推到沙發邊,麻溜地走到她身後。
抬起腿就是一腳,狠狠踹在了她屁股上。
「啊!」
女孩驚叫一聲,大鵬展翅般向陳若洲撲了過去。
陳若洲沒反應過來,被突然壓來的人砸出一聲悶哼。
他把女孩推開,怒視着我。
「陸喬,熙悅又沒惹你,你推她做什麼?」
我掄起胳膊,又準備打下去。
陳若洲識趣地閉了嘴,將熙悅攬在了臂彎裏。
沉悶的敲門聲在此時響起。
我看向被警察推開的包間門,果斷從喉間吸出一口腥甜。
鮮血順着我的嘴角流了下來。
我踉蹌着腳步,撥開人羣朝門口奔去。
「救我,救我!」
-5-
陳若洲被警察帶去問了話。
他這一巴掌,打破了我的嘴角,連帶着側臉也紅腫了起來。
我皮膚本來就白。
乍一看,臉上的傷很是嚴重。
陳若洲急切地向警察展示被我打紅的臉。
「陸喬也打我了,你們爲什麼不教育她?」
警察抬起眼皮,幽幽道。
「陸喬的行爲屬於正當防衛。」
陳若洲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說出一句辯駁的話。
因爲我的傷不算嚴重,警察只對陳若洲進行了口頭教育。
並讓他賠償我一萬。
我收了賠款,開車準備回家。
陳若洲拉開副駕駛的門,側着身子準備坐上來。
還不忘提醒我。
「先去醫院吧,我臉上的傷需要處理一下。」
我握着方向盤,偏頭看傻子般看他。
「陳若洲,我們已經分手了。」
「你到底是有多厚的臉皮,才能這麼神色自然地坐到我車上來的?」
「給你一分鐘,趕緊滾下去!」
陳若洲捂着側臉看我,眉頭擰起。
「陸喬,你還有完沒完了?」
「今天是你的慶功宴,我讓你打了,還賠了你一萬塊錢,還你還不滿意嗎?」
我沒有發動車,拿着車鑰匙開門下了車。
徑直朝警局門口走去。
陳若洲看出來我要幹什麼,連忙下了車來追我。
他拉住我的手腕,語氣終於柔和了些。
「陸喬,別鬧了,我向你道歉。」
「天色不早了,咱們先回家好不好?」
我掙開他的手,一把將他推開了老遠。
在陳若洲愣神之際。
我果斷鑽進駕駛座,開車離開。
只給他留下一句。
「既然分手了,你的東西記得搬走。」
-6-
陳若洲沒有回來帶走他的東西。
他以爲,我這次依舊是在鬧脾氣。
他只需要在外面鬼混幾天,等我氣消了,自然會主動找他求和。
四年來,每次吵完架都是這個流程。
每次,他都會等我先服軟,給他道歉。
然後平靜地看着我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聲,情緒崩潰,纔會滿意地說一句:「原諒你了」。
他喜歡這種在感情裏掌握主導權的感覺。
喜歡通過貶低我、拿捏我,來滿足他那可憐又可悲的自尊心。
只是這一次,我要讓他失望了。
我也沒再主動聯繫他,只默默給搬家公司打了電話。
在一個深夜,將陳若洲的所有東西打包扔了出去。
再次見到陳若洲,是在半個月後。
喧鬧的酒吧裏。
陳若洲被一羣人簇擁着,正在推杯換盞。
他懷裏摟着的,正是顧熙悅。
我沒見過顧熙悅幾次,只知道她是陳若洲新認識的妹妹。
酒吧絢爛的燈光下,陳若洲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的我。
他輕晃着酒杯,摟着顧熙悅的手卻更緊了些。
似是對我的一種挑釁。
「陸喬,誰告訴你我在這裏的?」
他看向我時,眼裏是藏不住的戲謔和嘲弄。
顧熙悅順着他的視線朝我這邊看來。
「若洲哥哥,你說的果然沒錯,她真的來了。」
「這次不會又要拿把刀跪在你面前吧?怪讓人害怕的。」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話,帶着客戶準備往二樓包間走。
陳若洲的話掉在了地上,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他鬆開顧熙悅,快步走來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胳膊被握得一陣生疼,忍不住皺起眉頭。
「陳若洲,你放開我!」
客戶見狀,連忙伸手鉗住了陳若洲的胳膊。
「這位先生,請你放開陸小姐。」
聽到男人低沉溫和的提醒。
陳若洲這才注意到,我身邊還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嘴脣湊到我耳邊,冷聲發問。
「陸喬,你長本事了,揹着我在外面勾搭男人?」
「我就說你怎麼能消停半個月。」
我抬眸剜了他一眼,胳膊奮力掙扎着。
「陳若洲,你發什麼瘋?」
「趕緊鬆開我,我今晚有項目要談!」
陳若洲和我不一樣。
陳若洲不工作,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和一衆狐朋狗友玩樂消遣。
而我,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撲在了工作上。
如今已經坐到了外資投行總經理的位置。
可即便如此,陳若洲依舊會在朋友面前輕飄飄地用一句話否定我的努力成果。
「陸喬的工作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成了總經理如何,年Ŧü⁵入幾百萬又如何,也不過是個打工仔。」
當初顧及陳若洲的面子,我並沒有在外人面前拆穿他。
時間久了,他倒真覺得我是沾了他的光了。
-7-
我抬起手,正準備一巴掌揮過去。
客戶快我一步,將陳若洲一把推開。
穩穩地將我護在了他身後。
陳若洲許是喝了幾杯酒,腳步有些虛浮。
被客戶這麼一推,後背直接撞到了吧檯上。
吧檯上的酒瓶和酒杯滾落一地,發出一陣噼啪的聲響。
酒吧裏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連背景音樂也跟着安靜了下來。
陳若洲後背被撞了一下,酒瞬間醒了一大半。
「陸喬,你找男人就算了,還敢讓他對我動手?」
我扯住客戶的衣袖將他拉到一邊。
確認客戶在安全範圍後,才抬步朝吧檯走去。
我沒有看陳若洲,從包裏掏出一張卡遞給了服務員。
「剛纔打碎的東西我來賠償。」
服務員接過卡,覈算着剛纔損失的酒和酒杯。
我靠在吧檯上,突然想起了什麼。
朝正埋頭算賬的服務員看去。
「陳若洲今晚消費了多少?」
剛纔走進酒吧時,我掃了眼陳若洲卡座上的酒瓶。
算下來應該有十幾瓶了。
還都是價值不菲的洋酒。
服務員在電腦上查看後,回答我:
「陳先生點了十八瓶酒,一共是十三萬。」
「您是店裏的會員,可以打八五折。」
見到我在覈算他今晚的消費。
陳若洲下巴揚了揚,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主場。
「陸喬,今晚我心情不好,讓兄弟們陪我喝了幾杯。」
「你談完生意回來找我,開車接我回家。」
我轉頭看着陳若洲志在必得的臉。
他莫不是以爲,我過問他今晚的消費,就是在向他服軟了?
服務員拿出 POS 機,朝我看來。
「陸小姐,需要一起結算嗎?」
「陳先生前幾次掛的賬還沒有清算。」
在陳若洲滿懷期待的注視下,我搖了搖頭。
「不用了。」
「從今以後,陳若洲的消費也不要再掛在我名下,他的賬由他自己結清。」
-8-
賠償完剛纔打碎東西的損失。
我收回卡,抬手示意客戶往樓上包間走。
陳若洲又衝了上來,大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陸喬,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
「是想以後都和我明算賬了?」
我側身,揚起胳膊狠狠一耳光扇了過去。
陳ťų₊若洲被我扇得身子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此刻。
酒吧裏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我和陳若洲身上。
我朝卡座裏驚得目瞪口呆的顧熙悅勾了勾手指。
「還不快扶你的若洲哥哥起來?」
「才喝了幾杯酒就成現在這德行,嗜酒如命的男人Ṫų⁴果然不行。」
顧熙悅呆愣地走了過來,扶住了陳若洲。
說完,我嫌棄地拍了拍手。
轉身朝站在樓梯口的客戶扯出一抹客氣的笑。
「傅先生,今晚真是讓你看笑話了。」
「我這邊已經收拾好了,咱們去包間詳談吧。」
傅雲驍薄脣微勾,笑得意味不明。
談完合作出包間時,已經十一點多。
我和傅雲驍還沒下樓,就聽到一樓吧檯傳來一陣喧鬧。
我貓着身子下了一半樓梯,就看到了陳若洲。
他好像和酒吧工作人員起了爭執。
爭吵聲掩蓋在喧鬧的音樂之下,讓我聽不太真切。
我探出大半個身子,想看清楚樓下的情況。
傅雲驍低沉的嗓音在我身後響起。
「陸小姐,我很佩服你投資的眼光和敏銳度。」
「但不得不承認,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行。」
我收回視線,轉身看了眼倚在護欄上的傅雲驍。
「謝謝傅總提醒,我知道。」
傅雲驍伸手,將我整個人拉了上去。
「這種時候,你就不該下去。」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是圖對方錢的人,都一樣難纏。」
我抿了抿脣,並沒有反駁。
傅雲驍說的沒錯。
此刻陳若洲和酒吧工作人員吵起來,無非一個原因。
他沒有錢支付今晚的消費。
在朋友ţù₊面前營造的有錢人人設,即將面臨崩塌。
我現在下樓,只會有一個結果:被陳若洲攔住去路,求我幫他付款。
我正想着,樓下吧檯的爭吵聲突然變得清晰不少。
是陳若洲的聲音。
「我女朋友還在上面,她待會兒下來一定會幫我付款的。」
「我和她只是吵架,又不是真的分手!」
「她的錢就是賺來給我花的,我只需要稍微勾勾手指,她就會像狗一樣對我搖尾乞憐。」
聽到這話,我握在樓梯扶手上的手緊了又緊。
陳若洲的話像是一把利劍,快準狠地刺中了我的心臟。
四年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反正結局都那樣。
-9-
酒吧工作人員冷聲提醒。
「陸小姐已經結清了自己的消費。」
「剩下的都是陳先生這幾次的消費了,一共是五十八萬。」
我看不到陳若洲的臉。
但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臉色並不會太好看。
而那羣整日跟着他喫喝玩樂的兄弟們,此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他解圍。
連一向在他身邊幫腔的顧熙悅,此時也沒了聲音。
許久,我才聽到顧熙悅憋出一句。
「若洲哥哥,你不是說陸喬都是靠你纔有今天的成績嗎?」
「她不來替你付這五十八萬,你就自己付了吧。」
「反正這對你來說都是小錢。」
我沒憋住,差點笑出了聲。
這五十八萬,對我來說可以說是小錢。
可對於陳若洲來說,可就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來的。
下一秒,酒瓶砸在地上的清脆破碎聲響起。
陳若洲朝顧熙悅怒吼着。
「把陸喬叫下來!」
「我要當面問清楚,她是不是真的想和我一刀兩斷了?」
察覺到高跟鞋的聲音朝樓梯口走來。
我轉身,剛想提醒傅雲驍上樓躲一下。
話還沒說出口,我的手腕就被他牽住。
傅雲驍拉着我跨上臺階,語氣平淡。
「酒吧有後門。」
我和傅雲驍從後門出了酒吧。
我替傅雲驍叫好代駕,將他送上車後,轉身想離開。
傅雲驍搖下車窗,抬眸定定地看着我。
「陸喬,這種男ẗū́⁵人以後少接觸。」
「你很好,也值得擁有更好的愛人,犯不上把自己的青春搭在這種男人身上。」
我點了點頭,眼眶卻不受控制地有些熱意。
和陳若洲在一起四年,他從未誇過我一句。
以至於我曾經一度認爲,自己不夠好,不配擁有他的愛。
可如今,我親耳聽到另一個男人說我很好。
無關愛情,無關風月。
只是傅雲驍對我客觀又冷靜的描述。
而我需要的,恰好是這樣的肯定。
-10-
我不知道那晚的事陳若洲是怎麼解決的。
反正無非兩個解決辦法。
一是問他爸媽要錢補這個窟窿,二是幾個狐朋狗友一起湊錢。
不過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不見得會出錢幫他渡過難關。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
我剛洗完澡,正躺在沙發上敷面膜。
萬籟俱寂。
我飄遠的思緒突然被大門處一陣輸入密碼的聲音拉回。
直覺告訴我,是陳若洲。
我取下剛敷了幾分鐘的面膜,抄起羽毛球拍朝門口走去。
和陳若洲分手那晚,我便改了門鎖密碼。
陳若洲半個多月沒回家看過一眼Ṱṻ⁵,自然不知道。
智能門鎖一次次提醒密碼錯誤。
門外的人終於失去耐心,狠狠一腳踹在了門上。
「草!」
「陸喬,你他媽還真敢啊!」
緊接着,就是一陣急促又劇烈的砸門聲。
「陸喬,給我開門!」
「我沒同意分手,我們就不算分手,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我沒有回答,默默把屋子裏的燈全部關閉。
營造出沒有人在家的假象。
深夜和一個情緒激動的成年男人當面對質,我可沒那麼傻。
陳若洲的拳頭一下下砸在沉重的門上。
悶悶的,像是錘在了我的心口。
我拿出手機,剛想撥打報警電話。
就在這時,傅雲驍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猶豫了幾秒,接通了電話。
「傅總,有事?」
傅雲驍輕笑一聲,語氣慵懶。
「特意打電話來感謝陸總。」
「上次投的項目態勢良好,能和陸總這樣的人才合作,真是傅某的榮幸。」
我默了默,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榮不榮幸的先放一邊。」
「現在有人在砸我家的門,沒事的話我先掛了,我需要去打報警電話。」
傅雲驍顯然被我的話驚到了。
過了十幾秒,才憋出一句。
「有人砸你家門,你還能這麼淡定?」
我看了眼被砸得咚咚作響的門。
「門的質量不錯,一時半會兒砸不壞。」
傅雲驍:「……」
他沉默了幾秒,冷靜道。
「等我幾分鐘,馬上到你家。」
我掛斷電話,透過可視門鈴觀察着外面的情況。
陳若洲怒氣衝衝,一雙眼睛猩紅無比。
「陸喬,我知道你今晚在家。」
「上次害我在朋友面前丟盡了臉,你還覺得不滿意嗎?」
「我承認,我確實喜歡在朋友面前裝有錢人,可這是你一早就知道的啊,這又不是什麼彌天大錯,你爲什麼就是不肯原諒我?」
說着,陳若洲又猛踹了一下門。
「陸喬,你難道真忍心再也不見我了嗎?」
若不是隔着一道門,我都懷疑他的拳頭能直接招呼到我臉上。
我收起手機,按了一下可視門鈴的通話鍵。
「陳若洲,你愛裝有錢人,爲什麼一定要踩到我的頭上裝?」
「我以前確實很喜歡你,所以纔會一次次選擇容忍、讓步。」
「可現在,我不喜歡你了,憑什麼還要容忍你?」
聽到我的聲音,陳若洲的臉色微微僵住。
他僞裝多年的自尊和驕傲,被我幾句話打了個稀碎。
-11-
陳若洲湊到鏡頭前,卻怎麼也看不到我的臉。
只能對着麥克風與我交流。
「陸喬,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上次從酒吧回來後我已經深刻反思了,我不該那樣說你的,我真的知道錯了。」
陳若洲嘴上道着歉。
可眼裏卻有些極力掩飾也遮蓋不住的怒火。
我抿了抿脣,好半晌才道:
「陳若洲,你不是知道錯了。」
陳若洲聽到我的回答,薄脣微微張了張。
我看着屏幕上陳若洲的臉,平靜地拆穿他:ẗü₉
「你只是被貧窮困住了。」
門外,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陳若洲低垂着腦袋,一句話也沒說。
我背靠在門上,任憑身子無力地向下滑落。
我喜歡了陳若洲六年。
厚着臉皮追了他兩年,戀愛了四年。
這幾年來,我幾乎付出了所有的真心和精力。
可到頭來,換來的不過是陳若洲一句風輕雲淡的「賤」。
不值得,真是太不值得了。
陳若洲輕叩着門,似是嘆了口氣。
「陸喬,我這幾天才意識到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我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嗎?」
他確實意識到我有多重要了。
因爲這幾日,陳若洲被酒吧催債的人追得東躲西藏,連家都不敢回。
再也沒有人心甘情願地爲他的消費買單,爲他犯下的事善後。
他跌落雲端時,自然想起了我這個冤大頭。
我苦笑一聲,並沒有理會他的話。
門裏門外,皆是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突然傳來陳若洲痛到極致的悶哼。
緊接着,是傅雲驍的聲音。
「分手了還纏着女人不放,你還真是給男人丟臉!」
「趕緊滾!」
我扶着牆費力地站起身,透過屏幕看到了傅雲驍憤怒的臉。
還有被他按在地上狂揍的陳若洲。
我打開門,在他的拳頭又即將揮到陳若洲臉上時,叫住了他。
「傅總,別打了。」
傅雲驍揮到半空的手頓住。
但他緊攥着陳若洲襯衫衣領的手並沒有鬆開。
「陸喬,你又心軟了?」
「這種人,不值得你心軟。」
陳若洲偏頭看我,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彷彿在絕望之際,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臉上明晃晃寫着四個字:「劫後餘生」。
陳若洲滲血的嘴角扯出一抹笑。
「陸喬,我就知道你心裏還是有我。」
-12-
我搖了搖頭。
「不是。」
「我是擔心傷了傅總的手。」
我揚起手中的羽毛球拍,不緊不慢地朝他們走去。
每走一步,球拍便在手心打出一個節拍。
宛如索命的無常。
「用這個打人,省時又省力。」
陳若洲的眼神,瞬間由欣喜切換成驚恐。
他在地上奮力掙扎着,妄圖擺脫傅雲驍的控制。
「陸喬,你敢打我一下試試,我跟你沒完!」
他猩紅的眼睛怒視着我。
但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殺傷力。
我扯出一抹笑,在他面前蹲下。
用球拍抵在他的額頭上。
「你要怎麼和我沒完?」
「陳若洲,我自認爲這幾年來不曾虧欠過你什麼。」
「分手了我都還沒找你要回損失,你倒是先找上我來了?」
陳若洲想別過臉躲開我的球拍,卻被傅雲驍直接掐住了下巴。
傅雲驍降到冰點的聲音響起。
「老實點。」
陳若洲恨恨地瞪着我,卻沒有反抗的餘地。
這還是六年來,我第一次見到如此狼狽的陳若洲。
陳若洲被按在地上,還不忘放狠話。
時不時還掙扎幾下。
可常年花天酒地的陳若洲,哪是傅雲驍的對手。
光是在體型上,就被徹底碾壓了。
我笑了笑,球拍重重地拍在了陳若洲的大腿上。
陳若洲的慘叫聲迴盪在院落。
原本已經熄燈的幾個別墅,此刻又亮起燈來。
我沒有停手,又是狠狠一拍打在了他肩膀上。
陳若洲的慘叫聲,又驚起了幾家燈火。
一直到他開始拉着我的裙襬求饒,我才勉爲其難收了手。
將球拍隨手扔在了地上。
傅雲驍鬆開陳若洲,在我身邊站定。
他拉起我的手心看了看。
「揮那麼用力,把手心都磨紅了。」
我莞爾一笑,將手從他手心抽回。
陳若洲蜷縮在地上, 痛得發出一陣陣悶哼。
他的額頭上, 佈滿了豆大的汗珠。
我蹲下身,伸手拂去他額頭上的汗。
心情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陳若洲,我不喜歡你了。」
「你愛喜歡哪個妹妹就去喜歡哪個妹妹吧, 我不在乎了。」
「只是請你以後都不要在我眼前出現了。」
我語氣頓了頓, 湊到他耳邊。
「不然, 我可就不止是打這幾下了。」
-13-
陳若洲半撐起身子,定定地注視着我。
「陸喬,你會後悔的。」
「分手可以,總要讓我把行李拿走吧?」
我雙臂抱在胸前, 冷聲開口。
「你的行李, 恐怕只能去垃圾場找了。」
我朝院子外的某個方向揚了揚下巴。
「你的那些破爛, 已經不在我家了。」
陳若洲坐在地上, 眉頭緊鎖。
「你什麼時候扔出去的?」
我笑嘻嘻地看向他。
「半個月前,嘿嘿。」
陳若洲像是恍然大悟般冷哼了聲。
「原來, 你當時就打定主意要和我分手了。」
「陸喬, 四年的感情你還真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我收回臉上的笑容。
「是你先放棄這段感情的。」
「陳若洲, 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裝深情, 我已經看膩了。」
「換個人去騙, 行嗎?」
話畢。
我拉着傅雲驍進屋,不再去看陳若洲。
陳若洲最後說的話,被我阻斷在門外。
我不想聽, 也不在乎了。
沉默了許久, 我纔將注意力投向傅雲驍。
「你爲什麼能那麼快趕到我家?」
我住城東, 傅雲驍住城西。
就算是坐直升機, 也不可能幾分鐘趕到。
傅雲驍扯了扯西裝領帶, 笑得慵懶隨意。
「失眠了,開車來你家附近賞賞花。」
「你家的花, 開得比我家的好。」
我看了傅雲驍一眼,並沒有接他的話茬。
這麼拙劣的藉口, 我又有什麼拆穿的必要?
陳若洲消失了。
當初那些追隨他的好哥們,如今也是各奔東西。
讓我意外的是, 顧熙悅找上了我。
在下班時, 她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能聯繫上若洲哥哥嗎?」
我看傻子般看她。
「那是你哥哥, 來問我做什麼,我和陳若洲已經分手了。」
顧熙悅紅着眼眶,泫然欲泣。
「若洲哥哥前段時間說需要資金週轉,從我這裏借走了一百萬。」
「我已經快一個月沒聯繫上他了。」
顧熙悅以爲陳若洲是富二代, 便想靠這一百萬釣得金龜婿。
只是很可惜,她找錯對象了。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當初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陳若洲是裝貨, 就愛裝有錢人。」
「你自己頭腦不清醒, 怪得了誰?」
顧熙悅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哪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啊!」
我聳了聳肩, 越過顧熙悅朝外走去。
只淡淡留下一句。
「有時間來找我, 還不如去報警, 告陳若洲一個詐騙罪。」
顧熙悅沒有追上來,站在了原地。
花錢買教訓這件事,她必須要經歷, 沒人能幫得了她。
就像當初的我。
只能等自己清醒了,才能意識到,曾經的自己有多愚蠢。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