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世的嫂子林雨晴,重生了。
在她與大哥成親的那一日。
她把自己的堂妹林卉迷暈,塞進了迎親的轎子,自己則上了林卉的花轎。
她高興得手舞足蹈。
「這輩子,我再也不用伺候中風的婆母,等待生死不明的夫君,照顧名聲盡毀的小姑了!」
可她似乎忘記了。
母親中風是被她氣的;大哥遠赴邊疆,也是爲了平息她惹出的禍端;而我敗壞的名聲,更是她一手造成的。
等她把夫家折騰到抄家流放後,又後悔了。
她攔住我們的馬車哭嚎:
「霍雁北,我纔是你原本的妻子,快把我接回家,我們好好過日子!」
我扶着懷孕的嫂子從馬車上走下。
「哪裏來的瘋婦,也敢跑來訛詐?」
-1-
我與大哥撞了個滿懷,他是從喜房中倉皇衝出來的。
而我,正要進去破壞他與新嫂子洞房花燭。
「南兒,錯,錯了!」
汗水浸溼了大哥的衣衫,他素來沉穩的臉上帶着罕見的慌亂,耳尖卻紅得好似要滴血,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今日是大哥霍雁北的大喜日子。
喜宴剛散,大哥灌下了兩碗醒酒湯,滿心歡喜踏進了洞房。
嫂子是禮部侍郎林大人的嫡女林雨晴,婚事乃是自幼定下的。
前世,林雨晴一過門,便鬧得家宅不寧。
她仗着自己侍郎千金的身份,處處瞧不上落魄的霍家,也瞧不起大哥這個偏將。
我曾親耳聽她在人前譏諷:
「一羣上不得檯面的泥腿子,若不是仗着婚約,連我侍郎府的門都進不來!」
爲了退掉這門親事,她鬧過無數次。
奈何禮部侍郎掌修禮樂、更定章制,豈能自打臉面?
最後婚事只能如期舉行。
大婚當晚,林雨晴還嫌棄大哥,百般不願與他同房。
是她的陪嫁嬤嬤怕事情鬧得難堪,在合巹酒裏摻了些助興的藥粉,才讓生米煮成了熟飯。
醒來後,她更加恨毒了大哥,怨他不顧自己意願,怪他毀了自己清白。
林雨晴不但晨起敬茶故意不去,還命令丫鬟將我大哥的物件盡數丟出院子。
三日後回門,她連大哥都不等,催着馬伕快馬加鞭趕回侍郎府。
只因她朝思暮想的淮陽侯世子娶了她的堂妹林卉,恰巧與她同一日回門。
眼見世子風光霽月,林雨晴妒火中燒,手裏的錦帕幾乎要被絞碎。
回霍家後,她卻好似突然轉了性子,不再鬧了。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這竟是我們一家人噩夢的開始。
-2-
「大哥,」我拉住他有些顫抖的手,心頭一緊。
「可是新嫂子鬧起來了?」
大哥眼神複雜地搖了搖頭,指了指屋內,焦急道:
「不是她,她不是林大人的女兒。」
我疑惑了。
不是林雨晴,那能是誰?
甩開大哥,我疾步走入喜房。
拔步牀前,龍鳳喜燭的火焰劇烈搖曳。
牀邊端坐着一女子,大紅蓋頭已經被掀開,露出了那張如畫般的容顏。
她眉目如遠山含黛,肌膚似雪,此刻臉上帶着幾分羞怯與無措,更顯得楚楚動人。
「林……林卉?怎麼是你!」
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林雨晴的堂妹。
她本該在今日嫁給淮陽侯世子,怎麼會在我家!
林卉聲音清脆,帶着些少女的嬌憨:
「上花轎前,堂姐說有東西要送我,我沒有防備,就被她的丫鬟捂住了嘴。」
說着,她眼眶微微泛紅。
「那帕子上好像染了些東西,我迷迷糊糊地沒了知覺,再睜眼就……」
我壓制住心裏的喜悅,輕聲問道:
「這麼說,如今在淮陽侯府的新娘子是你堂姐?她就沒跟你說些旁的?」
林卉想了想,有些不確定。
「我迷糊中似乎聽堂姐說,這輩子再也不用伺候中風的婆母,等待生死不明的夫君,再不必……」
她偷瞄了我一眼,聲音越來越小,「不必替水性楊花的小姑子收拾殘局……」
林雨晴竟然也重生了!
怒意在我胸口翻湧,她還好意思覺得自己委屈?
母親中風,大哥遠赴邊關,而我閨譽不在,難道不都是拜她所賜?
指甲嵌入肉中,疼痛讓我恢復了些許理智。
深吸一口氣,我拉住林卉白皙的柔荑。
「嫂子莫怕,我現在就派人去淮陽侯府報信。」
林卉嬌嫩的臉上染了薄紅。
「我……我不是你嫂子。」
燭火「啪」地爆開了一朵燈花,真是極好的兆頭。
-3-
想到林雨晴,我指尖輕輕摩挲着袖口,掩住嘴角的冷笑。
抬錯新娘?鬧得人盡皆知纔好!
以林雨晴的性子,既然敢換花轎,必是做好了萬全準備。
只是淮陽侯府,怕是並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美好。
淮陽世子是個出了名的聽話,就聽他母親的話,阿意曲從。
侯夫人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而侯夫人自己孃家顯赫,在侯府裏說一不二,最愛立規矩。
希望她不要後悔。
即便她真被侯府退回,我也有千百種法子,讓她踏不進我霍家大門。
我出了喜房,就見大哥正在廊下來回踱步,鞋底碾得青磚沙沙作響。
見我出來,他三步並兩步衝了過來,喉間滾了幾滾,卻只擠出幾個字:
「她……她……」
我將大哥拉到一旁,低聲將事情始末道來。
大哥聽完,沉默良久,最終只化作一聲長嘆:
「罷了……終究是瞧不上我ťṻₔ們霍家如今的門第,強求不得。」
大哥沉默地望着地面,明月隱入雲後,給他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
我們相顧無言,直到派去淮陽侯府的小廝回來,氣喘吁吁地稟報:
「大爺,侯府那邊說……禮已成,洞房已入,便將錯就錯。侯夫人還道,此乃天意。」
我嘴角勾起,笑意再也壓不住,隨手賞了小廝一塊碎銀子,就推着大哥往喜房走去。
大哥幾乎要跳起來,連連後退,手足無措。
「胡鬧!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原本是要嫁入侯府的,未來更是要做侯夫人,怎願與我一個粗人洞房……明日將她送回林府吧!」
話音未落,新房的門「吱呀」一聲輕響。
林卉不知何時已立在門邊,指尖死死攥着門框,指節泛白。
方纔的話,她一字不落聽進了耳中。
林卉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後向大哥盈盈一拜,聲音輕顫:
「若明日被送回林府,我怕唯有一死,或是遁入空門。霍將軍若是不嫌棄……」
林雨晴這輩子倒是如願以償嫁入侯府了,可她何曾想過別人的死活?
林侍郎最重顏面,爲了自己的名聲,都能逼嫡女下嫁給不愛之人,更何況一個拜了堂卻被送回來的侄女呢!
如果大哥真的執意要將林卉送回去,她的結局不是一條白綾,便是青燈古佛一輩子。
前世,林卉是名動京華的賢婦,持家有道,慧心巧思。
如今陰差陽錯成了我嫂子,簡直是天大的好事,真應了淮陽侯夫人的那句「此乃天意」。
我趕緊上去扶住林卉,轉頭朝大哥使眼色。
「嫂子願意嫁給大哥,是大哥幾世修來的福分!雖說背後論人非君子所爲,但那位林大小姐驕縱蠻橫,絕非良配。」
林卉抬頭去看大哥,溼漉漉的眼睛滿是惶恐不安。
她身子微微輕顫,害怕被我大哥拒絕。
大哥被看得渾身一僵,所有推拒的話,全都哽在了喉間。
我再接再厲,佯裝憤怒:
「大哥,你難道真要看嫂子去死嗎?」
林卉眼中噙着淚水,大哥一咬牙,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只要你不後悔。」
我歡天喜地將他們重新送進喜房,蹲在門口守到半夜。
大哥可真是勇猛,拔步牀咯吱作響,差點被他搖斷。
呵!嘴裏說着要送人家回去,卻撞得這麼狠。
口是心非!
-4-
天光未明,碧璽已掀開牀帳,輕輕推我:
「小姐,夫人已經在老夫人院子裏候着了。」
我搖了搖還懵着的腦袋,趕緊跳下了牀。
才卯時一刻,昨晚那麼辛苦,她竟然起得來這麼早?
前世,林雨晴壓根就沒去給母親敬茶。
我請她去前廳的時候,林雨晴正高臥繡榻,不屑冷笑:
「我堂堂侍郎千金,下嫁霍家已經是你們祖墳冒青煙了,還請安?你們也配!」
我父親是徵西大將軍,戰死沙場,我母親是有誥命的老封君,她卻覺得我們不配喝她的茶!
那輕蔑的眼神,如今想起仍如針扎一般。
母親聽後,難過極了,卻沒有說林雨晴一句不是,反而囑咐大哥好好對她。
可林雨晴卻變本加厲,在母親生辰宴上當衆詆譭:
「老夫人常往寺廟,名爲禮佛,實則與人私會。」
她因着與母親去過幾次寺廟,又是霍家媳婦,她的話自然有人相信。
母親氣得當場嘔血昏厥,從此癱臥病榻。
彼時,大哥因爲她放印子錢,受了皇帝申飭,只能遠赴邊關以求保住霍家。
林雨晴管着後宅,連母親的買藥錢都要剋扣。
若不是我拒了上門的媒人,一直守在母親身邊不曾嫁人,母親怕是早就被林雨晴折騰死了。
收拾好自己,我迅速穿過迴廊。
晨露沾溼裙角,卻見母親鬢髮微亂地端坐堂上——分明也是倉促起身。
環佩輕響。
林卉扶着大哥的手緩步進來,行走間略顯滯澀。
戰場上素來凌厲如刀的大哥,此刻竟連目光都軟成了春水,半步一停地護着她。
「兒媳給母親敬茶。」
林卉跪得端正,捧出送給母親的抹額,上面的翡翠碧透如水,針腳細密可見用心。
母親笑着喝了茶,將準備好的一對白玉鐲子,親手套在了林卉手腕上。
「好孩子,以後不必起得這麼早,辰時再來便是。」
林卉的臉陡然蒼白,手指攥緊袖口,露出一個難堪的笑。
「是兒媳哪裏做得不好,讓母親不滿意?」
我知道她誤會了,忙笑着插嘴:
「嫂子別多心,母親這是心疼咱們。除了大哥要早起練武,我和母親可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我又衝她眨了眨眼,「你不會笑話我們懶吧?」
母親用手敲了敲我的額頭,沒怪我唐突。
林卉望向大哥,得了肯定眼神才抿脣一笑,頰邊梨渦若隱若現。
她送我的是一支纏枝牡丹步搖,正是今歲京中最時興的花樣。
我把繡得七扭八歪的荷包塞給她,有些氣餒。
我家是將門世家,我跟着大哥習武。
刀槍棍棒樣樣精通,卻馴服不了一隻繡花針。
「我可是努力繡了好久的,嫂子可莫要笑我女紅不佳。」
她珍重地收進懷中,誇讚道:
「這鴨子浮水很是生動。」
我嘴角抽了抽,「那是鴛鴦,鴛鴦……」
滿堂鬨笑,是上輩子沒有的歡快景象。
這一刻,我突然感謝林雨晴重生了。
晌午路過大哥院牆,恰聽見林卉與丫鬟低語:
「堂姐總說霍家出身低微,人品卑賤,不好相與。可我卻見婆母慈愛,小姑和善,夫君待我更是體貼。」
「哎,堂姐只求高嫁,卻舍了這麼好的一家人,終有一日要悔青腸子。」
-5-
林雨晴是否後悔,我無從知曉。
和大哥打探了下口風,他爽朗一笑。
原來回門那日,淮陽侯世子根本就未曾露面。
重生的林雨晴終於得償所願嫁入侯府,她滿心歡喜。
不同於在我家時的怠慢,她早早起來給淮陽侯和侯夫人敬茶。
偏生,侯夫人見她是個新婦想出點規矩拿捏她。
端了兩次茶水,不是歪了就是灑了,滾燙的茶水灑了一手,林雨晴當即摔了杯子。
瓷片碎裂的刺耳聲音,讓現場氛圍莫名劍拔弩張。
侯夫人輕撫自己的翡翠護甲,表情刁鑽。
「原以爲高門貴女更知禮數,規矩也能更好呢。咱們怎麼瞧着,這侍郎千金連點小事也做不好呢。」
林雨晴怒了,她性格本就強勢無法無天,進了夢寐以求的侯府是來過好日子的,不是來忍受別人騎到頭上去的!
她高舉自己燙得紅腫的手。
「你看看我的手!要不是五次三番你自己端不好杯子,怎麼會撒?我乃侍郎之女,就算你們有爵位在,也不能如此羞辱我!」
她一改大婚時裝出的賢良淑德,那歇斯底里的真面目叫滿府姨娘庶子庶女看了個大熱鬧。
庶出的侯府長子瞥了眼世子,語帶譏誚:
「弟妹看起來脾氣可不小啊,別以後世子連內帷都鎮不住嘍!」
侯夫人氣得手都在發抖,一杯茶丟在林雨晴腳邊,碎開的瓷片割傷了林雨晴的小臂。
「好一個金尊玉貴的侍郎千金,我倒是很想去問問林大人,他如何生出你這等毫無規矩的女兒!新婦第一日給長輩敬茶什麼規矩,難道林府無人教你?」
林雨晴捂着胳膊,飽含期待轉頭去看世子。
這明明不是她的錯。
她滿心等着世子解圍,卻看見昨日溫存良久的夫君,別開眼不去看她。
他不敢反駁母親。
回了房,林雨晴摔摔打打,世子站在一旁不敢上前。
好半晌憋出一句:「母親……母親也沒說錯啊……」
林雨晴更是氣急了,屏風都踢翻在地。
世子連忙起身,甩下一句:「不識好歹!」便匆匆逃出門。
砸累了的林雨晴坐在牀上呢喃出聲。
「霍雁北從不曾這麼對我……」
-6-
大哥說起回門那日的場景,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我與你嫂子剛坐下不久,那位……林世子夫人竟然不顧體統,哭着闖了進來。」
大哥的語氣有些難以置信。
「她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當着衆人的面,對淮陽侯府破口大罵。那好歹是她的夫家,有什麼話不能私下裏說?」
林雨晴徹底不裝了。
陪同林雨晴回門的嬤嬤,是侯夫人的陪房,在侯府裏侍奉了三十多年,卻被林雨晴指着鼻子罵作「老虔婆」。
那嬤嬤的臉色黑如鍋底,卻不卑不亢。
「既然林小姐不怕丟臉,咱們做下人的,自然也不在乎什麼臉面。」
她連世子夫人都不稱呼,只喚「林小姐」,侯府的態度昭然若揭。
她娓娓道來,將林雨晴第一天摔杯子,第二天第三天早安都不給侯夫人請,這些事全抖落乾淨。
林侍郎聽後,勃然大怒。
他一巴掌扇在了林雨晴臉上,絲毫不顧及她半分顏面。
林雨晴哭鬧起來,林侍郎卻讓人押着她,要去給侯府道歉。
「當日就該把她從侯府換回去!丟人現眼,真是丟人現眼!」
侍郎夫人哭着護在女兒身前:
「是他們侯府先刁難晴兒啊!怎麼能全怪女兒呢?」
回門的酒席都沒有開,林家大房就匆匆退到了內院。
大哥與嫂子去二房的路上,經過林雨晴的院子,裏面傳出了侍郎夫人的辯解聲:
「我女兒本該高嫁,憑什麼因爲一紙婚約,便要許給霍家那小門小戶……」
「住口!」林侍郎厲聲打斷:
「她被你教得如此囂張跋扈,嫁與霍家,出了事咱們還能擔待,可侯府豈是咱們能得罪得起?」
「如今惹惱了侯府,淮陽侯要上朝參我教女無方,你倒是說說,我該如何收場!」
林雨晴的聲音更加尖銳:
「那老太婆自己不接我的茶!我還要守什麼規矩?我在家時想怎樣就怎樣,憑什麼嫁過去就要學那些伺候人的活計!侯府又不是沒丫鬟婆子,讓我一個新媳婦端茶佈菜,他們好大的臉!」
「我不幹了!我什麼都不幹了!」
「霍家都不讓兒媳立規矩,怎麼侯府就不能?」
緊接着,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屋內頓時亂作一團。
說到這裏,大哥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
「萬幸,萬幸我娶的不是她!」
我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7-
在寧遠伯夫人的賞花宴上,我終於又見到林雨晴。
她的樣子不太好,昔日豐潤的臉頰凹陷下去,眼下掛着兩片青黑,像被人用墨汁狠狠抹過。
聽說,那日林侍郎親自押着她回侯府請罪。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勞煩侯爺和夫人多多管教。」
侯夫人立刻尋來了宮裏做教習的嬤嬤,誓要讓林雨晴學好規矩,擺正自己的位置。
林雨晴自然不肯,可她跑回侍郎府兩次,都被原樣送了回去。
她不甘心,又去同世子鬧。
世子也無奈:「母親說了,你需要多學規矩,不然丟的是侯府的臉面。」
「母親說了,大家閨秀不是你這個樣子,你太不體統。」
「母親說了……」
林雨晴簡直要被氣瘋了。
「母親母親,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母親,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去,回絕你母親,你只能聽我的!」
侯夫人聽聞此話,立刻給兒子抬了兩房美妾。
林雨晴大怒,前世林卉嫁進來三年後,世子才納了一房妾室。
而她才嫁過來幾日啊,就有兩個狐狸精礙眼。
她當即讓兩人跪在廊下幾個時辰,差點跪壞了雙腿。
世子聽聞後,也對林雨晴不滿起來。
「我心中之人本就是你堂妹,大婚那日,我也想將你送回去。」
「要不是母親留你,要不是你苦苦求我……早知你如此刁蠻無禮,我,我真是太后悔了!」
世子拂袖而去,獨留下林雨晴,將屋中擺設砸了個稀爛。
如今的她,像只困在金絲籠裏的雀兒,不但要日日學規矩,還要討得夫君歡心,與小妾們爭寵。
林雨晴死死盯着林卉看了半晌,想在林卉臉上看到悲傷、難過和不如意。
可是堂妹面若桃花,氣色甚至比在林府時,還要好上幾分。
她被一羣小姐妹圍在中間,說起自己的夫君,眉梢眼角都是甜意。
那分明是浸在蜜罐裏,才養得出的好氣色。
圍着她的手帕交嘰嘰喳喳:
「這可真是上錯花轎嫁對郎呢!前些日子我還爲你擔心,沒想到你是個有福氣的!」
「喫飯的時候,你婆母竟然不要你佈菜?我那婆母,哎!請安都要我多站兩柱香。」
「你夫君承諾你不納妾?老天爺啊,善女願用十年壽命,只求來世得個一心一意的夫君!」
林雨晴眼中的嫉妒一閃而過,上前拉住堂妹的手,聲音像是淬了毒:
「可莫要再誇讚霍家了。你好歹也是官家小姐,那種日日混在軍營中,滿身腥臭的男子,也值得你這般炫耀?」
她又得意地說起自己。
「都怪轎子抬錯了,不然你就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了。有機會來侯府見識一下,可不是霍家那小破院子能比的。」
「我知你心中定是不痛快,不如帕子借你,想哭就哭吧!」
林卉不着痕跡地抽回手,笑得恬靜。
「哭?不知道誰要哭呢。聽說有人跑回孃家好多次了,定是過得不如意就見不得別人好。」
「我們夫妻舉案齊眉,婆母更是免了我立規矩,我與小姑情同姐妹,怕是有人羨慕不來呢!」
陽光穿過花枝,在林卉的珍珠耳墜上跳着金燦燦的舞。
她從容地理了理袖口,那上面繡着並蒂蓮的暗紋——是母親特意讓繡娘比着宮中式樣裁的。
林雨晴的瞳孔猛地收縮,像被那金光刺痛了眼睛。
「哪裏比得上侯府顯貴……」
可侯府不曾爲她添過一針一線。
林雨晴冷着臉,轉頭看向我。
她深吸一口氣,要爲自己找回面子。
「說到你這個小姑子,你要看緊了。她可不是個安分的,指不定要趁着人多,跑去勾引誰呢!」
-8-
林雨晴帶着戲謔的語氣,讓我恨意又湧了上來。
前世,也是在一個賞花宴上,林雨晴將我騙到湖邊,我沒有防備,被她一把推了下去。
我根本不會游水,冰冷刺骨的湖水漫過我的口鼻,至今仍讓我不寒而慄。
被Ṫùₛ林雨晴收買的馬伕立刻跳下水,將我撈了上來。
他抱着我不放手,非說與我有了肌膚之親,要我嫁給他。
林雨晴假惺惺地用帕子擦淚,對圍觀的人哭訴,指責我敗壞門庭。
「我這小姑子與好幾人都有了姦情,肚子裏還懷了孩子。」
「不得已,她想出這個落水的計策,盼望找個老實人嫁了。」
我被打上了水性楊花的標籤,即便後來真相大白,那些流言蜚語卻如附骨之疽,讓我在京中受盡白眼。
更讓我悲痛的是,母親聽聞我的「醜事」傷心欲絕,再也沒有醒來。
我心一橫,連夜北上,往邊關去尋大哥。
我攥緊拳頭,這輩子她若是再敢算計我,我魚死網破也要讓她付出代價!
林卉感受到了我的怒火,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在身後。
「堂堂侯府的世子夫人,卻口出惡言。聽聞你婆母請了宮中的教習嬤嬤,怕是那嬤嬤偷了懶,竟然連規矩都沒教好,就讓你出門見人?」
林卉父親的官職雖然不及林侍郎,但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得到過皇后娘娘的稱讚,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大家閨秀。
有這樣的嫂子護着我,自然沒人敢小瞧了我去。
林雨晴沒有佔到半點便宜,看了林卉一眼,她突然就意味深長地笑了。
「霍家人對你很好,是吧?」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我心頭一緊。
前世與她姑嫂相處多年,我太清楚她這笑容背後的惡毒。
待她離開後,我便藉口更衣,悄悄跟了上去。
就見她走到無人的地方,狠狠將一朵朵鮮豔的繡球花扯下來,丟在地上用腳來回碾碎。
「憑什麼!憑什麼她能過得那麼好?」
「我明明重生了,嫁給了世子,而她進了那個爛泥一樣的霍家。她就應該與我前世一樣,不受婆母小姑待見,不被夫君寵愛!」
她的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哼,若是林卉落了水,如前世霍錦南那個小賤人一般,名聲盡毀……霍家人還能心無芥蒂嗎?」
-9-
我早知林雨晴不會善罷甘休,卻不想她竟然要對林卉下手。
回到宴席上,我開始思索對策。
抬眼卻見湖心亭中,林卉被淮陽侯世子和侯夫人圍住。
我迅速跑了過去,正聽得世子低聲嘆息:
「都是命運捉弄,你本該與我拜堂。」
他深深看了林卉一眼,厚顏無恥地提議:
「你重新嫁進我侯府吧!」
隨即,他的補充更讓人作嘔:
「我母親說,你已非完璧之身,不會妄想正妻之位,對吧?」
侯夫人更是拉着林卉的手,叫得親暱。
「好卉兒,只要你願意,我立刻讓人去跟霍家和林侍郎知會一聲,他們不會不給我侯府面子。」
「雖說不是正妻,但侯府許你貴妾。將來就算正室進門,也不必你去日日立規矩。」
我聽着都想笑,侯夫人說不立規矩,分明就是說謊。
眼見林卉繼續搖頭,侯夫人咬了咬牙承諾:
「我再送你兩個鋪子,當作補償。你呢,協助我打理侯府中饋,誕下子嗣也可由你親自撫養。」
林雨晴想要害我嫂子就罷了,他們竟然也在打我嫂子的主意,豈有此理!
他們倒是會盤算,既能送走那個攪家的,又能得一個賢惠的。
更可恨的是,他們以林卉父親的前程相誘,承諾會利用侯府的關係,給林父謀一個肥差。
我緊張地看向林卉,生怕她經不起誘惑點了頭。
林卉後退兩步,拒絕得乾脆利落。
「多謝夫人和世子厚愛,但我林卉不侍二夫。既已嫁入霍家門,我此生就是霍家婦!」
世子和侯夫人還想說什麼,就聽一聲尖利的怒喝從身後傳來:
「林卉,你個該死的賤人,竟敢勾引世子!」
林雨晴雙眼赤紅,猛地朝林卉撞了過去。
我本就在防着林雨晴,見她伸出手,我毫不猶豫將林卉拉到一邊。
順勢「不小心」絆了侯夫人一腳。
「啊——」
侯夫人站立不穩,慌亂中抓住了林雨晴伸來的手。
兩人就這麼往湖心亭外倒去,栽進了水中。
-10-
眼見自己的母親和妻子雙雙落水,淮陽侯世子頓時慌了神。
他手足無措地趴在橫欄上,大聲呼救:
「來人啊,快來救人!母親,我母親落水了!」
竟是閉着眼,畏畏縮縮,連水都不敢碰。
也是,侯府唯一的嫡子,那可金貴得很,平日沐浴都怕被嗆到,哪裏會什麼泅水之術。
我清了清嗓子,故意喊得ṭüₗ比他還大聲:
「救命啊!淮陽侯世子夫人把婆母推下水了!林雨晴謀害侯夫人,自己也失足落水了!」
「侯府婆媳大戰,打進了水裏,快來人啊!」
林雨晴和侯夫人在水中拼命掙扎,兩個人都不會水性,慌亂中她們互相撕扯,妄圖壓着別人讓自己浮出水面。
長長的指甲劃過對方的臉龐,留下一道道血痕。
喊聲吸引了很多人,都是勳貴及其女眷,沒人願意跳下去救人。
「天啊,侯府近日的熱鬧可真不少,婆媳都能打進水裏。」
「我可聽說,這世子夫人不是個好相與的,淮陽侯上朝時候眼眶都是黑的。」
「侯夫人以重規矩聞名京城,如今看來,哪裏有半點規矩!」
我拍了拍世子的肩膀,看着他慌張的樣子,很是嫌棄。
林卉當初嫁給他,人人都說是高嫁,是一段好姻緣,誰又知道里面的苦楚?
強勢的婆母,懦弱不敢反抗的世子,不管內宅卻喜歡指手畫腳的公爹。
以及公爹後院裏,那一羣妾室和庶子庶女。
林卉是大度賢良的,可她太過操勞,嫁入侯府沒幾年就臥病在牀。
大好年華,被侯府蹉跎!
「世子,快下去救救你母親和妻子啊!」
我把他往湖邊推去。
嚇得世子抓住橫欄瑟瑟發抖。
「我怕,我怕——」
我看向林卉,她眼中的嫌棄比我更甚。
我點了點頭,最後一點擔憂也消失了。
林卉絕對看不上淮陽侯世子了。
再看水面,那婆媳倆不再掙扎,快要沉底了。
寧遠伯夫人擦着汗趕到湖邊,讓會水的婆子將兩人撈了起來。
作爲今日的東道主,若是侯府的女眷在她家出事,那她家的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好在救上來得及時,那對婆媳倆只是多喝了幾口水,受了些驚嚇。
-11-
有人問起緣由,剛喝過薑湯的侯夫人就抬起了手,狠狠摑向身旁的林雨晴。
「掃把星!自你踏進侯府門檻,府裏就沒一日安寧!」
「還敢撲上來推我下水?我難道說錯了嗎,原本該嫁入我侯府的,就是你知書達理的堂妹,而不是你這個潑婦!」
雖然林雨晴受了教習嬤嬤幾日的磋磨,可骨子裏的烈性豈能輕易磨平。
想起敬茶第一日,她原想本本分分地做個新婦,和世子相敬如賓,奈何侯夫人從中作梗。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
她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將手中的薑湯砸向侯夫人。
「好生不要臉!我與世子拜了堂洞了房,你們如今卻要把人換回來?讓我去霍家,換林卉回侯府?做你的春秋大夢!」
侯夫人氣得發抖,原本就難看的臉色,配上幾道林雨晴抓出的傷痕,更顯猙獰。
她知道,自己維持多年的侯府顏面,如今被丟得一乾二淨。
待回府,侯爺定饒不了她這個主母,就是以後誰家還願意與侯府來往?
世子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
「住手,你們不要再打了……」ŧũₑ
我挽着林卉的胳膊,落井下石。
「成親當日,我特意遣人問過侯府,夫人當時怎麼說的?」
「抬錯了那便將錯就錯,此乃天意。夫人既然覺得是天意,不願意換,如今又來糾纏我嫂子,是何道理?」
轉頭面向圍觀人羣,我拔高嗓音:
「諸位可知,侯夫人說只要我嫂子回侯府,就給我嫂子貴妾之位呢!」
衆人譁然:
「好好的正室夫人不做,跑去做妾?這也欺人太甚了吧!」
「真應了那句:有福之女不入無福之門。霍家乃是開國功臣,雖然沒落了,可門風極正。倒是淮陽侯府,一代不如一代。」
竊竊私語中,忽有人陰陽怪氣道:
「不知道的還當是選太子妃呢,這般挑三揀四。」
侯夫人本就因落水受了驚嚇,聽聞這些話,怒急攻心。
她喉間發出「咯」的一聲,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12-
自那次賞花宴後,淮陽侯府沉寂了許久。
倒是母親,開始張羅起給我相看人家,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好多畫像。
「這個家世清白,後院也乾淨,留着備選;這個可不行,四世同堂住在一起,妯娌太多了些;這個聽說有龍陽之好,哪個媒人送來的?以後莫要讓她進門!」
林卉同母親笑着揶揄我:
「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錦南聰慧貌美,定能找個好婆家。」
母親輕撫我的髮髻,眼中既欣慰又悵然:
「一晃啊,南兒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待到嫁了人,就不能如家中這般愜意了。」
我倒是無所謂。
反正前世也不曾嫁人,只要大哥嫂子不嫌棄,我賴在霍家一輩子又如何。
可我想過安生日子,偏偏有人不答應。
秋收剛至,北狄犯境。
朝堂之上,淮陽侯力薦大哥領兵出征。
消息傳來時,我手中茶盞「啪」地摔落在地,茶水濺溼了裙角。
林卉臉色亦是一變,卻仍強自鎮定,握住我冰涼的手。
「他是將軍……」
她沒有說明,但我理解,大哥是將軍,就要上戰場、守國門。
可林卉不知道,前世大哥爲了保住霍家,趕赴邊關,正碰上這場與北狄的大戰。
大戰初期,因爲準備不足,連失三城,將士屍骨如山。
——有人不想讓大哥活着!
我幾乎能斷定,淮陽侯此番舉薦,必有林雨晴在背後推波助瀾。
當夜,大哥回府後,我終是咬牙,向他坦白了重生之事。
我不能再隱瞞了。
因爲我要同大哥一起去戰場!
ťũ̂ₐ當初去邊關尋大哥,我見多了流離失所的百姓。
既然重生一次,我絕不會讓悲劇重現!
大哥拍了拍我的腦袋,語氣沉穩。
「南兒,我信你。你若能護住三城百姓,讓將士們得以歸家,哥哥我……我替他們謝謝你!」
-13-
林卉去十里亭送我和大哥。
我扮作幕僚,跟在大哥身邊。
原本她是不同意我去的。
她哭着問我:「當真非去不可嗎?你大哥一人去便是了,你去了,要受多少苦啊!」
她是真的疼我,抱着我不撒手,只是大哥的臉色有些不好。
我爲了緩和離別的難過,笑着對大哥說:
「嫂子更喜歡我,以後這個家沒有你的位置了!」
寅時三刻,天幕仍浸在靛藍之中,長亭外卻已燃起千支火把。
大哥與林卉相擁許久,我別過臉去,既嫌棄他們黏糊,又忍不住眼眶發熱。
嫂子抹了把眼淚,緊緊拉了拉我的手。
「去吧去吧,家裏有我。我會照顧好母親,你們莫要分心。」
寒風凜冽,戰馬不安地刨着前蹄。
“舉旗——”
隨着令官破鑼般的嘶ẗŭ̀₇吼,丈八高的纛旗猛然豎起。
大軍開拔,漸漸消失在視野裏。
我們不知道的是,林卉轉身往回走時,卻正對上滿面紅光的林雨晴。
她抬着下巴,眼中盡是得意:
「這就是與我作對的下場!」
「等霍雁北被擡回來,霍家就徹底完了。」
她尖聲笑着,目光如毒蛇般纏上林卉。
「林卉,你不是從小總能壓我一頭嗎?不是人人都誇獎你才貌雙全,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嗎?」
「待到你成了寡婦,我看還有誰敢說我不如你!」
林卉上前狠狠甩了林雨晴兩巴掌。
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晨曦中格外刺耳。
林雨晴被打得臉頰紅腫,步搖都垂了下去,狼狽不堪。
她不敢置信地一邊尖叫,一邊揚起手就要揮過來:
「林卉,你竟敢打我!我是淮陽侯世子夫人,你以下犯上!我要,我要——來人啊,給我刮花她的臉!」
林卉衝她冷笑,指了指自己的臉。
「來啊,你好大的威風,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動出征將士的家眷!」
「今日你碰我一下,我立刻就去宮門口敲登聞鼓。」
「讓陛下和文武百官來評評理,是我以下犯上,還是你仗勢欺人!」
林雨晴高高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還是慢慢收了回去。
她再不甘心,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與林卉對峙。
欺辱出征將士的家眷,縱是侯府勢大,也無法保她。
林雨晴深深吸了口氣,眼中的怨恨一閃而過。
「哼,走着瞧!」
說罷,轉身拂袖而去,背影卻透出幾分色厲內荏的狼狽。
-14-
似乎是篤定了我和大哥必死無疑,堂妹林卉將會守寡,霍家永無翻身之日。
林雨晴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淮陽侯府上。
她不想屈居侯夫人之下,她要人人捧着她。
林雨晴憑藉着自己重生的優勢,故作神祕地預言了幾件小事,竟都一一應驗。
這般手段,讓她成功獲得了淮陽侯的信任。
侯夫人深恨那日落水之辱,回府後正要懲治林雨晴,卻被侯爺攔了下來。
林雨晴站在侯爺身後,手中團扇搖得飛快,幾乎晃出了殘影。
「哎呀,夫人整日只知內宅瑣事,哪裏懂這些朝中大事。我不同,能幫助侯爺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得了侯爺撐腰,林雨晴越發肆無忌憚。
就連世子寵愛的小妾,也不得不去林雨晴的院子裏立規矩。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她讓妾室跪在院子裏兩個時辰,其中一人堅持不住,暈了過去。
那妾室當夜便小產了。
世子衝進林雨晴的院子,卻被侯爺派來的侍衛攔住。
侯爺捻着鬍子,不以爲然地訓斥兒子:
「生下來也是個庶出罷了,往後要多少沒有?」
世子本就懦弱,爭辯不過,只得忍氣吞聲。
林雨晴半點悔意都沒有,反倒穿着大紅色豔麗的羅裙,故意到世子面前晃悠。
「我還沒生出嫡子,她們憑什麼敢先我一步有孕?世子怎麼就不能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娶了林卉的霍雁北都能夠不納妾,爲什麼世子你做不到?」
「就連牀笫之事,世子都比不上霍雁北……」
聽到林雨晴拿自己與別的男人相比,世子第一次怒髮衝冠。
「母親說你惡毒,我還不信——他那麼好,你這輩子怎麼不嫁給他了?」
不管世子怎麼發怒,礙於侯爺的威勢,終究奈何不得林雨晴。
可林雨晴沒有高興多久,她這個深閨婦人,哪裏真懂什麼朝堂大事?
前世她比我還忙,忙着折騰母親、忙着與我針鋒相對、忙着裝扮自己去勾引世子。
她壓根不會去關注侯爺想要知道的消息。
很快,等到侯爺想知道的信息她透露完了,她就是編也編不出來了。
皇后的千秋節到了,侯府女眷要進宮赴宴。
林雨晴木然地跟在侯夫人身後,一雙眼睛卻死死盯着侯夫人的背影。
不怪她急躁。
一旦侯爺厭棄她,這位積怨已久的主母就會摩拳擦掌,好好「招待」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媳呢。
她現在實在太需要一個機會,在侯府翻身。
恰逢此時,林卉拉着貼身丫鬟,站在林雨晴更衣的必經之路上。
「什麼?姑爺他要投降北狄?」
「雁北說了,只要幫北狄攻入京城,他便能獲封異姓王,那我就是王妃了!」
「可是,可是通敵叛國……」
「那又如何?林雨晴不是仗着身份讓我行禮嗎?等我成了王妃,看我怎麼收拾她!」
林雨晴眼睛閃了又閃,悄悄隱去身形。
-15-
淮陽侯府中,侯夫人正命人將林雨晴的院子團團圍住。
她端坐正堂,慢條斯理地抿着茶水。
待林雨晴被兩個粗使婆子架着拖進來時,纔將茶盞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林雨晴嘴裏不停叫囂:
「老虔婆,你趕緊讓人放了我!我可是重生之人,我剛剛就得了一個重要消息!——」
可惜她還沒說出來。
「掌嘴。」
侯夫人輕描淡寫地一揮手。
兩個婆子立刻將她按在春凳上。
一根三尺長的竹片子帶着風聲狠狠抽下,「啪」的一聲脆響。
「既然侯爺說你沒用了,那就先教教這張嘴,怎麼同長輩好好說話吧!」
林雨晴精心塗抹的胭脂頓時混着血絲飛濺。
二十下過後,她滿口銀牙已然鬆動,嘴角撕裂,連哭喊都變成了含糊的嗚咽。
她這時纔想求饒,卻連嘴都張不開了。
侯夫人撥弄着自己的指甲,恨聲道:
「原本看在林侍郎的份上,給你幾分體面,沒想到你竟然如此不識好歹!」
正巧此時世子和侯爺掀了簾子進來。
林雨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終於不說廢話了,一邊吐出嘴裏的血,一邊努力開口。
「霍家……通敵!」
等侯爺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她嚎啕大哭,混合着一嘴血和牙齒。
翌日早朝便傳來消息——淮陽侯彈劾徵遠將軍霍雁北通敵叛國。
-16-
朔風如刀,割裂着塞北荒原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膚。
我和大哥站在城牆上,望着遠方濃煙滾滾的北狄軍營。
半日前,大哥佯攻大敗,吸引了北狄軍隊,三百輕騎繞到北狄軍營後方,火燒糧草。
那條小路,正是前世陷落的三城百姓所發現的。
我憑藉前世的記憶,首戰告捷,脫離前世悲慘命運。
收到嫂子林卉的回信,我卸下一口氣。
林雨晴上鉤了。
我還擔心,她自恃自己重生,知道上輩子的發展,不相信我們會叛國。
看來,她也是窮途末路了。
大軍凱旋的消息傳入淮陽侯府時,林雨晴正在扇小妾巴掌。
「勾引世子?嗯?」她塗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小妾的皮肉裏。
「看我不扒了你這身騷皮!」
侯夫人和世子坐在一邊,臉色陰沉,卻不敢上前阻攔。
突然,管事跌跌撞撞衝進內院:
「夫人,世子,少夫人!前線捷報——」
林雨晴如同被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班師回朝?大勝?陛下要親自出城去迎?」
她踉蹌着後退兩步,重重跌坐在紅木圈椅上,豔麗的妝容都遮不住慘白的臉色。
「這怎麼可能?我分明聽到她們說,她們說……」
侯夫人猛地起身,一把將林雨晴掀翻在地,揪着她的頭髮厲聲喝問:
「你不是信誓旦旦說霍家通敵嗎?不是說北狄要攻入京城嗎?如今怎麼會大獲全勝?」
世子掐住林雨晴的脖子,來回搖晃。
「母親問你呢,你倒是回答啊!霍雁北通ẗû⁵敵到底是真是假!」
他比母親更清楚,此事若是誣告,等待侯府的將是怎樣的滅頂之災。
林雨晴渾身抖如篩糠,精心綰起的髮髻散亂不堪。
她哪裏知道是真是假?
那日偷聽來的隻言片語,即使她心裏有古怪,當時的情形也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她被打個半死,爲了取信於侯爺,她還用林侍郎發誓:
「如若假話,定叫我父親天打雷劈,無法立足於世!」
沒見過用自己父親來發誓的,再想起林雨晴預測的幾件事都應驗了,淮陽侯便不再懷疑。
他本想用我大哥做墊腳石,站在朝堂的最前列。
哪曾想,彈劾不過短短半個月,北狄竟被徹底擊潰,大軍就要回來了!
侯府衆人如坐鍼氈,都在盼望着侯爺趕緊回府,給他們一個安心的答案。
可是夜露漸重,侯爺也沒有回來。
世子和侯夫人派出了好幾批人,去打聽消息,卻始終杳無音訊。
那晚,可能是淮陽侯府最難熬的一個晚上。
明晃晃的利刃,彷彿高懸在頭頂。
直到第三日,大理寺纔來人通傳:淮陽侯因誣告重臣,已被收押候審。
-17-
金鑾殿上,明黃的聖旨徐徐展開。
大哥霍雁北因爲平定北狄有功,擢升鎮國大將軍,賜黃金萬兩,良田千頃。
母親的誥命又晉一級。
朱漆金字的「鎮國將軍府」匾額,在禮炮聲中,懸於府門之上。
林卉藉着廣袖的遮掩,輕輕捏了捏大哥的手,硬是將人拉出了正廳。
哼,定是又去搖牀了!
夜裏,我躡手躡腳去大哥院裏聽牆角,卻被大哥抓了個正着,身後還跟着羅衫解了一半的嫂子。
月光下,嫂子似笑非笑。
「原來小姑有這種嗜好啊!待你嫁人了,同你夫君慢慢研究!」
大哥上來揪了揪我的耳朵。
「臭丫頭,要不要進屋,我們表演給你看?」
我羞得耳根發燙,趕緊跑回了院子。
這些日子,霍府門前車馬如龍。
六部尚書來了三位,連向來清高的閣老都派人送來賀禮。
管家捧着厚厚的禮單,笑得見牙不見眼:
「小姐,庫房都快堆不下了!」
將軍府熱鬧非凡,淮陽侯府卻是一片悽風苦雨。
大理寺的衙役正在清點財物,沉重的封條「啪」地貼在朱漆大門上。
侯夫人癱坐在地,滿臉髒污,哪還有半分世家婦人的體面?
世子雙目赤紅,一把揪住躲在角落的林雨晴:
「母親說,你是賤人!都是你害的!若非你設計換親——」
「母親說,明明我該娶的人是林卉,明明我們侯府世襲罔替……」
林雨晴瑟縮着身子, 臉上還帶着未消的巴掌印。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重活一世, 爲何會落得這般田地?
「三個月後流放嶺南。」衙役冷冰冰地宣佈。
「今日起,府中所有人不得踏出院門半步!」
-18-
我與嫂子從山寺還願回來。
行至半路, 有一披頭散髮、渾身散發着惡臭的女子, 攔住了馬車。
林雨晴聲音嘶啞, 跪坐在馬車前哭號:
「霍雁北, 我纔是你的妻子!」
「你休了林卉, 接我回家, 我發誓此生安分守己, 與你白頭偕老,好好過日子!」
「我是重生之人,我能助你登臨高位, 權傾朝野!」
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 對她指指點點:
「這就是那個換親的林侍郎的女兒?」
「還什麼林侍郎啊, 前陣子因爲中風癱在了牀上,致仕了!聽說是被她氣的, 真是報應啊!」
「可不是嘛, 她慫恿淮陽侯,污衊大將軍通敵的,哎呦——就是個喪門星!」
「還重生之人, 怕不是失心瘋了吧!哈哈哈哈……」
我小心翼翼扶着林卉, 走出馬車。
「哪來的瘋婦, 連將軍府的馬車也敢攔,是要訛人嗎?」
「我嫂子有孕在身, 若有半點閃失, 哼!你十條命也賠不起!」
林卉摸了摸自己還未隆起的肚子,衝林雨晴微微一笑,語氣溫柔卻字字誅心:
「多謝姐姐當日成全,讓我得了這般好的夫君。可惜嶺南山高路遠, 此生怕是再難相見了,姐姐珍重啊!」
林雨晴茫然地盯着林卉的肚子,片刻後, 瘋了似的要撲過來。
「你憑什麼懷țùₒ上霍雁北的孩子!我纔是他的妻子,他的骨肉只能由我來生!」
衙役匆匆趕來, 抱拳告罪:
「今日是曾經的淮陽侯一家流放的日子, 這瘋婦竟掙脫枷鎖逃了出來,驚擾了貴人, 實在該死!」
我俯身湊近林雨晴耳畔,笑聲輕快:
「前世你害了我們一家,氣得母親重病在牀,逼得大哥遠赴邊關,更是設計我丟了名節!這輩子,可曾想過……你會是這般下場?」
林雨晴瞳孔驟縮,顫聲道:
「你……你也是重生的?」
衙役再不耽擱,拖着她便往城外去。
她一邊掙扎一邊哭喊:
「霍錦南,你我姑嫂一場,你怎能見死不救!讓我回霍家,我願意好好侍奉婆母,照顧你和你大哥……」
「我是霍將軍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們敢這麼對待我, 他定將你們千刀萬剮——」
淒厲的喊聲漸漸消散在風中。
遠處馬蹄聲急,大哥策馬而來, 護在我們身側。
車簾微揚, 窗外春光正好,草木葳蕤,一派生機盎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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