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的那年,我跟男朋友一起參加畢業晚會,喝到不省人事。
醒來才發現,我的身體裏有大量體液,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因爲覺得我丟人現眼,我家人沒報警。
只有男朋友對我不離不棄,悉心照顧。
很多年後我們終於決定要結婚,去找了個據說很準的大師合八字,看日子。
師傅看了看我的生辰八字,有些奇怪:「姑娘,你命帶劫數,註定活不過十八歲。」
但我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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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很重視我們的婚禮。
爲了能夠名正言順地娶到我,不惜給了我媽八十八萬的彩禮。
光找來的大師看八字就要五位數起。
光有錢還不夠,還得有熟人幫忙引路。
可他實在是準,看過的人都說一去到那裏,讓大師看一下面相,就能將過去發生的事說出七八成。
未來的事,也基本上能夠一一應驗。
周明是做建築的,白手起家,自從賺到錢以後也開始信命。
他身邊做生意的大老闆給Ṫū́₅他推薦了大師,他就非要拉我來看。
一坐下,大師看着我的臉,輕撫下巴。
「美人尖髮際線不齊,耳薄無垂,鼻子露骨,你這小姑娘離家早,跟原生家庭關係不好,而且心思沉重多疑,性格要強得很。」
我還沒說話,周明就先點頭:「的確,我女朋友上大學以後就跟家裏人斷了關係。」
「但是我們在一起十年多了,她對我百依百順,我們的感情一直很穩定,今天來就是想定個合適的婚期。」
我們相視一笑,垂在桌下的手十指緊扣。
大師又看了我一眼。
他拿起寫着我生辰八字的黃紙,仔細端詳。
可是越看,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嚴肅的神情看得周明一下有些慌了。
「大師,是哪裏不對嗎?」
「小姑娘,你別怪我說話直。」
大師盯着我看了半天:「你的生辰八字天干全克,地支全衝,早在七年前歲運又見必死,活則傷殘。」
我抿嘴一笑。
「可是,我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嗎?」
大師目露疑惑,於是起了一卦,算完之後更是一臉凝重:「大凶,我算了大半輩子的命,絕對不會判錯。」
「你十八歲那年,是不是發生過什麼?」
聞言,我心裏咯噔了一下。
-2-
十八歲發生的事情一直是我心裏的陰霾。
好在填報志願的時候,我去了離家幾百公里的外地,周明擔心我,在第二年來到我上學的地方陪讀。
在陌生的城市裏,沒人知道我的過去,我才漸漸走出來。
原以爲再也沒人會知道,可這大師竟然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出事的那一年。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周明摟住我的肩膀開口解圍:「大師,那是我女朋友的私事,不方便告訴您。」
「要不,您還是看看我的吧。」
大師聞言,收回對我探究的目光,拿起他的八字看。
誰知下一秒,大師抬頭望向周明的臉,突然起身送客。
「卦金我會退還給你,你們二位請回吧。」
周明有些驚慌:「爲什麼不看我的?」
可無論周明怎麼追問,大師都閉口不提。
眼見沒有迂迴的餘地了,只好跟着大師的徒弟離開。
走到大門口,徒弟拿出我們來時給的卦金,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周明。
弟子語氣帶着同情:「我師傅有三不收卦金,收了會有損陰德。」
「一不收陽壽將近者,二不收大禍臨身不可避者,三不收從今往後再無好運者。周先生您請回去吧,不必再來找我師傅了。」
周明聽得目瞪口呆。
反應過來,面色霎時慘白。
這不是在說他時日無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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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安慰周明:「算命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沒必要放在心上。」
周明緩了好一陣兒纔回過神來。
但臉色依舊鐵青。
他沒好氣地說:「這個大師在圈子裏很有名的,好幾個大老闆都找他看事。」
「怎麼到我這就看不了了呢。」
我跟周明在一起八年了,他嘴角一撇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肯定是把那些話往心裏去了。
彷彿爲了驗證大師話裏的真假。
算命回來的第二天,周明的公司對接就出現了重大失誤。
甲方要求他賠付合同金額,一夜之間損失了幾十萬。
周明爲了收拾爛攤子忙得焦頭爛額,又因爲休息不好,開車遭遇連環車禍。
好在他命硬,車毀了,人沒什麼大事。
倒黴之後,周明開始失眠,整夜輾轉反側,要不就是沒睡多久突然驚醒。
他說自己做了噩夢,夢到房間的角落裏有個女生背對着他。
我看着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只能竭盡全力做好解語花賢內助的角色。
四處託人,纔將訂婚的日子定下。
可隨着婚期臨近,周明還是耿耿於懷。
過去一個月,我在周明的電腦裏發現了他和他發小黃榮興的聊天記錄。
周明:【能不能再推個靠譜的大師給我?我總感覺最近時運不濟,特別倒黴!】
【嬌妻在懷,你這人生贏家還有啥不順的。】
周明忿忿不平:【……別提了,自從跟她求了婚,我事事不順,昨天我又找了個大師,把她的照片發過去,人家說她面相福薄,剋夫!】
【我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就想找個人徹底問個清楚!】
黃榮興:【你現在怎麼這麼迷信,忘記你當年對孟傾說過的話了?】
【沒忘,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給她買了房子,買了車,再怎麼也補償夠了吧!】
事發第二天,那羣人給了我家一筆錢,然後逃到了外地,甚至是國外。
知道事情經過的我媽將我拉到衛生間裏,用花灑將全身劈頭蓋臉的衝了個乾淨,她一邊用馬桶刷使勁刷我的下體,一邊罵我不要臉勾引男人。
直到我的皮膚紅腫破皮,冒出血絲,我媽才停下來,惡狠狠地盯着我:「怎麼沒多給一點。」
他們給的錢,成了我弟弟上初中的借讀費。
後來我一直被爸媽囚禁在家裏,直到高考出分的前幾天,纔拿着身份證從家裏跑了出來。
走投無路的時候,周明收留了我。
他跪在地上哭着向我道歉,不停扇自己巴掌,爲當時發生的事情道歉。
「如果不是那天我也喝醉了酒,沒發現你被那羣混蛋帶走了,如果我沒帶你去參加他們的聚會就好了,都怪我……」
「孟傾,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對你好,對你負責的!」
往事歷歷在目。
這幾年,周明一直在履行他的諾言。
不僅打工幫我賺學費,發達了後全款買下了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房產證上也只寫了我的名字。
隔了一會,對方給他發了個定位。
【你去這個地方,找一個姓李的道長,就說是我介紹的。】
我搜索地址,發現是位於城郊的一個無名道觀。
-4-
周明晚上回來的時候,滿臉愁容。
一靠近,我就聞到他身上濃烈而又燻人的香火味。
我忍不住皺眉:「去哪裏了?」
「沒事,晚上陪幾個客戶去應酬了,我先去洗澡,晚點要去書房加班,你先睡吧。」
周明目光閃躲,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
我拿起他放在玄關的公務包,從夾層裏拿出了錄音器,從周明早上出門到剛剛,已經錄了十幾個小時。
其實大師說得一點也沒錯,我心思沉重,生性多疑。
跟周明在一起的每一天。
我都在不停監視着他。
半夜,周明進了書房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我拿着錄音器,插上電腦,拉動進度條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去道觀的那一段。
音頻裏,周明的聲音有些沙啞。
【道長,求您幫我看看,我和我女朋友這婚到底能不能結?】
另一個人沉默片刻,冷不丁地笑了。
【活人怎麼能跟死人結婚呢?】
周明大驚,急忙追問:【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女朋友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她這命格太兇險,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現在,十八歲那年,她必然遭遇了血光之災,你剛進來我就發現你印堂發黑,一臉死相,煞氣纏身,一看就是跟她相處太久了。】
【人死了以後,身體停止生長,難道你就沒發現,她的外貌一直都沒變化?】
的確,我這幾年從身材到髮型都沒怎麼變過。
一直是上學時期的黑長直,不僅不染不燙,就連長度也始終保持在腰上的位置。
前段時間跟周明回老家,見到他的發小。
他們還感嘆我跟從前相比起來一模一樣,不像其他人進入社會了就一股班味。
可這又能說明什麼?
衰老緩慢的女明星比比皆是,周明也不太相信這淺薄的說辭。
【她十八歲的時候的確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的確沒有什麼血光之災。】
周明有些猶豫:【而且我跟她生活了這麼多年,她是人是鬼,難道我會分辨不ŧŭ₂出來?】
【死人是沒有心跳和體溫的,也不會流血,你女朋友應該一年四季都手腳冰冷,而且體質也比普通人虛弱很多,就連你跟她呆在一起,也會深受其害。】
【Ṱŭₖ還真是,她冷得像冰塊一樣,去年夏天四十多度,她出門還是長袖長褲,晚上甚至不願意開空調!而且每年都大病小病不斷,一直在家裏靜養着,連門都很ṭű̂₅少出!】
周明語氣越來越慌。
【可是,很多女生都有體寒體虛的毛病……】
道長大喝一聲:【不管你信不信,此女怨氣極重,是你的冤親債主,她是來向你討債的,你與她結婚的日子,就是你的死期!】
【你欠了什麼債,你自己最清楚!】
我聽得入神,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杯子。
那是我和周明三週年紀念日時親手製作的陶藝,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杯身上的紅色愛心支離破碎。
「孟傾,這麼晚了你在幹什麼?」
我猛地回頭。
發現周明站在門口,面色陰沉地看着我。
還好因爲剛剛的變故,我下意識關掉了音頻文件。
我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的不安:「沒事,剛剛在看電影,被嚇着了。」
「ƭŭ̀ₙ你快去睡吧,我馬上收拾好。」
我蹲下身,一雙男士拖鞋由遠及近,出現在面前。
周明沉聲說道:「我來吧。」
兩雙手相碰,我忽然喫痛。
一抬手發現手心被劃破了一道口子,拔掉瓷片,鮮血不斷滴落到地上。
周明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和不太明顯的如釋重負,他立馬找出了醫藥箱,捧起我的手,止血包紮。
語氣滿是責怪。
「怎麼這麼不小心,我都說了我來。」
我垂眼看着他,沒說話。
因爲我明明感覺得到。
周明是故意將我的手按在瓷片上的。
-4-
那天晚上,周明對我溫柔得像是剛談戀愛的時候。
我們相擁而眠。
臨睡前,周明吻着我的額頭低語:「這段時間公司事情太多了,我忙得焦頭爛額,忽略了你很多,等我們結了婚,我一定放下一些工作,多陪陪你。」
我抱着周明,臉貼在他的胸口上,能夠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
「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很不安,可能是太多人提到當年的事了,害得我老是想起當時發生的事情……」
砰。
「周明,其實我一直在想,你當時明明就在房間裏,爲什麼就是聽不到我在呼救?」
砰、砰。
「我記得你那天喝得很少,當時,你是真的醉了嗎?」
砰、砰、砰。
周明心跳得好快,震得我耳朵發麻。
他的手緊緊扣在我的肩胛骨上,就連指甲掐進了我的皮肉裏都沒察覺。
「孟傾,你知道我這些年一直都很痛苦,一直都很愧疚,如果我當時醒着,我肯定會出去跟他們拼命的!」
「我當時在房間裏,睡得好沉,什麼也沒聽見……」
我沉默良久,才點了點頭。
周明如釋重負。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以後我們都不要再提了,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勾起脣角,浮現出嘲諷的笑意。
他真的,什麼都沒聽到嗎?
還是不敢說自己聽到了,不敢再提起過去發生的事。
因爲害怕我會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細節。
想起我從幾個人手底下逃脫,發了瘋似的大聲哭喊,拍打房門,卻發現門把被人反鎖,怎麼也擰不動的時候,有多麼絕望嗎?
好幾次,我掙扎想要逃跑,都會被粗暴地抓住腳踝和長髮拖回去。
還是害怕我回想起那幾個人渣圍在我身邊,我幾近昏厥的時候。
我突然聽到「咔嗒」一聲。
門把手緩緩轉動。
-5-
我看到周明從房間裏走出來。
他面無表情,冷眼旁觀。
沒人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麼絕望。
也對,周明第一次做壞事,對我心懷愧疚,後半夜就把我一個人丟在房子裏。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走了之後,那羣人是怎麼喝酒上頭,在興奮和哄鬧聲中,雙手緊緊扼住我的喉嚨。
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涼透了,脖子的淤傷像暈開的墨漬。
前一天我剛高考完,跟老師對了答案,估分 650。
我馬上就能擺脫那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了。
卻被自己最信任的初戀男友,出賣給了一羣人渣。
可在那之前,我們關係是那麼親密。
我原生家庭不好,爸媽偏心弟弟,是周明一次又一次幫我脫離苦海,寧願自己住工地,喫饅頭,也要供我讀書。
他出身也不好,高二就輟學出去打工了,所以他懂我的痛苦。
可是被掐死、被分屍、被埋進土裏的痛苦。
周明他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大師說的沒錯,我早就死在十八歲那個盛夏的夜晚了,我被凌辱、施暴,然後分屍,埋在了無人知曉的角落裏。
花園的主人是當地出了名的富二代,周明學生時期的好朋友。
不然我也不會跟他一起去。
三天之後,我才從土裏爬出來,回到家裏。
回過神來,周明已經熟睡,還打起了輕鼾聲。
我注視着他那因爲年歲漸長,被菸酒和大魚大肉撐得圓潤,變得鬆鬆垮垮的臉。
雙手摟在他的背後,指甲輕輕陷入他的皮膚裏,一用力,就劃出了五道翻出皮肉的指痕。
睡夢中感覺到痛楚,周明微微皺眉,嘟囔着。
「不要,你到底是誰,我跟你無冤無仇……」
我撫摸着他的臉龐,在他的耳邊輕聲吐氣。
其實,我最想問他的是……
「我跟你無冤無仇……」
「當年,你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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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起,周明的心態放平了許多。
不再糾結於命啊運啊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而是專心陪我籌備訂婚宴。
我選了市裏最好的一家婚慶公司,在他們那挑選了好幾套婚紗,西式的中式的,古典的現代的。
當我穿着秀禾從試衣間裏出來的時候,周明剛拿起電話對我示意,走向門外。
我知道是那個道長打來的電話。
道長說自己算過卦了,七天後,大凶,易有血光之災。
那天剛好是我們訂婚的日子。
還說我是借皮還魂的屍鬼,是被人死前的怨氣吸引而來。
之所以能有血有肉,全是因爲我的皮囊是借來的。
經過那個晚上,周明對我很是愧疚,加上道長說的話實在是太離譜,現在已經不太信任他了。
周明不耐煩的時候,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怎麼可能會有人死了,還能像正常人一樣在世界上活這麼多年呢?」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妝容精緻,眉眼美豔。
化妝師正在精細地用刷子整理最後的細節。
她不停誇讚道:「小姐,你的皮膚可真好,但是骨相更好,普通人很少有你這麼立體的五官。」
旁邊的經理笑着搭腔。
「色相之美不可迷,美人在骨不在皮。」
話音剛落,周明皺着眉頭走進來。
話筒裏傳出道長氣急敗壞的聲音:「屍鬼穿完皮囊,身上會留下痕跡,你要是不信,就去找找她身上有沒有縫隙!」
周明嘟囔了一句神經病,就掛斷了電話。
化妝師走到我的身後,爲我重新換髮型,原本搭配婚紗的披髮不太適合我身上的秀禾。
梳子從我的頭頂自上而下地梳過時,明顯感受到凹凸不平。
「哎呦,你後腦勺上好大的一道疤,疼不疼呀?」
我從鏡子裏含笑望向身後的周明:「沒事,好幾年前摔的了。」
眼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許凝滯。
我笑意更甚。
周明走到我旁邊,狀似不經意地問:「什麼時候摔的?我怎麼不記得了?」
他怎麼會知道。
那天晚上,我被人扯着頭髮,狠狠摔在地上,後腦勺磕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鮮血流了滿地都是。
只是那都是後半夜發生的事了。
那羣人渣發泄完情慾就開始不停施暴,一夜之間,我徒增了好多傷痕。
不過比起後來變成七零八落的屍體碎塊,這些傷痛,實在不算什麼。
我偏過頭去與他對視,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是我十四歲的時候,被我弟弟從樓梯上推下去摔的,後腦勺朝地,縫了三十幾針。」
我和周明高一才認識。
他眼神瞬間有些慌亂和慶幸:「怪不得你沒跟我說過。」
也許周明也覺得自己剛剛的動搖很可笑。
他想說些什麼來掩飾尷尬,卻突然看到鏡子裏女人的臉變成了一副潰爛的血肉模糊的模樣,還獰笑地看着他。
嚇得周明大喊大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麼了老公?」我趕緊俯下身去扶他。
他定定地注視着我的臉,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
「沒事,這幾天沒睡好,看錯了……」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周明朝我擺了擺手,接起電話:「是你啊,好久沒聯繫了,我結婚的時候你可一定要來。」
手機屏幕上的名字一閃而過。
這是那天晚上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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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着脣收回目光,笑意漸漸冰冷。
化妝師好奇地問:
「你和你先生是怎麼認識的呀?我聽說你們在一起很多年了。」
「一般來說,戀愛七年就是個坎兒,就算沒有分手,愛情也會迴歸平淡。好多新人來我們這兒,不是女生和朋友來的,就是男方很沒耐心。」
我只是笑着說:「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好到我這輩子都要纏着他,不死不休。
訂婚的日子轉眼就到了眼前。
儘管我和家裏人的關係不好,但到底血脈相連。周明勸我回去跟親人見一面,總不能婚禮上沒有一個孃家人來,打斷骨頭還連着筋。
總要回去看一眼的。
爲了給我撐腰,回去前,周明特地花幾十萬買了輛新車,我這才同意跟他一起回去。
沒想到半路突然一個急剎。
抬頭一看,是個穿着黃袍的道士。
周明定睛一看,額頭暴起的青筋直跳,怒氣衝衝地開門下車。
「又是你個死騙子,整天胡言亂語,其實就想訛我的錢,你再不走,信不信老子報警!」
道士緊盯着他的臉:「一個月前我還能幫你想辦法,平息屍鬼的怨氣,可你現在眉宇間黑氣越來越重,煞氣入體,已經無藥可救了。」
他說完搖了搖頭,不顧周明的謾罵,就朝我所在的車走來。
停在車窗邊,隔着昏暗的遮光玻璃。
道士目光如炬,與我四目相對半晌,他長嘆口氣。
「你心性太兇,煞氣太重,再這樣下去,兩敗俱傷,誰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我垂下眼,沒有說話。
他搖了搖頭,說了句「他人因果,不該介入」就轉身離開了。
車開了幾個小時到我家門口,已經是晚上了。
這些年我家經歷了鉅變。
我爸在單位突發腦溢血,還沒來得及搶救就死了,我媽以工傷爲由找他老闆訛了一筆錢後也辭職回家,全身心撲在我弟身上。
她盼着ƭű₁我弟能成才,成人中龍鳳,帶着她從筒子樓裏飛出去。
可我弟弟卻偷偷用她的手機給女主播打賞,一年多的時間,將我爸的撫卹金花得分文不剩。
周明回到我家的時候,還帶着她獅子大張口要的八十八萬彩禮。
我看着他手裏裝現金的箱子,提醒他:「這錢要是給了我媽,可就拿不回來了。」
誰知還沒進門,帶着惡臭味的水撲面而來。
我媽手裏端着盆,居高臨下地站在臺階上:「我上午煮的柚子葉,給你們去去晦氣!」
我擦掉臉上的水,望着她,才抬起腳,跟着周明走上樓。
一路上,我媽止不住地念叨。
「早上我出門去買菜,有個臭算命的非拉着我不放,說我被惡鬼盯上了,家裏要倒大黴,要死人!」
「平時都沒事,你們一回來就出事了,還不如像那個死人一樣永遠別回來……」她話鋒一轉,「不過嘛,要我說小周你就應該再拿十六萬六來給我們家壓壓驚,一六六,一順順,這就大家都不用擔心了。」
周明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看了我一眼。
「最近生意不好做,八十八萬已經是我現在能拿出來的全部了,不過等以後我賺到錢了,我一定會補償孟傾的。」
「還說自己是做生意的,連十幾萬都拿不出來,我呸!」
我媽斜睨着他:「等我兒子畢業了,賺得肯定不比你少,還用得着等你?」
周明只是一味地陪笑。
他以爲他在隱忍,其實只不過是在助長惡人的貪慾。
喫晚飯的時候,她也一直不停提起一六六,要順順。
可惜人越在乎什麼,就越得不到什麼。
第二天早上,我家真的出事了。
我弟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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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在工廠附近的筒子樓裏,是我爸單位早年分發的家屬房。
我爸死的時候,單位本來是要收回的。
我媽撒潑打滾賴着不走,纔將鑰匙保留到了今天,昔日的鄰居早就已經陸陸續續搬進樓房裏了,只有她還堅守在這兒。
筒子樓的樓梯又深又長,燈光昏暗。
我記得小時候我很怕走這段路,總覺得有人在上面看着我。
我弟弟就是死在樓梯上,摔死的,後腦勺着地。
他被我媽慣壞了,一米七的個子,體重就有兩百斤,死之前還在掙扎,卻連翻身都做不到,像只被仰頭的烏龜。
我媽難得沒有六點多醒來,等她發現的時候,我弟的屍體都涼了。
「都怪你,你個晦氣的東西,還剋死了我兒子!」
她坐在院子裏哭天喊地,不讓殯儀館的人把我弟抬走,還對着我破口大罵。
「你爸死的時候,你都不願意回來看一眼,現在你弟也死了,你連眼淚都不爲他掉,怎麼會有你這麼狠心的人!」
「都是你們害死了我兒子!」
我低頭捂住臉,肩膀微微聳動。
周明害怕我被屍體嚇到,將我擋在身後,可其實手掌下,我的確沒留一滴眼淚。
我甚至有點想笑。
昨天我和周明是睡在家裏的,他睡客廳的沙發上,我睡在書房。
我聽着屋外的蟬鳴,一切都是那麼清晰。
連我弟弟躡手躡腳、偷偷溜進我房間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黑暗之中,一股帶着腥臭的熱氣撲面而來。
我的身體瞬間繃緊了。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我能明顯感覺到身邊的人在不斷聳動,我穿的是長衣長袖,他還是興奮到了極點。
幾分鐘後,我弟弟長出了一口氣。
他晃晃悠悠地走出門,全然沒察覺到我跟在身後。
從四樓樓梯滾下去的時候,他幾乎瞬間就被自己的脂肪堵住了嗓子眼,連叫都叫不出來。
如山崩般的聲音在院子裏轟然響起。
可週明和我媽卻沒有任何反應。
從小到大我媽都有一個習慣,喜歡在睡前泡陳皮茶助眠,我不懂中藥,所以我在壺子裏放了周明最近常用的安眠藥。
我想——讓他們睡得舒服點。
所以我走下臺階,蹲在我弟弟面前,用手裏沁溼的毛巾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直到他徹底沒了動靜。
身下的血蔓延到我的腳邊。
我才彎腰撿起他的手機,把他從我進門時偷拍我的照片全部刪掉。
我看着他滿臉驚恐的表情,摸着自己的後腦勺,俯身輕聲問:「痛嗎?你知道有多痛了嗎?」
我媽歇斯底里太久,暈死了過去。
將她帶回樓上安置好,周明突然對我說:「昨晚我都看見了。」
我眉心一跳。
「什麼?」
「我看見有個女鬼跟在你弟弟身後,本來我一直以爲是我的幻覺,直到她把你弟弟推下樓,我才確定這都是真的,ťũ̂ₚ她一直跟着我們,想要報復……想要害死我!」
他越說越激動,緊緊抓住我的兩臂,掐得我生疼。
「她跟着我已經很久了,孟傾,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問:「那道長說的都是真的?那該怎麼辦?」
周明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找了懂行的人,他說可以幫我,只需要做個法事就可以了。」
「孟傾,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9-
因爲我弟突發意外,訂婚宴被迫取消。
反正結婚證早就已經領過了。
周明答應我,等過了這段時間,他再給我補辦一場更隆重更盛大的。
我依偎在他的懷裏,小聲說好。
自從我弟死了,我媽就沒日沒夜地在家裏哭鬧,嚎得嗓子都啞了,眼睛也腫了,她不相信我弟是意外死亡,想要找警察驗屍。
可是在她昏迷期間,我已經跟殯儀館的人簽了合同,連夜火化。
經歷瞭如此大的打擊,我媽精神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我和周明準備出門見朋友的間隙,她奪門而去。
臨走前,她惡狠狠地盯着我:「這都是報應!我知道我當年對不起你們,誰讓你們是女兒呢,現在報應已經來了!可這都是你爺爺奶奶逼我的,是他們逼着我生兒子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當年喫了多少苦!」
「報應已經來了,我們都會遭報應的!」
她一邊叫着,一邊瘋瘋癲癲地往外跑。
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我望着她的背影,咧着嘴,露出了陰惻惻的笑容。
當年我的事鬧得人盡皆知,高中同學已經很多年沒再聯繫過了,但周明有幾個從小關係就很親近的發小哥們。
這麼多年,還會時不時聚在一起,喫個飯。
酒足飯飽,他們聊到興頭,有些微醺,紛紛拿起杯子到我面前敬酒。
「嫂子,周明這些年也不容易,辛苦你幫襯他了。」
我抬眼望向眼前的人,濃眉大眼,額頭帶着很深的川字紋。
他就是那個給周明介紹道士的黃榮興。
和周明從小就是尿一褲襠的好哥們,上了高中以後又和我一個班,如果不是他,我還不認識周明呢。
說起來,他也算我和周明搭橋牽線的媒人。
「我不會喝酒。」
「嫂子,難道連我的面子你都不給嗎?」
幾番推脫,杯子還是遞到了嘴邊,周明坐在不遠處看着我,臉上帶着怪異的笑容。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
不知道爲什麼,我喝下酒以後,耳邊的笑聲變得更尖銳刻薄了幾分。
一個男人接了個電話,立馬跟周明說。
「你還記不記得李文,他剛從國外回來,說一會兒來找我們。」
「李文……」周明醉意上頭,一時沒想起這個人是誰,含含糊糊地說,「我記得他後來突然出國,我們就再也沒聯繫過了,聽說他這幾年在東南亞做外貿生意?」
他話音剛落,像是想起什麼,驀地看向我。
門外響起腳步聲,我的呼吸陡然急促。
李文,我記得這個名字,那棟別墅的主人,當年就是他叫我們一起去參加畢業晚會的,也是他帶頭撕扯開我的衣服,將雙手死死掐住我的喉嚨。
我頓時遍體生寒,站起來想要走出去。
可手腳怎麼也不聽使喚。
酒裏被下了東西?
就在我身體搖搖欲墜,要跌落在地上的時候,包廂的屏風後走出一個黃袍男人。
我瞬間認出他就是攔車的那個道士。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哈哈大笑。
「你這是要去哪?」
我看着他,因爲恐懼說不出話。
「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們的法事可就沒有祭品了。」
腳步聲停在門外,門把緩緩打開,露出了一張我永生難忘的獰笑着的臉。
李文。
殺害我的兇手,時隔多年,終於回到了案發現場。
-10-
我只記得,我拼命地掙扎,發瘋似的將飯桌掀翻。
周明撲上來抱住我,想要安撫我。
被我惡狠狠地咬下了耳朵,看着我被血污糊成一片的臉,他愣住了,眼底閃過一絲恐懼。
我想要從窗口跳出去,卻被人拉扯着長髮,拽了回去。
最後一個酒瓶子砸在我的後腦勺,伴隨着玻璃碎片炸開,我淒厲的尖叫被一分爲二。
陳舊的傷口添上了新的血跡,劇烈的呼吸也加快了迷藥在血液中的流動。
我全身癱軟倒在地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明。
黃榮興提着瓶口,在我身邊蹲下。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脈搏。
然後顫抖着聲音跟他們說:「死了……孟傾死了!」
周明臉色大變,推開身邊人,想要衝到我面前。
卻被道士攔下。
「她剛死,新煞未成,難道你想被她纏上?」
只是一句話,周明就愣在原地,痛聲大哭。
一直躲在門口的李文從人後面擠了過來,疑惑地看向我,等道士把我的身體翻到正面朝上,他看清我的臉時,大叫了一聲,跌坐在地。
「怎麼會是她!我明明……我明明早就已經把她殺了啊!」
周明神情無比錯愕:「你胡說什麼!」
「十年前,那個晚上,我們不止喝了酒,還吸了點……所以我一不小心,失手把她弄死了,事後我們害怕被人發現,就把她分屍藏了起來,不然你以爲區區的強姦,我怎麼可能會在國外躲躲藏藏這麼久?!」
「我記得清清楚楚,她的頭、四肢、軀幹都被我們砍下來了,怎麼可能還活着呢……」
李文一邊說着,一邊不停後退,直到牆角。
他雙股戰戰,過了幾秒鐘,空氣中陡然瀰漫着一股尿騷味。
氣氛彷彿瞬間凝固了。
周明額頭上佈滿了汗珠:「那你怎麼還有臉回來?」
「我怎麼知道這個孟傾就是當年那個,我還以爲你是想要扮演深情人設,所以才故意找了個同名同姓的女孩!」
李文扶着牆,勉強站起來,然後踉蹌走到周明面前,拽住他的領帶。
「你現在裝什麼好人,我沒臉見她,難道你就有臉嗎?」
「每天每夜見到她的這張臉,難道你就不覺得害怕、愧疚、自責?」
黃榮興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周明和李文。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人死不可能復生,這中間肯定弄錯了什麼,你們會不會是太害怕了,把當時真實發生過的事忘記了。」
「我不可能忘記!」李文抹了把臉,「這些年,我天天都能夢到她慘死的臉,所以我不可能忘!」
「周明?」黃榮興皺起眉頭,疑惑地看向他。
周明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臉色慘白如紙。
李文咬着牙,冷笑一聲。
「他怎麼會不知道,就他爲了跟我借一萬塊錢,親手把女朋友送到我面前來的,然後假裝喝醉,一直躲在房間裏偷聽。」
「周明,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早在十年前,就把你女朋友殺死了這件事嗎?」
他們都沉浸在驚恐的情緒之中。
沒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我。
臉上流下了兩行血淚。
-11-
周明回想起跟我生活的點點滴滴,說不出話。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胃裏不斷上湧着強烈的噁心反胃感。
最終還是道士開了口:「你帶我們去當年藏屍體的地方,把孟傾的屍體挖出來,到底死沒死,一看便知。」
他說着,陰惻惻的目光打向周明。
「得了,別裝出一副接受不了的樣子,就算孟傾之前沒死,今天也得死,你忘記是你自己找我來,要把你老婆做成女大靈,來助旺你的事業了?」
「你要是還想賺錢就別愣着了。」
周明嘴脣蠕動,像是想要爲自己辯解,可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出早已準備好的麻袋。
他們將我冰涼的屍體裝進麻袋,塞進後車廂,和各式各樣的管制刀具放在一起。
一路顛簸,不知道過了多久。
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別墅。
自從當年事發,李文逃出國外,他的家人也在這幾年前陸續移民,或是搬到外地,這裏已經荒廢了很久,野草叢生。
陰風習習,誰也不敢往前走一步,最後還是李文黑着臉,在花園裏找來找去。
最後指向院子裏的香樟樹。
「就是這裏。」
幾個人合力從樹下開始挖,沒過一會兒就挖出了個半人高的坑洞,再一鏟子下去,後腦勺破碎的人頭露了出來。
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彷彿在盯着眼前的人看。
「孟傾死了,孟傾十年前真的死了!」
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夏天,蟬聲在濃墨般的黑夜中,從四面八方襲來,震耳欲聾。
不知道從哪兒飛出來的烏鴉,圍着周明身邊撲咬,甚至啄上了他的眼睛。
見此情景,周明的牛仔褲瞬間浸溼了一大片。
他嚇得連滾帶爬,躲在道長身後。
明明已經過去很多年了,皮肉早就腐朽化成森森白骨,可空氣中還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惡臭。
一具骨架靜靜地坐在土壤裏。
周明跪在地上磕頭:「孟傾,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李文衝到麻袋旁邊,手忙腳亂地解開上面的繩子,打開卻發現裏面空無一物。
一陣詭異的笑聲裹挾着風傳進他的耳朵裏。
李文猛地轉頭。
和站在房間裏穿着紅裙子、脣角上翹的我四目相對。
他雙膝一軟,登時癱軟在地。
李文撕心裂肺的大喊:「不可能!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鬼的!她一定還活着!」
我陰惻惻地輕笑。
「你不是親眼看到我死兩次了嗎?」
「我還記得你掐住我的脖子,我大腦缺氧充血,臉上毛細血管都爆裂開的感覺,整張臉都火辣辣地疼,我向上翻着眼睛,看着你,哀求你,用指甲撓破了你的手臂,可你們都沒有放過我。」
「後來你和你的同夥用廚房裏的剁骨刀,把我的四肢一刀一刀地斬斷、剁碎,把我的頭砍下來,你們都忘記了嗎?」
李文回憶起當年的細節,眥目欲裂,眼底佈滿了血絲。
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青白流着血淚的一顆頭顱,丟在坑底,被一捧土一捧土掩埋住臉上死不瞑目的表情。
我慢慢走向跪伏着的周明,蹲下身,朝他吐氣:「老公,我不怪你,畢竟相愛一場。」
他不敢抬頭,渾身不斷顫抖。
「放過我,孟傾,你放過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也是被迫無奈,你冤有頭債有主,去找真正害死你的人!」
生怕一抬頭就會看到我腐爛生蛆的臉。
我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我知道害死我的人到底是誰,只要你幫我報復,我心裏的怨氣就了結了。」
「我還能幫你發財。」
周明身體一僵,不可置信地問:「真的?」
我含笑不語。
他大口呼吸,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拿起地上的鏟子朝李文走去。
頭顱被拍碎的聲音,清脆得像西瓜。
「都怪你……都怪你!我走到今天這步,都是因爲你!」
周明越說越大聲,彷彿找到了發泄口,手裏不斷揮舞着。
直到他的臉上沾滿了血。
他回頭望着我,臉上帶着像是恐懼又像是解脫的笑容。
黃榮興從身後反制住他的雙手,長出了一口氣:「你真以爲自己沒有罪嗎?」
院外驟然響起尖刻的警報聲。
幾秒鐘後,警車包圍了這棟別Ṱū́₋墅。
-12-
從警察局走出來,我突然遇到了我媽。
她還穿着離家那天的碎花褂子,蓬頭垢面,渾身散發着腥臭和汗臭味,大概是好幾天都沒回過家了。
看見我走出來,她渾濁的眼珠子驟然一亮,上前拉住了我。
「你回來了,孟傾,你回來了!」
我舔了舔乾燥的嘴脣:「媽媽,你再仔細看看,我是孟傾嗎?」
我指着眉尾一顆不明顯的小痣,朝她笑得燦爛。
「我是你最不喜歡的孟然啊。」
「那個最不聽你話,從小就跑出家門的孟然啊,我回來了,你不歡迎我嗎?」
我跟孟傾是雙胞胎,但我和溫柔乖巧的她不一樣,我從小就反骨,很有自己的主見。
因爲在她懷弟弟的時候,我盯着她圓滾滾的肚皮,說了句我還想要一個妹妹,她眼裏瞬間湧上藏不住的恨意。
她罵着拿起手邊滾燙的熱水就往我頭上澆。
孟傾從房間裏衝出來,擋在我的面前,一百度的開水將她後背的皮肉燙得發白綻開,幾乎快要熟透了。
然後我爸讓我滾回老家,說他們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
我一直跟爺爺奶奶呆在一起,直到高考結束,纔回到城裏。
那天晚上,我收到孟傾發來的短信,想要去找她。
卻沒想到目睹了一場慘案。
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這一切都是周明早就預謀好的。
十年前他輟學出去打工,結果被同事騙去玩老虎機, 不僅沒賺到錢,還欠了幾千塊。
爲了錢, 他把孟傾的「初夜」賣給了富二代李文。
那是我的妹妹,我心目中世上唯一的親人。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
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所以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我代替孟傾活在了世界上。
周明的確因爲愧疚, 對我體貼入微了幾年。
好到我差點以爲, 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好在, 人沒有死到臨頭的時候, 是不會真心悔改的。
峯迴路轉。
這兩年他的生意效益很差, 瀕臨破產, 所以纔會將全部寄託在玄學上,找了懂行的師傅,想要做法幫助自己東山再起。
道長說剛橫死的女人, 最適合做女大靈。
怨氣最重, 法力也最強。
他想都沒想就將目光看向我, 然後找了幾個落魄的發小來幫他的忙,答應事成之後, 一人三十萬。原來這一切都是周明早就預謀好的。
這兩年他的生意效益很差, 瀕臨破產,所以纔會將全部寄託在玄學上,找了懂行的師傅, 想要做法幫助自己東山再起。
道長說剛橫死的女人, 最適合做女大靈。
怨氣最重, 法力也最強。
他想都沒想就將目光看向我,然後找了幾個落魄的發小來幫他的忙, 答應事成之後, 一人三十萬。
可他不知道黃榮興不僅是他的發小,更是一個鬱郁不得志的警察,心底殘存一絲正義。
答應了幫我以後,我們一起找到道士, 設下了今天的一局。
我故意託人將請柬輾轉到了李文的手裏。
日夜盼着他回來。
好在我等了這麼久,終於如願以償。
殺人是沒有追溯期的,他們最終還是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可就在剛剛, 周明因爲長年累月的精神崩潰,在看守所裏一直說自己看到了臉部潰爛的孟傾, 他一看到我就滿臉眼淚地亂吼亂叫。
我們在一起了十年, 形影不離,周明自以爲很瞭解我。
卻不知道從決定要結婚開始, 我每天都會在他的晚飯裏,加入一種能夠致幻的藥物。
所以每個夜晚,他都會在家裏看到死去的「我」。
即便沒有坐牢。
他也遲早會走向精神崩潰、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我便可以以家屬的身份把他送進精神病院裏,讓他每天每夜跟死去的孟傾面對面。
可惜的是,
我剛走出來的瞬間,就接到了他自殺的消息。
黃榮興告訴我,周明臨死前,一直在朝空氣磕頭,活像是見到鬼了。
我看着我媽媽衰老的臉,衝她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意。
她還不知道的是,作爲她唯一的監護人,我已經替她聯繫好了本市最「好」的一家精神病院,剛好適合她如今瘋瘋癲癲的狀態。
她將會在那裏孤獨終老, 度過餘生。
我對着電話,輕聲說道:「鬼有什麼可怕的, 它們也只不過是別人的親人啊。」
「他害怕的不是鬼, 是自己的報應而已。」
叫人將我媽送上前往精神病院的車。
我將周明沒喫完的藥遞給了護士。
和她對視一眼,我輕笑:「一定要讓我媽按時喫藥,我會去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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