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暴斃,半張臉皮不翼而飛。
死亡當日,唯有兩個妃嬪進過她的昭陽殿。
一個是聽聞貴妃死訊後,畏罪自殺的黃婕妤;
還有一個,是正拼命挖坑,把半張臉皮埋起來的我。
-1-
貴妃死得蹊蹺。
她身上齊齊整整,沒有一處傷口。
唯獨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少了一半臉皮。
死亡當日,她遣散了宮中所有奴才。
唯獨召見了兩個人。
一個是陛下近日的新寵,黃婕妤。
還有一個,是剛入宮不久的我。
沒有人會覺得,是我殺了她。
畢竟,我只是個新入宮的才人。
在此之前,與貴妃素未謀面。
既沒有能力,也犯不着鋌而走險謀殺貴妃。
相較之下,黃婕妤殺人的動機就大多了。
她們兩人的孃家本就是政敵,在朝中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黃婕妤入宮後,又仗着年輕貌美,多次挑釁貴妃。
兩人齟齬已深。
最重要的是,貴妃死亡當日,是先召見的我,後見的黃婕妤。
黃婕妤在貴妃殿裏足足呆了一個時辰才離開。
她走後又過了大半日,貴妃的屍體才被發現。
怎麼看,黃婕妤的嫌疑都比我大得多。
就這樣,我一邊不停地洗腦自己。
一邊用顫抖的手,拼命挖着土坑。
將手裏那張帶血的臉皮埋進坑裏,剛灑下最後一抔黃土時。
殿門外邊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
「沈才人,皇后娘娘有請。
「勞煩您隨咱家走一趟吧。」
-2-
長樂宮中。
濃厚的藥味縈繞不絕。
皇后重病臥牀已久。
自我入宮以來,還是第一次前來拜見。
重重紗帳內,女人氣若游絲地問道:
「沈才人,據本宮所知,你與貴妃素無交情。
「爲何她今日卻忽然召你進昭陽殿?」
我恭恭敬敬地叩首,應道:
「妾實不知。」
這是實話。
皇后虛咳一聲,又道:
「那你與貴妃見面時,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她當時看着,可有異常之處?」
我沉吟片刻,坦然道:
「貴妃詢問了臣妾的姓名、籍貫,又聊了些宮中瑣事。
「言行舉止間,並無異常之處。」
——而這,是一句徹頭徹尾的謊言。
我將頭埋得很深。
以掩蓋眼神中,無法磨滅的……恐懼。
層層紗帳後,皇后似是笑了一下。
耐人尋味。
就在此時,一個宮女闖了進來。
「皇后娘娘,不好了!
「黃婕妤自盡了!」
我不由一怔。
上首傳來皇后輕飄飄的聲音:
「哦?」
那小宮女喘着氣,有些慌亂地道:
「聽黃婕妤宮裏人說,她從貴妃的昭陽殿離開後,行爲便有些瘋癲。
「不停拉着身邊的人問『本宮美麼?』『本宮今日是否比以往更美?』
「一會拿起銅鏡看自己的臉;
「一會又將鏡子全都打碎,尖叫着讓宮人收走。
「直到貴妃的死訊傳到黃婕妤耳中。
「她大叫一聲,高呼『來不及了!再不死就來不及了!』
「便一頭撞死在了柱子上。
「太醫院的人確認過了,黃婕妤已然……薨了!」
那小宮女描述得繪聲繪色,我不由毛骨悚然。
而皇后的聲音依然平靜。
「薨了……是麼?」
她又低咳了兩聲後,淡淡道:
「想來是她刺殺貴妃後心虛,這才畏罪自殺了。
「也罷,事已至此,再追查也無益。
「將她們二人厚葬了罷,對外便說是驟病離世。
「好了,沈才人,你且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
直到走出長樂宮那一刻,我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一個身居高位的貴妃、一個盛寵一時的婕妤。
兩人的死,分明藏着許多疑點。
誰能料到,竟這樣輕飄飄地便揭過了?
想到長樂宮中那縈繞不散的藥味、層層疊疊的紗帳;
皇后似笑非笑、淡然平靜的語氣。
我的心上,不由蒙起了一層薄霧。
-3-
回到居所,我當即屏退左右,拿起梳妝檯上的一支金釵,便來到了後院。
事出緊急,方纔我只來得及淺淺挖了層土,將那半張麪皮埋起來。
黃土的印記尚新。
若是被有心人發現,則後患無窮。
必須及早將那東西徹底銷燬。
我再三確認四下無人後,拿起金釵重新把那泥土刨開。
一炷香後。
冷汗從我的額間落下。
沒有。
那張臉皮,憑空消失了。
我記得自己分明只埋了半指深。
按理說,很快就能找到纔對。
我深吸了口氣,咬着牙繼續往下挖。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
還是沒有。
拿着金釵的手不由顫抖。
我四肢發寒,後背已被冷汗打溼。
好好的臉皮,怎麼會不翼而飛?
是有人發現了,偷偷挖走了嗎?
那人會去告發我嗎?
抑或是以此爲把柄要挾我?
一瞬間,無數悲觀的念頭充斥在我的腦海中。
我癱坐在地上,只覺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就在這時,我忽然覺得右臉頰有些發癢。
起初還只是輕微的癢意;
但很快,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晃動着觸鬚往肉裏鑽,我只覺右臉又癢又麻,忍不住伸手去抓。
但越抓,那奇怪的癢意便越往骨髓裏鑽。
一時間,我完全忘記了貴妃的死和詭異消失的臉皮,腦海中只剩下那瘋狂的癢意。
細長的指甲抓向嬌嫩的麪皮,指縫間塞滿了沾血的碎肉。
血腥味和怪異的惡臭充斥着鼻腔,我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癢、好癢、還是很癢……
直到一隻黑色的蟲子從我指縫間掉落。
我低頭看去,才發現地上除了被我抓落的碎肉,還有密密麻麻的、芝麻大小的黑蟲。
滲人的寒意直透骨髓。
電光石火間,我衝進了寢殿裏。
一把抓起梳妝檯上的銅鏡,癲狂地將整張臉湊到鏡前。
——果然。
在看到鏡中那張白皙美麗、光彩照人的臉時,我只覺毛骨悚然。
剎那間,我回想起不久前小宮女複述的、黃婕妤自盡前大喊的那句話——
「來不及了!再不死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我不再猶豫,抓起一旁的金釵,狠狠插進了自己的喉嚨裏!
鮮血噴濺,劇烈的疼痛中,我漸漸失去了意識。
-4-
「沈才人,沈才人?
「我們貴妃娘娘有請,邀您到昭陽殿中小坐片刻。」
貴妃身邊大宮女銀珠神態倨傲道。
見我愣神不動彈,她又有些不耐煩道:
「您快些動身吧,別讓貴妃娘娘等急了。
「奴婢奉了娘娘的命,還要去黃婕妤那兒走一趟。
「可等不了您太久。」
她態度散漫,顯然沒將我這個位分低又不得寵的小小才人放在眼裏。
然而,此時的我卻並不覺得憤怒。
只覺得恐懼。
因爲,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聽到這句話了。
第一次,我老老實實隨着銀珠去了昭陽殿。
當時,我內心忐忑不已,不知貴妃爲何會召見我。
進殿前,我眼前忽然浮現出一行天書:
【殺死貴妃,剝下她的右臉皮!】
我嚇了一跳,不敢做聲。
進了昭陽殿後,我規規矩矩地行禮請安。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貴妃讓我起身。
我偷偷抬頭瞥了一眼,發現貴妃身體僵直,一動不動。
我壯着膽子站起身,朝她走去。
走近後才發現,貴妃早已沒了氣息。
她渾身僵硬慘白,美目圓睜,瞪視着前方。
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我嚇得連連倒退幾步。
就在此時,熟悉的天書再次浮現,還是一模一樣的話語——
【殺死貴妃,剝下她的右臉皮!】
自我入宮選秀的那日起,便時常能看到空中浮現出的詭異天書。
靠着天書的指引,我躲過了無數災禍。
因此,哪怕它所說的內容十分荒誕無稽,但我還是鼓起了勇氣,望向了貴妃的臉。
她長得十分貌美,勝過我此前見過的所有女子。
膚如凝脂,領如蝤蠐。
眉不畫而翠,脣不點而朱。
光豔照人,恍若神妃仙子。
我不由看得癡了。
面對這如同絕世繪卷般的美貌,遲遲無法動手。
就在我遲疑之時,一個細小的黑點,從她的眼窩裏爬出。
還沒等我細看那是什麼,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如同潮水般從她的眼耳口鼻,乃至身上細小的毛孔中傾巢而出。
黑蟲席捲而來,我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慘叫,那潮水便直接將我吞沒。
從我的眼耳口鼻,乃至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中鑽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我最後聽到的,是無數昆蟲腳,在我體內爬行的聲音……
第二次。
我不敢再猶豫磨蹭。
一進昭陽殿,就毫不猶豫地下手,割下了貴妃的臉皮。
可怕的黑蟲沒有再出現,貴妃原本僵直坐立的身體轟然倒地。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我臉色煞白。
所幸貴妃提前屏退了左右,給我留了喘息之機。
我拿起那半張臉皮,匆匆忙忙地回到了自己宮中。
剛把它埋好,皇后的人便找上了門。
我提心吊膽地進了長樂宮。
心中早已做好被指認爲兇手的準備。
卻沒想到,等到的是皇后曖昧不明的態度,和黃婕妤畏罪自殺的消息。
我以爲自己好歹算是躲過一劫了。
回到宮中正想把東西徹底處理掉。
可沒想到,那古怪的黑蟲子竟捲土重來,爬進了我的右臉。
果然這一劫,沒有這麼容易逃Ţū₋過。
命懸一線之時,我想起黃婕妤自盡時所說的話。
「再不死就來不及了!」
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我腦海中。
黃婕妤同我一樣進過貴妃殿中。
或許,她也沾染了這不知名的小黑蟲。
而死於這黑蟲的人,似乎會陷入循環,重新回到過去的某一時間節點。
黃婕妤自盡,並不是真的求死。
而是發現了什麼,因而主動結束這一次循環,進入下一次。
想到這兒,我不再猶豫,用金釵捅進喉嚨,結束了第二次循環。
而現在,是第三次。
望着銀珠嬌美跋扈的Ţũ₆面孔,我垂下眸子,從袖中摸出一塊小銀錠,塞進她手中:
「我今日身體不適,恐怕不能拜見貴妃。
「請銀珠姐姐幫我去回了貴妃娘娘吧。」
銀珠掂了掂手中的銀錠,有些不屑道:
「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寒酸,這點銀錢喝壺茶都不夠。
「沈才人莫要再推脫,我們娘娘耐心可不大好。
「您再不動身,她怕是要發火了。」
我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踏入那個魔窟。
因此,任憑銀珠再怎麼說。
我只是一味地三推四阻。
推拉了半天后,銀珠終於察覺到我的抗拒。
她面色霎時沉了下來。
「沈才人這般推諉,當真是敬酒不喫喫罰酒!
「既如此,奴婢就代貴妃好好教教您,這宮中的規矩!」
說完,她兩隻眼珠子猛地向上一翻,露出爬滿血絲的眼白。
嘴巴不停地張大,幾乎要把整張臉撕扯成兩半。
在那黑洞般的血盆大口中,我聽到熟悉的可怕聲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無數的黑色蟲子從她體內鑽出,再次將我吞沒。
肉身與意識被蟲子啃食殆盡之前,我朦朧地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我也曾見過貴妃宮中的一些侍女。
無一不是花容月貌,清麗脫俗。
比之一般的妃嬪都毫不遜色。
當時,我還感慨過「貴妃娘娘對自己的美貌當真自信,尋常妃子只怕被搶了風頭,哪敢安排這麼多貌美侍女在身旁服侍」。
而現在,望着從銀珠秀美面容中鑽出的無數黑蟲。
一個猜想浮現在我腦海中。
不過,要驗證這一猜想,得等下一次循環了。
-5-
第四次。
「貴妃娘娘有令,妾身豈敢不從?
「銀珠姑娘ţũₜ且稍等,容我更衣一番,便隨你去昭陽殿。」
我用一番話先穩住了銀珠,讓她在前殿等候。
自己轉身進了暖閣後,第一時間拿起了鏡子,仔細端詳。
——果然。
鏡中的我膚白如雪,透着玉石般清潤的光。
美目盈盈,眸光流轉間別有一番風情。
然而,不久前,我還只是個相貌平平無奇,頂多算是清秀的普通人。
鏡中的這張美人面,我熟悉卻又陌生。
「貴妃、銀珠、我……
「接觸到那些黑蟲的人,似乎都變美了。」
怪不得黃婕妤離開昭陽殿後,不斷問人自己是否變美了。
她並非犯了瘋病。
而是在確認,那蟲子是否悄無聲息地附到了自己身上。
若說先前,我只是懷疑黃婕妤與我陷入了相同的處境。
現在則是完全確信了。
「得想辦法見到黃婕妤。
「或許她會掌握一些我不知道的情報。」
暖閣外,銀珠已經在催促。
我邊應聲,邊敏捷地從窗外爬出。
雙腿剛一落地,便毫不猶豫地朝外跑去。
黃婕妤住在秋水宮,與我相隔不遠。
身後,已然發現不對勁的銀珠發出尖銳詭異的叫聲,前來追趕。
而眼前,洞開的大門似乎在邀請着我入內。
我卻猛然停下了腳步。
驚恐地抬頭望向空中。
熟悉的天書再次浮現。
【殺死黃婕妤,剝下她的左臉皮!】
-6-
大殿上,一個女子正攬鏡自照。
她生得極美,猶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女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之中,露出了癡迷的神情。
「黃婕妤?黃婕妤!」
我輕喚了幾聲,但她毫無反應。
銀珠詭異的叫聲越來越近。
我顧不得禮節,咬咬牙和盤托出:
「實不相瞞,我和你一樣去過貴妃殿中,看到了那黑蟲。
「現在,貴妃身邊的銀珠正在追殺我……」
黃婕妤恍若未聞。
她放下鏡子,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笑容。
「沈才人,本宮美麼?
「本宮是不是這後宮中,最美的女人?」
她喃喃低語着。
神情中,透着一股魔怔而危險的狂熱。
望着黃婕妤怪異的模樣,我頓時噤了聲。
長長的衣袖掩蓋下,我默默握緊了藏着的匕首。
「沈才人,你說呀,本宮美麼?」
空洞的笑聲在大殿迴盪,透着徹骨的滲人。
我再一次看向天書——
【殺死黃婕妤,剝下她的左臉皮!】
眼前的黃婕妤,恐怕早已不是活人了。
我垂下眸子,聲音溫和得像是在誘騙三歲的孩子。
「娘娘您很美,但您是不是後宮最美的女人,臣妾也不知曉。
「能否讓我走近些,仔細瞧瞧您的臉?」
黃婕妤咯咯咯地笑了。
「好呀,沈才人。你過來吧。
「走近些,仔細看看我的臉。」
我慢慢地,一步步往前走去。
邊走,眼神邊死死地落在黃婕妤身上。
她在動。
不是尋常人的生命活動。
而是肚皮,正以奇怪的頻率伸展收縮着。
四肢微微抽搐,緩慢抬起又落下。
時不時有東西在她光滑的皮膚上鑽出一個鼓包,又很快縮回去。
那詭異的肢體動作,絕不是正常的生物所能產生的。
她的身體,猶如一隻古怪蠕動的肉蟲。
可唯獨那張臉,依舊美得毫無破綻,令人心折。
黃婕妤笑着說:
「你快看看,我美麼?」
下一秒,她的身體砰地爆開了。
皮肉和蠕動的蟲子,猶如天女散花般鋪天蓋地。
而她的脖子被拉得極長,美麗的頭顱搖搖晃晃,像一條長着人頭的肉蟲般貼向我的臉——
「沈才人,我美嗎?」
美麗的肉蟲張開了血盆大口。
喀嚓一聲,將我吞進了蟲腹。
-7-
我又死了幾次。
以慘死的代價確認了兩件事。
其一,黃婕妤已經徹底被蟲子啃食殆盡,沒有理智,無法溝通。
其二,蟲化的黃婕妤異常強大,水火不懼,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總而言之,絕不是我拿着一柄匕首就能對付的。
天書也沒有給我新的提示。
只是固執地要我殺死黃婕妤,剝下她的麪皮。
「我何德何能,殺得了那種怪物……」
我自嘲苦笑。
這幾次循環,我不是被銀珠殺死,就是被黃婕妤殺死。
不管我怎麼逃,她們都能精準地找到我。
死的次數越來越多,我已經有些麻木了。
於是,在又一次循環的開端。
尚且是人形態的銀珠說「我們貴妃娘娘有請,邀您到昭陽殿中小坐片刻。」時。
我麻木地點了點頭。
「好,我這就去。」
我帶上匕首,準備再一次割下貴妃的右臉皮。
然而,再次見到貴妃的一瞬間,我瞪大了雙眼。
——貴妃死了。
僵直的身體倒落在地,右臉皮不翼而飛。
我陷入了混亂。
不應當啊!
這個時間節點,貴妃應該還沒死啊!
是有人搶在我之前殺了她嗎?
不。
貴妃屍體倒下的角度和姿勢,分明與我第二次循環時一模一樣。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
貴妃的屍體,沒有進入循環。
她自始至終,都停留在了第二次循環、被我殺死時的狀態。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深吸了幾口氣後,我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走上前去,開始檢查貴妃的屍體。
扶起屍體,看見貴妃殘缺的半張臉的剎那,我看見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畫面。
「嘔——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東西——」
我汗毛倒豎,毛骨悚然。
甚至忍不住吐了出來。
「嘔——
「這怎麼可能——她根本不是……
「人類怎麼可能會……」
聽聞,樹木每長一歲,就會長出一圈年輪。
當一棵百年老樹被砍斷,截面上就會出現成百的年輪,密密麻麻。
而此時——
透過貴妃破碎的半張臉,我看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每一圈年輪,都是一張皮,一張豔麗的美人皮。
數不清的人皮層層疊疊,堆砌出人形。
沒有內臟,沒有骨髓,沒有血肉。
有的,只是數不清的皮。
皮與皮之間,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黑點。
那是已經乾枯了的蟲蛻。
數不清的黑蟲,將這人皮的迷宮選爲了巢穴。
在裏面生長、繁殖、蛻皮、死去。
林貴妃不是人類,也不是怪物。
她只是一座人皮的迷宮,一個怪物的巢穴。
而這座巢穴在被我「殺死」後,遭到了廢棄。
證據便是,那裏面沒有活蟲,只有遺留下的蟲蛻。
「這難道就是她保持死亡狀態、沒有進入下一次循環的原因?」
我喃喃自語。
「只有被活蟲寄生的人才有進入循環的資格。
「而被蟲子拋棄了的人,死了,便是真的一了百了。」
太過沖擊性的畫面讓我大腦空白了許久。
好不容易稍稍緩過勁來,我又想起了另一件極爲恐怖之事。
我顫抖地走向梳妝檯。
鏡中之人,已然美得勾魂攝魄。
我拿起匕首,對準自己的右臉,狠狠地刺了一刀。
一滴血也沒有。
有的,只是幾層皮子。
我顫抖地伸出手去翻。
一、二、三……總共有八層皮。
恰巧是我循環的數字。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徹骨地冰冷。
「每死一次,循環就會開啓,蟲子就會築一層皮。
「循環並非永無止境。
「再這樣下去,我的身體遲早淪爲蟲巢。
「變成林貴妃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我寧願死,都不想變成那種東西!
這一刻,我的求生欲達到了頂峯。
頭腦飛速運轉着,尋求破解之法。
「林貴妃死前遣散了宮人。
「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打攪我。
「或許我可以在殿內找找,是否有關於那蠱蟲的記載。」
我毫不猶豫地翻找了起來。
一炷香後,竟真讓我從貴妃枕頭底下,找出了半本殘卷。
我屏住呼吸,翻閱了起來。
-8-
黑蟲名喚美人蠱。
顧名思義,寄宿後,會使人變得無比美貌。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
蠱蟲會在宿主體內築巢,吞噬其血肉。
等到宿主徹底被噬空後,蠱蟲就會開始尋找下一任宿主。
尋找新宿主的蠱蟲,會進入一種極爲特殊的狀態。
所有蠱蟲將傾巢而出。
其中,子蠱會隨機寄宿在所能看見的一切美人身上。
被子蠱寄宿後,人將徹底失去理智,淪爲行屍走肉。
而王蠱則會精心挑選最適宜自己的巢穴。
並且,王蠱會給予宿主考驗。
只有通過考驗後,王蠱纔會徹底承認宿主,放心地在她身上安營紮寨。
而那些四散而去的子蠱,也會遵從王的召喚,回到新的巢穴。
被王蠱寄宿之人,短期內能保持理智。
並且,她們還會因爲王蠱的庇佑,獲得死後循環重生的能力。
……
讀到這裏,我總算徹底理清了現狀。
按照殘卷所說,銀珠應當是被子蠱寄宿了。
我身上的,則是王蠱。
我所遭遇的一切怪異之事,都來自王ṭü₆蠱對我的「考驗」。
我不由苦笑。
這樣的考驗,我實在不想承擔。
又翻過一頁殘卷。
上面的內容讓我登時一愣。
【特殊時候,會出現兩隻王蠱。
【在這種情況下,兩隻王蠱必須決出優劣,循環方可破解。
【王蠱乃世間至陰至毒之物,寄宿程度足夠高之後。
【宿主將水火不懼,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一切人類的手段,均無法將其殺死。】
「水火不懼țű¹,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原來如此,黃婕妤身上也同樣寄宿着王蠱。」
至此,真相徹底解明。
唯有殺死黃婕妤,殺死她身上的王蠱。
我才能通過這場考驗,循環也能暫時終止。
但那也不過是片刻的喘息。
王蠱會在我體內築巢,讓我暫時性地成爲後宮第一美人。
但等我的血肉徹底被吞噬乾淨後。
它們又會果斷拋棄我,尋找下一任宿主。
從一開始,便是十死無生之局。
濃濃的絕望湧上心頭。
我所有的掙扎,在這一刻都淪爲笑話。
然而,我只能咬着牙,不斷告訴自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只要我能活下去,總有一天能找到去除蠱蟲的方法。
「比起擔心以後的事情,還不如先想辦法對付眼前的黃婕妤。」
作爲被王蠱選中之人。
我們之間,只有你死我活一條路可走。
黃婕妤寄宿的程度比我深。
她幾乎達到了殘卷上說的完美形態。
一切人類的手段,都無法將她殺死。
面對這樣的怪物,我真的有一戰之力嗎?
就在我苦苦思索之時。
殿門外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吊着長長美人首的黃婕妤,不知何時悄然出現,蠕動着向我靠近。
我再一次被肉蟲吞噬。
-9-
又經過幾次循環。
每一次我都苦苦掙扎,尋找破解之法。
但每次,都喪命於黃婕妤之手。
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在慢慢變化。
慢慢接近「水火不懼,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境界。
與此同時,我的思維卻越來越遲鈍。
甚至有幾次,我的喉嚨裏下意識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我正在變成像黃婕妤那樣的怪物。
可悲的是,即使如此,我依然不是她的對手。
頂多,只是能稍微與她多過幾招罷了。
「究竟還要死多少次,這場試驗才能結束……」
我低喃道。
那分明只是一句無意義的抱怨。
但電光石火間,我的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了什麼。
「死……死……
「對了,明明我已經被殺了那麼多次。
「爲什麼黃婕妤還是沒有通過考驗。
「還是和我一樣,一次次陷入循環中?」
模糊了許久的思維,在這一刻驟然迸出火星。
我想起殘卷上說:
【兩隻王蠱必須決出優劣,循環方可破解。】
那時候,我下意識地覺得。
所謂的決出優劣,就是指一方必須殺死另一方。
可若真是如此,那黃婕妤應該早就勝出了。
所以,從一開始。
互相廝殺就不是結束循環的條件!
只是因爲天書的那句【殺死黃婕妤,剝下她的左臉皮!】誤導了我。
讓我誤以爲,必須殺死她,遊戲才能結束。
天書雖能指引未來, 但也暗藏陷阱。
我暗暗告誡自己,再不能隨意相信天書之言。
「所以, 真正的決勝條件,究竟是什麼呢?
「我和黃婕妤身上究竟有什麼相似之處, 讓王蠱同時選中了我們?」
我絞盡腦汁, 拼命思考着。
黃婕妤出身高貴, 我家世低微;
黃婕妤深得聖心, 我入宮許久, 還未侍寢過一次;
黃婕妤花容月貌, 僅次於貴妃, 我……
等等?
我忽的一頓。
這蠱蟲,名喚美人蠱。
不僅因爲它能將人變得更美,也因爲它性喜美人, 更喜歡在美人身上寄宿。
林貴妃和黃婕妤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就連銀珠這個被子蠱蟲寄宿的宮女, 也是嬌俏可人。
相比之下, 我的容貌雖算不上醜,但也遠不及她們。
若說我有何優勢, 那就是年輕了。
我是新選秀入宮的, 在皇帝的一衆妃嬪裏,是年紀最小的。
原來如此。
這就是王蠱選定宿主的條件。
年輕、貌美。
僅此而已。
我下ƭū⁴意識地撫摸自己的面孔,露出一抹苦笑。
「勾心鬥角、你死我活地廝殺了那麼久。
「到頭來, 王喜歡的, 不過是年輕貌美。」
何等諷刺。
「既然如此——
「我知道該怎麼贏下這場遊戲了。」
-10-
又一次和黃婕妤狹路相逢。
她吱吱叫着撲上前來。
而我只是站定不動, 望着這個美到極致的女人。
就在她離我只有半尺距離時,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潑出了早已備好的墨汁。
黃婕妤雪白如玉的面孔, 瞬間變得黢黑。
她發出憤怒的吼叫聲,牙齒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肩胛骨。
我喫痛,卻並未掙扎。
而是趁機舉起剪刀,瘋狂剪起了她的長髮。
她的身體雖在蠱蟲作用下, 變得堅不可摧,但頭髮卻依舊柔軟。
嚓嚓幾剪子下去,青絲散落一地。
黃婕妤不停地撕咬着我的身體。
我則瘋狂揮舞剪子, 一副不把她剪成禿頭不罷休的架勢。
黃婕妤徹底被激怒了。
她一腳將我踹飛十幾米。
哪怕身體已經在異化中變得強大了許多,這一腳仍讓我感覺痛徹骨髓。
或許只需要再一擊。
黃婕妤就能又一次把我殺死。
我慌不擇路, 手腳並用地朝一座宮殿爬去。
黃婕妤狂亂地發出叫聲, 步步緊逼。
就在她走到某一位置時,我事先佈下的機關啓動。
幾桶潲水從天而降, 結結實實地淋了她一身。
「呃!!!啊啊!!!」
黃婕妤發出了痛苦的、地獄般的叫聲。
她面塗墨汁、頭髮雜亂、渾身潲水。
任是絕世的天仙,在這種情況下,也美Ṭũ̂⁻不起來。
此時的黃婕妤,和路邊的瘋婆子幾乎沒什麼兩樣。
這樣醜陋的她,又怎會得到王蠱的青睞?
金色的蠱蟲破面而出。
黃婕妤痛苦地抽搐了幾下後,終於倒地死去。
王蠱一步步地爬向我。
最終爬到我的左臉,緩緩地鑽了進去。
兩隻王蠱水乳交融,漸漸合爲一體。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定是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然而,美麗的容顏之下,深藏着恐怖。
我抬起頭。
半空中,熟悉的天書, 已再次浮現。
【尊敬的內測玩家,恭喜您通關主線劇情——貴妃之死!
【您的優秀表現, 令祂十分滿意!
【寵愛值+10 位分晉升至:貴人
【檢測到您是後宮中最美的女人, 特賜封號:姝
【現在,請點擊畫面中任意位置,繼續您的宮鬥之旅——】ťù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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