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選秀前夜,我忽見空中浮現天書。
【皇帝最喜綠衣,穿綠色衣服定能入選。】
第二天,大殿上的秀女半數都身着綠衣。
掌事嬤嬤環視一圈,詭異一笑:
「凡身着綠衣者,杖斃!」
血腥和糞尿的臭味,瞬間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1
我是被烏鴉的啼叫聲驚醒的。
醒來時,更漏聲殘,東方未白。
我摸索着爬起牀,想給自己倒一杯茶。
點燃殘燭的瞬間,眼前忽然極快地飛過一行文字。
【皇帝最喜綠衣,穿綠色衣服的肯定能入選。】
我怔了片刻,定睛再要看去時,那行字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綠色衣服……」
和那些世家貴女不同,我出身平平,容貌也平平。
父親不過是偏遠縣城裏的芝麻小官,家中清貧。
此次進宮待選,不過帶了三套換洗的衣裳——
一套鵝黃,一套淡粉。
還有一套,正是青綠色。
我望着眼前的三套衣裳,犯了難——
「且不說那文字是否真實。
「明日只是初選,又不是殿選。
「負責選拔的是掌事嬤嬤,並不是陛下本人……」
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穿那套鵝黃色的衣裳。
選完後,我又忍不住自嘲:
「以我這般平庸的資質,即使僥倖初選、複選、殿選都過了,成爲宮中的娘娘,只怕也是不受寵的主兒。
「與其白日做夢,不如早早落選回家來得好。」
那時候,我怎麼也想不到。
從踏入宮門的那一刻起,等待我的,便是十死無生的一局。
2
第二日,我起得有些遲。
梳洗打扮完,到了院子時,已經有不少秀女在等候了。
只一眼,我便怔住了。
人羣中,竟有接近半數的,都身着綠衣。
她們彼此打量着,眼神中都有幾分詫異。
「難道不止我一個人看到?
「所有秀女,都看到那行怪異文字了不成?」
我苦笑一聲。
「也是,如我這般庸常之人都能看到。
「沒道理其他人看不見。
「想來這一回,沒穿綠衣服的都要落選了吧。」
話雖如此,我卻十分坦然。
左右我對入宮當妃子也沒什麼興趣。
早點落選,早點回家,我倒樂得自在。
就在這時。
我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從儀,你也看到那行怪異的天書了吧?」
「天書……」
顧楚容小臉蒼白,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我與顧楚容同爲秀女,都出身小門小戶,又都容貌平平,性格內斂。
是以相識不久,便熟絡了起來。
她環顧一圈衆人,拉着我走到了角落,低聲道:
「昨夜我忽然在夢中驚醒。
「醒來時眼前莫名浮出一行天書。
「說陛下喜歡綠衣,穿綠衣必能入選。
「當時,我只當自己是睡迷糊了,沒放心上。
「可現在看來,怕是人人都看見那行天書了。
「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多人都穿一身綠?」
她絞着帕子,滿臉的不甘。
「偏偏我這次入宮時帶的衣裳,沒有一件是綠色的。
「恐怕這一回,咱們都要落選了。」
說着,她眼圈不由紅了。
「入宮前我還和姨娘說,我一定會當上娘娘的。
「到時候,她便不必再處處看大夫人的臉色了。
「沒成想,竟是連初選都過不了。
「等回到府裏,還不知道要怎麼被她們奚落嘲笑!」
與我不同的是,顧楚容庶女出身。
家中嫡母極爲嚴苛,對她和姨娘處處打壓。
是以顧楚容一直憋着一口氣,想出人頭地,讓姨娘過上好日子。
她容貌雖一般,但一手琴藝冠絕天下。
因此顧楚容對入選,頗有幾分志在必得。
若真因爲一件衣服便落選,怕不是得嘔死。
我望着她那副傷心欲絕的模樣,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
「我有一件青綠色的裙子。
「你若是不介意……」
顧楚容的眼睛瞬țū́⁰間亮了起來。
「可、可以嗎?
「但是這樣一來,你不就……」
我笑着搖了搖頭:
「我本就不想入宮,你只管穿去吧。」
顧楚容激動地握住了我的雙手。
「從儀,謝謝你!
「若我真的入選爲妃嬪了,定不會忘記你今日之恩!」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
「好了,快去換衣服吧。
「裙子我就放在牀上,你一進門就能看見了。」
顧楚容提起裙襬,小跑着進了我的房間。
她前腳剛進去,內務府的人後腳便到了。
爲首的嬤嬤又高又瘦,陰沉的眼眸直勾勾地掃過衆人。
她嘴角緩緩上揚,聲音尖利刺耳:
「初選的地點在神武門。
「衆位小主,請跟我走吧。」
「是,有勞嬤嬤。」
所有人安靜無聲地跟在她身後。
我墜在人羣最後頭,不住地回頭望向房間的位置。
顧楚容怎麼還不出來……
一定要趕上啊……
3
等到了神武門,顧楚容的身影仍舊沒有出現。
我不由嘆了口氣。
也罷,人各有命。
我們萍水相逢一場,我對她也算仁至義盡,再幫不了更多了。
我收斂心神,垂下頭顱,老老實實等待着初選。
負責初選的是內務府官員、戶部官員,還有宮中的掌事嬤嬤。
覈查的內容主要是秀女的身份、年齡、體貌和健康狀況。
秀女們十人站成一排,安安靜靜地等待着覈查。
一個看起來足有七八十歲,蒼老得可怖的嬤嬤走到了最前面。
她佝僂着身體,鷹隼般的眼睛掠過人羣。
皺巴巴、光禿禿的嘴裏發出「咯咯咯」的詭異笑聲。
她緩緩開口,聲音粗糲嘶啞,卻足以讓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凡身着綠衣者,杖斃!」
話音剛落,滿場沸騰。
秀女們各個面面相覷,不敢置信地望着彼此。
不過是穿了件綠色衣裳,何至於落得杖斃下場?
這老嬤嬤,莫不是失心瘋了?
然而,下一秒,一羣人高馬大的侍衛便走了進來。
不由分說地走向那些穿着綠裙子的秀女們。
「放開我!放開本姑娘!」
「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爹爹可是當朝丞相!」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我不過是穿了件綠色裙子而已。
「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
掌事嬤嬤嘴角咧得越來越大,滿懷惡意地大笑起來。
「一羣自作主張的蠢貨!
「當今太后娘娘最厭惡的便是綠色。
「明令禁止宮中任何人穿綠色衣裳,違者通通杖斃!
「你們乖乖就死,還能留個全屍。
「否則……」
她陰惻惻地抬眼望向衆人,忽的吞了口口水。
一根鮮紅細長的舌頭,飛速舔了舔嘴脣。
不顧秀女們的尖叫、威脅、求饒,侍衛們無情地將她們一個個拖了下去。
很快,哭聲和慘叫聲便此起彼伏地響起。
聲音淒厲可怖,猶如阿鼻地獄。
血腥味和糞尿的臭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連呼吸都一時止住了。
我不過是個尋常的小女子。
過去的十幾年裏,學的是女工廚藝,三從四德。
眼前發生的一切,對我來說太過陌生。
猶如一場怪異而陌生的噩夢。
太過荒誕,太過無稽,以至於我甚至無法感覺到恐懼。
只覺一切都不似真實,如在夢中。
周圍不少人都同我一般反應,也有的直接癱軟在地,低聲抽泣起來。
老嬤嬤望着剩下的人,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除了穿綠衣服的人,剩下的初選全部通過。
「恭喜各位小主了。
「現在,你們可以回儲秀宮,等待數日後的複選了。」
4
我渾渾噩噩地跟着嬤嬤們回到儲秀宮。
回來的路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嬤嬤們帶我們去看了行刑的現場。
一個個曾Ṫūₐ經如花似玉的秀女,被棍棒打得不成人形。
匍匐在地上的,與其說是人類。
不如說是一灘又一灘的碎肉泥。
鮮血浸透土地,潮溼的腥氣撲面而來。
不少秀女當場就吐了出來。
我面色慘白,用帕子捂着口鼻,努力讓自己不吐出來。
路過幾個侍衛時,隱約聽他們說:
「……給各宮娘娘們都送去。」
「對,剁得細碎些……」
我不由打了個寒顫。
到了儲秀宮。
高瘦嬤嬤望着失魂落魄的秀女們,神色自若。
「諸位小主辛苦了。
「今日便不再安排禮儀課程,小主們可各自回房歇息了。」
我腳步虛浮地回到自己房中。
剛一進門,便怔住了。
牀邊原本放着的綠裙,此時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顧楚容換下來的蝶粉碎花裙。
我登時臉色一白。
方纔的場面太過血腥恐怖,以至於我竟忘了這件事。
顧楚容正穿着我的綠裙!
我連忙扭頭朝外走去。
方纔受刑的秀女中,並沒有顧楚容。
極有可能是她換完衣裳,發現人都走光了。
自己匆匆忙追出去,結果在宮中迷路了,這才誤了初選。
若我現在找到她,說不定還能救她一命。
來不及多想,我連忙追出去。
然而,纔剛跑到儲秀宮門口。
兩柄閃着寒芒的利刃,便擋住了我的去路。
「複選結束前,所有秀女都不得離開儲秀宮。
「小主,請回吧。」
侍衛冷冷道。
我又是含淚請求,又是偷偷塞銀錠子。
然而,那兩個侍衛自始至終沒有多看我一眼。
只是冰冷地重複着同一句話。
我不由有些氣餒。
「好吧。那兩位大哥可否告訴我。
「複選是在什麼時候?」
侍衛不語,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忽的心頭一緊,下意識看向儲秀宮外。
只一眼,我忽然發現了些許不對勁。
這附近的侍衛,未免也太多了些。
簡直就像在看守死刑犯,生怕任何人逃離一般……
我心頭一沉,朝兩人道了聲謝,便匆匆忙忙回到了自己房間。
……不對勁。
……一切都不對勁。
既然初選那麼荒謬離奇,複選極有可能也暗藏殺機。
說不定,選拔早已開始,殺機也早已佈下。
我閂緊房門,整個人團進被窩,蜷成一團,止不住地發抖。
5
到了晚上,終於有人來敲門。
「小主,用膳的時間到了。」
宮女將一個精美的食盒放在房門口,便徑自離開了。
我懨懨地從牀上起來,拿起食盒。
第一層蓋子掀開,裏面是一壺茶水。
第二層,裏面是四個涼透了的大白饅頭。
我不由皺起眉頭。
我自知身世低微,不免遇到些捧高踩低之事。
但沒想到,內務府的人竟這樣明晃晃地欺辱人。
也罷。
左右今日也沒什麼胃口。
我嘆了口氣,掀開了最後一層蓋子。
一柄冰涼的匕首,正靜靜地躺在裏面。
我手一抖,蓋子掉落在地。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喧譁聲。
「內務府的人這是何意?
「竟拿這種東西來糊弄本小姐?」
隨後便是食盒摔在地上、碗碟破碎的聲音。
我循着聲音,推門朝外看去。
出聲的人是當朝大將軍家的嫡女梁芙顏。
此時,她一臉不忿地指着散落在地的幾個饅頭罵着:
「我家中僕人喫的都比這好些。
「你們這般作踐我,不怕我告我爹爹治你們的罪嗎?
「一羣下賤的狗奴才!」
許是今天積了不少怒氣,梁芙顏越罵越來勁。
各種粗鄙的話語層出不窮,聲音也洪亮似潑婦罵街。
秀女們都被聲音吸引,推門看熱鬧。
其中不乏附和埋怨之聲。
看樣子ţŭ̀ₚ,不止是我和梁芙顏,所有秀女都只得了幾個饅頭和一壺茶水。
梁芙顏帶頭罵了半天。
但那些嬤嬤宮女們好似憑空失蹤了一般,自始至終沒有露臉。
她討了個沒趣,罵罵咧咧地甩上房門,進屋自個發悶氣了。
其他人見沒有熱鬧看了,也便各自回屋了。
我望着被梁芙顏扔出房門、滾落在地沾了泥污的幾個饅頭。
猶豫片刻後,偷偷將它們撿起來,藏進了衣袖裏。
6
第二日一早。
嬤嬤宮女們還是沒有出現。
我聽見門外不少人在抱怨。
而我只是默默栓緊房門,又將桌子推到門後牢牢抵住。
我手裏有八個饅頭。
我將其中四個用油紙包好,藏在梳妝檯的抽屜裏。
餘下四個照常放在食盒中,我掰了半個慢慢喫了。
又倒了小半杯茶水,稍稍潤了喉嚨。
隨後便躺到了牀上,儘可能減少活動,讓自己保持體力。
第三日。
依舊沒有任何人出現。
所有人終於意識到了問題。
我們被囚禁在儲秀宮裏了。
手裏的食盒,就是我們最後的補給。
四個饅頭,一壺茶,能堅持多久?
「你們憑什麼把我們關起來!
「放我們出去!」
梁芙顏對着門口大喊大叫。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早在第一天,她就將食盒扔了。
其他人好歹還有饅頭喫。
而梁芙顏是實打實餓了三天三夜,小臉都蠟黃了。
有幾個膽子大的秀女跟在她身後,同樣大聲抗議着:
「儲秀宮的宮人們呢?
「爲什麼不給我們喫喝?
「你們這麼對我們,不怕有朝一日我們當了妃子,治你們死罪嗎?」
門口的侍衛似笑非笑,像在嘲弄着她們的不自量力。
「幾位小主還是請各自回房吧。
「至於喫食……」
侍衛詭異一笑:
「等時候到了,自然會有人給你們送來。」
這番推諉的話,讓梁芙顏氣得不輕。
她冷笑一聲道:
「今天本小姐還非出去不可了!
「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狗奴才敢不敢攔我!」
說着,她直接不管不顧地往門外衝去。
她料定侍衛們手中的武器只是做做樣子,他們必定不敢對高門貴女刀劍相向。
然而——
她的腳纔剛踏出宮門一步。
剎那間,寒光一閃。
人頭落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脖頸斷處噴出的鮮血尚帶着熱氣,直接噴灑到周圍每個秀女的臉上。
一時間,尖叫聲四起。
膽子小點的,直接失禁癱倒在地。
我膽戰心驚地掩上房門,不再多看。
果然,硬闖是行不通的。
接下來幾天,再也沒有秀女吵着要出去了。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儘可能不動彈,多睡覺,以此對抗飢餓。
第四日。
有幾個秀女結伴着,去摘樹上的野果。
果子剛摘下來,她們便狼吞虎嚥地塞進嘴裏。
然而,才過了半柱香的時間。
一個個便倒在地上,七竅流血,極爲痛苦地死去。
侍衛陰陽怪氣道:
「忘記告訴各位小主了。
「這儲秀宮中的一花一果、一草一木皆是劇毒。
「尋常觸碰倒沒什麼,若是不慎喫進去了。
「那便是必死無疑!」
「你們這麼做,不就是逼着我們去死嗎?」
一個瘦小的秀女終於忍受不了,崩潰大哭。
「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爲何要遭受這般對待?
「統共就給那麼幾個饅頭,我前天便喫完了。
「這幾天都是紮緊腰帶,生生熬過來的。
「內務府的人再不送喫食過來,我真要餓死在這兒了。」
她哭得極爲哀慼。
不少人都跟着抹眼淚。
「就是就是!」
「就那點東西,我早都喫完了。」
「難道真要把我們都餓死嗎?」
連續四天的忍飢挨餓,所有人的情緒早已壓抑到了極限。
就在她們一個個哭哭啼啼、指天罵地的時候。
天空中,忽然再次浮現出幾行文字。
【受不了,這一批的秀女智商好低。】
【你們是我見過最差的一屆。】
【你自己的喫完了不代表別人的也喫完了呀~】
【嘻嘻嘻,友情提醒——
【那個叫陳淑月的,房間裏還藏着兩個饅頭呢。】
【哦對了,還有那個叫蘇辰的。
【她進宮時特意帶了幾盒自己母親做的糕點,沒想到在這時派上用場了。】
【這幾天,其他人忍飢挨餓時,她一直躲在房間裏偷喫呢,大饞丫頭。】
【還有誰呢?偷藏東西的碩鼠們?】
【慢慢找吧,有驚喜哦!】
久違的天書再次出現,所有人登時面色一變。
「陳淑月、蘇辰,天書說的是真的嗎?」
幾雙餓得發綠的眼睛,立刻盯向了那兩人。
蘇辰長相微胖,面若銀盆。
和其他餓得面有菜色的秀女比,她倒是臉色紅潤,與往日無甚差異。
「什、什麼糕點?」
蘇辰結結巴巴道:
「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說完她便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房間裏。
只是那背影,怎麼看都寫滿心虛。
倒是陳淑月仍是一派淡然。
「諸位姐妹莫要被這怪異文字騙了。
「難道你們忘了初選之事了嗎?
「當初,它口口聲聲說穿綠衣必能中選。
「結果呢?那些信了它的人反而落得杖斃的下場。
「如今它忽然再次出現,定是爲了挑撥離間,好叫我們自相殘殺。」
她輕嘆了一口氣。
「自我們入宮參加選秀以來,種種怪異之事頻出。
「我知曉大家心中都很恐懼無措。
「但越是這種時候,越應該理智行事。
「莫要信了這怪異文字的教唆,自亂了陣腳纔是。」
她一番話合情合理,條理清晰。
那些原本被天書挑起情緒的人,都冷靜了下來,各自沉默不語地離去了。
陳淑月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緊攥成拳的雙手,稍稍鬆開了。
然而,這天夜裏。
儲秀宮中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陳淑月。
另一個人,死在了蘇辰的房間裏。
卻並不是蘇辰。
7
「我、我不是故意要殺她的……」
蘇辰癱坐在地上,臉上滿是淚水。
「是、是她先動手的。
「昨天半夜,她偷偷跑進我房間裏,拿着刀逼我把喫的交出來。
「我、我太害怕了,就輕輕推了她一下。
「沒想到她就摔倒了,腦袋撞到了桌角……」
雖然這些天,我們已經見慣了死亡。
但親手害死一個人,對於一個養尊處優十幾年的小姑娘而言,還是太超過了。
衆人默然。
既沒有去安慰她,也無法出聲苛責。
畢竟誰都能猜到昨夜發生了什麼。
有兩個人信了天書的話,分別進了陳淑月和蘇辰的房間裏,想要殺人奪食。
區別只在於,一個人成功了;而另一個人失敗被反殺了。
「也不知道那個人最後有沒有在陳淑月房間裏找到喫的……」
有人小聲嘟囔着。
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平靜的麻木。
飢餓和死亡陰影的雙重摺磨下,人命,還沒有一個饅頭值錢。
就在衆人將要各自散去時。
那個高瘦的嬤嬤,久違地踏進了儲秀宮。
手裏還拎着兩個精美的食盒。
一股誘人的香氣從盒中散出,拼命往每個人的鼻子裏鑽。
我捂着肚子,拼命地嚥了幾口口水。
這幾天,我每天都只喫一個饅頭,此時早已飢腸轆轆。
此時,我眼裏已經容不下其他東西,死死地盯着那個散發迷人香氣的食盒。
而其他人也不遑多讓。
活像一羣餓狼,等着將獵物生生撕碎。
若不是嬤嬤身旁跟着四個五大三粗的侍衛,侍衛手裏還都拿着刀,恐怕早有人按捺不住地撲上去了。
高瘦嬤嬤環視衆人一圈,開口問道:
「陳繡琦、蘇辰是哪兩位?」
被唸到名字的兩位秀女俱是渾身一顫。
蘇辰語無倫次地跪倒在地:
「是、是我……
「我,不是故意要殺她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陳繡琦同樣滿臉慘白,瑟縮地重複着:
「不是我,不是我殺的……」
顯然,爲了兩個饅頭,對陳淑月痛下殺手的便是她了。
衆人神情複雜地看着她們兩人。
雖說殺人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但她們也不過是被逼上絕路的可憐人罷了。
如今真相大白於衆,嬤嬤定不會輕易饒過她們。
我竟產生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淒涼之情。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嬤嬤望着哭倒在地的兩人,竟露出了和藹的笑。
「你們做得很好,這是給你們的獎賞。」
說着,她掀開了食盒。
第一層,放着兩壺茶水。
第二層,龍井蝦仁、翡翠玉餃、桂花燒鵝、清蒸三鮮,並一碗白瑩瑩香噴噴的大米飯。
第三層則放着兩碟做工精緻的糕點。
所有人眼睛都瞪直了,吞嚥聲不斷。
陳繡琦和蘇辰愣愣地看着那兩個食盒。
「給、給我們的?獎賞?」
蘇辰不敢置信道。
嬤嬤笑得極爲溫和可親,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
「是啊,獎賞。
「只要殺死一個人,就能得到一個食盒。
「忘記告訴各位小主了。
「複選早在你們回到儲秀宮那一刻便開始了。
「除了最早給的那幾個饅頭,整個複選期間,內務府都不會再給你們送喫食。
「想要食物,就得自己去爭去搶。
「唯有活到最後的人,才能通過複選。」
果真如此。
我默默攥緊了雙手。
陳繡琦最先反應過來。
她一個餓狼撲食衝上去奪過食盒,抓起食物瘋狂往嘴裏塞。
「唔,好喫,好好喫……」
此時的她,已經全然拋棄了大家閨秀的體面,只是一味地往嘴裏塞着食物。
蘇辰猶豫片刻,也接過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她低着頭,默默往嘴裏送着食物。
約莫喫了半碗飯、三分之一的菜餚和半碟子點心後,她才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望向嬤嬤。
「剩下的這些,我可以帶回房間嗎?」
「當然可以!」
嬤嬤臉上的笑容越發慈愛。
被她這麼一提醒,陳繡琦也反應了過來。
兩人充滿戒備地環視衆人一眼,匆匆提起食盒回了房。
人羣中,不知是誰低聲說了一句:
「好餓……」
嬤嬤眸光幽邃,意味深長地笑了。
當天夜裏,我聽到門外傳來淒厲的慘叫和求饒聲。
「我把剩下的食物全給你們,不要殺我!
「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救命!救命啊!」
我躲在牀底下,攥緊了匕首,默默祈禱着這個血色的夜趕緊過去。
8
第六日清晨。
我在院中看到了陳繡琦和蘇辰的屍體。
她們渾身傷痕,死不瞑目。
昨日的兇手,眨眼間就成了今日的死者。
此外,還有兩具我不認識的秀女屍體。
高瘦嬤嬤如約而至,帶來了獎賞。
幾個殺人者心照不宣地提着食盒,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第七日。
又有三名秀女被殺。
第八日。
四人被殺。
還有兩人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自盡了。
第九天。
我藏的饅頭已經喫完了,茶水更是早就一滴不剩。
我餓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只能躺在牀上,期盼着那些殺人者不要選中我。
「篤篤篤——」
有人極輕地敲了敲我的門。
我渾身的Ŧū₌雞皮疙瘩瞬間炸開,顫抖着握住一旁的匕首,屏住了呼吸。
我已經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了。
算起來,這些天我比其他人還多喫了幾個饅頭,多存了些體力。
真動起手來,我未必會輸。
我深吸一口氣,不斷給自己鼓勁。
然而,門外的人卻並未久留,很快便離開了。
「怎麼回事?」
我訝然,等了許久確定那人沒有折ṭů₉返,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
門縫處,竟被塞進了一張薄薄的紙。
紙張上寫了幾行字,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
「這幾日,殺人者愈發猖狂。
「她們得了食物後養精蓄銳,體力恢復。
「而我們這些本分行事的,反而忍飢挨餓,面黃肌瘦,在面對她們時毫無反抗之力。
「再這樣下去,她們遲早會殺光所有人。」
我這才驚覺,這幾日動手殺人的,似乎都是那幾個熟面孔。
也是,其他人都餓得路都走不動了,哪來的氣力殺人?
這儲秀宮中的秀女們,不知不覺劃成了兩個陣營。
獵人,與獵物。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成了殺人者案板上的魚肉。
再不奮起反抗,便真要任人宰割了。
「我與幾位姐妹已謀劃好。
「等明日嬤嬤再來送飯時,一同發作將那幾個殺人者拿下。
「我們勢單力薄,恐怕難以和她們抗衡。
「到那時,希望你們都能站出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事成後,所有食物我們會與大家平分。
「唯有剷除那幾個毒瘤,我們才能活下去。
「落筆:謝清瑤。」
9
第十日。
兇手們大搖大擺地接過食盒的瞬間。
她們身後的秀女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齊齊從袖中掏出匕首刺去。
兇手們大多反應不及,血濺當場。
有幾個困獸猶鬥,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被憤怒的衆人殺死。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地上瞬間又多了六具屍體。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頃刻倒轉。
這一次,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兇手。
嬤嬤自始至終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這一切。
直到那幾人徹底斷氣後,她才揮了揮手。
立刻有小宮女又捧來了六個食盒。
「你們做得都很好。」
她咧開嘴笑了。
「這是給你們所有人的獎勵。」
加上兇手們沒來得及拿走的,此刻地上總共有十二個食盒。
而在場的秀女,則有三十六人。
如何分配它們,成了個問題。
「姐妹們。」
有一清秀高挑的女子站了出來。
「我是謝清瑤,昨日你們見到的信便是出於我之手。」
謝清瑤施施然鞠了Ṱū₋一躬。
所有人都靜下來,聽她說話。
「昨夜我在信中說,等成事後,食物所有人平分。
「現在毒瘤已除,衆位姐妹若是還願相信我。
「便由我來將這些食物分配給大家,可好?」
謝清瑤神情坦坦蕩蕩,不卑不亢。
舉手投足間,隱隱有領袖者的氣勢。
大家都沒有意見。
謝清瑤很快分配起了食物。
我分到了半碗茶水、一點米飯、幾口菜餚和三塊糕點。
匆匆將米飯和菜餚塞進空蕩蕩的腹中後,我又小心翼翼地將糕點收好。
分配完食物後,她又道:
「清瑤還有一提議,請諸位姐妹靜聽。
「我們既已落到如此境地,最要緊的便是團結一心,互幫互助。
「萬不可再出現自相殘殺的行爲。
「只要大家再熬一熬,相信複選很快就結束了。
「如果有誰爲了一口吃食而再次動手殺人的話——」
她環顧了周圍一圈,聲音陡然變得嚴厲:
「那我們就齊心協力把那人殺死!
「地上這幾具屍體,就是動手之人的下場!」
鏗鏘有力的聲音,讓在場的所有人俱是一震。
但很快,就有人出聲附和。
「清瑤說得對!」
「我們不能再被人擺佈着自相殘殺了。」
「我們要團結一心!」
……
起初是微小的聲音,但漸漸捲起浪潮。
最後,每個人都大聲呼喊着。
原本死水一樣的儲秀宮,終於泛起了一點生氣。
所有人都在喊着不要自相殘殺,要互幫互助。
而我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揣着袖中藏的三塊糕點。
10
那天之後,儲秀宮中果然不再出現兇殺案。
但沒有兇殺,就意味着沒有食物。
眼見着一晃三日又過去,漸漸有人開始不滿。
「大家堅持住!」
謝清瑤也已餓得面黃肌瘦,但還在咬牙給衆人打氣:
「再過幾日複選就結束了。
「到時候我們就能想喫什麼就喫什麼了。」
這樣的話,這幾日我們已經聽了數百遍了。
有人小聲牢騷:
「你怎麼知道再過幾天覆選就能結束?
「當初嬤嬤可並沒有說,複選會持續幾日。」
比等待更可怕的是無望地等待。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酷刑何時到頭。
但謝清瑤還是堅持道:
「大家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了。
「我就不信,內務府的人真打算就這麼讓我們餓死。」
沒人搭腔。
謝清瑤剛建立起來不久的領袖威懾力,在飢餓面前不堪一擊。
就在此時,久違的天書忽然又出現。
【怎麼還剩這麼多人?】
【你們可真難殺。】
【好吧,那再給你們一個溫馨提示。】
【只有當人死到只剩二十四個,複選纔會結束。】
【殺死同伴,苟且求生;抑或是手拉着手所有人一起死,選吧!】
沒有人說話。
大殿裏,靜得只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
這些日子裏浮於表面的平靜,如同春日湖面上的冰塊。
輕輕一碰,便碎裂消融。
第二天一早醒來,院中多了一具屍體。
是謝清瑤。
她身上密密麻麻十幾處刀傷,死無全屍。
參與這場謀殺的,足足有七個人。
而這七個人,很快又被謝清瑤的追隨者們殺死。
一個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在被勒死前狠狠地瞪着所有人——
「我寧願做個飽死鬼。
「也不願像你們這樣,做餓死的豬狗!
「我在地下等着你們,你們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11
過去的十幾年裏,我一直自卑於自己的平庸不起眼。
但這段地獄般的時光裏,平庸卻成了我最好的保護色。
我儘可能與世無爭,不和任何人起衝突,不多說、多做一件事情。
讓自己像個透明人一樣,不引起任何人重視。
靠着不起眼,我苟活了很久。
身邊的人不停地減少。
三十六。
三十五。
二十八。
二十六。
二十五。
我不願意承認。
但我確實心懷一分竊喜。
只要死到只剩二十四人,複選就能結束了。
再死一個就好。
再死一個就夠了。
只要再死一個……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
任憑我怎麼裝聾作啞,那聲音始終不肯離去。
像一道催命符一般。
我承認自己卑劣地想過,只要隨便再死一個人就好了。
但我從沒有想過。
最後一個人,會是我。
12
雙腿抖得厲害。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這些天見過那麼多屍體,我以爲自己已經看淡了生死。
可原來,別人的死和自己的死,是完全不同的分量。
我高高舉起了匕首,不斷告訴自己:
不管來人是誰,只要她敢進來,我一定殺了她!
我比她多喫了幾個饅頭,多保留了一些體力。
我一定、一定、一定能殺死她!
「篤、篤、篤。」
敲門聲始終沒有停下,只是漸漸變得衰微。
透過窗欞紙,我看到外頭的身影扶着門,慢慢滑下。
「哐當——」
匕首摔落在地的聲音響起。
「好餓……」
虛弱得幾不可聞的聲音。
我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緩緩開了門。
一個瘦得雙頰凹陷的人,正虛弱無力地倚靠在門邊。
見我出來,她努力抬手,想去撿掉落在地的匕首。
被我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搶走了。
她苦笑了一聲,不再掙扎。
「本來想殺了你。
「沒想到我自己這麼不爭氣,竟然餓得連站都站不穩了。
「那就換你來殺了我吧。」
她說:
「我來之前就做好準備了。
「要麼殺人,要麼被人殺。
「怎麼都比活活餓死來得好。」
我沉默不語地看着她。
那人又笑了笑,說:
「你還有喫的嗎?
「那天我看見了。
「你偷偷把梁芙顏的饅頭撿走了是不是?
「謝清瑤當時分的糕點,你也悄悄收起來了,是不是?」
她舔了舔嘴角,又繼續道:
「你早就知道複選開始了是不是?
「可你誰也沒說,自己偷偷躲起來了。
「梁芙顏、陳清月、蘇辰、陳繡琦、謝清瑤……
「那麼多人都死了,可你卻活到了最後……」
我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她的話。
「活到最後的並不只有我一個人。
「儲秀宮裏現在還有二十五人,不是嗎?」
那人低低一笑。
「那顧楚容呢?
「你敢說,她身上的綠衣,不是你讓她穿上的嗎?」
久違地聽到顧楚容的名字,我不由一怔。
地上的人輕嘆了口氣道:
「也罷……我並不是要指責你什麼。
「或許你確實心機深沉,又或許你只是比常人謹慎行事。
「我只是想說……活下去吧。
「既然已經活到了現在,那就拼命、拼命地,活到最後一刻吧……」
聲音越來越小。
那人平靜地合上雙眼,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在將匕首插入她心臟前,我回答了她的問題。
「還有一點點。」
我從懷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攤開。
裏面是四分之一的桂花糕,以及一些碎渣。
「當時捨不得一口氣喫完,沒想到最後便宜你了。」
我嘆了口氣,將最後一點食物塞到她嘴裏。
「做個飽死鬼吧。」
13
複選終於結束。
天亮後,高瘦嬤嬤帶着一衆宮女,喜氣洋洋地恭喜我們通過複選。
她們殷勤地爲我們沐浴更衣;
捧來各式山珍海味任我們品嚐。
食物入口的瞬間,有人痛哭出聲。
嬤嬤只是和藹地笑着:
「三日後便是殿選。
「屆時,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會在場。
「過了殿選,你們便是正兒八經的妃嬪了。
「這三日,就請幾位小主好好休息,爲殿選做好準備。」
說完,她又環視一圈衆人。
「哪位是沈從儀?」
忽然被點到名,我惴惴不安地走出來。
「是、是我。
「嬤嬤有何事吩咐?」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將一個精美的木盒遞給了我。
「這是宮裏的麗嬪娘娘特意吩咐,賞給你的。
「收下吧。」
我一頭霧水地接過木盒。
等嬤嬤離開後,幾個秀女豔羨地圍到我身邊道:
「沒想到你居然還認識宮中的貴人。
「看來這次殿選,你是十拿九穩了。」
「那麗嬪娘娘是你何人?
「族親?還是手帕交?」
「真奇怪,我怎麼從未聽說過宮中有這麼一位娘娘。
「難道是陛下近日的新寵嗎?」
……
我笑着將她們一一打發了。
回到房間後,才終於卸下臉上虛假的笑容,露出沉重的神色。
不止是她們。
就連我,也從未聽說過麗嬪是何許人也。
我深吸了幾口氣,鼓足勇氣將木盒打開。
在看到裏面的物品時,我愣在了原地。
一條裙子。
一條普通的、青綠色的裙子。
材質和款式都隨處可見,毫不起眼。
若說有什麼特別之處的話,那就是——
這是我當初借給顧楚容的裙子。
我原以爲,這輩子不會再看到它。
我顫抖地拿起裙子。
一張紙條從裙襬間飄然落下。
【皇帝最喜綠衣,穿綠色衣服肯定能入選。】
14
殿選當日。
所有人都打扮得鮮豔明媚。
但眼中濃濃的疲倦和恐懼,卻是怎麼也壓不下去。
在看到我的瞬間,她們各個面露驚恐之色。
我深吸一口氣,神色自若。
到了幹清宮外。
秀女們按家世排序,每六人一組,分爲四組。
我出身寒微,排在了最末一組。
第一組秀女面色慘白地進去了。
所有人神色凝重地側耳聆聽着殿內動靜。
沒多久,殿內就傳來淒厲的慘叫聲。
聲音充滿痛苦,令人毛骨悚然。
足足半個多時辰,殿內的聲音才漸漸消失。
很快便有太監出來,讓第二組秀女進殿。
又是一陣慘叫聲。
這一次,我聞到了空氣中隱隱的血腥味。
然後是第三組。
整整三組下來,沒有一人從殿內走出來。
恐怕她們全都凶多吉少了。
我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逼自己冷靜下來。
和我同組的幾個秀女則抖如篩糠,面無人色。
輝煌的宮殿,猶如一隻擇人而噬的巨獸。
正等着將我們扒皮拆骨,吞喫入腹。
即便我們拼命祈禱着晚一點、再晚一點輪到我們。
但裁決的刀刃還是毫不留情地落下。ẗű̂⁾
第四組秀女,進殿。
15
剛一踏入宮殿,我便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整個地板幾乎被鮮血染透。
甚至於我走路時,還能踩到一些碎肉。
空氣中除了血腥味, 還隱隱傳來腐臭的氣息。
我死死地低着頭顱,逼自己靜下心來別胡思亂想。
「國子監學正之女夏雲, 年十六——」
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
夏雲顫顫巍巍地上前請安:
「臣女夏雲拜見皇上,拜見皇后娘娘。
「願皇上皇后萬福金安。」
上首傳來一聲尖利的笑,不似人聲, 倒似山間精怪。
「可有才藝?」
夏雲低頭應道:
「臣、臣女愚鈍。
「只會些廚藝女工之事。」
又是一聲尖利的笑聲。
「既然如此, 你便爲朕做一道菜吧。
「只要味道讓朕滿意即可,如何?」
很快,便有太監抬着廚具上來。
從鍋碗瓢盆到刀具一應俱全,唯獨少了食材。
夏雲眼眶含淚,顫抖着開口:
「陛下想讓臣女做哪道菜?」
上首的聲音慢悠悠道:
「就來一道炸眼球吧。
「至於食材, 你可就地取材。」
所有人都怔住了。
難以言說的恐怖順着我的脊背往上爬。
夏雲顫抖着拿起刀, 扭頭看向我們。
片刻後,她癱倒在地, 號啕大哭。
「不行,我做不到!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的聲音中滿是絕望。
「與其活着受盡折磨,倒不如死了乾淨。」
她臉上忽地出現一抹癡狂的笑。
「反正即使入選進了宮裏。
「也不過是更深的地獄罷了。
「既然如此, 還不如我自己了結了來得暢快!」
她拿起一把剔骨尖刀,毫不猶豫地刺進了自己的脖子裏。
鮮血不停地噴湧而出。
將我的臉上、身上都塗滿鮮紅。
我終於知道, 爲什麼先前的秀女,沒有一個活着走出大殿了。
夏雲死後,下一個秀女被要求展示琴藝。
幾根鐵絲纏在她的脖頸上不斷收緊,那便是她將要奏響的「琴絃」。
她徒勞地用手掰着那幾根銳利的鐵絲。
兩邊拽着鐵絲的人越來越用力、越來越收緊……
最終,將她的腦袋生生割了下來。
擅長跳舞的, 被扭斷四肢蠕動起舞;
擅長唱曲的, 嘴塞熱炭唱歌……
整個大殿,猶如人間煉獄。
「宜善縣丞沈文和之女沈從儀,年十七——」
我深吸一口氣,緩步上前。
「臣女沈從儀拜見皇上, 拜見皇后娘娘。
「願皇上皇后萬福金安。」
片刻的沉默在大殿中盤桓。
上首之人似乎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口:
「上前幾步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是。」
我順從地往前走了幾步。
冷汗早已將衣衫浸溼,但我仍強作鎮定, 保持儀態。
許久, 上首忽然傳來一陣詭異至極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
「你身上的衣服朕很喜歡!
「就你了!
「留牌子,賜香囊!」
我雙腳一軟, 幾乎脫力跌倒在地。
果然——
顧楚容沒有騙我。
又或者說, 天書沒有騙我。
皇帝喜歡綠衣,只要穿綠衣就能入選。
但前提是, 能見到皇帝。
顧楚容那日只怕是誤了初選, 匆匆忙忙間迷了路。
卻誤打誤撞遇到了皇帝, 得了他的青睞。
直接跳過了選秀的流程,破格封其爲麗嬪。
而她沒有忘記苟富貴勿相忘的約定,派人給我送來了這件綠裙。
只要穿上它, 就能順利通過選秀。
終於走到最後一步, 我只覺渾身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走。
「臣女, 謝陛下讚賞。」
一切終於結束。
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平身吧,到朕身邊來。
「朕想好好看看你。」
我循着聲音,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隔着帷幕, 我看到一個朦朧而巨大的身影。
猶如一座肉堆疊而成的山;
又猶如無數肢體溶解後七拼八湊得來的怪物。
我一步一步朝着它走去。
耳旁仍迴響着不久前夏雲自盡時的話語。
「反正即使入選進了宮裏。
「也不過是更深的地獄Ŧũ̂₁罷了。」
等待我的,或許並非曙光。
只不過,是更深的地獄罷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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