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兇極惡

四個前途無量的大學生，欺負村裏年僅七歲的智障女，導致其生不如死。
但村裏的長輩卻把事情壓了下來，沒有交給警方處理，致使四名歹徒逍遙法外。
看似魔幻，但在九十年代的南方小村落，卻能真的發生。
而且，後面還有更魔幻的事情發生。

-1-
當時，我們接到一起謀殺案的報案，死者生前曾受過非常可怕的傷害。
他的脖子被割開，渾身是傷，甚至某器官都被石頭砸爛，慘不忍睹。
與其說是謀殺，現場看來更像是泄憤。
被害者化名黃志明，那個年代算是極高學歷的大學生。
現場沒有任何兇手留下的痕跡，加上前一晚下過雨，連一個鞋印都沒有。
屍體致命傷爲割喉，他的脖子被利刃完全割開，鮮血染紅了整個身體。
除此之外，兇手還做了一件非常讓人不解的事情——
把他的下體用石頭砸爛了。
如果只是爲了謀殺，那麼這是一件多餘的事情，割喉就足以致命了。
一開始，我們還推測兇手可能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但是我們猜錯了。
黃志明被害的真正原因，是發生在一年前的，一件極其惡劣的事件。

-2-
去年這個時候，這個村裏發生了一起輪姦、人身傷害事件。
當時的受害者，是村裏年僅七歲，名叫王依依的智力障礙女童。
黃志明與另外三名同樣是放暑假的大學生，把王依依誘騙到偏僻的山上，並對她實施了不軌。
包括故意傷害、人身侵犯等，導致王依依幾近當場喪命。
還是恰好有村民上山幹活撞破了他們，王依依才得以撿回一條命。
否則的話，他們根本沒有打算讓王依依活下來，因爲怕她活着會帶來更多麻煩。
而殺死一個智障藏屍，則不足爲慮，如果屍體藏得好，甚至可能會被認爲只是走丟了而已。
但這件事，卻並沒有那麼簡單就結束了。
接下來，發生了讓村裏人決定不報警的，更加複雜的事情。
在意欲殺死王依依被撞破之後，幾個男生四散逃竄。
慌不擇路之下，其中的一個不小心墜下了山崖。
這也導致事情更難處理了。
一面是受傷的王依依，一面是墜落山崖搶救無效的兇手之一。
讓村裏人難以抉擇的是，王依依只是個智障，而墜落山崖的，是看似前途無量的大學生。
那年代的大學生，是非常非常值錢的。
另外三個活着的，也是前途無量的大學生。
保不準他們出人頭地之後，甚至能救活這個半死不活的村莊。
所以當時，村裏人沒報案。
而是自己私下解決了。
表面上是調解，實則是村裏的宗族長輩，讓王依依的父母妥協了。
調解結果是，那三家人負責所有醫藥費，讓王家帶着女兒去市區治療。
也就是說，幾個兇手，除了一個失足意外死亡，其他都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不，現在有了。
黃志明不是被殘忍殺死了嗎？這就是懲罰。
這樣看來，這應該是爲王依依復仇而犯下的案件了。
最有嫌疑的人，應該就是王依依的父母。

-3-
我讓同事負責跟進好現場，自己轉而去找尋王依依家屬的資料。
她父親名叫王俊龍，母親叫葉岸妹，有聯繫電話。
我打通了王俊龍的電話，說明身份之後，直接表態我們需要立刻上門拜訪。
而王俊龍也絲毫不慌，不僅說了了具體住址，而且還說明他會等我們過去。
這一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雖然我並沒有提到黃志明被害一事。
但如果是他做的，他自己肯定心知肚明，不可能一點都不慌。
難道不是他嗎？
他一家人現在的居住地址是在市區，我與同事很快就趕到了。
王俊龍與葉岸妹都在家，他們也平靜地接待了我們，真的一點破綻都沒有。
而在跟他們交流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以爲我們是爲了另一件事而來的。
「你們不是來調查我女兒的事嗎？」王俊龍不解地問我們，「我女兒上個禮拜去世了，你們都來過幾趟了……隨便你們吧……」
我驚呆了，原來王依依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的身體雖然在那場災難中受到了很嚴重的傷害，但其實精神上更嚴重。
上個禮拜，她選擇了自殺。
可爲了推進當下案件的偵查進展，我還是跟他們講述了目前發生的案件——
黃志明被殺一案。
但是王俊龍卻表示：「我們沒有精力做這樣的事情……失去女兒已經讓我們悲痛欲絕了……況且，租房出入口有監控，你們可以查的。」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就意味着，他們夫妻倆的嫌疑可能真的不大。
我馬上讓同事去聯繫房東索要監控視頻。
而就在我們要告辭的時候，王俊龍卻又跟我說：
「警官，老實跟你們說吧，與其查我們，還不如查一下黃志強他老婆……」
我一愣，反問道：
「黃志強是誰？」
這個名字，甚至都沒出現在我拿到手的，那張簡略的案情記錄上。
「是我女兒的救命恩人……也是第一個被那些惡魔害死的人……！」
然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個案件裏，還有更可悲的事情。

-4-
王依依被幾個禽獸侵犯那天，不是有個恰好上山的村民發現了他們的暴行，並出手製止他們嗎？
那個人就是黃志強。
他與妻子陳虹一起住在村子裏，承包了一座山，種果樹，兩ṭṻ⁹人尚未養育兒女。
這也是當天他會上山的原因。
他撞到幾個大學生的惡行，把王依依從山上救下來，整個過程都沒什麼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其中有個叫楊小濤的嫌犯大學生，因爲心理素質極差，被撞到後逃的路上，不小心跌落山崖當場身亡了。
雖然他死有餘辜，但他的家人卻不那麼認爲。
尤其在村長等一衆宗族長輩決定不報警之後，楊小濤的父母更瘋狂了。
只是因爲一個智障女，一個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智障女而已，就把他們辛苦培養的大學生給害死了。
所以他們瘋了一樣，開始爲楊小濤「討回公道」。
但他們也不能再對王依依下手，因爲她確實傷得很重，已經到市區去治病了。
所以他們瞄準了黃志強。
這個見義勇爲的大好青年。
但是，黃志強是一個外地人，並不是村裏土生土的「自己人」。
悲劇就這樣開始了。

-5-
雖然誰都知道黃志強沒有做錯事，但在南方的農村就是這樣的，宗族制衡，死者爲大。
至於其他事，不重要。
於是，黃志強被楊小濤親戚家人圍追堵截，要他負責任，要他認錯，要他賠償。
甚至還在他家門上潑屎潑尿，連妻子陳虹都被威脅了。
而村裏的宗族長輩，也視而不見。
但黃志強始終不願低頭。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事，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承擔任何責任。
他報過警，但警察也管不了太多，最多勸誡一下楊小濤的家人，事後，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追償。
因爲死者爲大。
黃志強夫妻也不能搬走，因爲他們是因爲欠下了鉅額債務，纔在村裏包了山頭，開闢了果園。
這一走，就血本無歸了。
而在一天天的逼迫之下，他們終於快要承受不住，瀕臨崩潰了。
連妻子陳虹都在勸他，要不就賠錢吧，就認錯吧。
但是黃志強不願意，他是個倔性子。
他不明白爲什麼完全沒人幫他，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甚至連妻子都開始不站在他那邊。
他的心態發生了扭曲，以至於某天，他一時想不開——
在自己的果園裏，上吊自殺了。
他選擇了自殺明志。
一個曾經見義勇爲的熱血青年，就這樣被那些冷血的人活活逼死了。
真讓人唏噓不已。

-6-
聽完王俊龍的講述之後，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但這確實是個重要的線索，黃志強的死着實非常冤屈，那麼兇手會是他的妻子陳虹嗎？
在同事拿到了監控視頻，證明關於黃志明一案王俊龍夫婦有不在場證明之後。
我們的調查方向，也不得不往陳虹的方向去調查。
可是，派出所同事調出來的，陳虹的電話並未能接通。
恰好那時，案件迎來了新一輪的推進。
負責勘查現場的同事打來電話，說有重大發現。
他們找到了兇手沒有清理乾淨的痕跡——
一枚血指紋。
兇手已經有意把案發周圍的痕跡都清除了，這枚指紋是在一個石塊上找到的。
而且這個石塊被扔在了距離案發現場幾百米的一道水溝裏，明顯兇手是爲了毀滅證據才那樣做的。
但可能是夜裏太黑，兇手並沒有意識到那個水溝已經乾涸了大半。
石塊露出水面的部分，遺留下了這一枚血指紋。
這是非常重要的線索，法醫也通過初步屍檢，確認了黃志明身上的部分傷口是被這個石塊砸的。
而接下來，只要我們找到嫌疑人，用覈對指紋的方式即可揪出兇手。
這不僅是本案最爲關鍵的證據，因爲它的出現，一度改變了兇手下一步的動作。
因爲它的出現，我決定把王俊龍夫婦也帶回了刑偵隊，採集指紋，徹底撇清他們的嫌疑。

-7-
在把王俊龍夫婦交給同事後，我又馬不停蹄地去找了曾涉事王依依案件的另外兩個當事人。
即跟黃志明一樣涉事的兩名大學生。
吳振東、李曉智。
除了是去了解當初王依依一案，其實我們也怕暫未歸案的兇手找上他們。
首先是吳振東家，情況比較奇葩。
此時已經是下午了，吳振東卻依然在房裏睡覺。
其生活作息之紊亂，可見一斑。
我們把他叫了起來，告訴了他黃志明的案件。
而他的第一反應也是：
「一定是王家人乾的！王依依的父母！」
一開始，我只以爲他思維敏捷，一瞬間就聯想到了自己一年前犯下的罪孽是那麼深重。
但其實不然，這句話還包含着其他意思，只是當時我們不懂而已。
揪着這句話，我質問吳振東關於王依依的事情。
他也坦白了，但他的描述又略有不同：
「她是自願跟我們玩的，只不過我們沒有把握好尺度，誤傷了她而已……」
如此輕描淡寫。
與此同時，吳振東父母也在質疑我們：
「你們真是一點用都沒有！肯定是他們做的！他們成天跟我們訛錢，我們幹零活掙得了幾個錢，哪能讓他們天天訛錢吶……」
「就是個智障女娃兒，死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王依依家裏跟他們要的，應該是醫藥費。
但他們居然把這個理解爲「訛錢」。
他們這樣的態度，更堅定了我們的猜測。
黃志明，應該不會是最後一個受害者。

-8-
而在李曉智家，我們卻收穫了略有不同的線索。
他家人明顯有出遠門的跡象，因爲我進家門的時候，在客廳看到了行李箱。
他的父母也明確告訴我們，他們要暫時離開村子。
李曉智談吐得當，比吳振東更謹慎。
關於ẗŭ̀ₜ王依依的事，他一句都沒說。
但關於死去的黃志明，他卻有他自己的猜測：
「兇手可能是陳虹，是那個男人的老婆。」
這與我們當下的偵查不謀而合了，只不過我們尚未找到ţũ₈陳虹而已。
我問他這樣猜測的原因，他卻不願意多說。
當時有一件事打擾了我們，導致我們並沒有細細追問這個原因。
因此造成了後面的悲劇。
這件事就是——陳虹落網了。
是她主動找到了派出所，自首。
這個舉動，其實是在我們的意料之外的。
因爲之所以來找吳振東與李曉智，多少都是因爲我們懷疑——
陳虹會繼續追殺，這兩個也曾導致她老公死亡的兇手。
但她居然自首了，我們肯定第一時間要對她進行審問。
只不過，我們更沒有猜到，其實自首……
居然也是犯案手段的一部分。

-9-
我們回到刑偵隊時，王俊龍夫妻的指紋對比結果已經出來了，與案發現場找到的血指紋並不匹配。
配合監控視頻的不在場證明，足以證明他們並無嫌疑。
而且陳虹也及時自首，我們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她身上。
所以也沒有了繼續留下王俊龍夫妻的理由，直接把他們釋放了。
一切看似順理成章，但又在不知不覺中，埋下了隱患。
我們第一時間，當然是對陳虹進行審訊。
她非常坦白，承認了黃志明是她一手殺害的。
我們從她指認的兇器藏匿地點，也找到了清洗過的兇器。
而且她所描述的案發ƭŭ̀₂經過，也與現場勘查到的各種痕跡能對得上。
這說明，她沒有說謊。
黃志明確實是她下手殺死的。
但所有的完美之中，卻有一個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問題。
「黃志強去世都差不多一年了，如果是爲自己夫君復仇，那爲什麼要在一年之後才動手呢？」
雖然乍一看不是什麼大問題，哪怕陳虹隨便編一個理由都可以搪塞過去。
但是她卻顯得很緊張，並且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這肯定是不正常的。
因爲她都如實供述自己是兇手了，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怎麼又會不願意回答呢？
唯一的解釋是——
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她想隱瞞的事實。
然而既然都把所有罪過自己一個人攬下來了，那她還有什麼想隱瞞的事嗎？
其實是有的。
只不過那時候，我們都還沒察覺而已。
真正的風暴，其實是在她被捕之後纔開始出現。

-10-
在陳虹自首之後，我們要做的就是整理證據，完善證據鏈與相關線索，移交給檢察機構提起公訴就行了。
這期間，我們也整理了țúₗ所有涉案人員的資料，但其中仍有一環出了問題。
那就是，王依依。
根據此前我們從王俊龍夫婦身上了解到的，王依依不是已經自殺了嗎？
可是當我們跟市區負責這個案件的同事交流時，他們卻告訴我們——
王依依自殺一案，並未結案。
因爲現階段並沒有實質證據，表明王依依已經死亡了。
我甚是不解，連忙表示想了解得更詳細。
市區的同事說，他們根本沒有找到王依依自殺的任何「依據」，連她的屍體都沒有找到。
整個案件始於王俊龍夫婦報案，說王依依在其住所附近的河裏跳河自殺了。
但警方已經組織搜救打撈一整個禮拜了，仍然沒能找到她的遺體。
也沒有找到任何王依依跳河自盡的痕跡。
這纔是爲什麼，王俊龍說我們同事已經找過他好幾遍的原因。
因爲，王依依可能並沒有死。
查到這裏，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爲什麼王俊龍夫婦，會做這樣的事情呢？
爲了弄清楚原因，我重新致電給王俊龍夫婦，可是他們的電話卻都無法接通。
這更加深我們的疑惑了。
再掃一下時間線，我們才發現一件非常微妙的事——
在王依依「死」後，黃志明就被陳虹報復性殺害了。
這是不是巧合？
或者其中還藏着什麼故事，以至於能解釋陳虹爲什麼「時隔一年後才爲丈夫復仇」這件事？
在找不到王俊龍夫婦的前提下，我們無法知道，只能寄望於陳虹能夠告訴我們。
所以我們再次提審了她。

-11-
當然，一開始，陳虹除了認罪，仍然什麼都不願意說。
但是我們用了比較迂迴的方式去進行這次審訊。
我告訴她說：
「我們已經查清楚了，第一，你殺死黃志明並不完全是爲了給丈夫復仇，所以纔會時隔一年才動手。
「第二，我們已經查到，王依依可能並沒有死。
「第三，這一年多以來，你跟王家交情不菲。
「所以你還是自己說吧，王依依到底去了哪裏？殺害黃志明這件事，與王俊龍夫婦有沒有關係？」
在得知我們已經查到那麼多之後，陳虹卻第一時間反問我：
「你們不會自己去問他倆嗎？」
爲了讓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告訴她：
「他倆已經失聯了，你知道他們的去向才故意這樣問，對嗎？」
聽到這裏，陳虹吁了一口氣。
那一刻，我心裏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了，我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來自首，是因爲他倆在我們這裏，是嗎？」
其實王俊龍夫婦根本不是被拘留，只是傳喚採集指紋，配合調查而已。
但在外面的陳虹又怎麼會知道？
所以她在沒有任何會被我們抓到的情況下欣然自首，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是爲了洗脫王俊龍夫婦的嫌疑。
面對這個問題，陳虹不ẗū́ₐ置可否。
但我基本可以確定——
王俊龍夫婦，很有可能是她的同夥。
或者更嚴謹一點說，也許他倆纔是主犯，因爲陳虹的動機上有瑕疵，她選的這個時間點大有文章。
而很有可能，開啓黃志明被殺這場序幕的真正動機，正是前陣子「王依依爲什麼會死」這件事。
如果這樣猜測的話，那就意味着——
王俊龍夫婦的失蹤，可能會帶來下一個案件！
吳振東、李曉智，他們仍然活得好好的。
我馬上讓同事去通知這兩家人。
同時，對陳虹的審訊仍然在繼續：
「我們已經識破你們了，王俊龍夫婦什麼都做不了。」
我沒想到的是，聽到這句話，陳虹她終於崩潰了。
她突然就哭了，然後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質問我們：
「你們要幫他們？爲什麼？
「他們是人渣，禽獸，他們害死了我老公，他們那樣對依依，根本不給她活路……
「爲什麼你們還要護着他們？
「我不明白，我想不通……」
我在她泄憤般的嘶吼中，抓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反問她：
「除了一年前的事，他們還對王依依做了什麼？」
陳虹並沒有冷靜下來。
但她也嘶吼着，把事情說了出來。

-12-
果然，消失的王依依是主因。
但事件卻並非是一年前的事，而是發生在一個月前。
沒錯，就在一個月前，暑假剛開始的時候。
黃志明、吳振東、李曉智三個人，居然一起去市裏「探望」了王依依。
而且還是趁着王依依父母不在的時候去的。
當然，他們肯定不是真的關心王依依。
他們關心的是——
錢。
這一年多來，王依依的治療費用，都是這三個人的父母承擔的。
不得不說，治療所需的花費還是很多的。
第二是，他們馬上就要升大四了。
這意味着他們即將畢業，工作，掙錢。
更意味着，他們掙到的錢中，有一部分是需要給王依依接下來的治療康復。
這對他們來說，是不可容忍的。
誰想要一畢業就負債累累？
而且這個債務還是一個無底洞，沒有期限的。
只要王依依活着，他們可能就需要一直支付。
所以當醫護人員不在的時候，他們立刻就露出了醜惡的嘴臉。
他們咒罵王依依，說她活着也沒任何作用，只會拖累全世界。
包括王依依最愛的父母。
他們恐嚇王依依，跟她說就算她治好病也沒用，因爲他們會繼續傷害她的。
讓她最愛的父母更加傷心，更加被拖累。
真的就赤裸裸地，恐嚇一個智力缺陷且身心都受到過嚴重創傷的，八歲女童！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王依依去死。
只要她死了，那麼治療就停止了，他們再也不必掏一分錢。
只有她死了，他們曾經的所作所爲纔不會被更多人知曉，畢竟，死無對證。
那樣，他們纔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至於王依依？
她只是個智障而已，而且是個女孩。
根本不需要什麼未來。

-13-
當時，吳振東聯想到兇手一定是王俊龍夫婦，因爲他們做過這樣的事。
那天之後的王依依，心理陰影更重了，一度失去了自我意識。
她陷入了極度的焦慮與瘋癲，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重度自殺傾向。
要讓一個八歲有智力障礙的孩子自殺，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以說，他們此前超過一年以來的治療，全都白搭了。
王俊龍自然也會去查找原因，他找到了。
黃志明三人當天對王依依的所作所爲，一言一語，都被監控給記錄了下來。
當時他們就陷入了極度無助與恐慌當中，他們並未第一時間想到報警。
因爲一年前……
警察並沒能幫到王依依。
所以他們找到了陳虹。
而之所以會這樣做，是因爲陳虹在喪失丈夫的這一年來，跟王家有比較多的接觸。
王俊龍爲了女兒，需要錢。
而陳虹失去了丈夫，果園需要勞動力。
況且從始至終，陳虹也都非常關心王依依，這是事實。
所以他們，是兩個破碎家庭的抱團取暖了。
他們並沒有惦記着仇恨，甚至連陳虹也沒有被仇恨矇蔽了眼睛。
他們想的，只是如何讓王依依繼續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在看過監控視頻之後，陳虹比王俊龍夫婦還要更生氣。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了，那個因爲見義勇爲而被逼死的老實人。
於是她得出一個極端的結論：
「只要這三個人還活着，我們誰都不會好過的。」
王俊龍夫婦同意了這個結論，因爲至少——
只要這三個人還活着，王依依是真的絕對活不下去。
他們必須，殺死這三個人。
於是，他們把王依依託付給信得過的人，開始了他們的計劃。
陳虹設計殺死了黃志明，並立刻藏了起來。
按計劃，他們三個要一起動手，幹掉剩下的那兩個人，甚至是這兩個人的家人。
不幸的是，我們在黃志明的死亡現場，發現了那塊兇器石頭，找到了那枚指紋。
進一步導致我們把王俊龍夫婦請回了刑偵隊，採集並驗證指紋。
而在外面的陳虹深知，僅靠她一個可能已被通緝的人，是絕對沒辦法殺掉剩下兩家惡徒的。
所以她自首了。
而當陳虹坦白到這裏的時候，距離王俊龍夫婦失聯，已經差不多三個小時了！

-14-
離開審訊室後，我急忙去聯繫吳振東和李曉智。
得到的結果卻讓我無比震驚——
李曉智一家三口，全死了！
那是一起非常嚴重的交通事故。
此前，他們不是準備離開這裏，到別處去嗎？
就在他們駕車往省道上跑的時候，發生了車禍。
一部載貨卡車突然變道，把他家的車子擠出車道，兩車一起摔下了旁邊的山崖。
摔得稀碎。
通過交警同事調取的錄像我們可以看到，那部載貨卡車彷彿失控了一般，根本沒有給李曉智一家的小汽車留一點點活路。
事故全程甚至只有五秒，卡車變道擠壓一氣呵成，兩部車子瞬間就掉進深溝，消失不見了。
說他們完全沒有阻擋到路面交通都不爲過。
當時現場仍在處理中，但可以確定的是，無論小汽車還是卡車上的人員，沒有一個存活下來。
即事故造成了四人死亡的重大傷亡。
讓我們更加震驚的是，這部卡車的來歷與司機的身份。
車子是登記在了陳虹果園名下的。
而司機，則是剛離開刑偵隊並且失聯的王俊龍！
他也死在了現場。
我們甚至不需要去調查他是不是故意的，沒有人會因爲這起事故揹負責任。
因爲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十六條，犯罪嫌疑人死亡的情形，不追究其刑事責任。
沒錯，王俊龍居然用自己的命去復仇了！
我也終於知道，爲什麼當時李曉智能懷疑到陳虹身上了。
因爲是陳虹在自首前去警告過他，所以他們一家人，纔會駕車離開村子的。
只是沒想到，陰差陽錯，王俊龍居然還真的趕上了。
而事情發展到這裏，更讓我們後怕的，是同樣失聯的葉岸妹。
明顯他們是拼了命也要把這幾個人送進地獄。
而李曉智一家，我們也不能聯繫得上。
問題可能會很嚴峻。
我們馬上趕往他家。

-15-
但是三個小時，能完成很多很多事情了。
包括一場歇斯底里的大鬧。
果然，在王俊龍開車自殺式撞死吳振東一家人的時候，葉岸妹也沒有閒着。
她也是自殺式地衝到了李曉智家裏。
當然她也不是沒有任何準備的，除了一把匕首，她還帶了好幾瓶濃硫酸。
這些硫酸也是來自陳虹的果園，是她通過買化肥材料的途徑買回來的。
葉岸妹的做法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她就是敲響了李曉智的家門，闖進去說要談話。
然後把硫酸潑在了李曉智父母身上，並趁機會掏出匕首，捅傷了對方。
她的目標始終是李曉智。
而那時的李曉智聽到了動靜，從房間出來，正好迎面被葉岸妹一瓶硫酸爆頭了。
然後那個匕首，也是一通亂扎。
就差把李曉智紮成馬蜂窩了。
不過，葉岸妹還是忽略了一點，她有一個重大失誤。
她一開始，並沒有殺死李曉智的父母。
而硫酸與匕首捅傷所帶來的傷害，也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大。
他們從葉岸妹身後一擁而上，對她進行了搏命式的反抗。
當時，葉岸妹雙手也被濃硫酸燒傷，所以在搏鬥中陷入了下風。
她的匕首被奪走，她被打倒在地，身上未使用的硫酸瓶子也摔碎了，灼傷了她的身體。
而李曉智的父母，使用匕首對她完成了反殺。
當我們趕到的時候，現場一片混亂，而葉岸妹早就沒了氣息。
可是那時，李曉智都還沒斷氣。
可以說，她是徹徹底底失敗了。

-16-
但李曉智一家人的傷勢，都不容樂觀。
其父母送至醫院時並未有生命危險，但李曉智已經失血過多昏厥了。
在搶救期間，醫生髮現他全身 24% 部位被燒傷，且內出血嚴重。
濃硫酸已經滲入到眼眶，令其雙眼無法閉合了，爲了先救他的命，醫生摘除了他的眼珠子。
同樣，他的雙耳燒傷也異常嚴重，耳道中也有不少硫酸滲入，哪怕救回來了，失去聽力也是必然的。
另外，他的頸部也無法收縮，幾乎融成一團，這意味着他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抬起頭生活。
他的腰椎被匕首傷到過，下半身大概率是不能動了。
縱使搶救難度非常大，但醫生們還是盡了全力，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而李曉智父母的情況雖然好多了，但燒傷面積都大於 15%。
他們今生後半輩子都會是殘疾人，無法從事重體力的活動，即使好了以後估計站起來都費勁。
那他們以後要怎麼辦？
誰知道。
更重要的是，就像上文所說，沒有人會爲這件事負上任何責任。
因爲兇手葉岸妹更慘，她已經失去生命了。
而且在後續調查中，我們更是發現，王俊龍與葉岸妹兩夫婦名下，幾乎沒有財產。
這也能理解，因爲這一年來他們照顧王依依，爲她治療，確實會花光所有積蓄。
但讓我們不解的是，陳虹。
她的情況也很奇怪，她的果園其實是掙錢的，而且打通了流程後，後續盈利的能力也不弱。
可是她卻在犯案前，迅速把這個產業給轉了出去。
轉給了居住在縣區，跟本案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人——
ṱů⁷
陳虹的表姐，黃雪梅。
一個喪偶，且膝下無子的中年婦女。
我們終於知道王依依在哪裏了。

-17-
在去見王依依之前，我先把該做的案卷都整理完畢。
然後我發現，這起案件，處處都是悲劇。
處處都透露着一個「蠢」字。
黃志明那幫人是夠蠢的，蠢得有點活該了。
而王俊龍三個兇手，也不聰明。
他們的犯案手段，過程，都跟「巧妙」絲毫不沾邊。
他們就只是普通的農民，他們沒有嚴密的計劃。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短短二十個小時之內。
可能他們也知道，若把時間稍微拉長一點點，他們是無法把控的。
針對黃志明，他們只知道殺人毀滅痕跡，而且還毀滅得並不完全。
針對吳振東，王俊龍是用命去拼的，這種無腦的自我了斷式襲擊，誰都防不住。
而葉岸妹的做法更絕，不僅沒有給自己留生路，甚至她都沒能真的成功。
真的太愚蠢了。
事後陳虹也證明了他們的漫無目的，她一開始藏起來並不是爲了逃避罪犯。
而是準備在第二天跟王俊龍夫婦配合，把另外兩個大學生也殺死。
針對他們三個的所作所爲，其實有很多解決方法，而不是全部一起死。
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一個聰明的謀劃。
我都想不透爲什麼他們會如此絕望，做得這麼決絕。
倒是見多識廣的隊長老徐，意味深長地告訴我說：
「你以爲他們是絕望復仇，其實恰好相反，他們恰恰是心懷希望才這樣做的。」
我十分不解，問老徐何出此言。
他抽了一口煙，才悠悠地說：
「因爲從王俊龍他們的角度，爲了王依依能活下去țů₅，黃志明三個人必須死。
「而爲了她能活下去，王俊龍他們三個人，都願意去死。
「他們做的一切，只是懷抱一個, 讓王依依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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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了王依依，一半是因爲案件，一半是出於私心。
不過, 她的狀態，比我想象中要更好一點。
問及原因, 她居然懂得回答我：
「我要好好的，等爸媽來找我。」
她仍需要定期入院治療，仍然需要大筆的醫藥費。
但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至少她活下來了。
黃雪梅家境雖然不算富貴，但還算殷實, 工作也比較自由, 可以抽時間照顧王依依。
而且, 她已經找到人幫她經營陳虹留下來的果園了, 這也可以給她增添收入。
關於她爲什麼會願意接受照顧王依依這件事，她是這麼說的：
「這個果園如果做得好，不僅能完全覆蓋依依的費用, 甚至還會有結餘。
「我是圖錢才照顧她的，其他的事, 我一概不知。」
她確實與陳虹犯下的案子沒有任何關聯。
所以這個撫養王依依的理由很充分，我們接受了，並記錄在案。
但是，黃雪梅卻偷偷跟我說：
「我沒有兒女，她就是我女兒了。」
像是在保證她會照顧好王依依。
可是就算不保證, 果園那些產業她也是拿到手了的, 她沒必要做這樣的保證。
然後我才明白, 她怕的是我們不給她辦理監護手續。
所以我當場承諾，會協調相關部門, 儘快爲其辦理好收養手續, 她眼裏才煥發了光芒。
這個世界，始終還是, 好人太好，壞人太壞了。
爲了順便把收養相關的事情做好, 我們徵求了王依依本人的意願。
她雖然智力障礙, 但能進行簡單的溝通。
當然, 得到的答案很簡單, 她是願意留在這裏的，因爲——
「爸媽讓我，在這裏等他們。」
她始終不知道, 她的爸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跟她說，就算爸媽要很久纔回來, 她也一定要好好的。
她搖搖頭，說：
「我不怕。
「爸媽跟我說過了，他們會變成星星, 在天上看着我，替我趕走壞人，趕到地下去。」
「因爲天上是好人好報的地方。」
「地下是惡人惡報的地方。」
我點點頭, 表示贊同。
可是，她又問我：
「那……哪裏是好人惡報，惡人好報的地方呀？」
我愣住了。
我艱難地搖了搖頭，說沒有那樣的地方。
然後, 我們便離開了。
可是回去的路上，陽光刺痛眼睛的時候，我又在想……
真的沒有那樣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