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

父母早亡,我們姐弟三人以販賣牡丹花爲生。
十二歲那年,我去太子府送花,被孟良娣逮住,製成血滴漏,熬了一夜,死了。
侍衛送來二兩金當作撫卹費。
阿姐和阿兄把錢分了,將我草草葬了。
一個買了胭脂水粉,精心妝扮,只盼着嫁入高門。
一個買了盔甲兵器,奔赴沙場,就等着出人頭地。
他們,似乎把我忘了。
三年後,阿姐在太子府門口支起個鋪子,開始賣牡丹花。
而阿兄是太子身邊最得力的侍衛。

-1-
我頭七那日,孟良娣差侍衛送來二兩金。
「小姑娘在太子府裏發生了意外,良娣也傷心呢,還望你們節哀順變。」
阿姐歡歡喜喜地接過,和阿兄分了。
每人一兩金。
阿姐拿去買胭脂水粉,買昂貴的牛乳,把全身養得白白嫩嫩的,漂亮得像官家小姐。
阿兄則去買了最堅實的盔甲,最鋒利的長劍,還買了個參軍的名額。
等錢都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四個銅板。
他們一合計,好在我身子骨還未長全,小小的,弄一副破棺材收了就成。
草草葬了我之後。
阿兄決定去沙場效力,沒準能撞見貴人,從此飛黃騰達。
阿姐送阿兄到了玉門關,風沙吹迷了他們的眼睛。
「下次見面你我便不再是姐弟了,你可要記得。」
阿姐點點頭。
阿兄抱了抱阿姐,湊在她的耳邊說:
「你別太着急了,孟良娣是太子的心尖寵,大家都知道,芸孃的死,不過是意外。」
阿姐眼角溼潤,含笑道:「是啊,意外呢。」

-2-
意外嗎。
我的屍首被送回家時,皮膚蒼白如紙,毫無血色。
瘦小的骨架子上,只包裹着一層皺巴巴的皮。
就算是瞎子都能瞧得出,這不是意外。
甚至連送錢的侍衛都不知該如何圓謊。
可我阿姐卻掂量着金子,貼心地幫他解釋:
「芸娘啊,從小就是個病秧子,難免發生意外,這次只能算她倒黴。」
父母去世得早,我們姐弟三人相依爲命。
靠着田裏的幾株牡丹,才勉強餬口。
我自小體弱多病,無法幹活,還要耗費大量的藥錢。
而我的阿兄,骨骼驚奇,卻毫無用武之地,只能在田地裏日復一日地勞作。
我的阿姐,容貌秀美,卻要頂着毒辣的太陽叫賣,曬脫了皮,還要被歹人調戲。
我自知是個廢人,恨不得立即去死,免得拖累了至親骨肉。
當阿姐找到我藏在枕頭底下的老鼠藥時,第一次狠狠摑了我一巴掌。
「芸娘,你這是做什麼?
「若是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我和二弟還如何活得下去!」
她抱住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也哭了,從此放棄了尋死的念頭。
後來我身子漸好。
正巧阿姐在下雨天賣花,睫毛沾着雨珠,楚楚可憐的模樣,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
太子說過幾日是孟良娣的生辰,讓阿姐挑選品種最佳的牡丹送去太子府爲良娣慶生。
可惜阿姐感染風寒,去不了,我便自告奮勇地接下來這個活。
「阿姐,那可是太子啊,他給的賞錢一定很多,我可以去給你買新衣裳,新首飾了。」
阿姐溫柔地摸摸我的頭頂。
「還是給你買只老人蔘熬湯喝最要緊。」
阿兄採摘了十幾朵品色極佳的牡丹,讓我送到了太子府。
太子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地走了。
倒是孟良娣,親親熱熱地招呼我過去,指着我雙手奉上的牡丹,問道:
「你這牡丹花怎麼不夠紅?」
孟良娣,即孟雪瑤,號稱京城第一美人,生得國色天香,眉ƭū́ₔ眼間還有點阿姐的影子。
我見了很是親近,便大着膽子爲她解釋。
這種不夠紅的牡丹稱爲洛陽錦,又稱花二喬,是牡丹裏的極品。
花二喬盛開時,花朵上呈現紅白兩色交相輝映,紅的熾熱明豔,白的冰肌玉骨,甚是好看。
孟良娣聽着我的話,笑意一點點從脣邊消失。
陽光傾瀉在她的眉眼間,我清楚地看見她兩邊臉的膚色,是不一樣的。
左半邊臉偏白皙,右半邊臉偏淡黃。
孟良娣掐斷了花二喬的根莖,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臉上。
「分明是你送來的牡丹不夠紅,竟敢找出百般理由糊弄我,可惡至極!
「想來人血染成的牡丹纔是極品,既然不夠紅,那便用你的血來染吧。」
她叫侍衛綁了我,在我的脖子處開了個小口子,將我倒吊在牡丹花上方。
血一點一滴地從我的脖子裏滑落,慢慢染紅了那些花二喬。
就這麼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夜。
我彷彿一隻血做的滴漏,眼睜睜地望着體內的血,將阿姐阿兄親手種下的牡丹花澆灌得如血般豔麗。
當第二日的晨光照到我慘白的臉上,孟良娣起牀妝扮,望向滿院子的牡丹,盛開得熱情似火,嬌豔欲滴,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聽聞殿下遇見個姿色不錯的賣花女,本想會一會這狐媚子,沒想到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
「殿下也真是的,怎麼還會對小孩動心。」
她看向早已斷了氣的我,眼神怨毒:
「不過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竟敢借着牡丹諷刺我當年毀容一事,還是在我的生辰宴上!我便只好讓你喫一喫苦頭囉。」

-3-
我斷氣之後,因爲死得太慘,怨念太重了,竟然沒有入地府,而是停留在人間。
從那些侍衛的嘴裏,我得知孟雪瑤曾經毀容過。
當年太子陸昭還是個辛者庫賤婢所出的五皇子,自小養在冷宮,無人照拂。
而孟雪瑤則是他身邊唯一的宮女。
他們朝夕相處,生死與共,感情異常深厚。
一日冷宮失火,陸昭不巧傷了腿,根本跑不掉。
大火燒得房梁倒塌,是孟雪瑤撲在他的身上,幫他擋住了致命一擊。
幸運的是,兩個人性命無憂。
不幸的是,孟雪瑤右半邊臉被火焰燒灼,焦黑髮膿,慘不忍睹。
陸昭毫不介意她的毀容,更不想讓心愛的女人再受到一絲傷害。
他刻苦讀書,努力在皇帝面前爭臉,ŧũ̂⁾最終於奪嫡之爭中脫穎而出,成了太子。
入主東宮那日,陸昭把指使縱火的宮妃拖出來,讓御醫剝下她的半邊臉,恢復了孟雪瑤的容顏。
「阿瑤,請你原諒我,尚未奪取皇位,無法許諾你太子妃之位。」
孟雪瑤的心思很活絡,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正宮的。
但只要陸昭的心在她身上,良娣或是充儀又有什麼要緊呢。
即便是高門出身的太子妃,在陸昭對她的盛寵面前也不過擺設罷了。
「奴婢只想長長久久地陪在殿下身邊,名分什麼的,奴婢不在乎。」
陸昭撫摸着她膚色怪異的臉蛋,既是愧疚,又是感動。
他加倍地對孟雪瑤好。
孟雪瑤想喫荔枝,陸昭便派人快馬加鞭地從嶺南運送最新鮮的荔枝,即便累死好幾匹戰馬,牽連好幾位官員貶職都不在乎。
孟雪瑤不滿意他的太子妃,他便立刻休妻廢妃,哪怕是懷了孕的太子妃,也照樣落了胎打入冷宮,再也不見。
至於我這個血滴漏,陸昭更是完全不放在眼裏,態度冷漠至極。
「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反而擾了阿瑤過生辰的興致,也是該死。
「到底是阿瑤心善,見不得平民百姓受苦,還從自己的體己錢裏撥出二兩金打賞。
「如果得罪的是我,怕是連骨灰都別想拿走。」

-4-
二兩金啊。
這足夠我一輩子的藥錢了。
也足夠我們姐弟三人小半輩子不愁喫食了。
只可惜在錦繡堆裏養出來的上位者眼中,這二兩金不過是牙縫裏擠出來的一點殘渣。
用來買下十二歲小姑娘的一條賤命,不要太划算。
我的一抹孤魂飄蕩在半空中,望着阿姐出入珍寶閣,霓裳坊。
她戴的是珍珠耳墜,簪的是羊脂玉釵子,穿的是百蝶穿花裙。
街坊鄰居對阿姐指指點點。
「你看沈薔這村婦,平日裏灰頭土臉,這會子喫起妹妹的人血饅頭,過得多瀟灑!」
「沈薔整日裏打扮得花枝招展,該不是盼着嫁入高門當貴妾吧,不知廉恥!」
我氣急了,真想衝下去撕爛這些長舌婦的嘴巴。
她們根本不知道,阿姐和阿兄從前因爲我,喫了多少苦頭。
如今我死了,阿姐和阿兄有錢了,擺脫了我這個累贅,便能過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了。
我想,我死得真好啊。
可是爲什麼,明明都是鬼了,我的心卻還是窒息般地痛。
因爲我心不甘!情不願!
憑什麼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被孟良娣殘忍殺害!
憑什麼我的阿姐阿兄豁出了我的性命,卻纔過上太子萬分之一的好日子!
難道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的斗升小民,就活該被權貴碾壓成泥,再隨便給個三瓜兩棗打發嗎?
我不恨阿姐阿兄。
我恨太子!我恨孟良娣!
我希望這對枉顧人命的狗男女,死得比我慘一百倍,一萬倍。
憋着這一口怨氣,死後的第二年,我還在。
我看見阿姐對着銅鏡塗脣脂。
她越來越愛美了,甚至還會有意去學習貴女的穿着打扮。
京城第一美人孟雪瑤便是她學習的對象。
她會請人描摹孟良娣的長相,模仿良娣的妝容。
還會找接骨師敲斷自己的眉骨,重新塑成孟良娣的眉眼。
阿姐本就與孟雪瑤有點像,如此折騰之下,竟然有了六七分相似。
我看着心慌得很,又想起自己被做成血滴漏的樣子,都不敢再去纏阿姐。
死後第三年,我還在。
阿姐收到了阿兄從戰場寄過來的信。
他說被敵軍捅了個透心涼,腸子流了一地,所幸軍醫來得及時,休養三個月後並無大礙。
他說在死人堆裏背出個貴人,又救了他心愛的妃妾,這下前途有指望了。
阿姐讀完了信,撕成條扔進火盆裏。
我還想飄過去想多看兩眼,不小心吹得燭火撲閃。
阿姐嚇了一跳,摸着發涼的胳膊,起身關窗。
她輕輕嘆了聲:
「要起風了。」
院子裏沒有風,月色朦膿,唯有靜悄悄吐蕊的牡丹花。
我突然想起,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若是我還活着,阿姐應該會爲我舉行及笄禮,阿兄便會用簪子爲我綰髮。
阿姐阿兄,你們可還記得我。
大抵,是忘了吧。

-5-
開春時節,阿姐在太子府門口支起個鋪子,重新開始賣牡丹。
這是三年以來,她第一次上街叫賣。
我陪她坐在太陽底下,心想她要是省着點花錢的話,也用不着再出攤了。
今日她戴着厚重的帷帽,把臉圍得密不透風,許是怕太陽曬化了臉蛋上的珍珠粉。
阿姐的牡丹奼紫嫣紅,她又打扮得這麼滑稽,來往的顧客絡繹不絕。
一連幾天,阿姐的生意好極了。
直到有一日,我在鋪子上飄來飄去,想引起微風,吹開小花苞。
太子府門敞開,一道人影突然衝過來,凌厲至極,一腳踹翻了阿姐的牡丹鋪子。
阿姐反應不及,摔倒在地,手掌蹭破了皮。
那道人影還嫌不滿足,抬起靴子,慢慢碾碎了那些嬌豔的牡丹。
「敢在太子府前賣花,誰給你的狗膽!」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人粉底薄靴,腰間佩刀,分明是御前侍衛纔能有的打扮。
竟然是阿兄。
他眉眼清俊依舊,只是左臉頰新添了一道傷疤。
鋪子面前站滿了太子府的侍衛,孟良娣以團扇遮面,扭動着楊柳般的腰肢走過來。
「什麼玩意,出來賣還打扮成這副德行。」
她揚起一絲惡毒的笑意。
「來人啊,把她的帷帽和衣裳都剝了,我倒要瞧瞧,是什麼樣的狐媚子在這裝神弄鬼!」
阿兄把阿姐提溜起來,撕裂她緊緊扣住的衣襟,一段雪白的脖頸躍於眼前。
「啊!孟良娣,民女再也不敢了!」
阿姐嚇得失聲尖叫。
看客紛紛露出同情的目光。
皇城腳下,誰不知孟良娣仗着太子的寵愛,囂張跋扈,慣不把尋常百姓放在眼裏。
這賣花的小姑娘啊,只能活該她倒黴了。
孟良娣捏着團扇,幸災樂禍地笑出聲。
「怎麼還不給看啊,莫不是醜得見不得人,纔要遮起來。」
在阿兄即將掀開帷帽的前一刻,一道涼薄的聲線阻止了他。
「沈桂,你在做什麼?」
陸昭剛下朝回府,正好瞧見了這一幕。
他身着華貴的五爪龍紋袍,在衆人的簇擁下,踱着步子過來。
「這可是太子府,鬧哄哄的成什麼體統,叫朝廷命官見了,還以爲我貴爲東宮,縱着手底下的狗欺男霸女。」
阿兄見了他,臉色一變,立即鬆了手,跪下來行禮。
「給殿下請安,奴才擾了殿下的安寧,奴才該死。」
陸昭冷不丁地掃了他一眼。
「你的確該死。」
他走上前來,目光落在倒在地上,捂住胸口,輕輕啜泣的阿姐身上。
孟良娣忙不迭擋在他眼前:
「臣妾瞧這牡丹花色不錯,想挑幾支嫩綠的,放在殿下的書房添香。
「可又見這女子如此打扮,以爲她生了什麼病,便好意關心她。
「誰知她竟發起狠來,自個把鋪子掀了,把臣妾嚇得不輕呢。」
陸昭擰起眉頭,眼底閃過些許嫌惡。
「生了病還敢出來賣花,也不怕傳染給別人,在皇城腳下引發病變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阿姐怯生生的,壓住帷帽道:
「民女……民女沒病。」
陸昭懶得同阿姐廢話,抬起手,動作利落地扯下了她的帷帽。
一縷青絲順着他的手指散亂開來。
陸昭的手停滯在半空中。
阿姐紅着眼眸,睫毛輕輕顫抖,盈在眸底的淚珠一顆顆掉落,眉眼間寫滿了驚慌與無助。
這副盈盈落淚的可憐之姿,足以撥動任何一位冷酷無情男人的心絃。
陸昭怔了片刻,啞着嗓子道:「你沒事吧?」
阿姐手忙腳亂地包緊帷帽,含着淚珠,跪在地上收拾殘破不堪的牡丹。
「都是民女的錯,惹得良娣生氣,民女馬上就走!」
陸昭本想去幫忙,但礙於耳目衆多,只能看着阿姐抱着牡丹倉皇逃走。
看客還沉浸在阿姐的美貌中不能回神。
他們沒注意到,孟雪瑤面上血色盡褪,險些癱軟在阿兄的懷裏。
一個比她更漂亮,更年輕的女子,就這麼在眼皮子底下靠近了太子。
更要命的是。
這女子的容貌與她有六七分相似。
哦不,完完全全就是,沒有被大火燒傷過的她。

-6-
阿姐沒敢繼續賣花,她回了家,剛想休息,門突然被砰得一聲踢開。
幾道高大的人影籠罩在她驚慌的臉上。
又是阿兄。
「你們要幹什麼!」
阿姐慌慌張張地爬下牀。
以阿兄爲首的侍衛在這間爲我們遮風擋雨的破屋裏翻箱倒櫃,把鍋碗瓢盆砸爛一地。
阿姐快急哭了,本想阻攔,反倒被他們拖出屋子。
孟良娣戴着面紗,笑吟吟地瞧着阿姐被扔到田地裏。
她掐住了阿姐水嫩嫩的臉蛋。
「真是奇怪,你怎會生得與我如此相像。
「我爹在我六歲的時候就死了,難不成你是他在外頭生的野種?」
這當然不可能了。
孟良娣也覺得好笑。
嫩如蔥管的手指,戴着鑲嵌寶石的護甲,一下又一下地颳着阿姐的臉蛋。
留下一道又一道鮮紅的傷痕。
「小娼婦,你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故意扮得楚楚可憐,就是爲了讓殿下憐惜你,收了你暖牀,以後不必在毒日頭底下討生活。
「你簡直是癡人說夢,有我孟雪瑤在,你哪怕是脫光了湊到殿下眼前,殿下也不會給你半點眼色,你便絕了爬牀的心思吧!」
阿姐滿臉屈辱,眼角滲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孟良娣冷笑着鬆開了手:
「沈桂,把她的臉皮剝下來。」
阿兄面無表情,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匕首。
冰冷的刀刃貼在阿姐臉上,她害怕得瑟瑟發抖。
我奮力擋在阿姐身前。
眼看着阿兄手裏的匕首穿過我的魂魄,快要割破阿姐的臉時,一支利箭從遠處射來,活生生刺穿了阿兄的手腕。
剎那間鮮血淋漓。
阿兄喫痛地跪在地上,汗珠從額角滾了下來。
「狗奴才,誰準你幹這腌臢事的!」
陸昭下了馬,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猛地抬起腳,踹得阿兄噴出一口血。
孟良娣看清了射箭的人是他,面上閃過幾絲驚慌。
「殿下……」
陸昭打斷了她的話,寒聲道:
「若不是我發覺你不在府中,追了過來,還不知你要犯下多大的過錯。」
阿姐喘着粗氣,驚魂未定。
孟良娣恨恨地剜了她一眼,聲音裏帶出一絲哭腔:
「過錯?殿下此話是何用意?難不成你要爲了一個下賤胚子責罰臣妾嗎?」
陸昭握緊了拳頭,臉色鐵青道:
「阿瑤,從前太子府裏的那些事,我不與你爭執,可這賣牡丹花的小娘子着實無辜,我與她清白得很,你何必遷怒於她,當真惡毒至極!」
他們一言一語地爭吵起來。
直到孟良娣痛哭出聲:
「殿下,你知不知道我的臉,已經快不行了!」
在陸昭錯愕的眼神里,孟良娣哭哭啼啼地取下了面紗。
我一見她的臉,簡直要笑掉大牙。
三年前,只有在明亮的陽光下,我才能看出孟雪瑤的兩邊臉有異樣。
可今日天色晦暗,不僅是我,還有陸昭,一眼便能瞧出——
孟良娣的右半邊臉黃得厲害,與她白皙的左臉越發顯得格格不入,猶如貼了一層假皮。
「殿下,這幾夜我與你同牀共枕,都不敢點燃燭火,生怕你看見了我的臉,從此厭棄我。
「殿下說我惡毒,可曾還記得,我們在冷宮時,有個小太監因爲殿下的出身,時常折辱殿下,我忍無可忍,舉起簪子戳死了他。
「是殿下安慰我不要害怕,幫我料理了小太監的屍體,還拉着我的手說,從今往後,換你來保護我。」
陸昭眼圈泛着紅,他必定是心疼極了。
孟良娣脣邊揚起一抹慘淡的笑意。
「臣妾出身卑賤,又心腸歹毒,本不該侍奉殿下的,更不配當殿下的妻妾。
「早知如此,臣妾應當在殿下冊封太子那一夜,就自戕謝罪,以免給殿下帶來無盡煩憂。」
她撿起那把匕首,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陸昭頓時驚慌失措,阿兄瞧見了這一幕,擦掉脣邊的血,勸道:
「殿下,良娣的確有些驕縱任性,但她是真心待你的,這一切太子府的下人都看在眼裏,若是良娣出了什麼意外,殿下以後追悔莫及……」
「你給我閉嘴!」
陸昭餘怒未消,薄脣抿得緊緊的。
他看向阿姐。
阿姐也愣愣地望着他,臉頰上掛着未乾的淚珠。
最終,陸昭下定了決心,對阿姐寒聲道:
「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

-7-
從那之後,阿姐再也不去太子府門口賣花了。
她像往常一樣,留在家裏,給田地裏的牡丹花鬆土澆水施肥。
京城裏不斷有風言風語傳來。
據說陸昭和孟良娣又和好了。
陸昭給孟良娣買了一株大珊瑚,極其珍貴,孟良娣高興得合不攏嘴。
可我這隻野鬼四處飄蕩,比他們的耳報神更靈。
我知道,陸昭和孟雪瑤在府裏很快又爆發了一次劇烈的爭吵。
孟雪瑤氣得把大珊瑚砸個粉碎,一連把陸昭的半顆心都給砸碎了。
倒不是爲了阿姐。
而是爲了阿兄。
外頭的人都在嚼舌根,當年孟良娣與太子鬧彆扭,跳下山崖尋死,是沈桂把她救上來。
爲此,陸昭看沈桂百般不順眼。
這兩天故意找他的茬,用蘸了鹽水的鞭子,把阿兄抽得遍體鱗傷。
孟良娣生性狠辣,多少妄想爬上陸昭牀榻的小妖精都折在了她手裏。
前年有個花魁陪陸昭應酬時多替他喝了兩盞酒,被她刮花了臉蛋,自縊而亡。
上個月有個宮女見陸昭勞累,給他按了按肩膀,被她砍了兩條手臂填井。
就連我阿姐,也險些遭她毀容。
可這毒婦偏偏對阿兄有幾分憐憫。
孟良娣一瞧阿兄渾身是傷,當夜便與陸昭起了爭執。
從前嫉妒我們種牡丹種得漂亮的鄰居,都跑來說閒話。
「沈薔,你不是想要嫁入高門當貴妾嗎。
「上次在太子府前出盡了風頭,這次還不ṭű̂⁴見縫插針,上趕着去邀寵?」
阿姐原本淡淡的。
聽到他人的冷嘲熱諷,眼眸一轉,又拾掇拾掇,挑了幾枝鮮紅的牡丹,藉着月色出了門。
她這次沒有戴帷帽,賣花的地點也不是在太子府門口,而是拐了幾個彎的一條小巷邊。
這條小巷,正是陸昭每次心煩意亂,摒棄侍衛,獨自走ťŭ̀₊回府的必經之路。
阿姐的牡丹才賣出兩支,便有垂涎美色的浪蕩子找上門了。
「小娘子,我把你的花都買了,你陪我去天香樓喝杯酒。」
浪蕩子強拉着阿姐不放,還大着膽子去摸她若隱若現的胸口。
突然白光一閃,一把尖刀橫空劈來。
浪蕩子慘叫一聲,一隻血淋淋的胳膊掉在了地上。
果然,陸昭臉色陰沉地走過來,撿起刀。
「帶上你的髒手,滾。」
浪蕩子嚇得一鬨而散。
月光照在阿姐蒼白的面頰上,她眼角泛紅,肩頭抖動,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當真可憐極了。
陸昭喉結滾動了一下,掏出手絹,想擦掉她臉頰上沾的血。
卻被阿姐慌忙躲過,顫抖着嗓音道:
「殿下,民女不該出現在你面前的,民女這就滾!」
話音剛落,一顆淚珠倉皇地落了下來。
陸昭輕輕握住了阿姐收拾鋪子的手,不容抗拒地盯着她含淚的眸子。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阿姐逃跑了。
從此往後,陸昭晚間出宮,都會有意經過這條小路。
他把自己說過下次見面就要殺阿姐的狠話,當個屁給放了。
每個夜晚,陸昭都會幫阿姐守着鋪子,護她周全。
陪着阿姐賣完所有的牡丹,他便會買走最後一支。
月光籠罩着阿姐瓷白如玉的臉頰,那張臉上乾乾淨淨,柔美皎潔,看不見半點疤痕。
她折下一枝牡丹,放在鼻間輕嗅,脣邊漾着淺淺的笑意。
陸昭時常看阿姐看得癡了。
他在想什麼呢。
是從阿姐的眉眼間,看到了當年在冷宮陪伴自己的那個年輕鮮活的孟雪瑤。
還是暗暗希望孟良娣同阿姐一般,乖巧懂事,不爭不搶,默默感恩着他的護佑。
無論他心裏百轉千回的是什麼。
我和阿姐都沒有興趣。
因爲孟良娣很快便會發覺,擺在陸昭書桌上,那些每夜都不同的牡丹花了。

-8-
這個夜晚,陸昭沒有見到阿姐在小路邊賣花的身影。
他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快馬揚鞭地趕去了我們住的破屋。
一腳踹開大門,陸昭便眼睜睜地看見阿兄將阿姐摁在牀上。
阿兄左手舉起的匕首滴着血,而阿姐的右臉劃開一道血痕,印在白皙的臉頰上,甚是可怖。
阿姐看清楚來人是陸昭的那一刻,眼淚奪眶而出。
「殿下!孟良娣要剝去我的臉皮,去治她臉上的傷!」
陸昭怒不可遏,拎起阿兄的衣襟,沙包大的拳頭往他臉上砸去。
「你這狗東西,誰允許你動我的女人!」
阿兄不敢反抗,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滲出血來。
「殿下,孟良娣一直在等着你回家……」
他語氣很平穩,卻讓陸昭越發火冒三丈。
「你倒是比我還關ẗū́ₘ心我的良娣。」
阿兄垂下雙眸,眸底浮動着複雜的情愫。
「孟良娣的臉快要不行了,殿下,良娣曾經在冷宮陪伴了你數年,你難道真的要爲了一個賣花的低賤農女,捨棄真心愛慕你的良娣嗎?」
陸昭冷冷地吐出了四個字:「與你無關。」
便把阿兄轟出門外。
阿姐伏在牀上抽泣了一會。
突然抬起臉,直勾勾地望着陸昭:
「殿下,民女無意讓殿下與良娣起爭執,良娣若是想要民女的臉,民女願意雙手奉上。」
阿姐撿起阿兄掉落的匕首,兩眼淚汪汪的,正要往臉上割去。
「住手!」
陸昭一記手刀便打掉了匕首,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的命是屬於我的,我不准你死,你便不能死!」
他聲音裏壓抑着憤怒。
阿姐的雙手抵住他的胸膛,眸底既是驚懼又是繾綣。
陸昭盯着她殷紅的脣瓣,一股憐香惜玉的心思油然而生,低頭吻了上去。
吻得很霸道,很兇,像是要將她的身子骨揉進身體裏。
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阿姐與陸昭脣齒交纏間,只剩下微微的喘息聲。
「跟着我好嗎?」
陸昭嗓子喑啞,將柔弱的阿姐抱上了牀。
窗外飄起絲絲細雨,我守在門外,那些嬌豔欲滴的牡丹花被雨水澆灌,又籠罩一層朦朧的雨霧,越發有種欲說還休的韻味。
我鼻頭酸得厲害,不知爲何特別想哭,但是又爲阿姐感到高興。
因爲這一日,阿姐實在是等得太久,太不容易了。
雪白牀單的一抹血實在紅得刺眼。
陸昭閉了閉眼,也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便問:
「你叫什麼名字?」
阿姐雙眸亮晶晶的。
「我叫沈雲瑤,家人都愛喚我阿瑤。」
陸昭喃喃道:「阿瑤,原來你也叫阿瑤。」
她繼續編織着謊言。
說自己本是富商之女,家中遭變,才淪落到當街賣花的地步。
陸昭看見阿Ṭŭ₅姐壓箱底的珠寶首飾,百蝶穿花裙。
把玩着阿姐用牛乳滋潤出的纖纖玉指,輕易地相信了。
「殿下,我好怕孟良娣身邊的那個侍衛,他每次見了我,都好像要殺了我一般。」
陸昭瞧着她乖巧如貓的模樣,受用得很:
「不過把我從死人堆背出來,又救了阿瑤,讓他做了侍衛還不夠,敢對我的家事指手畫腳。
「你放心,有我在,我絕不讓這個狗東西傷害你分毫。」

-9-
阿姐以沈充儀的身份進太子府的那一日。
孟雪瑤把整個府邸鬧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陸昭記掛着孟良娣。
即便真的對阿姐動了心,也不願封第二個良娣,而是封阿姐爲低幾等的充儀。
可孟雪瑤不管,她深刻地察覺到了這張與她極爲相似的容貌背後,可怕的危機感。
她怕極了。
開始整宿整宿地做噩夢,夢裏都是阿姐溫順的眉眼,還有阿姐從她身邊將太子搶走的場景。
驚醒後想要陸昭像往常一般哄着她,可伸手一摸,被窩的另一半冷冰冰的。
陸昭去哪了。
自然是躺在阿姐的牀上,陪阿姐說體己話了。
孟雪瑤冒着大雨趕去了阿姐住的小院,顫抖的手裏緊緊握着一把長劍。
她不顧阿兄的勸阻,眼眸通紅,充斥着殺意。
「她算什麼東西,當街賣花的娼婦,敢與我爭奪殿下恩寵,我今天非殺了她不可!」
只是孟雪瑤隔着窗戶望去。
看到的,是陸昭擁抱着阿姐,一聲一聲地喚着——
阿瑤,阿瑤。
孟雪瑤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陸昭你瘋了,她只是個贗品,我纔是你真心愛着的女人!
「你怎可用我的乳名,去喚這種下賤胚子!」
陸昭把簌簌發抖的阿姐護在身後,面無表情地奪走她的劍,命令侍衛將她送回自己房裏。
「你不許再進沈充儀的院子。」
他又掃了阿兄一眼,眼神陰森森的。
「你也不準靠近沈充儀半步,否則我立刻宰了你。」
我的魂魄飄在半空中,靜靜觀賞着這一場鬧劇。
贗品嗎。
孟雪瑤的右臉越發詭異,連珍珠粉都壓不住。
誰家贗品光潔無暇?誰家真品反而存在諸多瑕疵?
真是可笑。
陸昭從前將孟良娣捧在掌心疼愛,寵得她在太子府裏囂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阿姐儼然成了陸昭的新寵,隱隱有與孟良娣分庭抗禮之勢。
孟雪瑤越是鬧騰得厲害,咄咄逼人。
我的阿姐越是溫柔體貼,不爭不搶,做陸昭最乖巧的枕邊人。
相似的兩張臉,完全不同的性子,陸昭會更寵幸誰,這不明擺着嗎。
連下人都說起閒話:
「沈充儀瞧着與孟良娣長得像,但是漂亮多了,到底年輕了七八歲。」
「小聲些,從前孟良娣的臉受傷,太子剝了她人的臉皮給她治臉,小心下一個剝的就是你!」
孟雪瑤淋了一夜的雨,又被陸昭訓斥,回去便發起高燒,渾身滾燙。
阿兄不捨晝夜地在她牀前照顧,給她熬藥,幫她擦汗。
而陸昭壓根沒過來看她一眼。
孟雪瑤滿眼失落地問:
「殿下是不是厭棄我了?」
阿兄沉默了一會,握住了她發燙的手。
「良娣,我對你是真心的。」
孟雪瑤臉色劇變,有些失控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沈桂,我和你不可能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阿兄捱了這不輕不重的一巴掌,垂着頭說:
「良娣,無論這賣花女多有手段,她都代替不了你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那一段在冷宮捱過的艱難歲月,陪伴在殿下身邊的人是你,不是她。」
孟雪瑤把湯藥喝乾淨,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你幫我去給殿下送一樣東西。」

-10-
孟雪瑤讓阿兄送給陸昭的東西很簡單。
一支被血鏽了的簪子。
正是她在冷宮時,爲了保護他,用來殺死太監的那支。
陸昭一時觸動情腸,沒想到過了這些年,孟良娣還留着。
「我還記得,當時阿瑤害怕極了,是我安慰她別怕,挖了個大坑把屍體埋了。」
這是他們作爲共犯之間的祕密,也是他們在冷宮互相依靠的最好見證。
往事如潮水般一幕幕湧上心頭,陸昭握緊了那支簪子。
等孟雪瑤再次睜開眼,聲音嘶啞着要水喝時,觸摸到的是陸昭的手。
他的手背覆蓋着她的額頭,語氣中帶着心疼:
「病得這麼嚴重,還不讓我叫太醫?」
聽到陸昭久違的聲音,孟雪瑤感慨地落下淚。
「殿下,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短短幾日,太子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新進府還沒三個月的沈充儀失寵了。
陸昭時而親口幫孟良娣嘗湯藥,時而親手爲孟良娣描眉妝扮。
他已經有很久沒去沈充儀的院子。
對於孟雪瑤而言,重新奪回陸昭的心實在易如反掌。
她沾沾自喜的同時,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阿姐的臉,證明自己在陸昭心中不可逾越的地位。
「從前多少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都爭不過我,被落了胎,打入冷宮。
「你一個賣花的小娼婦,爬上殿下的牀榻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要死在我的手裏!」
孟雪瑤帶着大批丫鬟婆子闖入阿姐的院子,指着外面的那口池塘說:
「時常聽到殿下誇獎妹妹人美心善,我前幾天不小心丟了一對珍珠耳環,多半是在池子裏,你去給我撈上來。」
京城已經入冬了,天空飄着細碎的雪花,池水錶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孟雪瑤一臉威脅地望着阿姐。
「是你自己跳,還是我幫你?」
有個腰寬體胖的婆子挽起了袖子,阿姐哆嗦了一下,認命地跳進了池子裏。
咔嚓一聲,是破冰的聲音。
阿姐彎下腰,大半個身子沉入池水裏尋找。
身上的衣裙被冰冷的池水浸溼,包裹着瘦小的身體,骨頭滲出難忍的刺痛感。
阿姐凍得嘴脣發白,渾身搖搖晃晃的,好幾次摔倒了,強撐着站起來,將手插入污泥裏,繼續找那對耳環。
孟雪瑤總算出了口氣,突然瞥見門口的身影,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殿下,你怎麼提早下朝了?」
陸昭的目光不受控地落在阿姐身上,額間青筋暴起。
「這是在做什麼?」
阿姐將溼漉漉的髮絲挽到耳後,一雙顫抖的小手裏捧着兩隻珍珠耳環。
「孟良娣的耳環不見了,我已經找到了!」
她蒼白的臉上掛着一顆顆晶瑩的水珠,蝶翼般的睫毛上結着冰霜,彷彿一隻易碎的瓷娃娃。
陸昭快要不能呼吸了,每一絲眼神都寫滿了憐愛。
「殿下,別怪孟良娣,都是臣妾不好……」
話音未落,下腹傳來劇烈的疼痛感,阿姐蹙緊眉頭,身子不斷往下墜。
在她昏厥的最後一刻,看見的是大步衝她走來的陸昭。
「阿瑤!」
陸昭小心地把阿姐護在懷裏,摸過她裙底的手,沾滿了粘稠的鮮血。
他愣住了。
阿姐倉皇地落下一滴眼淚:
「我只求殿下,救救我們的孩子。」
孟雪瑤站在原地,臉上毫無血色。
嘖。
連我都不由得搖搖頭。
孟雪瑤實在是太着急打壓阿姐了。
殊不知,自己纔是落入圈套的那一個。

-11-
阿姐的孩子保住了。
陸昭向來冷靜自持,聽聞他曾在戰場上胸口中了一箭,血流不止,仍能面不改色地指揮部下迎敵。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的樣子。
實在是太滑稽了。
「你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陸昭死死握住阿姐的手,在她的脣邊吻了又吻,猶如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
「你不知道,我看見那些血,有多擔心你……和孩子。」
當然不能提前說了。
我這種沒讀過兵法的小孩子都知道,殺人見血的狠招,必須在關鍵時刻拿出來才管用。
阿姐勾起脣角,一如往常的乖巧貼心。
「殿下是屬於孟良娣的,臣妾無意與孟良娣爭搶,若是良娣不願臣妾有孩子,臣妾便可以立刻捨棄。」
陸昭頭痛得厲害。
「這是我的孩子,是皇子,又不是她的,和她有什麼干係!」
他狠狠地吻上阿姐的雙脣,吻得她再也說不出傻話。
「沈雲瑤,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許你傷害自己,更不允許你傷害我們的孩子!」
阿姐有孕後,陸昭幾乎是住在了她的院子裏。
陪她用膳,陪她睡覺,爲她梳妝描眉,還陪她種下牡丹,以待來年賞花。
儼然成了一對尋常的小夫妻。
整個王府都能聽見沈充儀院子裏的慘叫聲。
那些孟良娣帶來的丫鬟婆子,被摁在地上,打得哭爹喊娘。
尤其是那個擼袖子的婆子,竟被活活打死了,血流了滿地。
孟雪瑤清楚得很。
這一切不過是爲了警告她,離阿姐尤其是她的肚子遠一點。
「只要我不痛快,殿下就不準其他女人生孩子,爲什麼她可以生,爲什麼?!」
孟雪瑤又陷入自我懷疑。
「我陪了殿下這麼久,肚子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莫非是我不能生養?」
她看着阿姐的肚子一日日大起來。
坐立不安。
直到一天清晨,孟雪瑤再次從噩夢中驚醒,對上了阿兄震驚的眼神。
她爬到鏡子前,看見的是自己右半邊臉,撩起密密麻麻的小血泡。
醜陋得彷彿地獄間爬出的惡鬼。
她失聲尖叫,將鏡子摔個粉碎。
「快去叫殿下!」
可是陸昭怎麼會來呢。
他正忙着照顧阿姐的肚子,哪裏願意搭理差點害死自己孩子的毒婦呢。
孟雪瑤傷心得說不出話,阿兄凝視了她一會,突然半跪在她面前。
「良娣,如果是從前,殿下一定不會介意你臉上的傷。
「可是現在有了沈雲瑤,殿下見了你的臉,只怕會嫌棄你,更加寵幸於她。」
阿兄掏出一把小刀,將刀柄遞給了孟雪瑤。
「良娣,爲了你能和殿下和好如初,我願意割下自己的臉皮,讓你的容顏恢復如初。」
孟雪瑤盯着阿兄充滿真摯的雙眸,心頭酸澀得不行。
她固然是個最狠辣最善妒的女人。
可人心都是肉做的,也有非常柔軟的一處。
陸昭貴爲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會冷落她,會斥責她,會因爲她的不乖,寵幸別的乖女人。
但是沈桂不會。
沈桂只會在她生病的時候,爲她熬不苦的湯藥。
在她生氣的時候,製作好看的胭脂膏哄她開心。
多好的男人啊,可惜不是太子。
孟雪瑤心底湧過陣陣暖流,讓阿兄把匕首收起來。
「你一個男人如何使得,我需要臉皮治傷,就得去剝那娼婦的臉皮纔行,畢竟她長得像我嘛。」
思來想去,孟良娣明確了一點——
她絕對不能讓沈充儀的孩子生下來。
如果是男孩,便是第一位皇太孫,那沈充儀的地位怕是要越過她這個良娣了。
到時候,陸昭會花費更多的精力陪伴這對母子,恐怕很快便將她拋之腦後。
阿兄彷彿孟良娣肚子裏的蛔蟲。
只需孟雪瑤眉頭一皺,他便清楚她的心裏在算計些什麼。
「良娣放心,只要是你不喜歡的孩子,就不可能降生在這個世上。」
阿兄的眸底似有火光閃爍,連孟雪瑤的心都跟着猛地一跳。

-12-
又是一年開春。
京城裏春光明媚,阿姐想要去青山寺祈福,求觀音娘娘送給她一個健康漂亮的小皇子。
陸昭犯了難。
好在太醫說阿姐的胎像很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到了盛夏時節,應該能平安產子。
他猶豫片刻,還是允了。
陸昭調撥了很多侍衛,將阿姐護送上山,可是在距離廟門不到半里路時,馬車突然被一夥劫匪搶了。
車子一路顛簸,阿姐胃裏翻江倒海,暈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時,阿姐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地關在一間破廟裏。
望着倒塌的觀音像,她下意識摸了摸肚子,脣邊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幾個蒙着臉的劫匪站在她面前。
「沈充儀,你不是要向觀音求子嗎,現在觀音在這,你倒是求啊。」
劫匪的腳踩在觀音頭上,發出囂張的笑聲,毫無敬重。
阿姐清了清嗓子,開口:
「沈桂呢。」
那些劫匪不由得愣住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阿姐一眼便看穿了他們參軍的經歷,還認出他們曾是阿兄的手下。
既然被揭穿了真面目,劫匪幹脆不裝了,罵罵咧咧道:
「得罪了我們沈副將,縱使太子如何寵愛你,你也難逃一死。」
阿姐面色平靜如水,毫無恐懼。
是啊,阿姐從來都不是一個怕死的人。
她在我心目中是最英勇的女俠。
劫匪得了阿兄的命令,只是嚇唬阿姐,並不敢殺她。
果然,三天後,阿姐快要餓死時,孟雪瑤出現了。
她打扮得比任何一次見她都要漂亮。
光彩奪目到讓阿姐眯起眸子,只覺得刺眼。
既然孟良娣都來了,想必陸昭的人馬也很快會找到她的下落吧。
阿姐的脣間不免又染上一抹笑意。
「良娣,你是來給我送飯的嗎?」
孟雪瑤一瞧阿姐這不知死活的樣子,真是火冒三丈。
揪起她的髮髻,逼迫她仰面盯着自己。
「小娼婦,總是扮可憐惹得殿下憐惜,還不是落到了我手裏,看我叫你痛不欲生!」
阿姐並不反抗,只是顫抖着雙脣,輕輕貼到她的耳畔。
「孟良娣,你還記不記得,有個小姑娘……死在了你的手上。」
孟雪瑤渾身僵硬了。
她雙手沾的鮮血實在太多,壓根Ṫŭ⁾忘記了猴年馬月又斷送了誰的小命。
「呵,你在說什麼胡話,是想拿捏我嗎,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憑你也配?」
孟雪瑤奮力甩了阿姐幾個耳光,把她抽得眼冒金星。
鼻血一滴滴砸到手背上。
阿姐低低地笑起來,笑得孟雪瑤背脊竄上陣陣涼意。
「你看你的臉,怎麼壞成這樣了,坑坑窪窪的,全是水痘和血泡,長得比夜叉還恐怖。
「你再看看我,與你如此相似,卻膚如凝脂,白裏透紅,我還比你年輕好幾歲呢,肯定嫩了。
「就算是個太監,也會喜歡我,厭棄你吧,更何況是閱美無數的太子殿下呢。」
孟雪瑤頭一回經受此等羞辱,氣得手都在哆嗦。
她猛地掐住阿姐的脖子,把阿姐掐得臉頰青紫,才注意到她隆起的肚子。
該死,差點忘了辦正事!
孟雪瑤趕緊撒手,阿姐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又被她死死摁住了肩頭。
「沈雲瑤,你以爲與我有幾分相似,便可以取代我嗎?」
她抬起腳,一下一下用力地踹阿姐的小腹,幾近癲狂。
「殿下明明最愛的人是我!你怎麼敢和我爭寵!
「你這種賣花女,不過是天生的下賤命,就該扔進青樓,被萬人騎萬人輪致死!」
阿姐躬下身,五臟六腑扭曲到一塊,疼痛感幾乎要將她的身體撕成兩半。
孟雪瑤親眼看見她的裙面被血染紅,面目猙獰地笑起來。
「這一次,你再也爭不過我了。」
阿姐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她看向破爛的廟門,門縫底迸發出一道光亮。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她聽到了期盼已久的聲音——「阿瑤!阿瑤你沒事吧!」
孟雪瑤也下意識轉過臉,正要歡歡喜喜地回一聲「殿下」。
卻看見陸昭緊緊將阿姐揉進懷裏,像是要揉進他的骨血裏。
阿姐慢慢睜開眸子,潸然淚下,「殿下,我們的孩子……」
陸昭深深吸了口氣,厭惡地掃了一眼孟雪瑤。
「當真是相由心生,無可救藥。」
孟雪瑤跌倒在地。
她摸了摸自己丑陋不堪的右臉,整個人都在顫抖。
陸昭抱起被血染紅的阿姐走出破廟。
「阿瑤,沒事的,你和孩子都會沒事。」
一口一個阿瑤,孟雪瑤真的要瘋魔了。
阿姐靠在陸昭的肩頭,閉着眸子,脣微微張開。
孟雪瑤一怔,頃刻間陷入絕望。
我能辨認出她說的話是——
你死定了。

-13-
阿姐說得沒錯。
孟雪瑤這次徹底玩完了。
陸昭目睹孟雪瑤是如何活生生地殺死他的孩子,再也不相信她的狡辯。
她被關在自己的院țůₙ子裏,哭得撕心裂肺,求着要見陸昭一面。
但是陸昭恨她恨得牙癢癢,怎麼可能見她。
他沒日沒夜地陪着我的阿姐,甚至都忘記去上早朝。
阿姐小產之後,身子單薄如紙,虛弱異常,兩眼白茫茫的,快要油盡燈枯。
有時陸昭從阿姐下身流血的噩夢中醒來,他一模枕邊,冷冰冰的。
阿姐不見了。
等陸昭焦急不安地尋到她時,她躲在花叢中,偷偷掉眼淚。
「抱歉殿下,臣妾只是有點想那個孩子了。」
有時陸昭會聽見阿姐在夢中呼喊着孩子的乳名,醒來後哭得肝腸寸斷。
她也曾揪着陸昭的衣角,咬着牙問:
「這個毒婦殺了你的孩子,殿下,爲什麼不殺她爲孩子報仇!」
陸昭紅了眼眶,只能無措地垂下手。
他不再寵幸孟雪瑤,但是不代表他會殺了她。
曾經的情意透過午夜夢迴,在陸昭心底復燃。
他徹查劫走馬車一事,抓到了幕後主謀阿兄,將所有罪責扣在了阿兄頭上。
阿兄當夜被送進了太子府的大牢。
他被鐵索穿過琵琶骨,鎖定在堅硬的牆壁上。
每一次掙扎,都會帶來劇烈的疼痛。
每一絲疼痛,都會給身體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
陸昭親自來到大牢,拿起烙鐵,壓在他的胸口,聽着他的慘叫,眼底佈滿嗜血的殺意。
「我不會殺了你,沈桂,我要徹夜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
流水般的刑具在阿兄身上過了一遍又一遍,空氣中混雜着濃烈的血腥味。
我待在阿兄身邊,盯着他遍佈全身的傷口,簡直心如刀絞。
終於,用刑的獄卒也累了,玩不出其他花樣,只好去休息。
直到門打開一條縫。
孟雪瑤走過來,目光一寸寸在阿兄殘破不堪的軀體上流走。
她皺了皺鼻頭,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
「沈桂,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在孟雪瑤看不見的地方,阿兄的脣角勾起一絲笑意。

-14-
孟雪瑤偷偷放走阿兄,並與他私奔的消息傳遍了太子府。
陸昭氣得砸碎了一個御賜的花瓶,手指被瓷片割得全是血。
阿姐爲他包紮着傷口,還是笑得那麼懂事。
「臣妾知道殿下還惦念着孟良娣,沈桂生性狡詐,不知會把良娣騙去何處,殿下快些派人去找吧。」
陸昭欣慰不已,輕輕吻着她的額角。
「還是阿瑤最懂我的心思。」
說完又是一怔,發覺最初陪在身邊的那個阿瑤,早已離他而去了。
人總是要在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
陸昭忙不迭地派人四處搜尋,結果一無所獲。
區區沈桂,出身卑賤,竟敢誘拐太子府的良娣,真是膽大包天!
陸昭自視甚高,被一條狗奪走了曾經愛過的女人,絕對是奇恥大辱。
他氣到嘔出一口鮮血,沒幾日便病倒了,且病得一日比一日嚴重。
阿姐在牀前侍奉湯藥,提議道:
「殿下,臣妾陪你去城外養身子吧。」
陸昭望着阿姐溫柔的側臉,答應了。
他們離開太子府,回到了我們住過的破屋。
外頭開滿了雪白的牡丹花,被雨打得零落一地,彷彿葬禮上灑落的紙錢。
陸昭覺得晦氣極了。
他雙眸灰濛濛的,問:「你說,阿瑤和沈桂在做什麼?」
阿姐正在修剪剛採的牡丹花,淡淡道:
「孤男寡女,多半是在行苟且之事吧。」
陸昭一時噎住。
他突然聞見這牡丹香味不對,似乎沒有那種蜜一般的甜味。
對,就是阿姐開鋪子賣花,每一夜都會留一枝給他放在書房的那種,比普通的牡丹花香多了。
阿姐有些失神,把一枝盛開的牡丹剪爛了。
她滿眼憐惜,搖了搖頭道:
「從前我把夾竹桃的汁液塗到牡丹花瓣上,浪費了許多品色極佳的牡丹,真是罪過。
「到底是天下第一毒花,每夜睡覺時悄無聲息地吸入,不出半年便會病倒,一般的大夫根本瞧不出病因。」
屋內倏忽間安靜極了。
陸昭的嘴脣發白:「阿瑤,你說什麼?」
阿姐歪着頭凝視着他一會,笑得很無奈。
「我叫沈薔,不叫沈雲瑤,我身份卑微,配不上這麼貴氣的名字。
「倒是我小妹的名字裏有個雲字,是芸豆的芸,沈芸,我和二弟都喜歡叫她芸娘。
「哦,對了,我的二弟你也認識,他叫沈桂。」

-15-
大雨滂沱,雨腳打得瓦屋頂砰砰作響。
阿姐當着陸昭的面打開地窖,裏面鑽出來的是阿兄。
「沈桂,你怎麼會在這!」
陸昭跟見了鬼似的,差點從牀上坐起來。
明明派出兵馬搜遍了皇城方圓五百里,怎會藏在眼皮子底下!
他不知道吧。
阿兄最會捉迷藏了。
從前我們姐弟三個一塊玩,輪到我捉人時,揹着樹幹倒計後,很快便能找到阿姐。
可阿兄就像憑空消失一般,怎麼都尋不到蹤跡。
後來阿兄見我沮喪,便提醒我,倒計時後記得往樹上看。
原來他趁着我背過身,悄無聲息地上了樹。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兄是在和我玩燈下黑呢。
「不急,你的良娣也在。」
阿兄從地窖裏拖出一隻巨大的花瓶。
瓶口盛着一顆頭顱,是披頭散髮的孟雪瑤。
她雙頰焦黑流膿,嘴裏塞着抹布,支支吾吾的在說什麼。
還活着。
陸昭好歹鬆了口氣,又咬牙切齒地問:
「你把她怎麼了?」
阿兄摸了摸孟雪瑤的頭頂,津津有味地欣賞自己的佳作。
「殿下可見過我阿姐修剪牡丹?良娣國色天香,深得殿下寵幸,自然是我採摘過最美麗的牡丹。
「不過良娣不似一般的花朵只有小刺,她有手,有腳,怎麼都塞不進我爲她精心準備的花瓶裏。
「所以我只好爲她修剪枝椏,先砍了手臂,再砍了腿腳,讓她變得圓滾滾的,正好塞進去。」
陸昭面色慘白,眼底逐漸佈滿恐懼。
「你……你好狠毒的心,阿瑤最護着你,你卻如此傷害她!」
阿兄故作疑惑:
「原來阿姐沒有和你解釋清楚嗎,那我來吧。」
時間倒回三個月前。
太子府的地牢裏,孟雪瑤撲到阿兄身上,不停地哭訴自己徹底失寵。
阿兄湊在她的耳邊說:
「良娣,我還有一計,助你重獲恩寵。」
計劃是,阿兄假意帶孟雪瑤私奔,惹得陸昭醋意大發,認識到她對自己的重要性,重新將她追回來。
孟雪瑤動心了,又擔憂道:
「可你怎麼辦,殿下絕對會殺了你。」
阿兄笑得溫柔。
「爲了良娣,即便是豁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孟雪瑤感動不已。
將阿兄放了出來,二人趁着夜色逃啊逃,逃到了我家門口。
田地裏的牡丹還未盛開,孟雪瑤記性不好,壓根不記得曾經來過這,這是誰的家園。
她用阿姐給我繡的百家衣當抹布,反覆擦着桌面, 生怕沾染半點窮酸氣。
還得意洋洋地說:
「我要住上十天半個月,等殿下急到不行,再出面見他。」
阿兄熟練地從櫃子裏取出創傷藥塗抹傷口。
孟雪瑤看了一會,感覺有點不對,「你頗懂藥理?」
阿兄輕輕「嗯」了一聲。
她想起了近乎腐爛的右邊臉, 瞬間動了邪念。
「沈桂,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剝下自己的臉皮, 救我的臉?」
孟雪瑤對男人是極有把握的。
她賭假意私奔後,陸昭會發了瘋地找她。
她賭阿兄會答應她的任何要求, 即便是要他的命。
只可惜, 她賭對了前者, 賭輸了後者。
阿兄挑了下眉毛,笑得一臉無辜。
「我每日往胭脂裏摻入毒藥,纔將你的臉毀到這般見不得人的程度, 爲什麼要救?」
孟雪瑤微微張着嘴, 呆愣了好一會。
「其實你也能懷上龍胎的, 只不過你每次生病, 我給你熬的湯藥, 都加了適量的藏紅,好喝吧, 好喝就多喝點,以後都懷不上孩子了。」
阿兄的眉眼間盡是陰森的殺意。
孟雪瑤猛然驚醒, 自己究竟踏入了一個多麼精美的陷阱。

-16-
雨停了。
阿兄拖着裝有孟雪瑤的大花瓶, 阿姐拽着病得半死不活的陸昭, 走入那片盛開着白花的牡丹田裏。
看見了雪白的刀子, 孟雪瑤仍然不死心,使勁搖着頭。
阿兄心善,扯掉了她嘴裏的抹布,讓她留個遺言。
「我想起來了, 你的妹妹是不是那個給我生辰宴送牡丹花的!
「原來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姐弟, 潛伏在我和殿下身邊,是爲小妹報仇來了!」
孟雪瑤的聲音實在太刺耳了。
阿姐抽了她兩個耳刮子,把抹布塞回去。
「就你這金魚般的腦仁, 想不想起來,根本不重要了。」
我忍不住淚如雨下。
原來阿姐和阿兄根本沒有忘記我。
他們遭受的一切折磨,精心設計的詭局, 都是爲了給我這個小妹報仇。
阿兄給他們一人在脖子上開了個口子,倒吊在牡丹花叢上。
兩隻血滴漏很有節奏地往下滴落。
啪嗒啪嗒。
是我聽過的最悅耳的旋律。
阿姐問, 這些花要不要燒給芸娘。
阿兄搖頭,「家裏還缺錢呢, 先把鍋碗瓢盆買齊吧。」
第二日晨起, 田地裏掛着兩具皺巴巴的乾屍。
阿兄隨便找個糞池扔了。
阿姐將染得通紅的牡丹花摘下來, 送到離太子府很遠的集市上賣。
這一朵朵牡丹實在是紅得鮮豔欲滴, 嬌豔奪目。
顧客們被吸引過來,七嘴八舌地問, 如此透紅的牡丹,是如何培育出來的。
阿姐比了個噓聲的手勢,「這是祕密。」
有人開玩笑:「紅得太好看了, 該不會是人血染的吧。」
阿姐笑而不語。
是啊,牡丹果真要用鮮血染就,纔會紅得好看。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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