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聲音

陸時彥爲了哄小情人開心,拿走了我的耳蝸。
害得我沒能聽到他的臨終之言。
他卻說,「一個聾子又有誰在乎呢。」
一個月後。
我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
端着骨灰盒站在南極摸企鵝。

-1-
心電圖傳來倒計時的機器音。
眼前的這個男人握着我的手重重落下。
他的生命終止在我努力聽清他最後一句話的前一秒。
「病人已無生命體徵。」
醫護人員沉痛地宣告他的死亡。
我心如止水般看着他平靜的臉龐。
就在剛剛。
陸時彥拿走了我耳蝸的聲音處理器。
因爲段雨薇吵着要玩。
「時彥,我想看看她耳朵後那個黑色東東嘛。」
「好,依你。」
她鬧,他陪她鬧。
我瞬間覺得好好笑。
和陸時彥結婚三年,他找情人找了兩年。
我沒去管。
下個月婚姻合同就到期了。
三年之約,陸時彥恐怕是早就等不及了。
「張老師的後事我來處理。」
我站起來對正在和段雨薇親暱的陸時彥說。
「下個月記得去民政局。」
陸時彥手上動作一怔,將身子轉向我。
「安洛,你記日子記得還挺清楚。」
他胳膊搭在段雨薇肩上。
段雨薇依偎在他懷裏。
恩愛極了。
「把它還給我。」
我伸手問段雨薇要處理器。
「姐姐,這個黑色東東,真的能幫你聽到聲音嗎?」
她嘴巴一張一合,我聽不清在說什麼。
可她臉上得意的笑容,令我很不舒服。
陸時彥不耐煩地把處理器從段雨薇耳朵上摘下來扔到我手裏。
「一個聾子,又有誰在乎呢。」
說完這句話就摟着段雨薇離開了。
他以爲我聽不到。
所以會向我身上扔來各種貶低的話。
可我聾了這麼多年。
早就會分辨脣語。
他說的每一句有心亦或是無意的話,我都瞭然於心。
我在醫院簽了字之後Ṫũ̂⁽,便回家了。
三天之後來火化。
進去的是一個那麼長的人,出來的是一把骨灰和骨頭。
我站在那看了好久。
再要強的人最終結局不也是一樣的嗎?
我抱着骨灰盒往回走。
很奇怪。
明明裏邊是沒有重量的灰塵,我卻感覺沉甸甸的,抱了一會竟喫力起來。
走着走着我不知道要送哪去了。
張老師一生無妻無子無女。
和他最有情分的就是我和陸時彥。
可陸時彥,在他生命最後一刻都不願意跟他說上一句。
當着他的面和段雨薇調情。
我知道張老師最後說了什麼。
他一生就爲了那一件事。

-2-
我把骨灰盒放在了我和陸時彥的婚房。
他平時不住這裏。
我看着牆上掛着的婚紗照,覺得好諷刺。
「安洛,嫁給我吧,我一定會對你好。」
這是陸時彥向我求婚的時候發的誓。
可現在他並沒有被五雷轟頂。
我自嘲般笑了笑,把婚戒取下來放在了牀頭櫃,便開始收拾東西。
今天去換耳蝸,並且要體檢。
那場車禍後我的聽力受損程度比較嚴重,需要植入人工耳蝸。
到今天差不多三年半了。
醫生給我的建議是慢慢減緩耳蝸的植入,因爲我的聽力正在穩步恢復中。
我提着包拿車鑰匙準備去醫院,陸時彥卻回來了。
「準備跟誰偷情去?」
我語塞。
瞬時無了跟他講話的慾望。
直接忽視了他,往門口走。
他用力扣住我的左肩,將我拉至他面前。
「鬧什麼脾氣?」
臉上盡是不耐煩。
「就因爲她看了看你的假耳朵就要跟我離婚?」
「安洛你能不能成熟一點?」
我氣笑了。
「陸時彥,希望你明白,我們的婚約一個月後到期。」
陰戾的氣息籠罩着他的面部。
「除了我誰還會在乎你這個聾子?」
「安洛,到時候可別哭着來求我複合。」
他用力捏着我的肩膀,我喫痛得掙扎開。
看,他還以爲我是三年前無依無靠的失聰女孩。
陸時彥,我們都變了。
「誰讓你把骨灰帶回來的?多晦氣。」
他瞟見了房間內的骨灰盒。
「把它扔出去。」
他命令我。
「那是張老師啊!你怎麼連這份情都能不念顧!」
我在他臉上看到了陰鷙,我開始慌了。
他冷笑一聲。
「情?張懷恩那個王八蛋也配跟我有有情分?」
「安洛,你自己念舊可別帶着我。」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它扔走。」
我害怕地跑過去抱着那個骨灰盒。
「好,不聽話。」
陸時彥陰笑着走過來。
「那老子就把這骨灰盒揚了。」
話音剛落,他就一把奪過我懷中的骨灰盒重重地往地上ẗũ̂₊一摔。
骨灰全撒了出來。
我癱倒在地,眼淚止不住往外流。
這是我繼那次車禍後第一次哭。
「陸時彥,下個月,別不守約。」
我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話。
陸時彥冷哼一聲,摔門離去。
我小心地把骨灰一撮一撮的重新裝進盒子裏。
「老師,對不起。」
淚水滴落在地面上,溶了部分骨灰。
我趕忙抬起頭擦擦眼淚,繼續裝着。
我清楚地聽到腦海裏有句話,
「安洛,快Ťű̂₀逃。」
對陸時彥最後的戀想也被他親手毀掉了。

-3-
去醫院換了新耳蝸後,我聽到的聲音感覺更清晰了。
再過段時間,我就能完全摘下,換上助聽器。
以後,我會用自己的真耳朵傾聽這個世界,傾聽我想聽的聲音。
醫院門口。
陸時彥發來消息。
「陪我過最後一個生日。」
我看了眼,沒回。
有段雨薇陪他,還想怎樣。
以前他的每次聚會,都不會帶我。
因爲會丟他的臉面。
「陸時彥的老婆竟然是個小聾子。」
「那你們生的孩子也是聾子嗎?」
「那嫂子不就失去很多樂趣了嘛,陸哥那麼賣力……嫂子聽不到。」
會有很多人調侃。
會有很多人嘲笑。
會給陸時彥丟臉。
所以他從來不帶我。
「雨薇說想跟你道個歉。」
果然。
是段雨薇的話他才聽。
有多喜歡才能讓陸時彥放下臉面帶我過去呢?
我覺得我的三年像個笑話。
我變成聾子是因爲誰呢?
因爲你,陸時彥。
那場車禍,毀了我蒸蒸日上的前程。
而你,陸時彥。
卻想要拉我永遠沉淪。
三年半前,慶功宴結束後,陸時彥載我回家。
在過紅綠燈時和右前方的一個半掛撞了上去。
陸時彥下意識把方向盤往左打。
於是我全身受傷最嚴重。
陸時彥沒怎麼受傷。
初步診斷,我的聽力受損是永久性的。
也就是說,往後餘生,我的每一天都要靠假耳朵生活。
「安洛,我會補償你的,嫁給我,我以後照顧你。」
陸時彥想憑藉一句話抹去他的罪行。
可能他會覺得我怎麼沒有直接死呢,死了就簡單多了,也不用娶我。
而我當時也傻。
覺得自己無依無靠,有個人照顧自然是好的。
於是就答應了他。
可陸時彥怎麼會屈尊一輩子捆綁在我這裏呢。
他跟我簽了三年合約。
三年應該夠我恢復了吧。
到時候就不用當我的保姆了。
陸時彥就可以再娶一個他喜歡的人,又或是不結婚,一直玩樂,反正不會和安洛捆綁一輩子。
「刺啦——」
一陣跑車摩擦地面的聲音穿過我的耳朵,弄得我腦子懵。
「上車。」
陸時彥搖下車窗,對我說。
副駕駛坐的是段雨薇。
看,陸時彥的副駕駛不會永遠只坐同一個人。
陸時彥的身邊也永遠不會只有安洛一個人。
「需要我請你嗎?」
他摘下墨鏡,又不耐煩。
我不想在馬路上惹麻煩,所以就坐上後座。
車內播放的音樂是我最不喜歡的小甜歌。
我喜歡搖滾樂。
以前陸時彥會損我。
「你一個姑娘家聽什麼搖滾樂。」
我會跟他鬧着說就要聽。
現在我會取下耳後的聲音處理器,傾聽自己一個人的世界。

-4-
悅動 KTV213 包間內——
林林總總有六七個人,都是陸時彥的狐朋狗友。
段雨薇拉扯着陸時彥的衣角,害羞得像個含苞待放的小姑娘。
兩人一前一後緊挨着入座。
我拉出靠着角落的椅子。
「坐這邊來。」
陸時彥喊住我。
「安洛,坐我身邊。」
我不想鬧難堪,一個座位而已。
衆人看眼色開始舉杯歡呼。
我慢吞吞地繞過段雨薇走到陸時彥左邊。
側身坐下時,他的手指劃過我的小臂,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陸哥,我先乾爲敬,祝陸哥公司生意興隆,股票大漲!」
我左手邊的胖頭小哥站起來向陸時彥敬酒。
陸時彥與他隔空碰杯,將酒一飲而下。
我只覺得好吵。
說話聲吵。
玻璃杯碰撞聲吵。
段雨薇嬌滴滴向陸時彥撒嬌的聲音吵。
我又取下了聲音處理器。
整個世界安靜了好多。
可沒等我緩幾秒,段雨薇就伸手在我眼前晃。
「安洛姐姐,能聽到我說話嗎?」
我努力分辨她的口型。
ṭũ̂⁴陸時彥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安洛你又要鬧什麼?」
他用蠻力把處理器給我戴上,我的耳朵被拽的有點疼。
「別掃興。」
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下脣,一下,又一下。
「安洛,養你三年,膽子變肥了是嗎?」
我眉頭緊皺,看向他的瞳孔。
那是一雙被戾氣佔據上風的眼睛。
他早就不是當初護着我,爲我衝鋒陷陣的陸時彥。
我抬手拽開他的手掌。
下巴浮現紅色指印,顯得我的臉色更加蒼白。
在座的其他幾個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都怕陸時彥遷怒與己。
到時候遭殃的就會是自己的利益。
他們這些人,最看中的就是做樣子維護利益鏈。
陸時彥做了點極地裝備生Ṭṻ⁰意,給本身就富裕的錢包再添點子兒。
誰都不敢惹眼前的這位易燃炸彈,利益鏈的頂端。
段雨薇看氣氛有點不妙,便柔聲柔氣地哄陸時彥。
她有情商,又漂亮。
換做是我我也會偏袒着她。
「阿彥,我們下個月去南極的票你選一下吧?」
南極。
我看向陸時彥。
他也正在看着我。
可是我們都知道互相回不到過去了。
和陸時彥熱戀時期,窩在家裏一起看了一部電影。
名字叫《南極之戀》。
「安洛,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重新聽到我的聲音,那我們就繼續參加勘察隊。」
我躺在陸時彥懷中,玩着他的手指。
「那得問問張老師。」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
「不能讓我們追求了這麼久的夢想慘死途中啊!」
「安洛,有我陪着你,你一定可以恢復的。」
「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南極數企鵝。」
腦海裏不斷湧現和陸時彥兩個人的畫面。
一起說過的約定,一起許下的願望。
在這一刻。
被另一個人輕而易舉的替代。
我釋懷地笑了。

-5-
不知道最後陸時彥看了我多久。
久到段雨薇有些尷尬。
把他硬拉走了。
感情變質的情況下,先有問題的那一方或許某一瞬間,會有愧疚感嗎?
陸時彥應該沒有。
我站在車門一米之外,遲遲沒有上車。
陸時彥這次沒有說話,沒有發脾氣。
而是直接下車把我扛了上去。
讓我坐在副駕駛。
「時彥哥哥,我,我坐哪呀?」
段雨薇有點侷促,站在副駕駛門口像個小丑。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你自己打車回去。」
陸時彥說完就啓動車子走了。
對陸時彥來說,女人的保鮮期不超過三個月。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對我轉變態度。
也不明白他今晚準備去哪,做些什麼。
「下個月,就到期了是嗎?」
許久,他開了口。
「洛洛,我……」
這還是陸少第一次結巴。
也是時隔兩年,第一次喊我洛洛。
難得一遇。
「明天吧。」
我對他說。
「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把婚給離了。」
「還你自由,陸時彥。」
還你自由。
這四個字我竟如此輕鬆地說出了口。
「洛洛,你別這樣,我們,我們還有約定沒有完成。」
我剛剛聽到了人生中最可笑的一句話。
陸時彥在挽留我。
「我會提前簽好字。」
我轉頭看向他。
「陸時彥,別再做失信的人了。」
別再繼續令我失望了,陸時彥。
「洛洛,再原諒我一次好嗎?」
他伸過手來想要抓住我,被我掙脫掉了。
「叮鈴鈴」
我的電話突然響了。
「安洛,你怎麼還跟他聯繫着?他又騷擾你了?」
來電顯示:黎陽。
他急着要奪過我的手機。
我下意識躲,卻不小心按到了接聽。
那邊停了兩秒,才問,「安洛?」
「嗯,我在。」我應聲。
「黎陽,你還活着啊,又勾搭上安洛了,你要不要臉啊!」
陸時彥破口大罵,恨不得透過屏幕揪住黎陽的衣領。
掙扎動作幅度太大,陸時彥雙手脫離方向盤來搶我的手機。
一陣白光伴隨着喇叭聲從車前方襲來。
「砰——」
車子被撞得翻了個面。
我和陸時彥頭朝下暈倒在座椅上。
電話那邊:
「安洛?安洛!講話!」
「叮鈴叮鈴——」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救護車的警鈴聲。
一羣人把我和陸時彥從車內救了出來,抬上擔架。
我的眼皮逐漸沉了下去。

-6-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我和陸時彥回到了南極科研項目組。
黎陽是極地醫生。
我們三個是張老師最得意的學生。
張老師手下的「冰凍星球計劃」與國外多個科研所都有合作,主要研究冰蓋物質平衡和不穩定性,氣候變化對南極生態系統的影響。
我和陸時彥在此之前跟着張老師做研究做了五年。
他總是說,「你和小彥我是放心的,不管等多久,都不要忘了自己最初是來幹什麼的。」
做科研的,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爲了那一個不確定的、未知的結果,我可以全身心投入其中十年,又或是一輩子。
黎陽是在那時候加入我們的。
「張老師,我有極地隨從經驗,可以幫助你們提供醫療資源。另外,遇到緊急情況的話,我能辨別方向。」
於是我們三個每天都在爲即將到來的極地勘察做準備。
體能訓練,視力訓練,聽聲辨位等等,黎陽會帶着我們模擬遇到突發情況時怎麼找到最近的極光站。
「黎陽,你這麼厲害爲什麼會想加入我們這個零經驗小組呢?你不覺得是累贅嗎?」
我問他,他卻只是搖搖頭。
「張老師的組誰不想加入?」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頭髮,眼底藏着別樣的情緒。
「我看是別有企圖吧。」
陸ṭŭ⁷時彥在一旁不屑地點了根菸。
「安洛,你這樣單純小心以後被騙。」
我沒忍住打了陸時彥一拳,「人家黎陽願意加入我們爲我們提供幫助,怎麼到你這裏就是別有用心?」
這人太壞,該打。
「行行行,到時候被騙得褲衩不剩可別哭着來找我。」
「我就算在南極被企鵝喫了也不會想到你。」
「黎陽,走,我請你喫大餐。」
我拉着黎陽的胳膊往外走,他沒拒絕。
走的時候還被陸時彥翻了個白眼。
我沒認輸,白了回去。
黎陽有太多祕密寫在臉上,但我沒去問。
也不會去問。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沒有知根知底,關係才能更長久。
就像我跟陸時彥。
我們太瞭解彼此了,反而會走不遠。
雖然陸時彥看不慣黎陽,覺得他就是一個開藥的,沒什麼了不起的。
但經過我不懈的維護,陸時彥終於學會了閉嘴。
「大小姐,我不說他了行嗎?」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才收住了即將扇往陸時彥右臉的手。
我扭頭去安慰黎陽,卻發現他揚起了嘴角。
陽光之下,他額前的碎髮撓得我心尖癢癢的。
我突然害羞地別過了頭。
我好像對黎陽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感。
他拿圖紙分析地形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地看向那雙纖細的手指。
組會討論問題時我會不自覺偷瞄他的側臉,銀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顯得剛剛好。
白襯衫收進皮帶下,我幻想雙臂摟抱着他腰間的感覺。
他張嘴講話時,薄脣一張一合,像個紅潤的櫻桃,不知道會是什麼味道。
我嚥了咽口水。
「你,在聽嗎?」
我嗯?了一聲,猛然回神,發現他幾乎要貼到我的臉。
「你好像走神了。」
他扶了扶眼鏡框,左手拿着文件夾。
「哦,好像是。」
我有點慌張,怕被發現自己心跳過速,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來掩飾。
「沒關係,一會兒我再給你講一遍,南極這塊的地形。」
「或者,到時候跟緊我。」
他的聲音引着我,迫使我與他對視。
那一汪水潭般的眸子令我更加口渴。
「哦,好。」
我結巴了。
結束後,陸時彥偷偷問我。
「安洛,你是不是喜歡黎陽?」
我趕忙捂住他的嘴,讓他小聲點。
「你在我面前從來沒有結巴過。」
我漲紅了臉,想要解釋。
「那是,那是因爲我走神了,沒仔細聽他講,覺得不好意思!」
「哦,那你喜歡我嗎?」
「滾。」

-7-
時間過得很快,還未入冬京市便飄起了雪花。
相比於南極白茫茫的雪地,內陸的雪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我們這隊有八個人,隸屬於第 28 號「冰蓋小組」,憑藉出色的業務能力早早完成各方面的檢測指標。
經獲准,將於十一月底前往南極越冬考察。
張老師組織了慶功宴。
黎陽沒參加。
說是有急事回海市一趟。
我看着和他的對話框,心裏有點空落落的。
「安洛,我就說他藏的有事吧,以後離他遠點。」
陸時彥瞄了一眼我的手機,遞給我一杯酒。
「以後你不還是得靠我,別指望其他人了安洛。」
聽着陸時彥的話,我心裏堵堵的。
黎陽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放下手機,一口而飲那杯酒。
「小彥,洛洛,你們兩個跟了我五年,在我的眼裏你們就是我的孩子。張老師這一生沒做什麼貢獻,就希望我的項目有存在的意義,我看到有人爲了同一個目的在跟我做同一件事就滿足了。」
張老師拍了拍我們的肩,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
「小彥,你也知道洛洛家裏什麼情況,多擔待她一點,照顧好她。」
陸時彥眸子裏閃過異樣的情緒,垂下的手指慢慢觸碰我的手腕。
像是十分珍惜。
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我爸媽,聽院裏的媽媽們講,我三個月大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院裏的王媽張媽陳媽輪流把我喂大,沒奶水時就泡奶粉,每次一勺奶粉兌一瓶水,稀得像淘米水。
我卻不哭不鬧,抱着咕咚咕咚全喝完了。
因爲還有很多小孩連奶粉都沒得喝。
我能喝上已經算很幸運了。
當時有個小男孩比我大五六歲,每天都有不同的酸奶喝。
我問王媽我爲什麼沒有,她說那是他家人送的。
我又問有家爲什麼還要來福利院住。
她訓斥我,讓我不要問那麼多。
我不服,又很饞。
於是直接眼巴巴地看着他手裏的酸奶。
盯了他半天,終於開了口。
「這是什麼味道呀?」
我指了指他右手,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喏,給你喝。」
誰知道他直接遞給我了。
「如果你和我做朋友的話,我每天都給你酸奶。」
他小心翼翼地講出了這句話。
原來是沒有朋友的孩子。
我立馬答應了,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不會有冷的場子。
於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領着十二歲的哥哥在福利院認識了好多朋友。
可是沒過多久,他的家人就把他接走了。
我還沒來得及記住他的名字。
以後也不知道是否會相遇。
再長大,就是遇見陸時彥,我們一起跟着張老師做科研。
回想到這裏,我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陸時彥把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肩上。
「老師,我先送洛洛回去了。」
我們和張老師告別。
回去路上,陸時彥開得特別快。
可能因爲喝了點酒,講的話也很不清楚。
「洛洛,你喜歡我還是黎陽?」
我沒理他,只是讓他開慢點,我要吐了。
「只能選一個,不許吊着我又不給我結果。」
「我喜歡黎陽行了吧?你不都已經看出來了。」
「你不許喜歡黎陽,你只能喜歡我。」
他嘟囔着,我知道他不清醒。
「過去這個紅綠燈,換我開。」
「你開什麼?不信任老子?」
「你都醉成這樣了!」
話音剛落,右前方閃過刺眼的車燈。
陸時彥迅速左打方向盤,還是沒能躲過。
「砰——」
我被撞得全身 70% 受重傷。

-8-
再次醒來已經是十天後了。
我被告知聽力嚴重受損,需要植入人工耳蝸。
南極勘察項目組我也無法參加,張老師說把我和陸時彥從名單上摘出來了。
那一瞬間我覺得身上猶如萬千螞蟻爬過般難受。
我成了一個聾子。
我爲之努力了五年的目標在即將執行的時候化成灰了。
我恨陸時彥嗎?
不,我只能麻木的哭,麻木的頹廢,最後麻木的跟陸時彥結婚。
出院的時候才發現右手腕多了跟紅繩。
珠子上寫着「平安」二字。
我以爲是陸時彥替我求的,就一直戴在手腕也沒取下來。
可是腦海裏卻浮現出黎陽的樣子。
不知道他此刻怎麼樣,有沒有順利進行。
有沒有,來看過我。
考察小組除了我和陸時彥,其他人都正常出發。
我在內心祈禱他們這次行程千萬要平平安安。
可是我的心裏,總是揪起來一小塊兒,堵堵的。
「近日,我國赴南極科考隊冰蓋小組一行六人現下落未明,據悉,當地突發雪崩……」
聽到這個新聞時,陸時彥正在幫我換紗布。
「黎陽,黎陽,」
我嘴裏念着,手抖着拿起手機,點開與他的對話框。
上次聊天還是半個多月前,他說他有急事回海市。
眼淚「啪嗒」滴落在手機屏幕,散成天空中抓不住的雲,我急着打字詢問卻發現一個字都打不出。
下一秒,陸時彥把我的手機抽走。
「你幹什麼!」
我崩潰大吼。
「安洛!那是雪崩!不可能有人生還的!」
陸時彥抓住我的肩膀,逼迫我看向他。
「黎陽回不來了,你看着我好嗎?」
眼眶被淚水灌滿,粘黏着睫毛。
我痛苦不已,最後靠在陸時彥懷裏。
黎陽死了。
我的心裏缺了一塊,有時候會灌進去雪,弄得心口涼涼的。
我答應了陸時彥的求婚。
他承諾會照顧我直至我完全恢復。
婚禮上我看着他真摯的雙眼,一瞬間覺得暫時脫離了黎陽離去帶給我的痛苦。
「我願意。」
陸時彥小心翼翼地將婚戒戴在我的無名指。
他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在珍惜一個寶物。
我以爲我們會長長久久。
所以我把藏在心裏的「黎陽,我喜歡你」偷偷刪掉了。
可能是婚姻太折磨人,它把真摯的愛意全都濃縮在婚禮上,騙過當事人,騙了所有人。
婚後三年,陸時彥像變了個人似的。
沒有熱戀時期的恩愛如蜜,他開始對我視而不見。
不再關心我生理期痛不痛,也不再關心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他開始找不同的女人,帶到我面前,肆無忌憚。
起初,我會痛徹心扉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只是嗤笑一聲,繼續換不同情人。
到後來,我千瘡百孔,在日曆上倒計時我們的離婚日。
黎陽,在你離開的三年裏。
我說了一千遍我好想你。
儘管知道對面那個人已然不在,儘管知道他永țùₑ遠不會回覆我了。
可我還是每天執着地給他發。
「黎陽,我好想你。」
「黎陽,他今天又帶了個女人回來,我好想哭。」
「黎陽,我喜歡你,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黎陽,等我和他離婚了,我就去南極見你。」
「黎陽,我好想聽你的聲音。」
……
可我,這輩子好像都聽不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南極的雪並沒有那麼狠,又或是老天聽到了我的祈禱。
在陸時彥第 14 次回家莫名其妙向我發脾氣後,我拿起手機打開與黎陽的ťú⁽對話框。
按照慣例,我準備向他單方面訴說我的委屈。
可我卻看着對話界面呆滯了好久。
「安洛。」
「我回來了。」
我傾訴了一千天的對象,這一刻,給了我回應。
眼淚在激動的情緒中迸發出來。
我點開語音電話,撥打過去,手指卻一直在抖。
那邊立馬接通。
「安洛,好久不見。」
我忘了,我現在是個聾子。
傳入我耳朵的只有隱隱約約的電流聲。

-9-
我和黎陽約了時間見面。
他看到我戴着助聽器臉上卻絲毫沒有意外。
「安洛,我可以,抱抱你嗎?」
我點了點頭。
下一秒,他慢慢擁我入懷。
他的手掌輕輕拍在我的後背,像在哄一個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
我沒忍住,又流了淚。
這樣的懷抱,我很久沒有擁有過了。
爾後,我問黎陽他這幾年都去哪裏了。
他說雪崩那次,他很幸運找到了附近的極光站,最終獲了救。
我問他爲什麼不來找我。
他卻低下了頭,臉上的神情我看不清。
我瞥見他左手腕處有一根紅繩,和陸時彥送我的好像。
「可以看看嗎?」
我指了指他的手腕。
他直接把手伸到我面前。
珠子上寫着「落地」二字。
我把我右手抬了起來,正好對上。
「平安落地」
是那次慶功宴黎陽跑去海市求了一天一夜求來的。
他希望我們能夠平安落地,並且準備行程順利結束後向我表白,又或者是在南極時在所有企鵝和海豹的見證下說愛我。
在我遭遇車禍後,他來到醫院偷偷看了我,並給我戴上「平安」紅繩。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腕,生怕下一秒他變成雪花流走。
然後,他又給我講這幾年他自學了手語,研究聽障人士恢復聽力的治療方案。
我愣了。
跟陸時彥結婚三年,他從來沒讓我學過手語。
他把我養成金絲雀,我早已習慣分辨脣語。
「沒關係,我慢慢教你。」
「你目前的聽力正在穩步好轉,完全恢復是不可能的。」
「但是恢復到日常聽力無障礙還是有幾率的。」
他拉起我的手,含情脈脈地對我說。
「安洛,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啊,黎陽。
就像你爲我們求的「平安落地」一樣。
你現在平平安安的出現在我眼前,而我的耳朵也馬上恢復正常。
所以啊,黎陽。
我會相信你,永遠永遠相信你。

-10-
醫院——
白熾燈晃醒了我,我緩緩睜開惺忪的雙眼。
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我側頭看了眼機器上的時間。
距昨晚出車禍纔過去了一天。
「嘶——」
腦子裏突然撕扯般疼痛,我下意識抬手去揉。
「洛洛,你終於醒了。」
黎陽穿着白大褂,手裏拿着一疊文件。
他坐到我牀邊,纖長的手指撩弄起我的碎髮,將其別到耳後。
「要和我一起去南極嗎?」
他的溫柔似水,再急躁的人都能靜靜聽他的話。
「洛洛,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你了。」
我上前擁住他,淚花又模糊了雙眼。
出院那天,我拿着簽好字的離婚協議站在陸時彥的病牀前。
他全身打了石膏,不能動彈。
我拿起他的拇指在簽字處按了紅手印。
「嗯,嗯,嗯,」
陸時彥因爲臉歪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嗯嗯的聲音。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陸時彥,你也有今天。」
「三年前欠下的債還是得由你自己來還。」
「哦對了,忘記告訴你了,你那些祕密我都聽到了, 你以爲我還是個聾子, 也不避着我點。」
「比如公司資金, 比如調換股份, 比如……」
我一邊說着一邊看着陸時彥的表情, 他整張臉十分扭曲, 褶子皮疊在一起。
「你猜,我把這些事放出去,你會進去幾年?」
「看你這一身石膏, 說不定能幫你減刑呢。」
陸時彥急着要起來, 可他扭動半天身子卻動不了幾毫米。
樣子滑稽極了。
我不禁笑了, 笑他瀟灑跋扈歸來病牀躺, 笑我黑暗三年如今終見天日。
「以後, 你做你的陸時彥,我,做回安洛。」
我把離婚協議甩到他身上,轉身不帶一點留戀,身後那人發出「安洛」的哼嚀聲。
陸時彥,你欠我的就拿你的後半生來還吧。

-11-
12 月的第一場雪飄下來之際,我和黎陽搭着兩張機票飛去了南極。
我手裏抱着張老師的骨灰盒。
站在茫茫無際的白雪之中,了卻他的夙願。
他這一生,不爲別人,只爲他自己。
只爲他那片小小的冰凍星球。
全球變暖對地球生態環境帶來的影響非一日促成, 也非一日能改善。
通過對南極企鵝、海豹的生活習性的觀察,測量海水溫度和鹽度的變化,以及土壤環境和大氣環境等了解變暖給南極帶來的變化。
這就是我們這麼多年努力的意義。
我摩挲這骨灰盒的邊緣, 望着遠處的冰川。
明明周圍空氣好冷, 可我的臉上卻淌着熱淚。
「張老師,謝謝您對我的栽培,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安洛會永遠記得您對我的諄諄教誨。」
……
「安洛,我們來數企鵝吧。」
黎陽向我伸出一隻手。
我搭了上去。
可是黎陽, 你知道嗎?
你的聲音傳到我耳中就變成了嗡嗡的耳鳴聲,我需要在心裏用力放好大好大才能勉強聽清。
害怕你會不會覺得我反應變遲鈍所以眼睛會緊盯着你的嘴巴看。
有時候覺得好難過, 你在我耳邊講的悄悄話我也聽不到, 你給我唱的生日歌我要自己想象, 你對我許下的諾言我都無法體會。
我好想聽你的聲音, 好想好想。
「黎陽——」
我朝着那羣「咿呀咿呀」走路的企鵝大喊了一聲。
「我好喜歡你——」
企鵝羣似乎被我的喊聲吸引的,有一隻駐足看向我們。
「你說的話我聽不到,但我想讓你知道——」
又有一隻呆頭企鵝停了下來。
「我能聽到你的心——」
三隻,四隻, 有好多企鵝都停了下來,看着我們。
我側頭看了眼黎陽,正好對上他炙熱的眼神。
那雙眸子好似溫熱的湯泉,能驅除我周遭的寒冷。
「安洛。」
他拍了拍我。
然後右手變了一個手勢。
無名指折下, 食指疊放在中指之下。
他又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我。
「我真的愛你。」
這是手語中的我愛你。
「如果需要某種介質,我的心意才能傳達給你,那麼我一定會找到這種介質。」
他坦誠地望着我。
我們在衆多企鵝的注視下相擁。
黎陽, 這次我真的聽到了。
在萬丈冰雪的見證下,沒有嘈雜的吵鬧聲,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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