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對弟妹暗生情愫。
他和弟弟同時遇到危險。
活着回來那天,他匆匆越過我,抱住弟妹顧語笙溫聲安慰。
他裝作他的雙生弟弟秦夜。
對顧語笙呵護備至。
不曾想,秦夜也活着回來了。
這一次,輪到我迫不及待朝他弟弟奔去,依偎在他弟弟懷裏,低聲詢問:「二弟想不想成爲侯府世子?」
-1-
「二爺,是二爺回來了!」
顧語笙揪住秦越的袖子,又哭又笑:「你嚇壞我了!」
我落在後面,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抹去顧語笙的眼淚,愣在當場。
做了三年夫妻。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他來!
他抬起頭,觸及我愣怔的目光,眼裏沒有任何心虛。
坦然得近乎無情。
太荒唐了!
但……一切又好像有跡可循。
尤記得,初次踏入他書房那天。
他衝我大發雷霆,硬生生把我扯出門。
事後他對我解釋:「書房裏有許多重要的文書,平日不許任何人進出,一旦出了問題,誰進去誰就有嫌疑,這般規定也是爲了保護家人。」
他平日出了名的好脾氣。
少有如此嚴厲的時候。
一聽他解釋,我便以爲是自己的過錯,心裏分外愧疚,從那以後再也不敢去書房打擾他。
再就是兩家地位懸殊。
我不瞭解高門大戶的規矩,心裏又暗自喜歡他,偏愛總是容易偏聽偏信。
也正是因爲不對等的關係。
我以前從未想過能嫁給他,是他選擇了我,以至於我天真地以爲,他一定非常喜愛我,纔會不顧父母勸阻娶了我。
現在想來,回憶裏處處是他對顧語笙的特殊關懷。
顧語笙說話,他一定會認真傾聽。
他每次送我東西,一定會叫我往二房也送去一份。
他曾交代我,要是二房的人遇到困難,一定要告訴他。
我當時居然以爲這是兄友弟恭的表現。
當下迎着他警告的目光,我一句指責的話也不敢說出口。
-2-
淮安侯府是他們秦家人的主場。
一旦他是秦越的消息從我口中道出。
爲了保全侯府名聲。
隔天外頭就會傳遍我瘋了的消息。
一路匆匆回到住處。
衆多念頭在腦海裏盤旋。
我不明白,他既然喜歡顧語笙,還娶我做什麼?
緊隨而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拉開半扇門,就見他站在外頭,一時忍不住質問:「你來做什麼?」
他強硬地推開半掩的房門。
一進來就反手關上。
在我慌神之際。
他一言不發地打量着我,頗感意外道:「你居然認出我了!」
意味不明的語氣令我打了個寒顫。
我剋制住慌亂:「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他一如往日的溫和模樣,緩緩笑開:「看不出來嗎?你和她之間,我選了她。」
毫不遮掩地坦露心意,行事沒有任何顧忌?
他該不會是想殺我吧?
一想到這,我的心跳不自覺加快,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我繼續問道:「你既然已經做好選擇,還來我這裏做什麼?」
他舉步迫近,驚得我不自覺握緊袖中的髮簪。
沒等我做出反擊,他便錯過我往裏走去。
途經外間的圓桌子時還掃了一眼。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來看看你,看你有沒有多餘的小動作。」
我徒然鬆了口氣。
他的第一個想法不是殺了我!
那麼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以爲我能冷靜地分析一切。
然而一開口就哽咽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遮掩你齷齪心思的擋箭牌嗎?」
他滿不在意地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擋箭牌,又何必追着問我?」
直白的羞辱像是利箭,瞬間貫穿我的心防。
忍了許久的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喉間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他皺起眉:「婚前我便已經調查過你,你以前藉着與笙笙的關係,接近她三哥,不就是想要嫁入顧家麼?你秉性如何我早就知道,沒必要裝得如此傷心。」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
原來在他眼裏。
我嫁給他是爲了他的家世。
望着他。
我驀地笑了出聲。
只可惜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實在是太狼狽了。
剛擦完,眼角又漫出淚水。
我垂首看着手心蹭過的ṭű̂₌淚痕,深吸了口氣,問他:「往日我是怎麼對你的,難道一點也感覺不到嗎?真心與假意應該很好分辨,我確實藉着和顧語笙的關係,想要和她三哥攀上關係,但我有刻意接近過你嗎?」
「怎麼沒有?」他緩步靠近,停在一個曖昧的距離,認真端詳着我的面容,「每一次見面,你都在看我。」
我怔在當場。
他卻已經退了一步:「反正你想要的是榮華富貴,我給你這份尊榮不好嗎?」
他說得對,卻也不對。
我常常看他。
不是因爲貪慕他的榮華。
而是因爲……我喜歡他。
我失神許久:「挺好的,你的事我會守口如瓶,往後二弟就別一個人過來了,免得外人瞧見會誤會。」
得到滿意的答案。
他沒有再廢話,徑自離去。
灑脫地奔向他喜歡的女子。
-3-
看來他不記得了。
五年前,十月初一那天。
繼母帶我和繼姐去寒山寺上香。
她故意拖延時間,等大多數香客陸陸續續離去。
趁我跟着繼姐去如廁。
她便領着人離開。等我察覺不對勁,發現繼姐早已不見蹤影。
自她進門之後,這樣的事發生了許多次。
我也向父親求助過許多次。
可母親死後,我彷彿也失去了父親。
多次告狀讓他逐漸變得不耐煩,我被冠上不懂事、狠心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壞女兒。
也是那時我幡然醒悟,他們夫妻的關係,遠比父女的羈絆更爲緊密。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會共度一生。
怎麼可能爲了一個不太值當的女兒,去整治親密無間的另一半呢?
見父親不再理會我。
繼母行事越來越過火。
我不敢想象,一個女子孤身在外留宿,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也許會被隨便嫁出去。
又或者逼我自縊。
我必須回家!
可回家的路太遠了。
鞋子磨得腳底起泡,堪堪抵達山下。
遠處的晚霞蒙上了一層灰。
望不到盡頭的道路,寬闊的河流,四處一個人也沒有。
太過空曠的地方,令我心生恐懼。
我既害怕無人作伴,又害怕有人出現。
我忍不住想,繼母會不會命人埋伏在半道上,只等我經過就跳出來把我往山裏拖去。
我擔心回家太遲,給她找到機會向我父親告狀,到時候我又要遭受莫須有的指責,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反思。
一時之間,我站在原地,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4-
我茫然地站在江邊的銀杏樹下。
驟起的秋風,吹得杏黃的葉片發出簌簌的響聲。
四周突然熱鬧了起來。
我怔怔望着飛舞的落葉,心裏突然萌生一個念頭,如果能埋在這棵樹下也挺不錯。
胡思亂想之際。
一陣叮噹的鈴聲由遠及近。
秦越在附近的莊子裏飲了酒,牽着馬經過。
那黑色的駿馬沒有一絲雜毛,長頸掛着紅繩串起來的金鈴,特別漂亮。
「好看吧,它叫月牙,我家妹妹取的名字。」
他興致很不錯:「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麼?」
得知我被家人落下。
他滿不在意道:「這算什麼事,我送你回去。」
帶着他體溫的斗篷落在我身上。
我害怕得渾身僵硬。
他牽着我來到那匹馬旁邊,順手把帽子給我戴上:「擋住臉,不然被人瞧見,你就得嫁給我了。」
期間他因醉酒,沒能爬上來。
摔下去兩次。
這人躺在滿地的銀杏葉上,無奈地遮住眉眼,悶聲笑了許久。
費了好大勁爬起來。
他終於朝我伸出手:「還不拉我一把!」
那好笑的模樣沖淡了我心底的害怕。
後來,他的眉眼在我心裏淡化。
可我還記得。
他的笑容比晚霞還要燦爛。
斗篷上的薰香也特別好聞。
我忘了具體的味道。
依稀記得是暖得人昏昏欲睡的感覺。
生長在爛泥坑裏,我一次次告誡自己,不要去肖想不該想的人,竭力壓制那天的怦然心動。
無數次告訴自己。
那天他喝醉了。
什麼都不能當真。
現在想來,他確實不記得了。
不記得他當初其實還給了我一塊玉佩。
他說:「你家裏人是不是對你不太好?拿這個去雲海書院,就說是我推薦你過去的,讓更多人看到你,這樣他們便不敢再欺負你了。」
也正是靠着他給的機會。
我在雲海書院認識了顧語笙。
家裏頭也因爲我能進出書院,不敢再給我難堪。
確實有許多人因此看到了我。
可是,他本人好像從來沒把我看在眼裏。
我像是路邊狼狽的阿貓阿狗。
他好心幫上一把,轉頭便拋之腦後,沒當一回事。
-5-
我清醒地知道,這件事就算告訴他,他也不會因此改變對我的看法。
甚至還會對我感到失望。
進了書院,居然只學會了攀附富貴,沒學到一點美好的品質。
不過他不會直白地說出來。
三年夫妻,我對他的性格有所瞭解。
他聽完只會哂笑一聲,然後問我一句:「那又如何?」
可正因爲平日裏時時刻刻的清醒,讓我活得有點疲倦,我會忍不住想犯糊塗。
像是當初他命人來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即便當時我已經打算攻略顧語笙的三哥,還是義無反顧地答應下來。
如我這樣的普通人,總是愛做夢。
心裏會有不合時宜的期盼,以爲Ŧű̂⁽是我什麼地方打動了他。
到頭來發現,他只是找個在家不受重視,且貪慕富貴的女人罷了。
這樣沒有退路的人,最好掌控。
無論是代替他去關心顧語笙。
還是如今他頂替親弟弟的身份。
我都只能聽之任之。
即便已經認命。
這件事仍舊給了我不小的打擊。
接連幾日躺在牀上,腦袋空空的什麼也沒想,一時間失去了動力,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丫鬟們都以爲我是因爲秦越沒能活着回來,傷心過度。
茯苓那丫頭,天天在我耳邊彙報。
今日她在牀邊坐了許久。
我反應過來,起身歪在牀頭問她:「可是外頭有消息了?」
她看了我一眼,小聲地哭了起來:「侯爺派了許多人去找世子,說在河裏找到一具屍體,那屍體已經泡得認不清模樣,但那身穿着確實是世子平日的習慣。」
這一次秦越前往海元,協助當地官員調查官窯瓷器流入民間一事。
秦夜則是代替淮安侯回老家參加叔公的壽宴。
兩人一前一後出發。
在回來的路上湊到一起。
誰知兄弟二人走到半路,遭到山匪圍困。
也就是說,秦夜穿着秦越的衣衫,替他引開了追兵。
結果秦越卻頂替他的身份,去照顧親弟弟的妻女。
何其可笑!
想到此處,我突然怔住。
-6-
會不會是秦越查到了什麼?
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回來。
所以只能頂替弟弟秦夜的身份?
正當我想着這事時。
忍冬匆匆進屋:「夫人,老夫人有事尋你過去一趟。」
也對,對外死的是我夫君ẗŭₖ。
現在消息傳回來了。
我不能窩在屋裏不出去見人。
要暈倒也得在所有人面前暈倒。
我也沒怎麼收拾,白着一張臉就出門了。
快到地方,走在前面的白薇忽然停了下來。
「二公子在屋裏同老夫人說話,夫人沿着這條小路繞到後面,青嬤嬤在那邊等您。」
青嬤嬤是老夫人身邊待得最多年頭的老人。
平日裏已經不太管事。
白薇有點無措:「老夫人說,夫人能聽得懂她的意思。」
我點了點頭,垂在身側的手緊張地攏到一起,匆匆地往後面走去。
青嬤嬤見我過來,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領我進了茶室。
而她則是端上兩盞茶進屋。
青嬤嬤進屋像是一個信號。
砰的一聲,茶盞摔在了地上。
「爲娘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以後要用你弟弟的身份,重新開始?」
秦越悶聲應「是」。
「那檀玉怎麼辦?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該怎麼過下去?你寧可做你弟弟的影子,也不願意做回自己,你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怎麼能做出如此卑劣的事?」
「母親,此番以二弟的身份回來,一是因爲調查的事牽涉到皇嗣,事情還未徹底查清,我若是冒頭,怕是會引來滅頂之災;二是爲了秦夜的交代,笙笙與他青梅竹馬,要是他沒回來,她會熬不下去的。」
他語氣微頓:「三是爲了孩兒的私心,笙笙曾救過我的性命,我不會讓她稀裏糊塗接受我,等時間久了,再慢慢告訴她一切,到時候由她自己做決定。至於謝檀玉……她本就唯利是圖,屆時我死後封賞的一切,都留給她作爲補償。」
屋內陷入沉寂。
老夫人氣得語氣發抖:「笙笙是你弟妹,難道救了你的人,你都要惦記嗎?」
-7-
秦越呼吸一重:「自然不是!」
「只是得知救我的人是她,便不自覺多加留意,久而久之便想要護着她,生怕她受到委屈。我知道不應該,可這是孩兒唯一的念想,還望母親成全!」
「那一次我差點就死了,命懸一線時想過許多事,後悔成天忙碌,出門前甚至沒來得及和爹孃喫上一頓飯,後悔沒有對二弟嚴苛一些,萬一我死了,家裏青黃不接該怎麼辦。想過許多事,唯獨沒想過會被人救下。」
提及此事,老夫人止不住嘆息。
她一句又一句地問他:
「你就那麼確定救你的人是她嗎?」
「眼前人難道就不重要嗎?」
「當初你陪爲娘去寒山寺上香,見檀玉孤身一人下山,又ṭũₕ是裝醉,又是送她回家,還把你老師送你的玉佩轉贈給她,爲她尋得一條生路。」
「後來你要娶她,爲娘還感慨過你們的緣分怎麼斷都斷不了,你今天爲了笙笙拋下她,來日是否又會爲了別人去害笙笙?」
秦越語氣不解:「母親爲何處處維護謝檀玉,您不是不喜歡她麼?」
老夫人開誠佈公道:「對她,我確實不喜歡,她身份不夠配不上你,無法給淮安侯府帶來進益。」
她反問他:「你呢,你不覺得你心裏的那把尺,對她道德上的衡量過於嚴苛嗎?難道就因爲她攀附顧家,便成了錯嗎?」
「這世間大多數人家的女子,一輩子都在打算,她不過是其中一個。」
「爲娘知道,你認爲笙笙不是那樣的人,可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爲她有爹孃爲她打算,而謝檀玉沒有母親,她父親是什麼人,你應當ƭū́₌更清楚不是嗎?」
「便是爲娘,也在爲你打算,爲淮安侯府打算,難道我也是利慾薰心嗎?」
秦越似乎聽得愣住了。
良久沒有反應。
-8-
我坐在茶室裏,逐漸意會老夫人的用意。
她說:「你若是執意想做什麼,爲娘勸不住你,一如你當初ẗùₑ要娶她一樣,如今也留一份和離書,讓她自己決定去留。」
秦越語氣裏難掩歡喜:「多謝母親成全!」
老夫人尤不放心地問他。
「你心裏,當真沒有檀玉嗎?」
「沒有,一直都沒有。」
那一瞬,塵埃落定。
老夫人沒再責問他。
「你ţů⁴不後悔就好。」
我不清楚秦越什麼時候走的。
等我從枯坐中醒過神來。
屋裏屋外都暗了下來。
青嬤嬤正站在燭臺前,小心地爲燭火蓋上琉璃罩。
柔和的光線。
照亮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和離書。
抓不住的無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難以形容的滋味。
早在他堅定選擇顧語笙的同時。
我再一次沒有家了。
何況他話裏話外對我的抗拒。
都在向我表明一個事實:
他只把我當成一個工具,我連做個家人的資格都沒有。
拿起和離書,一下一下地摺疊好。
我收進袖袋裏,也收起一地零碎的感情。
…………
隔天天一亮。
我把寫好的信交給忍冬。
「親自交到我舅舅手中。」
又交代茯苓。
「把我嫁妝收拾妥當,挪到我常去的宅子裏。」
安排好一切。
我徑直往秦越的書房而去。
命人拉開擋在門前的小廝。
撬開鎖,在書房裏翻箱倒櫃。
秦越得到消息趕來時。
我正拿着他繪製的那張畫像。
他眉頭緊皺,開口便是質問:「你在這做什麼?」
直到他把那張畫從我手中抽走。
我悵然若失地垂下手,又哭又笑:「難怪她要那麼說。」
該看的都已經看完了。
畫上的人是顧語笙。
但在那個場景裏,她是個不該存在的人。
因爲救他性命。
把他攬在懷裏哭的人……是我。
我和他在寒山寺的緣分有兩次。
一次他救了我。
一次我救了他。
當時在後山發現他滿身是血。
因爲對他別有心思,我的目光常常追隨他,即便他閉着眼,我也能第一時間分辨出他是秦越。
我以爲他要死了,抱着他不停地哭,求他Ṭŭ₊醒過來。
-9-
「你昨天也在?」
秦越有點不自在。
不等我回答。
顧語笙已經尋了過來。
她抱着兩歲的女兒,神情有點慌張:「二爺怎麼來這邊,可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我朝她笑了下:「之前二弟在他大哥這裏存了些東西,我找出來讓他帶回去,今後我打算把這裏封存起來。」
以往他不讓我進出書房。
但我總想和他近些。
便在書房外栽了一棵銀杏樹。
還做了個鞦韆。
他在裏面忙活,我便在外面忙。
偶爾還能休息放鬆。
我走出書房,對給我辦事的管事張倫道:「這樹也砍了。」
顧語笙聞言看了秦越一眼,忍不住勸道:「嫂嫂,這些可以留作紀念,砍掉未免太可惜了。」
我正要離開,聽到她這話依舊好脾氣地笑着:「可是我覺得礙眼,怪噁心的。」
這一家人都噁心。
當初我救了他,老夫人是知道的。
她讓我最好不要和秦越走太近。
說秦越得罪了許多人。
我和他走得近了,容易受到他牽連,而我沒有抗衡危險的能力,只會無辜枉死。
沒想到她轉頭命人告訴秦越。
他的救命恩人是顧語笙。
無非就是覺得顧語笙是秦夜的未婚妻,作爲兄長,秦越定然不敢覬覦弟弟的女人。
後來秦越執意娶我。
她又告訴我:「那孩子非你不娶,可見是用了真心,他自小脾氣好,但也有些壞習慣,還望你多包容他一些。」
我便以爲他什麼都知道,與我是兩情相悅,所以挪到書房外的樹也是銀杏樹。
而他看到是銀杏樹。
也沒有反對。
我以爲那是我們的默契。
寒山寺不僅是山腳下有銀杏樹。
後山也有許多銀杏樹。
可是,他眼裏的銀杏樹下,沒有我!
難怪老夫人多次問他:「你就那麼確定救你的人是她嗎?」
所有的不甘心,在看到熟悉的場景裏,出現不該存在的顧語笙後,我忽然意識到,老夫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回頭,看着秦越臉上遮掩不住的難堪,一字一句地交代:「往後我就不是你們嫂嫂了,最後說句體己話,二弟記得憐愛眼前人。」
真相我會告訴他。
但不是現在。
至少要等我脫離淮安侯府。
最好找到個二婚的對象。
這樣方能斷了任何可能性。
不再去妄想眼裏根本沒有我的人。
昨日秦越可是親口坦白,他不是一開始就喜歡顧語笙,而是在不斷的關注下,逐漸生出守護的念頭。
真相無法改變感情。
迫不及待說出來,只會讓滿心歡喜嫁過來的我,變得更加可悲又可笑。
既然決定放下。
喜歡的男人,也就成了那個男人。
沒關係的人,我就得換一副態度了!
-10-
舅舅下午就沒忍住找上門來。
他來得匆忙,外頭不算熱他卻出了不少汗,一坐下就問:「阿音啊,你信裏莫不是在跟舅舅開玩笑,真鬧掰了?」
我親自給他奉了一杯茶。
「哪能開這種玩笑,秦越的葬禮已經在準備了,和離書我都拿到手了,見證人的名字都在上頭,我已經拿去過了明路,過上一陣就能搬出去。」
他接過茶杯的手抖得厲害:「那你另外找人會不會不大好,你公婆不要面子的嗎?總要意思意思守孝一年半載。」
我無奈地嘆氣:「舅舅,我當初幫你走動關係,讓你出人頭地,可不是希望你做事畏首畏尾,你就不能把我介紹給你最上頭的那位嗎?」
我早打聽過。
那位晉王往後是無緣皇位。
太子就是他親兄長。
陛下如今能把軍權交給他。
可見是十分信任。
甚至通過加固小兒子的勢力,來穩固太子的地位。
我想要的權勢晉王都有。
之所以敢肖想他。
無非是他命太硬,接連兩任妻室都死了。
「你瘋了,且不說他克妻。」
說這句話的時候。
舅舅忍不住左右瞧瞧。
確定沒人才敢繼續說下去。
「前陣子好些人想給王爺介紹,惹得小郡主十分生氣,王爺剛跟小閨女保證不娶妻,我湊上去,豈不是自找苦喫?」
聞言我只覺得好笑:「舅舅,便是如你這般謹慎性格的男人,也不會允許我表妹跑到你頭上去。許多時候小孩子說的話,其實都是大人教的,他只是不想娶一個地位太高的女子罷了。」
即便是太子的弟弟,也要有所忌諱。
他手中的權勢太重,一些事他不打算做,但他身邊的人,不見得能壓制得住日漸壯大的野心。
一聽這話,舅舅眼睛都亮了。
他焦灼地捶了捶扶手,猶猶豫豫地看向我:「且試上一試?」
我頓時眉開眼笑:「儘管去試一試,實在不行就說是我的意思,說我想找他尋個庇護,把我信裏的內容直接告訴他也無妨。」
這話或許讓舅舅想起信裏的內容。
他咬了咬牙:「是那小子配不上你,好閨女,舅舅一定不會讓你爹找到機會來觸你黴頭!這事我來琢磨琢磨,直接上門說親肯定不妥,我想辦法迂迴一些。」
大概是成功後的益處實在多。
舅舅忍不住嘿嘿地笑了兩聲。
我聽得一怔。
關心我的人,自會爲我考慮。
和離之後,我父親尚在。
我便無法獨立在外。
他隨時能拿出父親的派頭來約束我。
秦越寫下和離書,但他始終認爲我不會離開侯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孃家是什麼樣的爛泥坑。
所以在我說以後不是他嫂子後。
他的臉色纔會那麼難看!
沒有男人會希望曾經擁有過的女人脫離掌控。
老夫人更是以退爲進。
她什麼都掰扯來給我看。
不惜讓我親耳聽到秦越的種種想法。
一邊希望我對秦越徹底死心,不再糾纏他。
一邊又認爲我應該對她感恩戴德。
她以爲我捨不得侯府的安逸。
捨不得她這麼「開明」的婆母。
可等葬禮結束,過上一段時日。
秦越就該以他弟弟的身份請封世子了吧?
到時候我就不是世子夫人了。
平日願意聽令的下人,指不定怎麼議論我、怎麼敷衍我。
想讓我給一個活人守寡,想都別想!
哪有那麼好的事。
-11-
倒是舅舅的改變,讓我覺得做侯府兒媳也不虧,他比我想象的要能頂事。
我不吝稱讚:「舅舅如今同以往不大一樣了。」
舅舅忽地沉默下來,語氣頗爲悵然:「環境養人,越往上走,越能發現以往困住自己的許多事,根本不值一提。」
這話讓我想起過世的母親。
她生第二個孩子難產而死。
後來我隨老夫人蔘加宴會,恰好遇到一位貴婦人早產。
她和我母親的狀況一模一樣。
我聽聞後,忍不住爲她擔憂。
可對我母親而言的致命問題,並沒有發生在這位貴婦人身上。
後來聽老夫人說起這事。
方知她們身邊的侍女、隨在身旁的府醫,以及早早請來的接生婆,全都是經驗老到的能耐人。
遇到問題,他們隨時能拿出對症的藥。
許多金貴的藥材,他們還要挑選最合適的年份。
也正是那時候開始。
我更加努力奉承老夫人。
細緻入微的孝敬到底是有用的。
老夫人讓青嬤嬤把許多事掰碎了教給我。
我把她們的本事學了七七八八。
於她而言,我像是一個趁手的工具,能作爲侯府門面,處理侯府上下的瑣事。
失去有點可惜,但絕對不會挽留。
甚至他們會以爲我在以退爲進。
一如現在,青嬤嬤在我面前唉聲嘆氣:「夫人糊塗啊!侯府難道還會虧待您不成,比起和離後被人笑話,不如守着好名聲過日子。」
對此,我嗤之以鼻,卻已經習慣隱藏真實的情緒。
「嬤嬤說笑了,我哪裏能守着好名聲過日子,指不定還會有人說我克母又剋夫呢,這算什麼好名聲?」
與其窩囊地過日子。
倒不如轟轟烈烈地造作一回。
「嬤嬤自己認了乾女兒,應當也知曉兒女的重要性,老了以後若是有兒女時常看顧,下人也不敢偷奸耍滑敷衍我。」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意不達眼底:「這認來的兒女到底不夠親近,而我還這麼年輕,萬一長命百歲,守寡可就得守個七八十年呢!」
青嬤嬤見我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只能尷尬地笑笑。
我願意敬着她的時候。
她的話,自然有分量。
可我不願意了,她的話就只是耳旁風。
-12-
事情的轉機。
發生在「秦越」葬禮的前一天傍晚。
本以爲死去的人,居然活着回來了。
一聲聲鬼啊鬼啊的叫喚下。
秦夜來到了我們面前。
老夫人一個頂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秦越匆匆趕來。
本該與他長得一般無二的人,瘦了許多。
我倒成了現場最能穩得住的人。
趁他們說話的空隙,腦海裏翻過許多念頭。
不經意一瞥。
視線裏闖入一道身影。
正是得了消息趕來的顧語笙。
她看到秦夜的神情極爲驚喜。
本來想朝他跑去,忽然想起什麼,變得躊躇不前。
這一瞬。
心裏霧濛濛的念頭忽然清晰起來。
我能認出秦越。
沒道理顧語笙認不出秦夜。
他們和我可不同,這兩人自小定親,老早就在培養感情。
也就是說,當初秦越回來時。
顧語笙的眼淚不作假。
可她明知回來的人是秦越,還是選擇把秦越認作秦夜。
也對,是我我也不甘心。
我這樣的人都能成爲世子夫人。
她身份高貴,反而矮我一頭。
心裏早就不平衡了。
反正丈夫死了。
那麼重新換個丈夫,不僅爲自己考慮,也是爲女兒考慮。
沒人願意守幾十年的寡。
我憋紅了眼,裝作不敢置信的模樣。
「他們都說找到了你的屍體,我一直不信你就這麼死了。」
不等秦夜反應,我一把擁住他。
秦夜渾身僵硬。
最先按捺不住的居然不是顧語笙。
秦越強制把我從秦夜身邊。
他嘴裏喊着「嫂嫂」,用的也是安慰的口吻:「大哥在外頭受苦了,該讓他好好歇息。」
我視線落在他扣在我腕上的手,不緊不慢地抹着淚:「二弟,你抓疼我了。」
周邊還有不少親戚和僕從在看着。
秦越燙到般迅速鬆開。
一旁的秦夜像是不知所措的狗。
他很快注意到一旁低着頭的顧語笙,聯想到一路走來看到的白幡,稍微動動腦子便能想得到,這是在爲他舉辦喪禮。
一時不清楚內情,只能一直看着秦越。
我主動拉着他往裏走去,無視他臉上的無奈,離了人羣我便突然來了一句:「二弟在外面辛苦了。」
秦夜驚得手抖,「不辛苦。」
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受了什麼驚嚇。
稍微說句話就一驚一乍的。
我向他解釋:「前陣子河裏撈出一具屍體,屍體穿着秦越的貼身衣物,老夫人便以爲你代替兄長死了。」
提及此事,他還有些恍惚後怕。
「我確實被河流沖走,得虧遇到一位船家,他見上流衝下來不少屍體,便知道出事了。」
「他見我穿得最好,曉得我是那些人的目標,便幫我換了一身衣裳,把大哥的衣物套其他屍體身上去,還在屍體的臉上塗抹了東西,引來魚兒啃食,以此瞞天過海,救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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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唏噓:「真是驚險萬分。」
隨即毫不留情地問他:「你大哥喜歡顧語笙這件事,你知道嗎?」
秦夜猛地停住步伐,看向我的眼神變得警惕:「嫂嫂,有些話不能胡說,你身爲女子,也該知道女子名聲尤爲重要。」
我盯着他笑開:「看來,你知道啊!那顧語笙喜歡秦越,你也知道對嗎?你以爲自己沒法子活着回來,特意給她留了一條後路?」
秦夜臉色驟變,緊抿着脣。
沒想到顧語笙藏得這麼深。
不喜歡未婚夫,喜歡未婚夫的哥哥。
我忽然軟了語氣,語氣蠱惑:「二弟,你想不想和你大哥換一換,也來做做這侯府世子?我和你大哥和離了,到時候你想娶誰就娶誰。」
秦夜愣了一下,搖頭失笑。
「嫂嫂說笑了,頂替大哥引來敵人本就是我該做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變得憐憫:「多年前大哥也曾救過我性命,如果沒有他的保護,我早就死了。」
我並不生氣:「是寒山寺那一回嗎?」
他面露詫異:「嫂嫂怎麼知道的?」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形成了一個閉環。
他們的感情……還真是堅不可摧。
一個比一個重情義。
「應該是偷聽我說的,既然你不想做世子夫人,那你明日就可以走了。」
秦越一步步走出來。
也不知道在後面聽了多久。
我沒回頭,而是看向秦夜。
這位二弟不自在的站直少許。
看來也不是全然不介意。
我對此感到滿意,總不能就我一個人受到影響,「能早點走,那可真是太好了。」
說罷,我便甩開二人。
回去讓忍冬把自己人叫回來。
下午,管家居然來問我。
「大夫人,趕來的親戚該怎麼招待,可要備一些禮品?」
他的問題還沒問完。
忍冬滿臉喜氣地走了過來:「姑娘,大家都回來了,茯苓說該搬的都搬得差不多了,可要去向老夫人辭行?」
管家察覺不對,乾巴巴地勸我:「大夫人,世子爺剛回來,這緊要關頭,您怎麼能走開呢?」
我看着大變樣的院落:「我不是走開了,而是和你們世子爺和離了,管家有事可以去尋老夫人拿主意,或者和幾天前一樣,去找二夫人做主。」
一切塵埃落定,我心裏唯有輕鬆。
不自在的關係一旦發現原因。
那就再也無法稀裏糊塗地過下去。
能離開這裏,對我而言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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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老夫人辭行時,她根本不願意見我。
青嬤嬤不贊同地說了我兩句:「老夫人很生氣,有些事該見好就收,世子爺不缺願意嫁給他的女子,但你永遠也尋不到這樣的人家。」
我滿不在乎地轉身就走。
「尋不到就尋不到,當初既然看不上我,直接和我說便是了,我自會遠遠避開你們這樣的人家,以我的本事,總能尋到能過日子的夫家,並非我腆着臉黏上你們家的。」
想到老夫人的算計。
我忽然停住腳步:「寒山寺我救過秦越的命,那會老夫人就瞧不上我,對我說她兒子處處招惹危險,容易牽連到我,讓我對外不要和秦越走得太近,也是我年輕沒聽懂她的意思,早知是這麼個意思, 我一定不會嫁過來。」
屋內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有什麼東西碎了滿地。
看來, 老夫人很擅長耍這樣的手段。
我只當不知裏面有其他人:「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告訴秦越的,但念在秦越對我有恩情的份上,我不會對旁人提及此事,你們……就稀裏糊塗地過吧!」
我不再說話, 數着步子往外走去。
「一, 二,三……」
心裏默唸到「七」的時候。
房門被用力拉開,撞得哐噹一聲。
一道驚人的力道扯住我的手腕。
待我站穩, 已經被這力道帶得跌進他懷裏。
秦越眼底滿是探尋:「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寒山寺裏你救了我?」
我像個沒有回應的木偶。
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一如方纔答應的那樣,不說就是不說。
想要答案, 他自己去找啊!
有些事,他只要找顧語笙對上一對, 早就能明白救他的人不是她。
他迷糊間記得我曾抱着他哭。
那應該也聽到過。
我一路上求了許多次神佛。
沒有好運降臨。
我靠書院裏學的基本醫理,尋到合適的草藥,止住了他傷口洶湧的血。
爲他贏得時間。
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找上門告訴老夫人。
但事後, 我還是在寒山寺還願多年。
我掙開他的手, 捂着手腕上的紅痕, 眨眼間還是落下一滴淚,自嘲地笑說:「救人的是誰根本不重要。」
沒有規定, 救命之恩一定要以身相許。
我和他都錯把喜歡的人想得太好。
但俊男靚女,喜歡上也不丟人。
噁心的是他用偏見, 把我帶入這個無望的漩渦裏來。
又想不負責任地甩開。
不僅僅是踐踏了我的真心。
還貶低了我的人格。
一如他拽我手腕的力道, 沒有分毫的憐惜,唯有兇狠的傷害。
他眼裏的不信任,質問的語氣。
我回以滿眼失望。
這眼神讓他不敢再靠近。
無措,失落。
「我不知道!」
說完這句話,他緊抿着嘴。
那雙曾深情注視着顧語笙的眼睛。
哀傷地看着我。
我扶了扶髮簪:「那就永遠都假裝不知道,不就行了?」
說着我補充了幾句。
「你可要長情一些, 永遠喜歡她。」
「可千萬別因此對我另眼相待,也千萬別來找我。」
「你到處招惹危險, 會連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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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可是淮安侯府世子。
怎麼會聽我這種人的話。
得知我來寒山寺還願, 他便匆匆趕來。
等找到我時, 發現我正站在山崖邊。
他慌了神:「牧音, 你站在那裏做什麼?」
近來,外面有許多議論我的話。
惹得我爹跑我住處罵了我一頓。
想必這些消息他都知道。
否則也不會這麼擔心地跑過來。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團扇掩住下半張臉:「你該不會以爲我會從這裏跳下去吧?」
他試探地走過來:「我知道你不會。」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的行動完全不像是這麼想。
這人還真會自說自話。
怪沒意思的!
我轉身離開崖邊:「我處處爲自己打算, 是爲了過上隨心所欲的好日子, 哪捨得就這麼死了。」
正要回寺廟裏頭。
一片銀杏葉飄了回來。
落在我跟前。
秦越比我先一步接住了葉片。
與新的葉片不同。
這片葉子像是夾在書頁裏的書籤。
上面甚至有小小的字。
他看到上面寫着:「偏愛。」
我瞥了一眼,輕笑道:「居然被風吹回來了。」
夫子曾說。
無論是男女之情……
還是父母之愛。
都可以用偏愛概括。
我滿心算計。
唯獨對他尤爲偏愛。
可這份感情他視若無睹。
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聽說那天他漫山遍野地找有字的銀杏葉。
等他滿心歡喜回來。
恰好有迎親的隊伍經過。
他與這隊伍擦肩而過。
等他捧着葉片找到我的宅院時。
早已不見我的蹤影。
茯苓笑眯眯道:「世子爺,我家姑娘嫁人了, 你若是想喝杯喜酒蹭蹭喜氣,可去晉王府觀禮。」
往後餘生, 我譜寫的故事裏。
不再有他的參與。
生老病死, 與他無關。
生兒育女,與他無關。
喜怒哀樂,與他無關。
與晉王初見時, 他說的第一句話是:「秦夜其實是你舅舅找回來的,他試圖讓一切迴歸原位,但我卻覺得你嫁給我肯定比留在侯府要來的自在。」
有他這句話。
我覺得日子應該過得不會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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