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

那日,娘被太后召進了宮,等娘出來後,卻換了一個人。
爹看着那個陌生的女人,那女人叫了他聲夫君,上了我家的轎子。
阿孃是大夏國第一美人,面前這個姐姐未免太普通了些!
何況阿爹從來只有孃親這一個妻,也從未納妾。
我困惑地看着爹爹,爹爹卻雙脣顫抖,隨即嘔出一口鮮血昏死了過去。
阿孃入宮半年後,傳出的第一個消息竟是被挑了腳筋,成了跛子。
阿爹一夜白頭。
摟着我哭了整整一天。

-1-
入宮前,爹正在給娘畫眉。
螺子黛在爹的手裏穩得像握着一支狼毫,纖毫不差地給孃親附上了黛色的遠山。
我託着放滿了各種香粉的盤子,笑嘻嘻地看着阿孃。
娘照了照鏡子,又寵溺地看了我一眼。
「江湖兒女,畫這個做什麼?」
孃親生了一張美人面,柳葉細眉不畫而黑。
故而平日裏,孃親都不施粉黛。
爹笑而不語,着手仔細給娘點了花鈿。
孃親穿上爹給挑的白色氅衣,那氅衣衣襬處朵朵寒梅綻放,襯得孃親更加遺世獨立。
「天寒了,這風領也得戴上……」
孃親抬手阻止爹給她戴領子的手。
「我又不是嬌生的世家小姐,冷是不怕的,倒怕熱了!」
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順手把那領子圍到了我的脖子上。
爹不說,我心裏可清楚得很。
爹雖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可他娶了毫無背景的孃親。
爹是怕孃親第一次進宮被人瞧輕了,這才拼命把孃親往雍容華țū́ₛ貴裏頭使勁兒打扮。
「等我下值就去接你,帶你最愛的梅花點。」
西街的梅花點,是孃親的最愛。
可是爹捧着梅花點在寒風中苦等許久,沒有等來孃親。
只等來一個陌生女人,她喊他夫君。
爹愣了許久,一口鮮血噴灑在滿地的雪白上,像凌凌的梅花。
心靈感應似的,學堂裏的我停下了正在熟睡先生臉上畫烏龜的手。
一抬眸,昏死的爹和一個陌生的女人進了家門。
那女人說她是我娘。
怎麼可能?
我娘可是大夏國一等一的美人!
我看着爹的樣子,心都揪了起來。
顧不上管這個姐姐,飛奔着撲向爹。
爹的衣領還有斑斑血跡。
我大哭。
爹醒來輕輕摸着我的臉。
「我們把你娘接回來好不好?」
從那天開始,屬於三個人的復仇開始了。

-2-
爹把自己鎖在曾經和娘一起住的屋子裏,不喫不喝不說話。
我和「阿孃」守在ṭūₒ門口,誰也沒有主動開口和對方說話。
守到了第五天,爹出來了,形銷骨立。
屋裏沒有了娘生活過的痕跡,爹把和娘有關的所有東西一一封存。
最後,一把鎖鎖住了他們生活過的屋子。
爹沒了夫人,我沒了孃親。
爹瘦了太多,朝服鬆鬆垮垮搭在身上,整個人像一支風中的孤竹,輕易就能折斷。
他臉上抹去了悲慼,平靜地接受了帶領天殺平叛西南的聖旨。
天殺是由爹爹一手組建的組織,是當今聖上奪嫡成功的最大助力。
也是當今皇上坐穩江山最重要的利器。
天殺有十二部,一部和二部是精兵中的精兵。
隨便拎出一個都是一等一的殺手,更是效忠天殺令的死士。
然而皇上下旨,只能讓爹帶着十一部和十二部前往西南。
西南大亂,叛軍詭詐,鎮守大將楊啓年戰死。
爹被派去鎮壓叛軍,卻不可帶天殺的精銳?
朝上大臣們看出來了,皇上這是給了爹一條死路。
要麼戰死西南,要麼安個鎮守不力的罪名。
沒人相信爹能贏。
可他們忌憚着帝王,怕這鍘刀哪一天會落在自己頭上。
因此偌大的朝堂,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爲爹說一句話。
爹平靜無波地跪下,領命。
只有我知道,那平靜的眼神里,有着滔天的狂瀾。

-3-
出發的前一天,爹進宮見了太后,只問了一句話。
「本是同根生,娘爲何心偏至此?」
太后多年潛心向佛,木着一張臉,眼睛閉着,像什麼都沒聽到。
大殿裏一片死寂,回應爹的只有佛珠的捻動聲。
爹已經拿到了答案,轉身走出大殿,沒有聽到佛珠散落一地的聲音。
幾年前,爹是問過同樣的問題的。
「你是兄長,你必須助你弟弟登基,咱們娘三個纔有活路!」
這就是答案,爹是不受寵的兄長,只能當弟弟的墊腳石。
爹去了西南,帶着天殺令和兩個部。
令人聞風喪膽的天殺十二部,所有人都以爲只有一部和二部最擅長對敵。
卻不知道由孃親自帶出來的十一部和十二部纔是擅長暗殺的高手。
天殺組織里面所有部都聽命於天殺令,誰拿了天殺令就等於執掌天殺。
只有十一部和十二部僅聽命於爹和娘。
我娘從小足智多謀,性子潑辣跳脫,渾身散發着讓人頭疼的聰明勁兒。
爹剛建立了天ŧū́⁵殺十部,娘就把自己訓練的兩個部硬塞了進去。
誰也想不到,這反而成了保護爹的後手。
皇帝以爲爹拿着天殺令只能驅使最弱的兵力,卻沒想到爹帶走的纔是最強的。
爹走後,就剩下我和「阿孃」。
「阿孃」讓我叫她無鹽姐姐。
「我很抱歉,但錯不在我。」
「要怪就怪那個狗皇帝!你可不能不理我!」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第一次聽到身邊有人真敢把「狗皇帝」三個字說出來。
雖然他確實狗得不能再狗。
無鹽本是一名宮女,有一個在宮裏當侍衛的弟弟。
侍衛弟弟和一名位高權重的內侍關係極好,卻被皇帝陷害而死。
而無鹽因爲身形和阿孃有幾分相似,被派來代替我娘。
她說自己原本只想好好當個宮女,沒事嗑嗑 cp 就好,沒想到一夕之間發生這麼大的變故。
呸!
ƭū́ₖ這喫人的封建社會!
無鹽這句話我沒聽懂,我想是因爲年紀的原因,我才五歲,懂得太少。
但是我讀出了她眼神里的鄙夷、厭惡、憎恨。
也許,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無鹽目光轉向我,眼神變得疼惜。
是我摔跤後,阿爹和阿孃看我的那種眼神。
無鹽姐姐輕掐我的臉。
「手感真好!昭昭這麼可愛,怎麼能橫屍荒野呢?」
我疑惑,「姐姐怎麼知道我叫昭昭?還有什麼叫橫屍荒野?」
據說生我之前,阿孃把她的佩刀擦得鋥亮。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娘笑着說,不管生男生女,都叫昭昭。
無鹽頓了一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路旁一朵美麗的小花。
「這花真美,摘了給昭昭戴吧。」
於是我頭上彆着一朵豔豔的花,和無鹽一起來到揚刀山莊。
揚刀山莊由楊氏一族所建立,經過將近百年的發展,成爲武林頂尖勢力。
我的外祖,正是這屆武林盟主楊一刀。
外祖性子粗狂,長相豪放,據說曾經嚇哭過小時候的我。
「外祖,爹爹讓我把信帶來。」
我把信從荷包裏翻出來,脆生生地說着遞了過去。
外祖母把我抱在了腿上,輕輕揉捏我的小短腿。
外祖母手法輕柔,緩解了上山時腿的痠痛。
外祖展開信,看到落款處爹爹的名字,冷哼了一聲。
「嫁嫁嫁,當初就不該同意這門親事!
「我們江湖中人,最不該沾的就是這些個皇親國戚!
沾這幫子人,還能有好?」
外祖把信揉成一團,一大把鬍子氣得一撅一撅的。
外祖母把我放到榻上。
「當心嚇到孩子。
「那李譽能爲了容兒放棄江山,說明他是個好的。
「再說了,當初容兒出嫁,是誰哭溼了幾條帕子?」
咳!
外祖重重咳嗽了一聲,看了外祖母一眼,依舊嘴硬。
「我看容兒在宮裏說不定比跟着那李譽強!」

-4-
我小嘴一癟,不樂意了。
「我要阿孃……」
我哭得震天響。
外祖慌了,趕忙把我抱了起來。
「昭昭乖,昭昭不哭,阿祖就是看不慣你爹……」
我哭得更響了。
透過指頭縫,我看到了慌亂的外祖,搖頭的外祖母,和神遊天外不知道想什麼的無鹽。
「好好好,乖昭昭,阿祖的心肝,不哭了……阿祖嘴欠,阿祖再也不過嘴癮了!」
外祖手忙腳亂,扯着袖子幫我擦眼淚,哪有半點武林盟主的樣子。
「阿祖這就號召衆英雄好漢爲幫你爹平反去!保證你爹全須全尾地回來!」
我不再號啕,可是止不住一抽一抽地打嗝,剛纔哭得太賣力了。
「不可……楊盟主。」
無鹽打斷了外祖的話,衆人齊齊看向她。
迎着大家的目光,無鹽姐姐有點不適應似的搓了搓手。
「你是哪位?」
外祖發號施令慣了,遇到個這麼直白否定他的,氣得吹鬍子瞪眼,眉毛快要從額頭上飛出去了。
「我是她娘。」
外祖眉毛又要飛。
「假娘!」
「假娘也能護着昭昭!」
無鹽姐姐站了起來,梗着細細的脖子看向外祖。
外祖高大威猛,無鹽站起來都夠不到他的胸膛。
二人對峙片刻,外祖居高臨下冷哼了一聲。
無鹽頂着外祖的威壓,奮力解釋着。
「皇上讓李譽帶那麼點兒人去平叛,擺明了不想讓他活着回來。
「這個時候不能幫,幫了就是害他。
「當今聖上生性多疑,最忌憚便是李譽,如果李譽一呼百應,龍椅上那位怎麼想?」
無鹽姐姐說完,外祖剛要反駁,卻被外祖母打斷。
「這位姑娘說得有理,譽兒信中並未求援,說明他心裏有數。」
「鳳華糊塗,胳膊肘盡往小的拐,幫着小的欺負大的!」
見外祖母有氣,外祖趕緊上前安撫。
外祖母接着又道:「楊家現在被盯着呢,明面上不能動,那就藉着下個月的武林大會,使勁兒動!
「還有王家,勁兒都往一處使兒,我就見不得孩子被欺負!」
外祖母王嫺,年輕時便是校場打馬的風雲人物,眼裏最是容不得沙子。

-5-
楊家對李譽西南平叛沒有任何反應,整個琅琊山一派喜氣,好酒好肉籌備武林大會。
爹離開了好幾個月,娘也沒有消息,從琅琊山回來,我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還好有無鹽姐姐在,她很厲害,能做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兒。
簡單的紙折幾下,就是隻會蹦的青蛙。
兩條竹片子卡住,就像個會飛的蜻蜓。
看我悶悶不樂,無鹽姐姐下了大決心,說要給我燒個玻璃珠子。
玻璃是什麼?我聽懂沒聽過。
只見她風風火火地搜了一堆土和石頭,倒進碗裏攪拌攪拌,就放在火上燒。
真稀奇啊!宮女都這麼厲害嗎?
不過無鹽姐姐燒了一天,把臉都燻黑了,也沒有做出什麼玻璃。
看着沮喪的無鹽,我把小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看了我一眼,無奈地笑笑。
說玻璃珠子很好看,說自己終究是個普通的社畜。
無鹽姐姐又說這些我聽不懂的話了。
就在這時,皇帝的誥書卻到了。
爹平叛有功,封「阿孃」爲一品誥命夫人。
平叛有功?
難道爹贏了?
我高興地又蹦又跳。
無鹽姐姐謝恩,接過了誥書和冠服。
我倆都送了一口氣。
幾個月揪心地等待,爹終於歸京,帶着叛軍將領的首級。
那頭顱一片血肉模糊,懸掛於城牆,看不清長什麼樣子。
而爹的胳膊受了重傷,身形瘦得像把乾柴,臉上也染了風霜。
來不及休息,爹讓無鹽姐姐穿上冠服,帶着我,一起進宮謝恩。
李質從高高的龍椅上走下,扶起爹。
「皇兄,此次爲我大夏平叛有功,夫人理當受封,我大夏安寧還要倚仗皇兄。
「皇兄,你胳膊這傷?」
爹再次跪下磕頭,「臣胳膊舊疾添新傷,看盡名醫,無法治癒……臣自知無力擔任天殺統領一職,辜負陛下期待,還望陛下收回天殺令牌!」
爹把令牌奉上,李質深深看了一眼,示意內侍收了回去。
「皇兄是應該好好休息。」李質目光掃過我,蛇一般陰冷。
「帶着夫人孩子,好好享受天倫。」
我們三人退下太和殿,將將拐過午門,一抹熟悉的身影掠過。
是娘!
我張嘴要喊,被無鹽姐姐死死捂住了。
我頓時明白,不再掙扎,只是眼淚不由自主大顆大顆地滾落,弄溼了無鹽的手掌。
孃的腿不好了!
走路一跛一跛的。

-6-
爹爹像什麼都沒看見,自顧自往宮門口走,只是那脊樑,愈加彎了。
娘本該在後宮,出現在我們回去的路上,必然是李質的安排。
暗裏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
怕給娘帶來不好的影響,爹什麼都不敢做。
宮門口,掌印太監陸懷雲在那裏候着。
「懷雲……」
無鹽姐姐輕輕喊道。
他就是無鹽姐姐之前提到的人?
這人站在那裏謫仙一樣,不像太監,像個讀書人。
這麼年輕就做到了掌印太監?
陸懷雲沒有說話,二人交換了信物就分開了。
「給你。」
馬車上,無鹽遞給我一方帕子。
上面歪歪扭扭地繡着「心跡雙清」。
我疑惑地看着無鹽。
「你娘給你爹的,託陸懷雲送了過來。」
我輕輕摸着這四個字。
是了,這蟲子一樣的繡工確實是孃的手筆了。
孃的性子,使得了大刀,用不慣小針。
「你爹刻的那枚章,我也交給陸懷雲了。」
那枚章我看見過,上刻着四個字「杖藜白首」。
回去後,爹變成了夜貓子。
白天他像個閒散王爺,勾欄聽曲,斗酒吟詩。
但是夜裏總是不在府裏,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無鹽姐姐最近變得特別好學。
她讓我借來《武經》和《火龍神書》,說要給我做炮仗玩。
我看着她把一堆黃土變成另一堆黑土,也沒做出炮仗。
只好讓人從庫房裏拿出二踢腳。
無鹽姐姐傻眼了,表情憨憨地問我,這個朝代就有火藥了?
我告訴她,庫房裏不但有二踢腳,還有震天雷、飛天十響。
無鹽姐姐眨巴眨巴眼睛,說了句:「乖乖,古人真厲害!」
我很早就發現了無鹽的不同。
她看我總是憐憫,說的詞語我也都沒聽過。
我聽她講她那被李質陷害而死的弟弟。
聽她講陸懷雲,聽她說嗑 CP。
她說紙片人也有人格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她做的事情也時常出格,不合禮法。
但是我不在乎,因爲她像個親姐姐一樣,對我很好。
無鹽又讓我偷偷給她搞了很多武器方面的書,甚至託了外祖的關係,弄來了一把火銃。
無鹽說雖然只有二百粉,但是她這個手工 UP 主不能白當。
她要改良火銃!
「你娘有佩刀,爹有劍,昭昭就來把小火銃!
「誰惹你,你就對着誰一頓突突!」
我很高興,給無鹽姐姐端茶倒水,看着她失敗了一次又一次。

-7-
娘離開後的第一個春節,府裏一片冷清。
娘帶走了爹的魂,爹早就忘了時間。
特別是爹從外祖手裏拿到地殺令牌的時候,爹的眼裏只有一片冰冷。
在外祖的扶持下,爹暗中發展了一個叫地殺的組織。
裏面有平叛雲南時詐死的心腹,也有投誠的叛軍,還有一些江湖義氣人士。
一年的經營,地殺漸漸成了足以抗衡天殺一樣的存在。
這時,宮裏傳來了皇上受傷,娘被打入冷宮的消息。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爹扔下手裏的劍,攥着娘給的帕子失聲痛哭。
「他爲何沒有護好容娘?
「爲何?
「哈哈哈哈,你的愛真是個笑話!」
爹又哭又笑,那一刻,我覺得爹快要瘋魔了。
那一年,王家長女王嫺帶着女兒楊容進宮拜見皇后。
王嫺和皇后鳳華是手帕交,親如姐妹。
二人敘舊,楊容被宮女帶着在宮裏轉悠。
楊容自小跟着父親在楊家舞刀弄劍,對這些花啊草啊的沒什麼興趣。
那宮女怕她有閃失,管着她,這不讓摸那也不讓碰。
楊容是誰?三拐五拐就把宮女們甩了。
自己晃悠到了一個園子裏,正百無聊賴之際,廊下跑來了個白麪小公子。
那公子生得真是俊俏,脣紅齒白的,只是白淨的小臉上着了墨。
惹得楊容哈哈大笑。
「噓!別出聲,我逃了早課,被大哥知道了,要捱揍的!」
楊容不笑了,定定地看着他。
李質臉有點紅,宮裏頭這麼多人,沒人敢這麼大剌剌盯着他的。
「你看什麼?」
楊容指了指李質腰上的佩刀。
原來楊容是在看這把刀。
刀柄神龍纏枝,刀刃鋒利,閃着寒光。
「你懂刀?」
楊容笑了,扯過李質的刀就挽了個漂亮的刀花。
李質看楊容舞刀,行雲流水,英姿皎皎,好像偷摸看的那些畫冊裏的女英雄都具象化了。
兩個人一個舞得認真,一個看得認真,都沒發現多了個人。
楊容舞畢,李譽的掌聲響起,李質才發現他最怕的大哥找來了。
李質連忙開溜,刀都忘了拿。
楊容把刀還給李譽,道了聲謝就去找那些笨蛋宮女去了。
徒剩李譽抱着刀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願離去。
楊家女不入後宮,不嫁帝王,所以爹放棄了太子身份,放棄了江山,選擇了我娘。

-8-
冷宮裏的生活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糟糕。
寒冬臘月,北疆危急,朝中已無可用之人,爹又被派去北境。
前線不斷傳來消息,李質忙於前朝顧不上後宮。
我得到了太后的默許,時不時悄悄地去冷宮看望孃親。
孃的腿還是跛的,好不了了。
我摸着孃的腿,心疼得直哭。
娘替我抹掉眼淚,語氣溫柔。
「昭昭不哭,他毀了孃的腿,娘害他的命,不虧。
「咱們一起讓壞人都消失好不好?」
我想起爹那條不好使的胳膊,噙着淚點了點頭。
娘指點我刀法的時候,陸懷雲在屋外吹了口哨。
口哨是我們約定好的暗語,這口哨聲的意思竟是李質來了後宮。
娘安排我躲了起來。
李質進來了,良久都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喝酒。
寒風裹挾着雪花飄進了窗,娘起身去關。
「容兒,莫要扎我的心了,你腿不好,朕來關吧。」
李質嘆了口氣,看了眼窗外簌簌而下的大雪,閉了閉眼,關上了窗。
「年關將至,邊關大捷,這瑞雪是個好兆頭……容兒,可願陪朕喝一杯?」
李質給娘倒酒,娘端起酒杯,沒有看一眼李質,兀自仰頭倒入口中。
「譽郎爲了大夏,勞苦功高,這杯敬譽郎!」
李質放下了酒杯,久久地靜默。
他沉默了很久,方緩緩出聲,語氣裏愧疚、不甘夾雜着得意和惡毒。
「邊關大捷,可皇兄……」
娘目光鄙夷地瞥過去,像是連一眼都不願意看他。
「我那皇兄,我的好大哥……戰死沙場了!哈哈哈!」
砰的一聲。
娘摔了酒杯,撿起尖銳的瓷片朝李質刺去。
醉酒的李質動作慢了半秒,被娘劃傷了臉。
我躲在櫃子裏面,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死死捂住嘴,才把哭聲嚥進肚子裏。
陸懷雲帶着侍衛衝了進來,他們拎着閃着寒光一樣的刀,刀尖朝着孃親。
「住手!」
李質搖晃着站了起來,鮮血順着下頜滴落下來。
「我說過,以後不會再傷容兒分毫!
「我李質,說到做到。誰再傷了容娘,我讓誰償命!」
侍衛們收起了各自的刀。
李質看着傷心欲絕的娘,聲音悽悽。
「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你……
「明明你該是我的妻!
「容兒是在怪我……怪我選了江山……」

-9-
當年,楊容進宮後入了皇后鳳華的眼。
不說楊容灑脫果斷的性子,聰明伶俐的樣子十分討喜。
她背後的王家和楊家都是不容小覷的勢力。
鳳華便積極地想爲自己的小兒子求娶楊容。
最後王嫺以楊家女不嫁皇室宗親婉拒。
可李質不甘心,他心慕楊容。
他的這份心慕還沒來得及訴說,就聽聞大哥李譽自願放棄太子身份,脫離皇籍也要求娶楊容。
老皇帝震怒,李譽被打得半死,丟在皇城門外,當作從來沒有這個兒子。
李質看着奄奄一息的大哥,再也不敢說出自己心裏的愛慕。
後來,李質得了太子之位,但是坐得不牢固。
李譽才又被認回,協助李質坐穩李家江山。
李質在李譽府上又見到了楊容,年少時的那份愛慕之心再次燃起。
他後宮的妃子們個個像楊容,但又個個不是楊容。
慾念就像滋生的藤蔓,緊緊攥着他的心。
終於他逼迫太后召了楊容進宮,把楊容留了下來。
日久見人心,他以爲楊容終會被他的一片癡心感動。
特別是李譽已經死了。
李質選擇了等,等我娘回心轉意。
他不顧衆臣的反對,廢了皇后。
他想讓孃親看到,他心裏最重要的位置只有她。
好像李質的做法真的起到了作用。
一天,孃親看了他一眼。
又一天,孃親給了他一個笑臉。
他開心得像個孩子,不明原因的頭疾似乎也不那麼疼了。
他抱着孃親,喃喃說道。
「容兒,你真是我的解藥。」
孃親嫣然一笑,「是嗎?」
李質沒有再說話,只是臉上綻放着幸福的笑容。
爹戰死沙場,娘被李質霸佔,我攥緊了拳頭。
無鹽姐姐總會鼓勵地看着我。
她說:「不是不報,時ťũ̂₋候未到。」
她拿出外祖寄來的信。

-10-
邊疆真苦啊!
北風夾雜着冰粒刮過來,把人的血都能凍硬了。
估摸着這信是寫給外祖母的,所以大部分內容都是外祖對邊疆苦寒的哭訴。
哭訴完了北風,又開始罵我爹。
外祖跟着爹爹在邊疆真是受了大罪了。
爹雖爲大將,又殘了胳膊,卻並不終日待在暖帳裏。
他和將士們喫住一起,守糧草,勘地形,親臨敵陣。
獲得了千萬士兵的擁戴。
連外祖在信的最後都忍不住說,這小子有那麼點帝王風采。
隨着邊關大捷,爹放出了戰死沙場的假消息。
一個和爹身形相近,血肉模糊的屍體運回了都城。
騙住了所有人。
爹拿着地殺令,重新給自己鍛造了一把利刃。
外族的燒殺掠奪,百姓們凍僵的屍體,燒灼着爹的心。
李質的無能,山河的破碎,終於推動着爹把刀指向了龍位上的那人。
不只爲了娘,更爲了大夏。
若大夏不穩,無能者當權,那千千萬萬個小家就會像我們家一樣分崩離析。
爹像一匹潛伏的狼王,只等待那一個歸京的契機。
契機很快來了。
李質頭疾久治不愈,太醫束手無策。
直到有一天一名內侍發現陸懷雲暗中給李質下毒。
那藥無色無味,少量食之不會要命,只會引發頭痛。
假以時日,食此藥物之人便會頭疼致死。
太后震怒,下令剮了陸懷雲,卻被李質擋了回去。
李質纏綿病榻,撐着坐起來看着陸懷雲。
「下毒的事情……我心裏清楚,你替她……不要聲張……
「我……我好像……看到了皇兄……
「小時候……我調皮……他總會打我……」
陸懷雲頓了一頓,還是道:「陛下,接到前線消息,御王……找到了。」
李質仰面看着牀上的雕花,精美繁複,只是快不屬於他了。
爹爹率領五千精兵集結京城外。
對外放出的消息是,當今聖上被身邊小人矇騙,御王痛心不已,前來救駕。
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在歡迎御王歸京。
他們感嘆於帝王之家罕見的兄弟情深,卻不知父親是在逼宮。
「容兒,你可願……」李質沒有說下去。
「罷了罷了,陪我喝這最後一杯吧。」
李質把酒杯遞給娘,娘不疑有他,喝了下去。
「容兒,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我只有你了!」
李質仰頭,飲下一杯酒。
這個時候,爹帶兵進了宮。

-11-
幾月未見,爹竟蒼老了。
李質着冠冕服,威嚴地坐在龍椅上,只是臉色蒼白得不像個帝王。
「皇兄」
李質站起,緩緩走下龍椅。
他看着身披鎧甲、帶着佩劍的爹。
「皇兄,何至於如此大陣仗,你要皇位,給你便是!」
李質一把抓住一旁的娘,死死盯着爹的眼睛。
爹仰頭,與李質對視。
片刻,李質仰天大笑,笑聲傳遍整個大殿。
跪着的羣臣兩股戰戰,不敢抬頭。
「從小,你就瞧不起朕!
「朕讓你看看,爲了容兒,朕也捨得下這江山!」
李質瘋魔了。
他撕下龍袍,扔在地上。
「這位子給你,我和容兒共赴黃泉!」
李質先前飲過毒酒,此刻毒發。
「容兒,不要怕……」
李質再要要去抓娘,被娘一腳踢到一邊。
娘一定是忘了自己是個跛子。
那一腳踢得用力,娘身形一晃,被爹穩穩地托住了。
「容兒?你明明喝了那酒……」
「呸!懷雲早就給我換了……你少一廂情願!」
李質腹痛難忍,指着娘大喊。
「容兒,你是不是怕疼?你別怕……別怕……
「很快的……很快的……」
李質拿起劍跌跌撞撞刺向娘,誓要與娘共赴黃泉。
砰!
銃口的白煙彎彎繞繞,很快就消失了。
小火銃真的很好用。
在爹和孃的刀砍向李質的時候,他已經倒下了。
倒在無鹽姐姐給我做的「小玩具」下。
無鹽姐姐說這個叫小手槍,別看只有巴掌大小,但是威力驚人。
我的槍法很準,正中李質的眉心。
無鹽姐姐悄悄地給我豎了個大拇指,她說過這個叫點贊。
歲末,皇帝駕崩,其兄長李譽即位,立楊氏爲皇后。
時楊後愛最篤,同上起居,如民間伉儷然。

-12-
父皇登基時,大夏內憂外患,民生凋敝。
幾年的勵精圖治,才穩住了李氏皇權。
而在大夏剛剛穩定之後,父皇就把皇位扔給了我,和母后遊山玩水去了。
「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既要文韜武略,更要年富力強……父皇我,已經老了……」
「咳咳……母后我也幹不動了……」
我看着氣色好極,卻咳個不停的二人,眨巴眨巴眼睛。
被他們「雞」了好幾年,我,昭月公主,成了大夏第一個女皇帝。
皇帝,應該是世界上最難的差事。
無鹽姐姐在李質死的那天突然失蹤,還好陸懷雲成了我的左膀右臂。
一日下朝,我屏退左右,見了太皇太后。
這幾年,她愈加蒼老,和外祖母看起來不像是一代人了。
太皇太后老眼昏花,喊我質兒。
「母后,孩兒好疼……」
我瑟縮着,聲音發顫。
鳳華蒼老的眼睛泛起淚光,乾枯的雙手伸向我。
我目光冷冷看着她,躲開了。
「孩兒日日受鬼差鞭打,痛苦非常……母后救我……
「救我……」
鳳華心痛到不能自持,抓心撓肝,哭嚎聲如同夜鬼。
我冷冷看着,吐出最後一句。
「母后,下來陪我……」
轉身離去。
次日,太皇太后自縊。
大夏以孝治國,父皇和母后不計較,不代表我也不計ṭú⁺較。
畢竟,惡人需要惡人磨。
無鹽姐姐之前說了,不能愚孝。
她說,人不能被世俗定義,不然會失去自我。
我坐在殿前的臺階上,望着深深的宮牆。
人就這一輩子,是非功過都是他人口中閒資。
而我, 只做自己想做的明君, 開啓大夏的盛世。
番外·寫給昭昭的一封信
我叫吳燕, 來自一個你可能不會理解的世界。
在我的世界, 我是一個極普通的人,布衣平民。
從擁有一個普通的名字開始,過着普通人的一生。
智商一般,學習也不拔尖, 我的父母整日愁着怕我被分流。
你很奇怪什麼是分流吧?
沒關係, 那不重要,不過就是像我這樣普通的人被篩選出進更普通的學校,打普通的工。
那天,又是一堂對於我來說天書一樣的數學課。
我很努力聽了一多半的雲裏霧裏,最終擺爛了。
我拿出了手機,假裝努力地做題, 其實無聊地刷着小說。
我像以往一樣,唾棄這樣的自己。
手機推送了一本小說țŭₓ,名字很俗, 我點開了。
兩個男主很好嗑, 可是最後其中一個男主被狗皇帝害死了。
作者好像剛開始信心滿滿想寫好, 最後爛尾。
就像我的人生一樣。
我的父母和我一開始都是雄心勃勃。
他們給我報各種輔導班, 期待一個天才。
很失望,我只是個庸人。
父母的投資沒有收到任何回報。
於是他們稱我爲爛尾娃,接着又生了弟弟。
呵呵。
我的胸腔充斥起一股說不明白的力量, 那是憤怒、痛苦、厭惡。
可我無能爲力。
……
我以爲,這就是我爛尾的一生了。
直到我遇見一個故事。
直到我看見那個作者筆下的你。
我知道你的結局,不過是作者的寥寥數筆。
親王之女李昭兒夜路遇襲,賊人辱後焚屍。
短短幾句,交代了你的一生。
我心中一動。
如果我的生活其實也只是一個作者的筆下Ṭṻⁱ世界呢?
也許我的想法和行爲只是這個作者想讓我做的呢?
我這樣的一個小配角, 也許會和你一樣,寥寥數筆就寫死了!
我看着胳膊上結痂的傷口,細思恐極。
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父母、老師和身邊的朋友。
他們說我有被迫害妄想症。
這個世界的醫學很發達,也創造了很多醫學名詞。
因爲這個症,我被關進了一家精神病院。
住院的第二月,我從窗戶跳了下去。
結束了自己短暫又平庸的一生。
是恩賜嗎?
我意外的闖進了你的世界。
我想起了自己死之前那一躍。
是否也只是新聞報道的寥寥數筆?
不,根本就不會有報道。
我既不是明星,更不是富豪千金,有什麼值得上新聞的呢?
也許是感同身受, 我對你產生了巨大的憐惜。
我不知道能做多少,可我燃起了從沒有過的鬥志。
但是, 如我上面所言,我真的太普通了。
我的信心滿滿遇到了巨大的打擊。
古人真是太有智慧了!
原來我最厭惡的歷史課並不是真正的歷史!
我一頭扎進了古籍裏, 不知日夜。
我從未對知識像這樣如飢似渴, 終於在無數次失敗後,我做出了小火銃。
把小火銃交給你的時候, 我覺得自己像是在發光。
原來, 我也是個有用的人啊!
皇帝死的那一刻, 我流下了眼淚。
原來,棋子有一天真的可以幹掉執子之人!
你的命運真的被改變了!
我醒在皇帝死後的那一刻,在一個白色的房間。
我的身上插滿了管子。
我看到爲我忙碌的醫生和喜極而泣的父母。
在那一天, 我發誓,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是吳燕,我要活下去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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