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拿着菜刀把我爸爸跟奶奶砍死了。
我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我媽媽已經全部承認了罪行,可警方卻依舊咬着我不放。
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問我:「你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你又做了什麼?」
-1-
我顫抖着雙手,仇視地瞧着審訊我的警察。
我咬着牙,儘量着控制着情緒。
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一定要聽我說?
爲什麼一定要我親口說?
「一個女人,哪裏來的力氣砍死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
「而且,還是一砍二?」
那人長得就是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每說一句話都好似自帶寒氣,令人渾身發冷。
「你媽媽認罪得那麼爽快?」
「把案發過程說得那麼天衣無縫,可是她忽略了一個細節。」
「水錶不僅僅能計算水費,還能記錄用水的時間,能精準到每一秒。」
我腦海裏瞬間湧出水流的聲音——嘩啦嘩啦。
這與滴血的聲音「滴答滴答」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
「陳璋,你媽媽是在幫你頂罪吧?」
這明明是疑問句,但那人卻說出了稱述句的味道。
「在你媽媽的供詞裏,她揮刀砍人的時刻,你家的水錶在動,她說你那時不在現場,那麼水錶爲什麼會動?」
我沉默太久了。
從案發開始,我就沒有說過話了。
人人都以爲我嚇傻了,實質上,是我媽媽特意囑咐讓我不要說話的。
因爲話說多了,總是會有漏洞的。
但這一刻,我忍不了了。
我抬眸與那警察對視着,平靜地問:「是不是我解釋了這個問題,就能證明人是我媽媽殺的了?」
-2-
警方等我開口很久了,聽我說話,不由鬆了一口氣。
但聽到這句話,表情瞬間又變得更爲嚴肅。
我告訴他們說:「我爸媽感情很不好,從我記事起,他們就經常吵架打架,鬧得很嚴重時,就會喊打喊殺。」
「可能這一次實在鬧得太過分了吧,我媽一氣之下就去廚房拿起菜刀把我爸爸給砍了。」
「我奶奶肯定是想要去救她兒子的,可能我媽砍紅了眼,就把她也一起砍死了吧。」
我相信我媽也是這麼跟警方說的。
審訊的人與做筆錄的人相視了一眼後,疑惑地問:「可能?」
「你沒看到事情的經過嗎?」
我搖頭說:「我馬上就要讀大學了,考得還行,但離家太遠了,我爸爸不想供,所以,我在外面當家教掙學費。」
「那個學生那天全家出去遊玩了,但沒有告訴我,我過去撲了空,所以我纔會提前回來。」
「誰知道,一推開門,我媽正在砍他們。」
「我爸爸渾身都是血,躺在地上已經沒有反擊的能力了。」
「我奶奶身上也被砍了好幾刀,但她仍舊想着撲過去給我爸爸擋刀,我媽氣不過一腳把她給踹開了,她身上的血濺了我一臉……」
說到此處,我不由連連嘆息,不知是什麼情緒地說:「我奶奶對我很好,小時候我家裏很窮,但她還是讓我活得像個小皇帝,多年來,含辛茹苦地照顧我,撫養我。」
「我媽終於停止了她的爆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朝我哭訴說:『是他們,他們不是人,他們……別怪我,不要怪我,媽媽是被逼的。』」
我媽媽指着門口朝我大喊着說:「你走,你快走,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
我遲疑了那麼一秒,什麼都沒有說。
我奶奶用盡全力地試圖抓住我的褲腳,可我躲開了。
我若無其事地進了屋,進了衛生間,打開了水龍頭,
我沖洗着我臉上的血,聽着外面砍肉的聲音。
剛開始,再大的水流聲也無法掩蓋他們的哀嚎聲,慢慢地,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等着外面沒有任何聲音了,我才關掉水龍頭,從裏面出來。
爸爸死了。
奶奶死了。
媽媽扔了菜刀,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好多血。
放眼看去,到處都是血。
這時候,樓下傳來了腳步聲,我媽媽立刻精神一振,朝我命令道:「報警,快點報警。」
「要是讓其他人先報了警,會連累你的。」
然後,我就報警了。
我抬頭瞧着他們,很明顯,他們不信。
「你親眼瞧着你媽媽砍傷了你爸爸跟你奶奶,可你不但沒有阻止,你還若無其事地去衛生間洗你臉上的血跡?」
我確認地點了點頭,問:「我這算什麼罪呢?」
「見死不救罪?」
我好奇地問:「假設我說,我當時被嚇懵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神使鬼差地去衛生間洗臉,警方會不會不追究我的不作爲罪?」
我很無奈地嘆氣着:「其實,我很爲難,被殺的是我的爸爸跟奶奶,殺人的是我的媽媽,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說什麼,或者不說什麼,都相當於有人拿着鋸子鋸割着我的血肉。」
我很不理解地問:「你們爲什麼一定要聽我說?」
「我只是一個剛剛參加完高考的孩子而已,你們不擔心我親眼目睹這樣的事,產生什麼心理問題嗎?」
「難道就因爲我成年了,滿 18 歲了,就不需要被保護了嗎?」
「18ţű̂⁺ 歲的前一天與後一天,區別這麼大嗎?」
我甚至有點恨。
恨他們所有人。
早知如此,爲什麼不早點發生這樣的事兒。
至少,作爲未成年人,我可以全身而退,不必接受警方這般無休止的盤問。
-3-
許是我太過冷靜了吧。
審訊我的警察看我的目光越來越犀利了。
「你看上去像受了驚嚇的樣子嗎?」
我回懟說:「難道一定要我瘋瘋癲癲的,纔算是刺激過度嗎?」
「有人死了,有人承認殺人了,警方不能快點結案嗎?」
「該處理後事的處理後事,該審判的上法庭審判,我時間不多了,再過半個月,我就要去大學報到了。」
聽我這般,那警察簡直是氣炸了。
即便刻意地控制着情緒,仍舊很是不滿地往桌子上一拍,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你知道死的人是誰嗎?」
「你又知道殺人的人是誰嗎?」
「他們都是你的至親至愛,你是怎麼說出這麼冷漠的話的?」
我無所謂地問:「那你們希望我說什麼呢?」
「說我爸爸罪大惡極,罪該萬死,死有餘辜,還是說我媽是殺人犯,你們早點把她槍斃了吧?」
我麻木着一張臉,「我明明什麼都不想說,也什麼都不該說,可你們非要我來說?」
「我說了,你們又不相信。」
「你們覺得我冷漠?那你們不冷漠嗎?」
「我此時此刻要是拜天拜地的哭得撕心裂肺,你們又會怎麼想我呢?」
「你們大概率會想都已經成年了還像個孩子一樣只知道哭,這其中必有內情,對吧?」
我嘲諷着他們。
他們彷彿也找不到什麼反駁之詞,不得不轉移話題問:「聽聞你爸爸有家暴傾向,經常打你媽媽,這是真的嗎?」
-4-
這麼真的事,可他們非要來找我確認一遍,真是有意思。
「是真的。」
「我媽身上經常舊傷添新傷,新傷蓋舊傷。」
我說:「這些左鄰右舍都是知道的,你們要是不信,把她的衣袖捲起來看看,上一次打的淤青,應該還沒有散。」
警察詫異地問:「這些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
我也很詫異,他們爲什麼會覺得我不知道呢?
「我要不知道,誰幫她清理傷口?誰幫她擦藥?誰能在她奄奄一息時,及時地把她送到醫院裏去?」
聽到這話,幾個警察真是渾身不自在,想說什麼,又好似說不出口。
最後略帶指責地問:「你這麼高的個子,你爸動手時,你不知道攔着點?」
攔着點?
我怎麼攔着點呢?
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這麼高。
很小的時候,我去攔,我爸爸一腳就把我給踹開了。
我媽原本還能反抗、能逃,能躲。
我一過去,我媽就好似一隻張開翅膀的母雞,把我死死地護在懷裏。
然後,她就一動不動地釘在那裏,任由我爸拳打腳踢。
等着我稍微長大一點,懂事一點,我爸爸每次打她,她就自己把門給關起來,不讓我看見。
我奶奶也捂住我的眼睛,她跟我說:「你媽媽犯了錯,你爸爸在教訓她,犯錯了就是應該捱打,你們學校老師沒教過你嗎?」
等着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是非觀,個子也比媽媽高了,我也能像她一樣,張開雙臂,擋在爸爸的面前時,我朝他叫囂着說:「你不要打我媽媽,你再打我媽媽,我就打死你。」
這一招是有用的。
然後,我就沒看見我爸爸再打過我媽媽了。
我只能看見她身上的傷痕,看到她淚流不止的模樣。
我拿着棍子追到他打牌的地方,我二話不說地拿着棍子捶他。
我一點也不怕他痛,好幾個成年人來拽我都拽不開,我把他打得頭破血流。
我想他以後肯定不敢了。
可你們猜結果怎麼樣?
我媽跪在房門口求了他三天三夜,他才施捨般地把戶口本扔給我。
不然,我高中都讀不了了。
-5-
我報過警的。
可警察來了又能怎麼樣呢?
他可厲害着了,他警察也不怕。
他扯着嗓子喊:「老子打自己老婆,你們也管?老子鑽她被窩,你們管不管?」
警察不想跟他這個潑皮無賴多說,問我媽媽說:「你去不去驗傷?」
我媽媽不懂。
警察說:「只要傷情報告鑑定爲輕傷,就能讓他坐牢。」
我奶奶嚇得直襬手說:「什麼坐牢不坐牢?我就沒見過打老婆坐牢的?他要是去坐牢了,我這個老孃誰來養?」
他指着出警的警察問:「你管我?」
「還是你管我?」
「你們要把我兒子抓進去了,我就去你們家喫喝拉撒。」
「哪個女人被自己男人打幾下,就要讓他去坐牢的?」我奶奶指着媽破口大罵,「你可真是災星禍害,你把自己男人整到監獄裏去,對你有什麼好處?方便你偷人是不是?」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但有用的一個都沒有。
最後,警察會說:「不去醫院驗傷是吧?那我們就管不着了,你們自己家裏的事,自己解決,不要總是浪費警力。」
然後呢?
關起門來,我爸又把我媽捶了一頓。
這回他們都學聰明瞭。
爸爸不打媽媽的臉。
媽媽也忍耐着不出聲。
看着我滿臉仇視的樣子,爸爸會朝我笑,那種很詭異的笑。
他一把把我媽拽到我的面前,他朝她命令道:「你看你兒子的眼睛,這就是你生出來的好兒子,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他今天敢這麼看着我,改日,就敢這麼看着你。」
他會拍着我的臉說:「兒子,你現在還小,你還不懂,女人都是賤骨頭,不打她,她就不聽話。」
他還得意洋洋地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相愛。」
他讓我媽給我講道理,我媽媽苦口婆心地跟我說:「小璋,你爸只是脾氣不太好,媽媽順着一點就好了,你好好讀書,別管這些事。」
後來,我就去學校住宿了。
即便她什麼都瞞着我,可我知道,她又捱打了。
我對媽媽說:「你離婚吧!」
「我跟你。」
媽媽搖搖頭說:「忍一忍,好好讀書,等你考上大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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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痛苦的往事就好似我腦袋裏的釘子,不想則已,一想起來,真是令人痛不欲生。
我低聲說:「習慣了,我早早就習慣了。」
我一聲連着一聲地嘆着氣,「我沒有什麼盼頭,我只能埋頭讀書,我要考大學,只有考上了大學,我才能帶着我媽遠走高飛,遠離爛人。」
我無意識地抬手抹了一把臉,手上溼噠噠的,我這才知道我流淚了。
「所以,我媽媽砍死我爸爸,我一點都不驚訝,我相信,她一定是在腦海裏砍了千千萬萬遍,才能在拿着刀的時刻,毫不遲疑。」
「你們問我爲什麼這麼冷漠?」
「因爲如果我不冷漠的話,只要我爸爸找到還手的機會,沒命的就會是我媽。」
警察思忖了一會兒,問:「你媽媽已經忍了這麼久,怎麼眼瞅着你要去讀大學了,她就突然忍不住了?」
「假設她一直在等你考大學,再離婚,那應該在你考上大學的那一刻,她就會跟你爸爸提離婚,她爲什麼沒有提呢?」
「大學錄取通知書應該早就收到了吧,她沒有提離婚,反倒是這個時候,把你爸爸跟奶奶殺了,單單家暴這個殺人動機,似乎說不過去。」
「畢竟,你爸爸家暴也不是第一回了。」
家暴?
單單家暴?
不是第一回?
瞧瞧,多麼冷漠的人啊。
別人一生的不幸,他區區「家暴」二字就給概括了。
「這我怎麼知道?」
「我媽媽還來不及告訴我。」
「審訊室裏,她沒有告訴你們嗎?」
面對我連續的反問,那警察遲疑了一下,隨之說:「你媽媽說,喫午飯時,你爸爸找茬說菜太鹹了,又試圖動手打她,所以她一氣之下,就去廚房拿刀了。」
我繼續反問:「你們不信?」
警察又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這麼窮追不捨,肯定是案情還有疑點的。
但具體的疑點在哪裏,我還想不出來。
「你休息一下。」審訊的警察站了起來說。
我問:「我不能走嗎?我爸爸跟我奶奶的屍體,現在在哪裏,我不需要準備安葬的事情嗎?」
「他們的屍體還在法醫那邊,具體什麼時候可以領走,還要看案情的走向。」
我又問:「那ṭű⁷我媽呢?」
「她還要接受審訊。」
「那我呢?」
「你等等,我們等一下還有一些事情要問你。」
總之,就是不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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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大概兩個小時。
他們繼續來盤問我說:「我們剛剛見了一些你們家的鄰居,他們都能證明,你爸爸經常家暴你媽媽,但他們也說,是因爲你媽媽出軌了,所以你爸爸纔會這樣。」
聽到這一句,我的拳頭忍不住地收緊了。
我瞧着他們不說話。
他們催促道:「是真的嗎?」
我問:「什麼是真的嗎?」
「你媽媽出軌了?」
「出軌對象是誰?」
「你回家時,沒有其他人在場嗎?」
我冷冷問:「你們懷疑什麼?」
「懷疑我媽媽跟情人聯手殺了我爸爸跟我奶奶嗎?」
那警察似乎不太喜歡我這樣的反問句,「哼」了一聲說:「你這孩子怎麼喜歡鑽牛角尖,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的,你爸爸 180CM 的大高個,你媽媽 160CM,她直接一刀砍在你爸的脖子上,合理嗎?」
「很合理啊!」我淡淡地回答說,「這個身高差,抬手剛好砍中脖子吧?」
「可那個地方都砍爛了,你爸爸是被點了穴就傻傻地站在那裏給她砍嗎?」
這個嘛。
怕是誰也判斷不清楚了,因爲我媽媽太生氣了,我爸爸倒下之後,還被砍了好多刀,要是再給她點力氣跟時間,她把他剁成肉醬也不是不可能。
「你就不擔心,你媽媽的情人殺了他們,然後,你媽媽給情人頂罪嗎?」
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媽媽沒有出軌,也沒有情人。」
「這都是陳大龍冤枉她的。」
從前我家住在鄉下,房子與房子之間相隔得很遠。
人都快要被打死Ţũ₇了,可能都沒有幾個人聽到喊聲。
可後來,我們家在縣城裏買了房子。
三天兩頭的這麼打,鄰居肯定是有意見的。
可我爸爸問:「這個賤女人給我戴綠帽子,不該打嗎?」
「媽的,一天到晚跟男人眉來眼去,不該打嗎?」
若是有個男鄰居出頭,攔他一兩下,他便會問:「他孃的,那個姦夫就是你吧?」
不等對方辨別,他就會直接拿刀威脅道:「老子剁了你。」
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我媽搞破鞋了。
女人們遠離她,在背後議論她,唾棄她。
男人們也遠離她,生怕跟她粘上一丁半點的關係,免得惹得一身騷。
我說:「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們鄉下老家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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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還是有辦事能力的。
這點小事,不必我催他們去。
就在他們詢問我的過程中,調查的人就回來了,把相關資料放在他們的桌案前。
那人翻了翻,驚訝地問:「你爸爸一直都沒有什麼正經工作,你家縣城裏的房子是哪裏來的錢買的?」
「你們家搬到縣城裏後,你爸爸媽媽似乎也沒有找工作,你們家的開支從哪裏來?」
我儘量地保持着冷靜,「你們的同事沒有調查清楚嗎?」
「我說的,你們會信嗎?」
「既然不信,何必要問我?」
「陳璋,」那警察重重地喝了一聲,「現在是我們在問你,不是你在問我們,請你配合。」
我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從前我小,我記得我爸媽是外出務工過的,後來是因爲我奶奶身體不好,他們不得不回來照顧,後續,我媽媽陸陸續續地外出務工過,爸爸一直在家。」
「後來,我長大了,我爸爸大概是靠打牌爲生。」
「大部分的錢都是牌桌上贏來的。」
警察冷哼一聲說:「靠打牌爲生?那是賭博。」
大概吧!
稍微停了停,警察放緩了口吻說:「你知不知道,你媽媽在外面是務什麼工?」
我搖頭說:「不知道。」
「你確定?」
我鎮定道:「我確定我不知道。」
警察舉着一份證詞說:「這是你們鄉下老鄰居的證詞,他們說,在你 7 歲那年你媽媽從外地帶個男人回來,要跟你爸爸離婚,你有沒有印象?」
我仍舊搖了搖頭說:「我沒有。」
警察重重地喝道:「你撒謊。」
「你爸爸有沒有打過你?」
我依舊搖頭說:「沒有!小時候,我奶奶很護着我,長大了,他也打不着我。」
「又撒謊。」那警察的聲音更大了,指着我命令道,「把你的上衣脫了。」
其實,他這不是讓我自己脫,他話音剛落下,就有人直接過來把我身上的上衣扒拉了起來。
「天哪。」一個警察叫喚道。
那個警察急忙過來看,也是一驚問我:「你背上這些東西痕跡,是怎麼造成的?」
我無所謂地說:「摔的。」
「這麼明顯的鞭痕,十來年了都沒有消減下去,怎麼會是摔的?」
「他也打你?」
談話了這麼久,我第一次感受到警察對我產生了一絲絲的同情。
那個夏天,陳大龍把我綁在樓梯上,拿着趕牛的大鞭子,不停地抽打着我的背部。
我奶奶哭天搶地地說:「大龍,你這是要打死我的寶貝孫子啊。」
「我不打他,他那個賤貨媽就不會回來。」
他拽着我的頭髮,命令道:「跟你媽說話,讓她回來,讓她滾回來。」
我倔強着不張口,可電話那端卻傳來女人撕心裂肺地嚎叫:「小璋,小璋,你怎麼了?」
「陳大龍,你在幹什麼?」
陳大龍咆哮道:「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要不回來,我就活活打死了他。」
「還有老子的錢,少一分,老子扒了他的皮。」
媽媽爭辯道:「那不是你的錢,那是我的血汗錢,一分一毫都是我的血汗錢。」
陳大龍不再說話,又開始鞭打我。
終於,我還是沒有忍住,發出了痛苦哀嚎聲。
媽媽妥協了,她說:「別打了,我回來,我馬上回來。」
我好恨我自己。
我怎麼就是沒忍住?
如果我沒有發出聲音,媽媽是不是逃出去了?
我抬手擦着淚,無所謂地說:「家暴的男人,打老婆,打孩子,很正常,打了就打了,沒打死就不會有人管的。」
他們把我的衣服放下,又言歸正傳地說:「所以,他這麼對你,這麼對你媽,你想殺他,也很正常是不是?」
我避開這個話題,冷笑着問:「你們不問我媽媽的情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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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沒有情人。
那是她的救贖。
那個男人我只見過一面。
是個普普通通的外地男人。
家裏人不會跟我講這些事的,但村子裏的老人,總要說一些陳年往事來打發寂寥清冷的時光。
其實,那個男人沒有錯。
因爲,他以爲我爸媽已經離婚了。
爲什麼呢!
因爲陳大龍把他老婆給賣了。
他們一起在外面務工,有個倒騰沙子場的小老闆愛上了我媽。
我爸心一橫,就讓我媽去給小老闆玩仙人跳。
不料小老闆動真情了,承諾只要他願意跟我媽離婚,就給我爸一筆錢。
這筆錢足夠把他重病的媽,從閻王殿裏拖回來,也足夠他喫香喝辣一陣子。
於是,他就跟我媽來了一場假離婚。
我媽出賣身體在小老闆那裏換錢,我爸承諾用這個錢來好好撫養我。
他的想法是小老闆不會真愛一個鄉下妞,等着他厭棄了,媽媽還能回來。
但他不知道,這世上就是有愛情這種東西。
小老闆排除萬難要跟我媽結婚。
我媽媽想要回來真離婚,她把小老闆給的錢都給我爸,只希望我爸爸離婚,並放棄我的撫養權。
我爸爸徹底慌了。
不過,他有殺手鐧。
一則,法律上,他們仍舊是貨真價實的夫妻。
二則,還有我這個兒子在。
三則,他可以犯渾。
他拿着刀去我外公外婆家裏,把我兩個小表哥狠狠地嚇了一頓,威脅他們說,如果他們敢同意我媽離婚,他就殺了那兩個小東西,讓李家斷子絕孫。
從此,我外公外公以及舅舅們徹底跟我媽斷絕關係,不准我媽媽再登門了。
後來,小老闆見我媽媽一直不回去,就找過來了。
他真的很疼愛我媽媽,他不介意她的欺騙,甚至不計較她有個兒子。
他幫着找律師打官司。
然而,他不知道有些人豬狗不如,連親兒子也不過是達到目的的籌碼。
陳大龍用我的命威脅我媽媽。
那時候,手機還沒有視頻功能,他就三天兩頭地那麼打我,讓我發出慘烈的叫聲。
我媽原本可以逃走,再不用過這種烈獄般的生活了。
是我!
都是因爲我Ťũ⁵,她纔會繼續回來忍受這種男人。
小老闆有情有義,擔心我媽回來受苦,給了我爸一筆不菲的錢,什麼都不求,只求我爸能好好待我媽媽。
於是,我們家在縣城裏有了房子。
在村子裏的人看來,這就相當於鯉魚躍龍門了。
可我媽媽的日子更難過。
她不能出去工作,得留在家裏照顧孩子照顧老人。
她沒有了錢,更需要看陳大龍的臉色。
他不記得他人生擁有的最大的兩筆錢,都是我媽換來的。
他只記得我媽媽在跟他假離婚的日子裏跟過另一個男人。
他高興時,覺得她觸黴頭,把她打一頓。
不高興時,唾罵她出軌,又把她打一頓。
她但凡有一點點反抗之心,他就把我打一頓。
我媽爲了讓我們少受點罪,只能逆來順受。
她把捱打當做家常便飯。
她不還手,也不哭喊。
只求每次捱打的過程能快點結束。
她天真地以爲,只要聽話,我們母子的日子就會好過一些。
她盼着等着我長大成人。
可惜,就差那麼一點點。
我冷笑着問:「陳大龍不該死嗎?」
「我媽不該殺了他嗎?」
「我媽的行爲不算『正當防衛』嗎?」
「哪怕不算『正當防衛』,那最多也就是個『防衛過當』吧?」
「我媽媽讓我報的警,事發她也沒有逃走,這屬於自首,不是嗎?」
「你們這麼窮追不捨,是非要給她判死刑纔算完嗎?」
這些話,我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警察沉聲問:「如果僅僅是這樣,當然算『正當防衛』,即便是『防衛過當』也不會重判,可你奶奶呢?」
「你奶奶那麼大的年紀了,在你媽媽手中拿着刀的情況下,她沒有任何的威脅。」
「她爲什麼還要砍你奶奶?」
「你奶奶的腦袋都被……」
警察不忍心說出口。
是!
奶奶的腦袋砍得只剩下最後一張皮了。
不過,有個好消息,警察已經相信人是我媽媽殺的了。
-10-
我告訴警察:「其實,我媽媽也特別怨恨我奶奶。」
我媽媽剛到陳家做媳婦時,就被她立了好些規矩。
秋冬季節,我奶奶喜歡前一天晚上用冷水把髒衣服泡着,然後讓我媽媽第二天早上去洗。
那水本來就冷,一個晚上後,表面都結冰了,那手一伸進去,手指頭立馬就凍紅了。
我媽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被要求下牀做飯了。
我奶奶說:「女人不能嬌氣,哪個女人不生孩子的?」
小時候,村子裏的老人經常講,說我奶奶很厲害,把媳婦治得服服帖帖的。
我奶奶很聰明。
我一落地,她就知道我是一個籌碼,一個人質,一條可以讓我媽當牛做馬的鏈鎖。
我每喊一聲「媽媽」,她就會在後面加一個「壞」。
我喊一聲「奶奶」,她就會在喜滋滋地接一個「好」。
我長得白白胖胖的,她就會問:「奶奶把你照顧得好吧?」
我但凡有點頭痛肚痛的,她就會責備媽媽:「你是怎麼帶的孩子?」
等着我長大了,奶奶似乎通情達理一點了。
她經常會在我媽媽捱打後勸她說:「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的?熬着吧,熬到你兒子長大了,你成了婆,一切都好了。」
「你的命比我的好多了,我做月子時,說想喫雞蛋,大龍他爸直接把生雞蛋摔在牆上,讓我去舔。」
「我這個婆婆還勞心勞力地給你帶孩子呢,我的那個婆婆啊,讓我揹着孩子到田地裏插秧。」
「男人是樹,女人是藤,你得依靠着你的樹活着,你的樹要是死了、壞了的,你能好?」
「你瞧瞧我,大龍爸死了,我給了他守寡,誰見了不誇上幾句,哪像你,跟了別的男人,還能活着。」
「你孃家人都不跟你來往了,我們家還要你,你男人白白讓人嘲笑活王八,他打你幾下怎麼了?」
我奶奶還經常對我說:「你媽啊,也就是落在我們這種開明的家裏,不然早被浸豬籠了。」
「你是陳家的子孫,陳家的未來都靠你,你勸你媽媽,不要惹是生非,她也不知爲自己的兒子想一想。」
「你小小年紀,她就拋下你,跟別的男人私奔。」
「你如今長大懂事了,她一天天地不消停。」
「你爸爸還能把她打死?」
「你爸爸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沒事誰閒得打她?」
「你爸爸不容易,你媽媽就是不知足,你以後要好好孝順你爸。」
我對警察說:「我媽媽心裏肯定也特別怨恨我奶奶,所以,既然她要去擋刀,砍了就砍了唄。」
說到此處,我不由笑了笑問:「不管怎麼說,有自首情節,總不能判死刑吧,還有,我這個唯一的家屬,肯定會籤諒解書的。」
警察震驚。
他們想不明白,我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你奶奶還有兩個女兒呢。」
我無所謂地說:「沒事,我是我爸爸的兒子,他的某些作風,我也遺傳到了,我會拿着刀,去她們家裏威脅,誰敢不籤諒解書,我就砍死誰,我媽要是死了,誰也不要活了。」
我威脅得那麼平淡。
幾個警察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ƭū́₇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進來說:「楊隊,李香蘭自殺了。」
-11-
李香蘭是我媽的名字。
他們說她經受不住警方一次又一次的盤問,咬舌自盡了。
可惜,她沒有成功。
舌頭咬破了,她滿嘴都是血,
但沒死成。
不但沒有死,連說話都沒有太大的影響。
等着她出了院,她還是需要接受審訊。
我不理解地問:「案情到底哪裏還有疑點?非要她死了,你們纔不問了嗎?」
警方焦頭爛額。
他們也很害怕,如果我媽自殺成功,他們也是有責任的。
到時候,案子沒有破,還多了一條人命。
他們更難處理。
很快!
我離開了警察局。
再過幾天,我也接到通知讓我去領回爸爸跟奶奶的屍體。
當然,已經不是完整的屍體了。
奶奶的腦袋被砍掉得只剩下一層皮。
爸爸從脖子到腹部,基本都是爛的。
不過,我一點也不害怕。
只要把他們的屍體往火葬場一送,燒成了灰,往下水道里一撒,所有的一切就都能結束了。
跟着我來的楊隊惋惜地說:「我很同情你媽媽跟你的遭遇,但殺人就是殺人,考慮到你家的實際情況,我們局裏會承擔你爸爸跟你奶奶的火化費用。」
「但這個案子開庭還需要很長時間,你可以先去大學報到,保持手機暢通,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出庭作證。」
我點點頭說:「知道了。」
他又問:「你大學的學費湊齊了嗎?」
「按你的情況應該可以申請學貸。」
「等你媽媽宣判了,你們家的房子應該是你繼承,但畢竟是兇殺現場,賣或者出租都不太容易,所以,我們局裏組織了募捐,湊了點錢給你當生活費。」
他話音剛落下,我就拒絕了說:「我的生活費,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銷戶。」
我重重地說:「我想要一個只有我跟我媽媽的戶口本。」
楊隊「嗯」了一聲說:「這個具體怎麼辦,我等下給你寫個字條,你照着程序去辦吧。」
我道謝說:「謝謝!」
然而,就在這一刻,有個女警過來,激動地說:「楊隊,案情有反轉,我們查到陳家的電路有問題,這不是激情殺人,是預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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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她拿出一張超市小票遞給楊隊說:「這是案發三天前陳璋在他家教地點附件買的一瓶酒,價值 600 塊,遠遠超過了他家的正常消費水平,但案發現場沒有找到這瓶酒。」
「送過去化驗的結果,剛剛也出來了,陳老太太生前確實有觸電跡象。」
「後續屍體被刀傷掩蓋,脖子處都被砍壞了,我們先入爲主,認定死亡原因就是外傷,忽略了肉眼看不到的傷。」
楊隊與其他警察都是大喫一驚,齊刷刷地無數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女警繼續說:「因爲這瓶酒,我們在案發現場發現了電路問題,然後纔會想到檢查屍體是否有觸電情況的。」
她推測道:「我懷疑,有人用這瓶酒當做誘餌,想要死者觸電而亡。」
「兇手應該是想要用水電導。」
「但案發現場到處都是血,水被掩蓋了。」
「而李香蘭砍人的時候,水龍頭開着的水大概就是爲了處理那瓶酒的。」
「無論是弄壞電路還是用酒當誘餌、用水導電等,這都不是李香蘭這個農村婦女想得到的。」
女警犀利的目光最終也落在我的身上,「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陳璋,李香蘭是在替兒子頂罪。」
「酒瓶怎麼處理的?」楊隊不想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他把小票懟在我的面前,我冷冷地問:「一個小票就能證明是我買的酒嗎?」
我付的可是現金。
那個超市,我也打量過,沒有監控。
「超市裏沒有監控,但是超市對面就是銀行,銀行外面的監控拍到了他的臉。」
不等我發問,女警就直接解答了我的疑惑。
「還有,案發當天陳璋家教的那個學生全家出去遊玩了,陳璋撲了個空,如果陳璋到了學生家裏才知道這個件事,那麼他確實沒有作案時間,但假設他事先就知道學生那天要出去遊玩呢?」
「甚至,那天學生全家的遊玩,也是他設計的呢?」
「目的就是給自己製造不在場的證明。」
「那只是個 8 歲的小學生,何況案情跟他們也毫無關係,警方不會特意去懷疑孩子在其中撒了謊,家長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陷入這樣的事情。」
「而且,即便我們查到了這一步,小孩子的話,也無法當做證據。」
女警說:「他想得這麼周全,根本就不可能是激情殺人,是有預謀、有計劃的殺人。」
想得多周全呢?
還不是被發現了破綻?
銀行距離超市隔了那麼寬的一條馬路,竟然還能拍到臉?
即便此刻的一切,都是女警的推測,並不能成爲證據,但楊隊依舊朝我說:「屍體,你暫時不能領走,現在跟我們回警局接受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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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了轉脖子,疏通着壓抑了許久的情緒。
「調查了那麼久,就是爲了證明人是我殺的,不是我媽媽殺的?」
我不解地問:「這是爲什麼呢?」
「有人認罪不就可以了?爲什麼非要繼續往下查?」
我好奇地問:「你們警察這麼有空嗎?」
「陳璋……」楊隊大喝一聲,「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案?這是重大刑事案,兩條人命,亂刀砍死,情節惡劣,影響甚大。」
「家暴,情節不惡劣?不是人命?影響不甚大?」
終於,我暴躁了。
不僅僅如此,在他們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我搶了女警身上的配槍。
我本想拿她當人質,但女警畢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我沒有這樣的機會。
我只能拿着槍懟着自己的腦袋,我憤怒地問:「爲什麼你們非要往下查?」
「我媽被家暴的時候,你們怎麼不這麼認真負責?」
「我媽被冤枉出軌的時候,你們怎麼不這麼去追求真相?」
「我媽三番幾次被打得要死的時候,怎麼沒有人這麼去爲她討回公道?」
「是因爲她沒有被打死嗎?」
楊隊慌了,連忙安撫我說:「陳璋,你冷靜點。」
「我一直都很冷靜,是你們非要我不冷靜。」
我咆哮着,我也不想再僞裝了,我承認了。
我大喊着說:「沒有錯,人就是我殺的。」
「不是激情殺人,是有預謀的殺人。」
「是天衣無縫的預謀殺人,如果不是那個老太婆閒着沒事,要去幫他拿酒,這就一個因意外觸電身亡的完美案件。」
說到這裏,我已經哭得不能自已了,「可是一個母親,怎麼能這麼愛他的兒子?」
「拿瓶酒而已,年過半百的年紀,還要擔心她年富力強的兒子受累?」
「那電壓足夠讓他死,可老太婆的手受過傷,偏偏戴了手套,她只是感覺到了觸電,沒有被電死,然後她兒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不弄死他,等着他弄死我嗎?」
「你們不是好奇,爲什麼要把他的腹部砍個稀巴爛嗎?因爲那個地方被我踹了兩腳。」
「我媽爲了給我頂罪,不得不毀掉這個證據。」
我真的不理解,我一遍又一遍地問他們:「你們爲什麼要查得這麼仔細?」
「我媽當時就要自殺,這樣我就能被摘得乾乾淨淨了。」
「可我不想沒有媽。」
「我們沒有別的盼頭,她去坐牢,我去讀書。」
「我們只希望放假的時候,還能隔着玻璃窗見一見,爲什麼就連這麼一點點奢望都不願意施捨給我們?」
「他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不是命嗎?」
「陳大龍的命那麼金貴,李香蘭的命就這麼卑賤嗎?」
「家暴的男人是你們是保護的公民,被家暴的女人不是嗎?」
我問他們:「離婚爲什麼那麼難?」
「感情破裂,離不了婚?」
「被家暴,也離了婚?」
「都到了民政局,還要被他衆目睽睽之下打,那個時候,警察在哪裏?」
「鼻青臉腫地去醫院驗傷,結果傷情報告上連個輕傷都算不上?」
「找到警察局,你們說這事兒該婦聯來管?」
「他們怎麼管?」
「他們只會勸『牀頭打架牀尾和』、『少年夫妻老來伴』、『多爲了孩子想一想』。」
「爲孩子想什麼?這樣的家庭,他們渴望給孩子帶來什麼?」
「我跟我媽媽沒有別的盼頭,我們就想ţű̂₆着,等我考上大學,我們一起離開那個家,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可就這樣他也不願意。」
「他試圖篡改我的志願,不准我去那麼遠的城市。」
「他說我媽媽去哪裏,他就跟到哪裏去。」
「我媽沒辦法才說不跟我走的。」
「可他又說什麼?他說我大學畢業後敢不回來,他就把我媽媽當沙包打,一天按着三頓打,如果喫夜宵就多打一頓,只要打不死,就不會有人管。」
「我就是要殺了他,只有他死了,我媽才能自由。」
「可是我錯了,她媽媽腳腕上的鎖鏈,從來都不是我爸爸,而是我。」
「我纔是讓她沒有辦法自由的那把鎖。」
「所以,即便我爸死了,她還是逃不掉,她還要去替她兒子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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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激動了,也太亢奮了。
我終於把我心裏的話全部都說出來了。
「我只恨我自己,我怎麼纔想到殺了他,一了百了?」
「假設,我第一次用棍子打他的時候,就把他打死,警察就不會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盤問我了。」
「假設,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我就在他的飯碗裏下老鼠藥,我媽就不會受這麼多的苦了。」
正說着,遠處傳來媽媽的聲音,她喊道:「兒子,不要,小璋,不要,我的兒子,你不要……」
警察大概是試着讓她來勸我冷靜,可是她比我更不冷靜。
「兒子,你是我的命啊, 你不要這樣。」
「沒關係,律師說不會判死ƭūₘ刑的, 媽媽跟你一起坐牢,總會有出來的那一刻。」
「我只要你活着, 活着就好了。」
「不管你是大學生,還是罪犯,在媽媽的心裏, 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好兒子。」
她哭着喊着地要過來, 可是兩個警察把她給拽住了。
她呼天喚地地喊着說:「天還沒有塌,媽媽還活着。」
楊隊也勸道:「陳璋, 不要衝動, 律法無情, 人有情, 法院會酌情審判的。」
「只要人活着,就會有希望。」
「法律會給每一個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也許吧!
可我沒有「過」,我爲什麼要「改過自新」?
我抬手擦着眼淚朝我媽說:「媽,您別傷心, 別難過, 即便沒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去坐牢。」
「我不要你眼睜睜地看着兒子進監獄,卻無能爲力。」
「我不要你爲了我再勞心勞力、忍辱負重。」
「我要你去飛, 飛去你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
「我想要你自由,想要爲了自己而活, 不受任何人的威脅, 不爲任何事而妥協。」
「我是你的兒子, 可我也是他的兒子。」
「但他不配有兒子,他就活該死於非命, 斷子絕孫。」
我高喊着說:「你是李香蘭,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不是誰的女兒,不是誰的妻子, 也不是誰的母親, 你是你自己。」
「活下去。」
「我會用另外的形式陪在你身邊。」
「我會變成風, 變成雨,變成一顆小苗,一朵花,一條小狗, 一隻貓,一直陪伴在你的身邊。」
「砰……țű̂₇」的一聲槍響,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的靈魂終於釋放了。
我彷彿看到媽媽在笑。
她是那樣甜美而幸福地笑着, 朝我說:「寶寶, 歡迎你來到這個世界,我是你的媽媽。」
「我是你最親的人。」
「我會用盡我的一切保護你。」
「哇……」的一下,我哭出了聲。
如果有人能聽懂我的哭聲, 我說的是:「不要!女人,你要先是你自己,然後纔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番外
我是李香蘭。
今天的風,很柔。
今天的雨, 很美。
小苗小花長勢喜人。
小貓小狗很乖巧。
我很自由。
所以,我的孩子也很自由。
我很快樂。
所以,我的孩子也很快樂。
我在笑。
他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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