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是我的手帕交,亦是我嫂嫂。
那日她紅着眼:「你哥哥帶回來一個女子!」
我抹了抹淚:「你哥哥也帶回來一個。」
她氣得長鞭一甩:「狗男人不要也罷!」
我吸了吸鼻子:「你不要我也不要!」
我們倆設計假死跑了。
四年後。
她被我哥用長鞭綁上了馬。
我被她哥用腰帶綁上了肩。
正欲離去,身後冒出兩個奶糰子齊聲喊道:「不許欺負我孃親!」
我哥眸光猩紅:「我兒子?」
她哥眼底充血:「我女兒?」
-1-
我是將軍府的小姐,寧憶慈。
長公主徽月是我的手帕交,亦是我嫂嫂。
當然,我也是她嫂嫂。
只因,她嫁給了我的將軍哥哥,寧逸昭。
而我嫁給了她的王爺哥哥,元時安。
那日,她紅着眼來了安王府:「阿慈,你哥哥他帶回來一個女子。」
她說着說着,聲音有些哽咽,「那女子溫柔端莊,輕聲柔語,你說你哥哥是不是就愛這樣的……」
我聞言也紅了眼,眼淚抽抽搭搭地落了下來。
徽月面上一暖,「你倒也不必覺得我太可憐……」
我抹了抹淚,我倆姐妹情深,不想竟同病相憐。
「你哥哥……他……也帶回來一個女子,如今就在西院裏。」
徽月倏地站起身:「什麼?!我去抽她!」
我忙拉住她:「那女子生得明豔,酥胸白似銀,細腰如柳枝,還唱得一口好曲,我瞧着都歡喜,何況你哥呢。」
我低頭望着自己胸前一馬平川,認命般,「我雖不甘,卻也輸得心服口服。」
她氣得將腰間的長鞭一甩:「都是些狗男人!不要也罷!」
我吸了吸鼻子:「你不要我也不要。」
徽月默了半晌:「我們跑吧,你說的,何至於爲個男人這樣。」
她話音剛落,元時安正推門進來。
他身着月白窄袖錦袍,烏髮簡單束以玉簪,整個人丰神俊朗又透着矜貴冷傲。
他微微皺眉,幽冷的黑眸從我身上又落到徽月身上:「你怎麼回來了。」
與元時安成婚三載,每次見他這副模樣,我都怵得慌,一時心虛,差點就要全盤托出。
徽月忙將我擋在身後,下巴微揚:「本公主回趟孃家怎麼了!」
我從徽月身後探出頭,小聲附和道:「對……對,是回孃家。」
他黑眸中情緒湧動,薄脣微抿了抿:「後日宮宴,便由如夢隨我進宮,你待在王府裏,哪兒也不許去。」
如夢就是他帶回來的那位女子,饒是早知道他心中無我。
心口卻仍一陣刺痛,我聲音輕顫:「王爺,可我纔是你的王妃。」
他垂下眼眸,又是一貫地冷漠疏離:「此事我意已決。」
說完便不再看我一眼,轉身離開。
-2-
我如受打擊般鑽進牀底,撅着屁股一抖一抖。
徽月見狀,一邊勸我趕緊出來,一邊透骨酸心。
「寧逸昭連有宮宴都沒告訴我。
「他一月未歸,歸來了又不見人影,你不知道,我也不是很喜歡他,我就是饞他身子。
「唉,這世上好看的男子很多,但就數他肩寬背厚,腰粗腿長,一夜七……」
我身子一頓,從牀下拉出一個沉甸甸的箱子。
獻寶般地拿出箱子裏的金銀首飾給徽月。
徽月嘴角抽搐地盯着髮髻散亂的我:「你沒哭?」
我呆呆地搖頭:「沒有啊,你不是說我們要跑路,我找我私房錢呢。」
元時安雖對我冷漠,但他出手大方,總愛送我些珍貴玩意兒。
幼時哥哥赴外從軍,我被寄養在叔嬸家,叔嬸並不待見我這拖油瓶。
底下都是些人精,便見碟下菜。
剋扣喫食是最尋常的事,還有手腳不乾淨的,看着值錢的玩意兒便順手摸了去,因此我便落下了藏東西的習慣,即使嫁入安王府也不例外。
而且,經我多年摸索,牀底下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徽月輕咳一聲,轉瞬一本正經道:「對!跑路!」
我們倆躲在屋裏嘀嘀咕咕了好幾個時辰。
她:「你哥手握兵權,我哥權勢滔天,跑得再遠也會被捉回來,我們只有……死遁。」
我如小雞啄米般點頭:「行,死就死。」
她沉吟了一會兒:「那就放一把火,燒將軍府還是燒安王府?」
我:「我都行,看你。」
-3-
徽月離開的時候天色已晚。
我把她送到門口,也沒見哥哥來接,見她悶悶不樂,心裏對哥哥也多了幾分怨。
其實在我心中,縱使是哥哥也是配不上徽月的。
她生得明豔,膚白如雪,Ṭû₊尤其那雙漂亮的狐狸眼,一笑起來似將光彩都攬於一身,讓人挪不開眼。
人人說她驕縱跋扈,說她心狠手辣,鞭子底下冤魂無數。
可她的鞭子底下統共兩條人命,皆是咎由自取。
一個是戶部家的公子,見徽月生得貌美,便下藥染指。
「整日打扮得如此豔麗,不就是想招人疼你嗎?公主,讓我在牀上好好疼疼你!」
徽月中了迷藥,手下鞭子也是有勁的,再來心中氣極,鞭鞭都是朝着命門去的。
戶部家的公子又是個窩囊廢,沒幾鞭子就撐不住了。
殺了朝廷命官的兒子,自是也要喫牢獄之災的,可誰都知道,徽月的哥哥是安王爺。
安王爺又是個極其護短的,妹妹殺了兒子,哥哥便反手斷了爹的仕途,戶部家就這樣沒了。
另一個便是欺辱我的婢女,那時爹孃早逝,哥哥十歲從軍,我被寄養在叔父家。
叔父是個六品的官兒,府中一妻一妾,可兒女卻有許多,自是無法顧及我。
好像是個賞花宴上,貼身婢女小翠偷了我的玉佩,人贓並獲,卻不承認。
我本寄人籬下,平日裏便得過且過,可這玉佩卻是哥哥留給我的,便認了死理,不肯罷休。
小翠當衆嗤笑我:「不過是個破落戶,靠我們家老爺的救濟苟延殘喘,這般貴重的玉佩,指不定是偷誰的!」
那時許多大家小姐圍着țūₛ堆對我指指點點,唯有一記長鞭唰地甩在小翠身上。
小翠自是沒見過徽月的,她喫痛地大叫:「哪個不長眼的東西!這裏可都是官家小姐!」
徽月揚起紅脣笑得張揚,唰地又是一鞭:「賤婢!辱罵本公主,該死!」
兩鞭子下去,小翠已奄奄一息。
衆人看她的眼裏有驚恐,有厭惡,還有一絲鄙夷。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只覺得她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喃喃:「好美。」
她愣怔了片刻,白皙的臉上泛起微紅:「你是……傻子嗎。」
她的惡名自那天起傳得沸沸揚揚。
也是自那天起,人人都知道,心狠手辣的長公主身邊多了個跟屁蟲。
護那跟屁蟲跟護犢子似的,甚至直接將人接到安王府養着了。
-4-
我在安王府一住便是五年。
對哥哥的思念隔着風隔着雲。
而我與徽月,碎碎念念,歲歲年年。
可偏偏造化弄人,那日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一向視男人如糞土的長公主動了心。
起因是我被一個威武不凡男人一把抱住,他一身戎裝,面容棱角分明,劍眉星目,不怒自威。
深邃的眼眸隱約帶着笑,我眼裏逐漸欣喜:「哥哥!」
而遠處的徽月以爲是哪裏來的登徒子,揚起長鞭就是一抽。
從沒有人接住徽月的鞭子。
有些人忌憚安王爺,不敢接,有些人是真沒用,接不住。
我哥哥不僅接住了鞭子,還順手一拉,將徽月大美人拉進了自己的懷裏。
天雷勾地火,我萬沒想到徽月竟被這土俗的「將軍戲美人」戲碼,勾得沒了魂。
哥哥性子板正,除了對我極其寵溺,對其他女子從來不苟言笑。
徽月追着哥哥喫了好些苦,追得沒了自我。
她見哥哥唯對我笑對我好,便卸了紅妝,也學着副端莊的模樣。
我又氣又惱:「何至於爲個男人這樣!」
她又羞又委屈,卻也到底將哥哥放下了。
可我早說命運弄人,她不知怎的落了水,又不知怎的恰好被我哥哥救了。
大庭廣衆之下,英雄救美人,還是嘴對嘴的那種。
她喜滋滋地嫁了我哥哥,新婚夜後給我包了個大喜包。
「阿慈,多謝你推我一把,不然我也不知阿昭如此緊張我。」
我一臉茫然:「不是我,我以爲是你自己跳下去呢。」
她神色一怔,轉瞬笑道:「管他誰呢,我如今總算嫁給阿昭了!」
她沉浸在幸福裏,自然不忍心看我這好姐妹孤身一人。
那日哥哥前來尋我,他皺着眉:「安王爺前來求娶,阿慈你可對他有意?」
我繡花的手一顫,繡了一日的花便這麼亂了。
徽月在一旁擠眉弄眼,我將她拉到一旁。
「怎麼回事?」
她似笑非笑:「阿慈,苟富貴勿相忘,我還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看我哥哥的模樣,跟我看你哥哥一模一樣。
「唉,真不知我那瘋批哥哥哪裏好,竟輕而易舉奪了你這小美人的芳心。」
我低垂着眼臉,面頰滾燙。
是什麼時候呢,是初次見他的驚鴻一瞥。
是我被人恥笑,他將我嚴嚴實實地護在身後。
還是我因想念爹孃,思念哥哥,躲着哭時,遞上的一方手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知從何時起,我的視線會一直追隨在那人身上。
無論何時何地,會不由自主地找尋那人的身影,纔會安心。
我咬了咬脣:「他……他可願意?」
徽月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好嫂嫂,哥哥不願怎會前來求娶?」
我嗔了她一眼,她忙拉着我走了出去。
朝哥哥笑道:「我就說阿慈願的。」
哥哥看向我,我低着頭,雙手緊握,輕輕「嗯」了一聲。
哥哥臉色驟變,咬緊牙關:「我看今年沒什麼吉日,明年再說吧。」
徽月撲哧一笑:「阿昭啊,是捨不得妹妹了!」
就這樣,她嫁給了我的將軍哥哥,寧逸昭。
而我嫁給了她的王爺哥哥,元時安。
那時我與她情同姐妹,又親上加親。
可如今看來,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
-5-
宮宴前夕,徽月來尋我:「一應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我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忙問她:「徽月,你怎麼了?」
她抿緊脣:「阿昭爲了那個女人,折斷了我的鞭子。」
她眼眶充血,「狗男人!走之前我定要……定要……」
「定要什麼?」
她勉強擠出一抹笑:「沒什麼。」
話鋒又一轉,「你不一樣,我哥哥是個瘋批,你可要好好地哄着他,別讓他看出端倪。」
我乖乖點頭:「對,你說得有道理。」
夜裏,我牢記着徽月的話,要好好地哄着他,以免他起疑心。
我身着輕紗薄衣,慢束羅裙半露胸,扭着細腰跨坐在他身上。
他喉結湧動,扶着我腰身的手越發收緊:「今夜,是怎麼了?」
我一言不發,摟住他的脖子,輕紗緩緩滑落,露出雪白一片。
他霎時間血脈賁張,將我壓在身下。
羅帳之下,情慾如潮,我嚶嚀一聲:「時安……」
他再無理智,壓碎了我的鬢邊花,情到深處,亦喚我:「阿慈……」
翌日,天未亮他便醒了,他輕輕在我額頭落下一吻。
正要起身,我陡然睜開了眼,握住他寬大的手掌:「時安,你……」
似是知道我要說什麼,他又朝我額頭落下一吻:「阿慈,我很快就回來。」
我想起那女子對我說的話,拉着他的手不肯放開。
「時安,你娶我是因爲我哥哥是大將軍嗎?」
他蹙了蹙眉心:「乖,等我回來說。」
我抽回手,他果真從未歡喜過我。
手重重朝被子裏的大腿一掐,轉眼眼眶泛紅:「時安,今夜你回來得晚,能不能將我送到將軍府,我一個人在府中害怕,想去徽月那兒。」
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了好一會兒:「也好,我一會兒命護衛護送你過去。」
「嗯!」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才鬆了一口氣。
徽月最後決定還是燒將軍府。
一來,哥哥與元時安相比,還是哥哥沒那麼可怕。
二來,徽月說她要出一口氣。
將軍府裏,我與徽月呼哧呼哧地扛着兩具屍體。
我褪下手上的玉鐲,她取下脖間的玉墜。
我與她各拿一盞燭臺,火光搖曳。
我與她相視一笑:「燒!」
將軍府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不知誰呼喊一聲。
「糟了!夫人和王妃還在裏面!」
將軍府人聲嘈雜,混亂不堪。
月黑風高,一輛馬車在黑暗中呼嘯而過。
我躺在馬車裏,忍不住嘶的一聲,昨夜操勞過度,疼死我老腰了。
偏頭看着與我一樣扶着腰的徽月,狐疑道:「你……」
她頂烏青的眼圈冷酷一笑:「昨天我把阿昭綁在牀上抽了十鞭子,狠狠騎了三個時辰,完了還說他不行,就跑了。
「如今還燒了他的將軍府,心中真是暢快極了,哈哈哈!」
我崇拜地看着她:「還是你比較厲害。」
一下子睏意來襲,我打着哈欠靠在她身上,「咱們去哪兒啊。」
她邪魅地搖着手中長鞭:「洛陽,那裏盛產美男。」
-6-
我們就這樣暢通無阻地出了城門。
我們未曾深想,爲何那夜城中街上寂靜得瘮人,爲何那夜城門無一人看守。
也不知,那夜京城變了天。
我的好哥哥與她的好哥哥竟選在那夜宮宴起事,兵臨城下,篡位奪權。
那夜驚心動魄,兩人浴血而戰,元時安終將這天下攥在手中。
搖旗擂鼓聲中,卻傳來一則急報。
「寧將軍!將軍府後院燒起來了!夫人……夫人她還在裏面……」
那身染滿了鮮血的銀甲,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而他身側的新帝很快也似是想起什麼,臉色一變,轉瞬也如鬼魅般消失得不見蹤影。
將軍府外,火光沖天,濃煙繚繞。
不知誰說了句:「夫人!還有王妃都在裏面啊!快救人啊!」
兩抹身影一前一後,毫不猶豫衝進火光裏。
大火燒得天昏地暗,整整一夜纔將火滅了下去。
據那夜的人說,寧將軍雙眼充血,看到那女屍身上掉落一個玉墜子,生生吐出一口血。
瘋了般抱着那燒焦的女屍,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徽月」「徽月」,妄想懷裏的人能應他一聲。
而一旁的新帝緊緊抱着那手戴玉鐲的女屍,神色病態癡狂地低喃着:「不會的,說好的,阿慈,等我回家,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二人似瘋癲了般,守着屍首一夜又一夜。
最後寧將軍終於漸漸恢復理智,要將「徽月」入土爲安。
可元時安卻抱着「我」不肯放手。
「她是我的妹妹!時安,讓她們倆入土爲安吧……」
元時安陰鷙的目色滲着寒意:「她們亦是我的妹妹!我的妻!」
他握拳的手在顫抖,連嗓音也變得嘶啞,「寧逸昭,你該死!你沒護好她們!我不該將她們交給你……不該……」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抱着「我」的屍首走了。
哥哥神色枯槁,親手將「徽月」的屍首埋入地下,日日守着一尊墓碑,借酒消愁。
而元時安是個瘋批,他不肯將「我」埋於地下。
他在宮中單獨修葺了一座宮殿,還尋來千年寒冰放「我」那燒得漆黑的屍首。
那如夢姑娘看着他這副模樣,在地上長跪不起:「主上!您如今Ŧũ₀貴爲皇上,不過是個女子,她自己也知曉,當初您娶她不過是爲了利用,你當真愛上她了嗎?」
元時安一怔,黑眸騰地燃起一絲怒火:「誰說我娶她是爲了利用她?你跟她這樣說了?」
一隻手如捏螞蟻般捏緊她的喉頸,「你怎麼敢的?」
如夢只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時,他卻鬆了手,「滾,此生不得入京。」
自那後,他像個瘋子般,日日對着屍首細聲細語,不立後不納妃。
朝中無人敢言,生怕瘋批皇上一個不高興就要了他們的命,而唯一敢進言的寧將軍與他早生了嫌隙,不上早朝。
且模樣與他並無二致。
一個守着墓碑,一個抱着棺材。
這已經成了京中奇事。
當然,我與徽月並不知曉。
-7-
我與徽月到洛陽後,也並未如她口中所說,日日有美男圍繞。
那時我們已經在洛陽剛安頓下月餘,正要嚐嚐洛陽出了名的牛肉湯。
還未入口,我胃裏便翻江倒海,一陣乾嘔。
徽月拍了拍我的背,沒過片刻,自己也難受得噁心。
我抿了口茶,頗爲可惜地看着那牛肉湯:「這牛肉湯看着實在美味,怎聞着這麼讓人噁心,果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吶!」
徽月默了會兒,嘴角抽搐:「我月信已有月餘未至,你呢?」
我掰了掰手指:「好像也有月餘沒來。」
她神色慌張地請來洛陽最貴的大夫。
大夫的手從她的手又搭向我的手,見我二人衣着華貴,眼露期待之意。
忙極其上道地恭維道:「恭喜恭喜!恭喜兩位夫人,是喜脈!已有一月有餘,脈象穩得很,穩得很吶!」
大夫走後,我和她仍未回過神來。
我微張了張口:「是臨走那次……」
她也神色呆呆:「那我也……」
這世上事也湊巧,我與她跑來千里之外,分明打算將從前往事斷得乾乾淨淨。
可偏偏在這關頭,肚裏雙雙懷了孩子,難怪人說要戒色,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好在我們帶出來的銀錢多的是,請了好些婆子來,心才漸漸安定下來。
越往後才越慢慢知曉,女子懷胎十月實在不易,頭幾月吐得天翻地覆,後幾月月份大了,身子便重起來,連走路都氣喘吁吁。
到要生時,骨開十指,五臟六腑,痛不欲生。
我與徽月躺在牀上,互相將對方的哥哥咒罵了個遍,總算平安生下孩子。
我生下個姐兒,她生下個哥兒。
看着皺巴巴的奶娃娃,我與徽月又想,女子可真偉大。
她難得有些傷感:「從前我與阿昭成親,總想着替他生兒育女,如今……卻是這種境地。」
我嘆了口氣:「誰不是呢。」
悲春傷秋了幾瞬,她便又支棱起來。
她說:「我的兒子纔不要姓寧,得跟着我姓元,小名就叫元哥。」
我撇了撇嘴,不服輸道:「我生的兒子也纔不要姓元,得跟我姓寧,就叫寧姐。」
就這樣,眨眼之間,兩個寶貝也長得飛Ŧù₃快。
只是臉卻越來越像他們爹了。
寧姐一張小臉生得驚豔,與元時安一模一樣,當然也與徽月相像。
元哥生得俊俏,與哥哥一模一樣,而眉眼卻與我生得相似。
街坊鄰里總是弄錯,以爲元哥是我生的,寧姐是徽月生的。
我倆不以爲然,覺着寧寶和元寶長得像我們倆,心中深以爲傲。
我與她姐妹情深,就是連孩子都長得像一人一半。
甚好甚好。
-8-
我與徽月在他們兩歲時,就將他們送進私塾了。
也是在來洛陽兩年後,我們才過上當初說的瀟灑日子。
洛陽的美男子着實很多,似我與徽月這般容貌,又出手大方的金主,是很受歡迎的。
嚐盡甜頭後,才知我們從前有多苦。
這一晃便是四年,徽月已經流連忘返了,整日調戲這個摸摸這個,倚在俏郎君身上上下其手,然後半夜甩着鞭子醉酒而歸。
我有些羨慕,但奈何心裏實在膽小,只敢摸摸他們的小手,揉揉他們的小臉過過癮。
那天,徽月興致極高,酒過三巡,從錢袋子裏狂撒金豆子:「今宵的酒水由本公主請了!」
她興奮地搖起長鞭打着圈,轉着轉着轉進一個俏郎君的懷裏。
俏郎君嘴角含着酒杯輕輕地將酒渡進她嘴裏,她面色潮紅,與那郎君越離越近。
衆人起鬨:「親一個!親一個!」
我也大着舌頭拍手:「親一個!親一個!」
今日我被徽月拉着喝了不少酒,人也暈暈乎乎的,異常興奮。
也將腰間的金豆子一顆一顆地塞進那些俏公子的衣襟裏,有些膽大的,已經把衣襟扯開拉到腰間。
我醉醺醺地伸出手一路向下,眼看就要伸進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落入一個溫暖的懷裏。
面前的人影晃了又晃,我扳正他的臉:「別動!
「咦,」指尖朝那人的俊臉碰了碰,「怎麼你與元時安長得一模一樣……」
我吧唧一口親在那人的脣上,隨手從腰間掏出幾顆金豆子,雙手伸進那男人的衣襟裏滑下,「俏郎君,跟我回家吧!」
那人呼吸變得深重,喉頭滾動:「好,我跟你回家。」
再醒來時,我身上不着片縷,渾身上下痠痛無比。
腦袋有些發脹,可昨夜的記憶卻讓我羞紅了臉。
俏郎君正背對着我,耳根通紅。
鬆散的白袍隨意地搭在肩上,透着衣服我也能瞧着他身上肌肉如雕刻般。
身量約八尺,肩寬臀窄,光瞧着背影,便是極品中的極品。
我面色瞭然,此番模樣定是害羞了。
出門在外輸人不能輸面,回憶起徽月與我顯擺的模樣,心中有了計較。
我輕咳一聲,洋洋灑灑抽出幾張銀票。
「這是賞你的。」
又故作老手,捏了捏他的翹臀,「姐姐昨夜很滿意,以後還找你。」
誰知那人冷哼一聲,那剎那,我只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還未反應過來,那人應聲轉過來,我驚得從牀上跌了下來。
我面露驚恐,結結巴巴道:「元……時安,你!怎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脣角微翹,俯身將我抱在懷裏:「昨夜可舒坦了?多年未見,阿慈倒是豐腴了不少。」
他的手在我腰間滑走,冰涼的脣貼着我的耳尖,「阿慈可知,這般軟糯的手感科比那黑黢黢的屍體好多了。」
我有些心虛,屍首,什麼屍首,不是燒了嗎,他是瘋了嗎。
他又輕輕在我額間落下一吻,黑眸微眯,「阿慈,以後可不許再逃了,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呢。」
我一個激靈抖得渾身發顫,時隔多年,這壓迫感依然把我壓制得死死的。
氣氛冰冷,我不由訕笑兩聲:「當初我們的計劃天衣無縫,時安,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他眸光冰冷,摸了摸我的頭:「天衣無縫?」
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簡直是……漏洞百出。」
他又自嘲般笑道,「可那時的我被悲痛矇蔽了雙眼,竟把別人的屍首抱了兩年。
「阿慈,你說你該如何彌補我?」
-9-
彌補……我該怎麼彌補……
得知元時安爲「我」的屍首造了座宮殿,我忍不住驚呆了下巴。
又得知他抱着「我」的屍首抱了四年,我的小心臟差點停掉了。
我面露嫌棄:「你……你不嫌臭啊……」
他俊美的臉透着絲絲青白之色:「要是嫌臭,便找不到你了。」
我豎起耳朵聽着,認真聽想這之間到底哪裏出了紕漏。
好到時候告訴徽月,下次跑路可不能再犯了。
可越聽越覺得心驚,元時安簡直是個瘋批!
我死遁後,他每天都會盯着「我」的屍首看上百遍,可盯着盯着就盯出了問題。
徽月是從大牢裏找斷了氣的女囚來替代我們,女囚生前遭受過嚴刑拷打,鼻樑骨是斷的,還有後槽牙也缺了兩顆。
如元時安所言,他對我的身體瞭如指掌。
自然看出了端倪,尋來仵作驗了又驗,纔敢確定那具屍首不是我。
元時安一下子醍醐灌頂,那日種種,我主動獻身,我說的每一句話,全部重新覆盤,才得出結論我與徽月是假死逃了。
他咬着牙,再順藤摸瓜往前推,徽月定的馬車,還將全部的家當換成了銀票。
這一切的一切,簡直漏洞百出,他竟被傻傻矇在鼓裏四年,四年!
他瞧着我心虛的模樣,脣角微勾:「你哥哥與你一般天真,還傻守着個假墳傷痛欲絕,若不是我帶上他,只怕他還跟個呆子似的。」
我一怔:「我哥哥也來了?」
說話間,徽月也被我哥橫抱着拎了過來,脖子間青紫一片,一副被人喫幹抹淨的模樣,比我強不了多少。
他二人異口同聲道:「跟我回去!」
我撇了撇嘴,訥訥地不知該怎麼反駁。
還好徽月機智,她長鞭一甩:「寧逸昭!當初分明是你們帶女子回家,怎麼,我們還跑不成了!」
我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哥哥板着臉握緊她的鞭子,一點一點地收緊,將她綁了起來,扛上了馬:「徽月,跟我回去,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跑上前抱着哥哥的腿不放開,用脣語對徽月擠眉弄眼:「寧寶和元寶怎麼辦?」
我們倆出去尋開心的時候,從來都是把兩個寶送去隔壁宅子的。
他們把我們綁回去,兩個小寶可怎麼辦!
她苦大深仇地用脣語回我:「你先跑,帶着倆娃跑!」
我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元時安用腰帶綁着,扛上了肩。
「你放開我!元時安!我不回去!」
他大手往我屁股上一拍:「阿慈乖,別再想跑,不然我可保證不了我會再做什麼。」
他扛着我正欲離去。
身後突然冒出兩個奶糰子,朝他們倆拳打腳踢,齊聲道:「不許欺負我孃親!」
我哥眸光猩紅,盯着撲騰的肉糰子:「你是我兒子?」
元時安眼底充血,盯着腳下軟糯糯的嬌娃娃:「你是我女兒?」
我與徽月身形繃得筆直,完了,全完了。
而寧姐和元哥,環抱着胸,小腦袋來回打量着元時安和哥哥。
寧姐:「你倆說是就是啊?」
元哥:「你知道這洛陽有多少人想當我們爹?排隊去吧你們?」
-10-
元時安和哥哥緊盯着寧姐和元哥,似是不敢相信。
兩人身形晃了又晃,纔將我和徽月放下鬆開。
良久,元時安彎脣輕笑,眼眸中閃爍着喜悅的光芒:「好,好,連性子都與我一模一樣,不愧是我的女兒!」
哥哥抿着脣,神色亦是欣喜的,只是半天也沒說一句話來。
元哥的小手警惕地拉着徽月:「孃親別怕,元哥保護你。」
徽月臉色淡漠:「寧姐和元哥是我和阿慈懷胎十月生下的,與你們無關。
「你們也看到了,我和阿慈在這裏過得很好,比在京城好百倍萬倍。
「與元哥和寧姐有一絲血緣關係又如何?今日將我們綁回去又如何?我告訴你們,我們會跑,不死不休地跑。」
她嘴角揚起一抹輕嘲,「寧逸昭,人真是犯賤,昔日我追在你身後你不理不睬,如今我走了,便知道後悔了?
「哼,還真是娃死了奶來了。」
我:「就是!就是!」
她說完也不看他們,拉着我們進了屋:「趕緊給我走,這裏不歡迎你們倆。」
哥哥身形搖晃,臉色蒼白:「徽月……我……」
我偷偷瞥了眼元時安,可他卻無半分失落模樣,反而如春風拂面,脣角噙着愉悅的笑。
見我們轉身離開,腳步極其輕盈地出了院子,只留下哥哥一人孤身立在那兒。
那夜哥哥在門外站了一整夜。
清晨,元時安是從我們隔壁宅子出來的,經過哥哥時,他輕蔑一笑。
將衣袍一掀,直直跪在地上:「阿慈!我錯了,求你原諒我!」
聲音越漸越高,擾得我心神不寧。
徽月在一旁冷哼:「一點兒苦肉計就將你拿捏了,你能不能爭點氣!」
我咬了咬脣:「誰被拿捏了,我……我纔沒有。」
一直到夜裏,外頭的聲音也未停。
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大雨滴滴答答傾盆落下。
我心裏沒由來地湧起一抹焦躁,側耳傾聽外頭,好像已沒了聲音,心略微安心了些,便帶着寧姐去歇息。țű⁰
半夜卻被一聲驚雷驚醒,我瞧着窗外好半天。
到底沒忍住,撐着傘走到外面,在雨中環顧一週,不見元時安和哥哥的蹤影,心裏才鬆了 一口氣。
正欲轉身離開,卻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進了個溼漉漉的懷裏,傘也滑落掉地。
他渾身溼透,笑意分明地盯着我:「阿慈到底心裏有我,是心疼我的。」
我掙扎着甩開他的手:「元時安!你就是故意用苦肉計!這是你慣會用的伎Ṱû₉倆!」
他攥着我的手不肯放開,雨水順着他的眼睫毛滴滴答答落下。
「阿慈,若是苦肉計真有用,我便用上一用。」
他拉起衣袖,手臂上一條一條醜陋的傷痕,蜿蜒至胸膛,觸目驚心。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眼底蒼涼:「單一條手臂便痛徹心骨,我的阿慈葬身火海該有多痛,我悔了四年,每一刻,每一個瞬間,我都在悔,若是那日我就將你帶在我身邊又如何,便是舍了我這條命,我也能護你周全。
「知曉你假死,我又喜又氣,喜你還活着,氣的卻是你竟聽信旁人所言,信我娶你是利用,信我喜新厭舊,棄你而去!
「如夢是下毒的好手,同我入宮宴只是一步棋,一個計。」
他眼圈通紅,「阿慈,你我相識多年,除你之外,你何曾見我這般護過一個女子,何曾見我這般依着一個女子!你哥哥固然對我有利,可我若不願,也不會費盡心機尋遍世間至寶,巴巴地前來求娶,阿慈,我心悅你多年,你當真不知?」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神迷離:「我……」
他嘴角勾起苦笑:「怪我,沒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元時安此生此世,心中只有寧憶慈一人。」
他撿起地上掉落的傘,放在我手心,「今日我在這兒是真心求你原諒,我租下了隔壁的宅子,打算長久住在這兒,若說苦肉計,也是有的,你沒消氣,我便打算日日跪在你面前,直到你消氣。
「今日我也在想,下這般大的雨,阿慈可會心疼我,便多跪了一會兒,倒是不虧。
「阿慈,雨下大了,進屋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離開背影,緩緩順着門癱坐在地上。
所以他從來都是心悅我的,全都是誤會。
心中的結好似找到了頭,不再混濁,漸漸明瞭了。
曙光初照,我揉了揉痠軟的膝蓋,竟不知不覺在此坐了一宿。
撅着屁股起身時,抬頭陡然看見一襲紅衣站在不遠處。
徽月盯着我渾身溼透的衣衫,冷笑一聲。
她並未說一句話,可眼神里卻是明晃晃地罵我叛徒。
我忙起身追去:「徽月,你聽我解釋……」
-11-
我如犯錯般,接受三個人的審判。
徽月雙手環胸,斜瞥我一眼:「昨日是怎麼說的?」
我小聲說道:「我發誓絕不心軟。」
寧姐瞪着我:「孃親,還有呢?」
我聲音更小:「我發誓絕不偷偷見他。」
元寶挑着眉:「姨姨,還有呢?」
我聲音已經聽不見了:「我發誓不聽一句花言巧語。」
我耷拉着肩膀,邊說邊抬眼望着他們三人:「可是……他手上全是燒傷的疤痕……
「而且……那女子是他奪位的一步棋,是誤會,而且她早就被元時安趕出京城了……」
徽月眉頭一挑:「還差一條。」
我垂着頭:「我發誓絕不在大家面前提他們任何一人的名字。」
我轉眼又嘴快道,「最後說一句,昨夜哥哥在雨中暈倒,被人抬走了,今日纔沒來。」
徽月握着長鞭的手緊了幾分:「關我屁事。」
她拂袖離去,只丟下一句,「犯錯就要受罰,老實交出你的金豆子!」
寧姐和元哥喜滋滋地伸出小手。
「孃親,給豆豆!」
「姨姨,給豆豆!」
我憤恨地鑽進牀底,掏出兩袋金豆子:「給!」
後來元時安整日在我們面前晃悠,每日不停歇地送來好些新奇玩意。
徽月還有寧姐元哥頗爲不屑。
我也一一冷酷拒絕了。
他也不惱,東西還是接着送,家中一應瑣事鞍前馬後。
只是這幾日,我卻從寧姐和元哥手裏看到好些新鮮玩意。
這兩個小娃娃每日早出晚歸,回來時滿頭大汗,飯也不好好喫。
我心中奇怪,悄悄地跟上去,竟看到兩個娃娃手裏拿着滿手的好喫的。
還每人輪流騎大馬,好不開心。
我環抱着胸,冷冷地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他們。
寧姐興奮地大喊:「爹爹!再高些!」
轉頭瞥到我如一具冰冷的屍體站在那兒,驚得大叫,「媽耶!」
元時安眼角彎彎,強忍着笑:「阿慈!我帶孩子呢!」
兩個奶娃娃垂着頭,任我肆意羞辱。
「我只是替他說了幾句話,你們便抱團欺負我,哼,現在你們倆居然跟他肢體接觸了。」
我學着寧姐的模樣,「還爹爹~哼,我要回去告訴徽月。」
寧姐與元哥一人抱我一隻腳。
「孃親不要!」
「姨姨不要!」
我勾起嘴角,伸出掌心,他倆不情不願地從懷裏掏出一袋金豆子交到我手上。
我搖了搖食指:「一人兩袋。」
我摸着鼓起的腰包,很是滿意。
自此便加入他們,每日早出晚歸。
元時安對如今事情的發展很滿意,以爲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可這幾日來尋我時,卻被我冷臉呵止:「你停下,你以後還是別來了。」
就連寧姐與元哥也將他給的一應東西全都還給了他。
他黑眸一眯,面上帶着些許委屈,試探道:「阿慈,寧姐,元哥,你們不記得咱們昨日了?」
我點頭,小聲道:「記得,但被徽月發現了,她生氣了!」
轉瞬冷酷地大聲喊道,「所以,你還是走吧!」
他的黑眸騰地燃起一絲幽火,氣得咬牙切齒道:「寧逸昭這個蠢貨,連追妻都不會,就沒做過一件好事!」
他說完氣得大步邁了出去,半夜將哥哥擄了過來。
哥哥一動不動,也不說一言。
他氣得踹了哥哥好幾腳,「朕要被你這木頭氣死了!你倒是開口求徽月原諒啊!
「朕警告你,你若是擾了我一家團圓的大計,朕就殺了你!」
屋裏頭,我和寧姐元哥也苦口婆心地勸着徽月,出去見見哥哥。
徽月慘然一笑:「阿慈,他若是跟哥哥一般,死乞白賴地求我原諒,我便也心軟一次,可你看,他死活不說一句話,來來回回就是一句,我與那女子清清白白。
「可我心裏怎能舒坦,昔日他爲了那女子斷了我一根鞭子,如今若再跟他回去,豈不是要斷我一條命。」
她身子輕顫,緊握拳頭,「也罷,就聽你們的去見她一次,只你們都聽好,我要的是明確的ṭųₔ愛,他若給不了,便莫要再糾纏!」
哥哥見徽月推門而出,眼裏閃過一絲欣喜:「徽月,我與那女子清清白白,我此生所愛也只你一人,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徽月深吸一口氣:「你說此生只愛我一人?」
哥哥似是要牽她的手,卻又放下了,只堅定道:「是。」
徽月聲音沙啞:「你說你與那女子清清白白?」
哥哥急了:「當然!」
徽月挺直了脊樑,一步一步走向他,再開口聲音已哽咽。
「那我問你,那女子如今身在何方?」
哥哥呆愣了好一會兒,好半天吐出幾個字:「在……將軍府。」
徽月氣得冷笑:「寧逸昭,Ṫŭ⁵這便是你說的清清白白,此生此世只愛我一人!
「真是可笑,你如今這般求我回去是做戲給誰看,哥哥跟阿慈說那女子是誤會,早將那女子趕得遠遠的,此生不得入京,你呢?你說誤會,你說清清白白,轉頭便將人養在將軍府,寧大將軍不怕人笑話嗎?」
哥哥眉頭緊蹙:「徽月,我可以解釋,那女子的父親是從前的老副將,他在戰場上爲救我而死,便將孤女託付於我,我只將她安置在將軍府,並沒……」
「託付?爲何不替她尋一門好親事?我在洛陽四年,你與她在將軍府朝夕相對四年,寧逸昭,你怎麼有臉求我回去?」
「我……」
徽月打斷他,已然淚流滿面:「夠了!昔日你爲她斷我一鞭,那鞭子便成了我心中的刺,我的鞭子便是連哥哥都碰不得……」
她擦乾了淚,「寧逸昭,昔日是我鬼迷了眼,可我堂堂元朝長公主,跟頭栽一次就夠了,我的尊嚴不允許我重蹈覆轍。
「請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徽月身形搖搖晃晃回了屋。
我氣得直咬牙:「對!你們都走!」
連帶着恨恨地剜了元時安一眼,男人都是壞東西!
元時安鐵青着臉,氣得又踹了他幾腳:「朕的一家團圓大計全被你這蠢貨給毀了!
「來人!來人!朕要下旨回京!寧逸昭,將軍府那個女人姓甚叫甚,朕要親自替她賜婚!」
哥哥臉上血色消失殆盡,似是下定決心般。
「不必皇上操心,她,需得臣親手送出去。
「這樣,徽月纔會回頭。」
元時安又是一腳:「早這樣不就好了!」
轉頭又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回去也好,如今朕有要事在身,你替朕回去看看朝堂。」
-12-
哥哥走後,元時安堂而皇之地住了進來。
按他的話說,他可是徽月的親哥哥,還沒追究她帶我跑的罪,她便自求多福了。
但是他也是個極其會看眼色的人,一下包了院子裏的雜事,砍柴,挑水,掌勺,雜掃。
我張了張嘴:「時安,你其實也不必這般,那些雜役請來就是做這些的。」
元時安抹了抹汗:「欸!這裏便是我們的家,男人嘛,不幹這些幹什麼。」
我又呆了呆,從前他在王府可從沒做過這些,又見他幹得開心,心想他應是喜歡幹活的,便由着他去了。
寧姐與元哥倒是很開心,再不必遮遮掩掩與元時安玩耍。
只可憐了我,步步爲營,小心謹慎,連和元時安拉拉小手都要偷偷地,趁着徽月不在。
生怕她又用看叛徒的眼神盯着我。
哥哥是一個月後回來的。
他臉上鬍子拉碴,整個人黑了一圈,我險些快要認不出來。
聽聞他把那女子嫁給軍中一位副將,那女子死活不願意,哥哥發了狠話:「你若不願,就從將軍府搬出去。」
那女子才半推半就地嫁了出去。
哥哥這次回來終於不跟個木頭似的,他學着元時安昔日的模樣,日日跪在外面求徽月原諒。
可嗓子喊啞了,徽月如也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只當他不存在。
算算日子,哥哥竟這般跪了半年之久。
元時安今日總是一副無奈的模樣,盯着跪在外面的哥哥直搖頭。
「蠢貨啊蠢貨!朕的厭蠢症犯了,看不下去了。」
那日外頭日頭正曬。
哥哥又同往常一般跪在外面,徽月在牀上假寐。
我瞅着她,知道她是在裝睡,我也是這麼過來的,我還不知道,她心裏煎熬得根本睡不着嗎?
元時安突然在外一聲大喊:「這人怎沒氣了!」
徽月急匆匆地衝出來,卻見哥哥還好好地跪在那兒。
以爲元時安是在戲弄她,氣極就要走。
只聽撕拉一聲,時安將哥哥的上衣撕了個粉碎。
撕完還小聲嘀咕了一句:「蠢貨,這麼傻跪着跪到死啊!」
徽月一時間愣怔在原地,哥哥身上一道道鞭疤猶如一條條毒蛇,盤踞在身上,猙獰而可怖。
還有,我捂住嘴,哥哥整個後背的皮肉全是燒傷的疤痕。
徽月腳下再也挪不動,她呼吸滯了滯,終是忍不住。
「這是我那日抽的,怎會傷口還沒好?後背怎麼會這樣……」
哥哥抿了抿乾枯的脣,眼裏閃過一絲喜意,老實巴交地交代道:「那夜中了毒箭,所以傷口好了又復發。那時以爲你死了,想着這便是你留在這世上最後的印記,也不想治了。」
他頓了頓,「背上……那時將軍府着火,我一心衝進火裏救你,一時忘了……」
徽月聽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我邊擦眼淚邊在徽月面前晃悠:「哥哥真可憐……」
徽月終於同他說了話,雖冰冷冷地也不看他:「你往後不必跪在那兒了,我對你的怨,自那日說出後,我便也好了,我放下了,你不必這樣。」
可她模樣雖冷, 心總算是軟下來了。
哥哥是個木頭,聽不懂徽月的話,隔天還趕着跪在外面。
元時安將斧頭、水桶、掃帚全丟在他跟前:「朕累了這麼久,現在該你了。」
哥哥瞧了站在遠處的徽月一眼,見徽月盯着自己,忙起身站起來劈柴挑水。
元時安的地位瞬間上升, 整日指使哥哥做這做那,還帶着寧姐和元寶一起欺負哥哥。
他靠在榻上捏着我的手, 柔聲道:「阿慈, 你可別心疼, 咱們越欺負他, 徽月心裏便越好過一些。」
我忙點頭:「原來是這樣, 時安, 你可真聰明!」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近一年。
直到時安接到一封密報, 裏面說京中朝堂有些動盪,讓皇上與將軍務必回來一趟。
他委屈地看着我:「阿慈,我的江山都撂挑子近一年,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又有賊人心懷不軌, 阿慈,我們回家可好?」
我不知道要不要回去,偏頭看向徽月:「徽月回我就回。」
徽月還未說話, 我哥已一瞬不瞬期待地盯着她。
元時安黑眸深了幾分, 心中大驚, 忙道:「妹妹你,回去之後就在宮中陪你嫂嫂住。
「哥哥就在你嫂嫂隔壁, 爲你在宮中新造一座公主殿, 宮裏地大,寧姐和元哥想去哪兒玩去哪兒玩。」
徽月看也不看我哥哥一眼,挑眉瞥了元時安一眼:「如此,我便勉爲其難回去吧。」
「只要回去,你想回哪裏都成, 哥哥在宮中給你造座宮殿,和你嫂嫂挨着。」
我搖着徽月的手:「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哥哥彎了彎嘴角, 元時安總算鬆了一口氣。
-13-
我們回京後,徽月便在宮中住下了。
她與哥哥之間不似從前,現如今,是哥哥日日追着徽月跑。
哥哥瞧着什麼好的全巴巴地送到徽月跟前, 還因徽月與一位男子多說了兩句話,與旁人喫起醋大打出手。
而自我回來後, 元時安性子也好了許多,不再要打要殺, 每日上朝眼裏都含着笑。
朝中那羣大臣見他好說話些了,便上奏選秀納妃。
我氣得跑去徽月宮裏。
眼眶紅紅:「你哥哥要納妃了!」
她:「你哥哥也總纏着我,煩死了!」
她, 「要不我們再跑吧?」
我:「我都行,看你。」
一旁的寧姐問元哥:「你呢,你跑不跑。」
元哥:「我跑的, 我得跟着我娘。那你呢?」
寧姐:「那行吧,反正我娘也是跟着你娘。」
宮牆之下。
我們四人躡手躡腳順着繩子翻過去。
可才落地便被逮個正着。
一襲黃袍的男子與一襲官袍的男子眼底充血立在牆下,異口同聲道。
「你們又想跑去哪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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