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老公突然變回了十七歲的模樣。
他不信自己結了婚,紅着臉咬牙道:
「我就是死,也不會娶你這樣……低俗的女人。」
可他話還沒說完,門外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陰沉着臉走進來。
我軟軟開口:「老公,抱。」
-1-
早上醒來,總感覺枕邊有些奇怪的動靜。
昨晚被折騰得太久,我還沒睡醒,只好不滿地哼唧了一聲。
我熟練地抱住身旁人,黏黏糊糊地往他懷裏鑽:
「老公,再睡一會兒呀。」
誰料一向溫柔體貼的老公卻突然掙脫我的手,一把將我推開。
「老公?」
我迷茫地睜開眼。
才發現枕邊人不是傅燃。
不,他是傅燃。
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縮小版傅燃。
陽光灑在他凌亂的髮尾,不同於以往的銳利清冷,此刻青澀白嫩的臉上還泛着剛起牀的微紅。
他眉頭微皺,渾身上下充斥着低氣壓。
對上我的視線,清冷的眸中閃過一絲幽暗,嗓音喑啞:
「你是誰?」
「爲什麼穿成這樣……出現在我的牀上?」
我沒說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是我沒睡醒嗎?
眼前的傅燃至少年輕了十歲。
看起來就像是個涉世未深的高中生。
我裹緊了胸前的被子,好奇地湊近了打量他。
「老公,你好像變小了。」
聽見我的稱呼。
Ţŭₔ他細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抿了抿脣,像是怕被病毒感染似的躲開了我的觸碰。
隨即,以一種堪稱冷漠的眼光看着我說道。
「別用這種噁心的語調和我說話,我不是你老公。」
不對勁,他很不對勁。
我撐着疲軟的身體緩慢起身,習慣性地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伸出雙手想要撒嬌抱抱。
過於寬大的 T 恤直接從肩頭滑落,露出小半個白皙的肩膀。
明明已經見過無數次類似的場景,傅燃卻像是第一次見,觸電般猛地往後一仰,後背撞在牆上,發出「咚」的輕響。
他耳尖瞬間躥紅,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我。
臉上還是冷冰冰的,眼睛裏頭卻清晰地寫着慌亂和羞澀,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探究,和我記憶中成熟穩重的模樣截然不同。
「傷風敗俗!」
「你離我遠點!」
我有些懵。
我依稀記得昨天晚上昏昏欲睡之時是他親手給我套上的衣服,說什麼要把我包裹在他的氣息裏。
那個時候都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沒等我說話。
他接着嗤笑一聲,眼神逐漸變冷。
「是老東西讓你來的吧。」
「怎麼,把我趕出家還不算完,非要讓我身敗名裂是嗎?」
他頓了頓,滾燙的恨意順着他顫抖的指尖往外湧,然後一字一句地憎恨說道。
「你們這羣人,真是讓人噁心。」
傅燃從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也從不會用這樣冷漠的眼神看我。
他確實和傅燃長得一模一樣,可那股從骨縫裏透出來的狠戾與絕望,讓我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絕不是我用五年光陰,拼了命救贖回來的那個人。
我的睡意忽然消失得一乾二淨。
-2-
我穿到這個世界的任務,是拯救反派傅燃。
原書裏,他是最惡毒的陰鬱反派。
因爲從小遭受家人的虐待,導致性格極其扭曲。
在他成年後,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黑化,不但囚禁綁架女主,還會摧毀男主的事業,將他設計車禍致殘。
而我,是被迫嫁給他的豪門未婚妻。
系統爲了防止它黑化,讓我教他學會什麼是愛。
可我只會撒嬌、花錢和賣萌。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
我整天纏着他老公老公地喊,無時無刻跟在他身後。
我們兩家從小就定了娃娃親,叫他一聲老公也算理所應當。
可他總是反應很大,像是有些受不了似的捂住我的嘴。
「別叫我老公。」
「你想要什麼,直說便是。」
我眨巴眨巴眼,很聰明地改了口:「傅燃哥哥,我想要買包包。」
他乾脆利落地給我開了副卡,態度十分不耐煩:
「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不喜歡你這樣市儈的女人。」
我答應得好好的,轉頭登堂入室。
不僅帶着行李住進了他家,還拿着他的卡瘋狂購物,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塊小蛋糕一樣漂漂亮亮地闖進他的黑白世界。
他陰鬱沉悶,我活潑開朗。
他一旦抗拒我,我就哭。
系統無情嘲諷道:「反派天性冷淡,連自己親媽死的時候都冷漠得要命,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你不會以爲掉幾滴貓尿就能打動他吧?」
是嗎?
那之前他喝醉了酒,莫名其妙頂在我身後的是什麼?
趁我睡着了,忍不住偷親了好幾口的又是什麼?
我不語,只是一味哭哭。
眼淚從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流出來,也不出聲,就這樣癟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一秒。
兩秒。
他無奈嘆氣,認命地拿起紙巾給我擦眼淚,低聲哄道。
「怎麼又哭了。」
「嬌氣。」
「前天銀座新上的那個包你不是很喜歡嗎,讓李叔帶你去買。還有你昨天吵着鬧着要喫的什麼雪媚娘,給你買了放在冰箱裏,等會兒讓小秋阿姨給你解凍好再喫。」
「不要哭了好不好?等會兒眼睛哭疼了又要怪我。」
系統目瞪口呆。
「不是說陰鬱反派嗎?怎麼被你調教成爹系男友了?」
誰知道呢,這大概就是撒嬌女人最好命吧。
兩年過去了,我不僅沒被趕出傅家,還和傅燃結了婚,成爲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勇氣。
系統宣佈他的黑化值清零,不會再打擾到男女主的正常生活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如今我不得不再次呼叫系統。
「系統,這是怎麼回事?」
它姍姍來遲,反應有些遲鈍:
「抱歉宿主,原世界線上一個時間點的反派出現了一些問題,導致他提前黑化。放任下去的話整個世界都會崩塌,所以,我不得不暫時把他送到這個到這個世界時間點來。」
「你現在看到的是十七歲時的傅燃,他的黑化值已經達到了 99%。」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再一次拯救他,拜託了。」
-3-
我是五年前穿來這個世界的。
那個時候,傅燃已經成爲了令京城人聞風喪膽的暴君傅總。
眼前的這個小傅燃,初具反派氣質,卻明顯稚嫩得多。
他不相信我說的話,甚至嗤之以鼻:
「結婚?我和你?」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轉了一圈,表情從不自然變成了極其不自然。
依舊不敢往關鍵部位看,卻強撐着氣勢冷哼道:
「我就是死,也不會和你這樣輕浮的女人結婚!」
他話還沒說完,房門突然被暴力撞開。
門外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邁步進屋,陰沉的氣壓瞬間席捲而來。
是真正的傅燃。
系統:「壞了,忘記了你這個老公還在。」
我又驚又喜,用一貫的軟糯聲調甜甜開口道:「老公!」
十七歲的傅燃耳尖倏地泛紅,紅着臉不耐煩地低聲反駁:
「都說了我不是你老公!」
「她喊的是我。」
傅燃陰沉着臉將我抱起,低啞嗓音裹着不容置疑的氣場和藏不住的怒火。
「誰叫你了?自作多情。」
陰影籠罩間,他與少年傅燃目光相撞,無形間似有無數火星迸濺。
我順從地將腿纏在他的腰間,臉貼在他的脖子上,雙手順勢勾住,卻能感知到兩股灼人視線在交鋒。
空氣裏浮動的火藥味,叫人呼吸都帶了絲緊繃的味道。
「寶寶,你先去隔壁房間穿衣服。」
傅燃輕輕拍了拍我的屁股,在我額間印下溫柔一吻後,望向小傅燃的眼中戾氣一閃而過。
「我們單獨聊聊。」
-4-
不知道傅燃和他聊了什麼。
出來的時候,少年一臉不爽的模樣,但眼前的這陌生一幕讓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十年以後。
畢竟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而我這個「輕浮」的女人真的是他老婆。
我看着這兩個一大一小的老公。
悄悄戳了戳大的那個。
然後自以爲很小聲地說:「老公,他好小啊,還是個小寶寶呢。」
但我低估了青春期少年的敏感。
原本就低氣壓的人一點就炸,臉色陰沉得可怕,直接把「我很不爽你必須給我道歉」寫在了臉上。
他的不爽持續到中午。
喫飯的時候,他擰眉嘖了一聲,暴躁地將手中的筷子摔在桌上。
「你們夠了吧,喫個飯也要這樣麼?」
「惡不噁心?」
傅燃正在給我剃魚刺。
自從上次喫魚被一根小刺卡進喉嚨以後,他就再也不讓我自己喫魚。
見此情形,不冷不淡地睨了他一眼。
「看不慣你可以滾。」
於是他真的滾了。
走的時候臉色比鍋底還要黑,氣沖沖地摔上了房門。
他一走,我鬆了口氣:「老公,你十七歲的時候脾氣好差。」
傅燃把剔乾淨的魚夾進我碗裏。
「別把他當成我。」
我還想再說,卻被他親自堵住了嘴。
「唔唔……」
好半晌,他才停下來。
目光幽幽,大力摩挲着我的脣。
「寶寶,你是不是應該和我解釋一下。」
我欲哭無淚,這讓我怎麼解釋。
都是系統的鍋啊!
傅燃是知道系統的,我從來沒想過瞞着他,結婚後便坦白了一切。
看見我的表情,他也猜出了大概,一頓。
「是系統?」
我連忙點頭,抱住他嘰嘰喳喳地訴苦。
聽到「救贖」兩個字,他眉心一挑。
「我想辦法把他弄走,這件事我來想辦法,系統的話你別聽。既然是原世界線的我,那就和這個世界的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提起別人,傅燃總是漠不關心的模樣。
包括他自己。
我猶豫道:「可是,那畢竟是你……」
「不可以,寶寶。」
「我不能讓你做有風險的事,更何況我很清楚,只有痛苦才能讓人變得強大。他不經歷這些以後怎麼復仇?他沒那麼脆弱。」
「我馬上就要去國外出差了,至少一個月。在此期間你先保證好自己的安全,能做到嗎?」
我點頭。
傅燃這才滿意地笑了。
他伸手探進我衣服,摸到我的小肚子微微鼓起,一把將我抱起來往房裏走。
我攬着他的脖子,試圖挽救局面。
「可是老公,他看起來真的好可憐呀。」
他眼底晦暗不明,低頭一口咬在我的肩上。
「我比他更可憐,不信的話你摸摸。」
我:……
我就知道這人沒安好心。
什麼紅的黑的,通通聊成黃的。
「傅燃!昨天不是才……!」
我猛地抓緊了他的頭髮,語調急促。
「別咬!」
一聲輕笑,彷彿他又變回了原來那個性格惡劣的反派。
他慢條斯理地抬起頭,懶散的嗓音中摻了些沙啞,帶着點低低的尾音,撩撥得人心口發麻。
「老是提他做什麼?這是給不聽話寶寶的懲罰。」
我欲哭無淚。
怎麼會有人連自己的醋都喫啊。
-5-
醒來的時候,傅燃已經走了。
系統催促我趕緊做任務。
「快點快點,趁你老公不在,趕緊拿下這個小老公啊!」
……什麼小老公大老公的。
它這麼一說,我總有一種偷情的心虛感。
……
怕被其他人發現端倪。
傅燃走之前,給家裏所有人放了長假。
他擔心我趁他不在,一個人偷偷研究炸廚房,所以又在瑞雲樓訂好了一個月的上門外賣,確保我不會餓死。
我叫小傅燃下樓喫飯。
他等了半天,等來一桌精緻外賣,瞬間臉都僵了:「就喫這個?」
「對呀。」
我無辜地看着他,聳了聳肩。
「我不會做飯。」
嫁給傅燃以後,我連廚房都沒進過。
唯一一次想學着網上的配方烤蛋撻,只是略微出手,把空氣炸鍋給炸了。
從那以後,我就被明令禁止不準接近廚房。
「你連做飯都不會?」
小傅燃有些難以置信,他難以理解一個成年人竟然連最基本的生存技能都不會。可我理所當然的表情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臭得難看。
很明顯,把我寵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就是他自己。
令他崩潰的還遠不止於此。
家裏的一切都是成雙成套的,牆上掛滿了我和傅燃的雙人照。
他望着洗浴臺上的牙刷出神,難以相信以自己的審美竟然會使用天真藍的洗浴用品。
看見他彷彿靈魂出竅的模樣,我都沒好意思告訴他。
天真藍是我用的,嬰兒粉纔是他的。
他嘀嘀咕咕:「不可能吧,我怎麼會娶她這樣的女人……」
我聽了不免覺得好笑。
他要是知道當初是他跪着求我嫁給他,那豈不是更崩潰了。
不過這話我沒說。
十七歲的傅燃,似乎似乎比我第一次見到的傅燃還要易怒。少了一分穩重,卻多了一分暴躁。
-6-
喫完飯後,我準備帶着他去剪頭髮。
昨天我就注意到了,他的衣服並不合身,似乎比他的身型要小一碼。
前額過長的頭髮也遮住了眼睛,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沉寂的頹廢感。
都不用問,一定是傅家那羣狗東西搞的鬼。
自傅母去世後,傅父對這個兒子表現出的是百般厭惡。
連同身邊的人也跟着見風使舵,想要把他狠狠地踩進泥地裏。
他們欺辱他、折磨他、打壓他。
過往的傷痛讓他內心扭曲,復仇就成了唯一的執念。
想到他沒遇見我之前受了這麼多苦,我鼻尖一酸。
系統幽幽地說:「你不懂,這是年輕人都喜歡的微分碎蓋。」
我仔細打量了他幾眼,還微分碎蓋,我看是鍋蓋吧。
老公的顏值,由我來守護!
到了造型工作室。
十個造型師排成兩排,整齊劃一地站在門口迎接。
我的御用髮型師凱文熱情地打着招呼:「宋小姐,今天想做個什麼造型呢?」
「不是我做,是他。」
我強硬地把小傅燃推到輪椅上坐下,打了個響指。
「給他做一個現在最流行的髮型,怎麼帥怎麼來。」
凱文比了個 OK 的手勢,還沒碰到小傅燃的頭髮,就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
他是被我哄騙出來的,此刻神情憤怒地瞪着我。
「我不剪頭髮。」ṭůₓ
我冷酷地扒開了他的手,無情宣佈道。
「必須剪,你想當野人嗎?」
「宋朝朝!」
他咬着後槽牙,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別以爲你是我老……」
意識到四周都是探尋的目光,他吞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個字,悶聲道。
「反正我不要你管。」
叛逆期的孩子怎麼這麼難搞?
我氣不打一處來,軟綿綿地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在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迴盪。
他愣住了。
十七歲,正是最要面子的年紀。
似乎沒想到我會打他。
剛要發怒,下一秒——
我笨拙又溫柔地撩起他過長的劉海,輕輕吹了吹他微微泛紅的左臉。
眼眸抬起的瞬間,我像哄小孩那樣輕聲道。
「可是你的眼睛很漂亮呀,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耀,遮住了,就看不見了。我想一直看着你呀。」
打個巴掌給塊糖,是我攻略傅燃時的一貫招數。
我想,對十七歲的他應該也是同樣適用的。
系統默默豎起大拇指:「你訓狗呢?」
我:「別吵,我有我的節奏。」
果然,小傅燃的怒火還沒撒出去,就被我輕飄飄地吹滅了。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
看着他一張俊臉黑了又紅,紅了又黑,最終頂着一臉巴掌印重重坐下,低聲道。
「那……隨你吧。」
我獎勵似地摸了摸他的頭頂。
他彆扭地不看我。
鏡子中卻清楚地照射出他顫抖的睫毛扇啊扇,握緊的雙手倏地鬆開。
我心一軟。
-7-
有了剪頭髮的經驗,帶他去購物就簡單了很多。
我負責買,他當我的拎包工具人。
很快身上就掛滿了大大小小的購物袋,遠遠看上去,像是棵會移動的聖誕樹。
逛到一半,他罷工了。
「憑什麼讓我拿?我不幹了。」
我看着他固執地站在原地,忽然生出一種帶孩子的無力感。
我無奈地嘆氣,默默分擔了一半購物袋。
但僅僅過了五分鐘,我喫痛地鬆開手。
白嫩的手心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紅痕,看上去顯得過分刺眼奪目。
剛準備咬咬牙再次提起,他突然大邁步走過來,一聲不吭地奪過了我手裏所有的東西。
「我找不到路,你走前面。」
嘴硬心軟。
我沒有戳穿他,低下頭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
畢竟小孩還是要面子的。
換了髮型,再搭配一身得體的衣裳,恍惚間竟讓我產生一種傅燃回來了的錯覺。
導購很會看人眼色,見我似乎很欣賞的樣子,開口誇道:
「您眼光真好,這件是我們剛上新的限量款,您男朋友穿着很好看呢。」
我搖搖頭糾正道:「不是男朋友。」
話音剛落,小傅燃臉色「唰」地沉下來。
少年藏不住心事,立馬板起臉,下頜線繃成直角,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低氣壓。
他暗自生氣,又聽見我補了一句:
「是家人。」
瞬間,垮掉的嘴角又偷偷翹了起來。
系統的通報也在同一時間響起:「反派黑化值 80%。」
「可以啊宿主,論訓狗你還真有一套呢!」
……就當是在誇我了。
從商場出來,暮色已經染黑了天空。
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他手裏依舊提着那些購物袋,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提得更多了。
或許是太重,他不自覺地甩甩手腕,可再也沒抱怨半句。
走到公交站臺,剛好有一班車駛來。
上車後,剛好剩了一個空位。
司機已經在等着我們了。
我剛剛要指揮他坐下,他突然將我按在位置上,自己則站在我身邊,把購物袋小心地放在腳邊,悶聲說:
「你坐這兒,我看東西。」要彎腰鑽進車裏,頭頂突然罩下一片陰影。
還沒反應過來,額前貼上一片溫熱——是他的手掌,墊在車門框和我額頭的中間。
「小心!」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我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中。
原來是怕我撞到車門。
他不自然地躲開我的視線,護完就兇巴巴地說。
「笨死了!不會看路!」
我忽然想起幾年前傅燃也是這樣,在擁擠的人潮中用身體護着我,怕我被推搡,怕我被撞到頭……
車裏暖烘烘的。
我看着他故作嚴肅的側臉,還有腳邊那堆像小山似的購物袋,不由自主地笑了。
是個彆扭又心軟的孩子呀。
-8-
回去之後,我和小傅燃度過了相安無事的幾天。
他仍舊天天臭臉,好像誰欠了他八百萬一樣。
我也慢慢習慣了。
臭臉就臭臉吧,等他走了我就狠狠地揍傅燃一頓!小的犯錯大的還,讓他給我擺譜!
直到某天半夜,我突然被系統叫醒。
它聲音急促。
「反派黑化值上升了,他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有嚴重的自毀傾向,你快去看看!」
我一驚,慌忙起身的時候才發現外面狂風暴雨交加。
我忽然想起,傅燃因爲小時候經常被傅父虐待毒打,所以總會在雷雨天因爲噩夢驚醒。
後來他習慣了抱着我睡,才慢慢地不再害怕。
小傅燃的房門並未關牢。
入目,是大牀上鼓起的一個大包,像是被厚重的被子嚴嚴實實裹住,輪廓都顯得有些瑟縮。
我放輕腳步,生怕驚擾到裏面的人,輕聲喊他:「傅燃?」
沒動靜。
可我卻能隱隱猜到,裏面的人或許正承受着難以言說的痛苦。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那團緊閉的蚌殼,用最輕柔的聲音說道:
「傅燃,把被子打開。」
想起那些他被噩夢糾纏的過往,我心軟得一塌糊塗,又加重了幾分語氣,帶着哄慰:
「傅燃,是我呀,別怕……」
過了好久,久到我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聲音沒傳進去,那團被子才微微動了動,緊接着冒出一顆毛茸茸的頭。
我抬眸,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
他肌肉緊繃,嘴脣微微發白,一雙如墨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我。
「你來幹什麼?」
知道小孩兒愛面子,我裝作自己害怕,可憐巴巴地扒拉着他的衣角。
「打雷了,我有點害怕,我可以跟你待在一起嗎?」
他靜靜地看着我,等我說完,才呼出一口長長的濁氣。
「你不用這樣。」
他的聲音有些啞,在黑夜中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帶着某種壓抑的冷漠。
「我不是他,別拿對他的方式對付我。」
「我不需要你的爛好心。」
不巧,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
劇烈的聲響彷彿在耳邊爆炸開來,小傅燃渾身一抖,呼吸急促,迅速把頭埋進了我的懷中。
我:……
我嘆了口氣,圈緊了手臂。
掌心一下下順着他後背輕輕拍打,直到他不再發抖。
還是個小孩兒呢。
印象中的傅燃,一直都是成熟穩重的代名詞。
他愛我,寵我,有他在我可以永遠躲在他堅實有ṭù⁸力的臂彎之下。
但十七歲的傅燃不同。
他傷痕累累,在傅家那羣人的折磨下艱難生存,才養成了這副倔強孤僻的樣子。
系統說他是天生壞種,但我知道他不是。
沒有人會是天生的反派。
他冷漠,是因爲付出真心後被人無情踐踏。
他暴躁易怒,是因爲身邊人如豺狼虎豹不懷好意,所以不得不提防每一個人。
他倔強,是因爲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這麼多年,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藉着一絲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他臉上的痛苦。
他的眼睛泛着霧,那是他十七年遲來的生長痛。
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從心底泛上心頭。
我低頭,忽然開口:
「親一下,能哄好嗎?」
小傅燃一怔。
還沒反應過來,我靠近他,在側臉狠狠吧唧一口。
然後捧起他的臉認真地說。
「不要把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籠,你已經不再是那個受虐待的小孩了。你不是看到了嗎?未來的你有很好的生活。」
我握緊他的手,認真地看着他。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管是十七歲還是二十七歲,我都會一直愛你。」
「所以不要哭了,你再哭,我會心疼的。」
出乎我的意料,他怔愣片刻,沒有再像之前一樣氣憤地喊我走開。
反而默默地扯過被子矇住臉,只露出一雙被水洗過的眼睛低垂着,從鼻尖輕輕哼出一句「沒哭」。
系統「叮」地一聲:「反派黑化值 50%。」
幾秒鐘後,他又小聲地問我。
「你真的愛我嗎?」
「愛。」
「一直都是嗎?」
「永遠。」
「那你發誓。」
黑夜中,我和他勾指起誓。
「我會永遠永遠愛你,連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9-
一晃半個月過去。
傅燃打電話說他快要回來了。
我滿心激動,恨不得下一秒就看見他。
此時,一條信息突然蹦了出來。
是女主的結婚邀請。
她要結婚了?
我有些驚訝,點開那條電子請帖,卻更驚奇地發現新郎竟然不是男主。
怎麼回事?
他倆當初不是愛得驚天動地嗎?她逃他追,愛恨交織。
我還以爲會糾纏一輩子呢。
男主追妻追了這麼多次,還是沒有成功麼?
女主結婚的消息,我並沒有隱瞞小傅燃。
她是小傅燃童年時唯一的溫暖。
她住在傅家隔壁,每次傅父家暴之後,她就會偷偷從兩家的小花園中間穿過去,給被禁足的小傅燃送飯。
原文裏,傅燃後期黑化也有她的原因。
我想,當初的傅燃對她應該也動過心吧。
聽見我的話以後。
小傅燃的臉上出現一瞬間的迷茫,很快收斂了心緒,盯着那份請帖。
「我要去。」
我安慰地摸摸他的頭髮。
-10-
京市認識傅燃的人很多,我找人給他做了僞裝,外表看上去就像是另一個人。
如我所料,那是一場極其盛大的婚禮。
宴會廳穹頂垂落的珍珠幔帳與蜿蜒的白色紗瀑交相輝映。
女主最喜歡的芍藥與鈴蘭錯落堆疊成花塔,氤氳着清甜的香氣。
很快到了交換戒指環節。
在司儀激情洋溢的祝禱聲中,女主和她的新郎熱情擁吻,看向彼此的眼神Ŧṻₛ中滿滿都是愛意。
我有些感慨。
她曾經將全身心交給了男主。
可最後還是嫁給了另一個人。
原來故事的最後,最相配的兩個人也不一定能白頭偕老。
就連男女主也不例外。
身旁的小傅燃看得入神。
眼中是我不曾見過的認真。
還有一絲……嚮往?
看見這一幕,我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剛想開口叫他,張了張嘴卻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能說什麼呢?
他所在的世界線裏沒有我,十七歲的他還未曾和我相遇,在他原本的世界軌跡裏,只有曾經幫助過他的女主,是他目光追隨的方向。
如果不是系統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我也許就是一個陌生人吧。
我正入神地想着。
頭頂突然飄灑下紛紛揚揚的玫瑰雨,花瓣緩緩落下,散落在每一位賓客的肩頭。
我攤開雙手,接住其中一片。
他忽然端起桌上的高腳酒杯抿了一口,然後側過身,眼神閃爍。
「我們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什麼?」
我有些愕然,沒想到他竟然會問我這種問題。
於是他又一次重複道:「你和我,我ṱů⁺們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盛大嗎?」
餐桌上的燭火隨之搖曳生姿。
觥籌交錯間,水晶杯碰撞出清脆聲響,彩紙與花瓣在燈光中漫天飛舞,整個空間都沉浸在甜蜜與歡喜中。
我認真想了想,想起那年結婚的情景,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幸福的微笑。
「比這還要大。」
我說,
「我一開始想辦旅行婚禮,但你不同意。你說好不容易娶到我,你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怎麼幸福的。」
「你親口說愛我,親自從我爸手裏接過我,親自爲我戴上戒指。以前受過再多苦你也一聲不吭,但那是你唯一一次掉眼淚。」
「因爲我說,我願意。」
少年薄脣微抿,聽完我的話之後猛然放鬆了緊繃的脊背。
他的眼裏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着奇異的光,瞳孔中倒映出我的模樣。
他點頭,笑了。
「那就好。」
「原來有人一直在未來愛着我。」
「那我就……放心了。」
-11-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什麼意思。
「着火啦!着火啦!」
「救命,快跑快跑啊啊啊——」
一聲驚恐的尖叫突然打破了宴會廳歡快熱鬧的氛圍。
衆人還沒搞清楚狀況,前廳的門被着急趕來的工作人員打開。
瞬間,一股濃煙帶着火光席捲而來。
「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快跑,快快快點走消防通道!」
小傅燃馬上反應過來,迅速將餐桌上還未來得及收走的毛巾打溼捂住我的口鼻,然後拉起我的手往外跑。
我心跳得很快,莫名的不祥感讓我回頭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看見了穿着潔白婚紗、目眥盡裂的女主。
她指甲幾乎摳進地磚,身體拼命往前探,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嗚咽,因爲她的丈夫此刻正暈倒在地上,意識全無。
而她身後,竟然是許久未出現的男主!
我瞳孔驟縮,他怎麼在這兒?
他像一株淬了毒的藤蔓,不急着逃跑,而是從身後死死箍住女主的腰,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笑容在火光裏扭曲,他拖着女主下地獄。
「你不願嫁給我,那我們就一起死吧。」
我呼吸一滯,難以置信。
他瘋了!
他纔是黑化的那一個吧!
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燈光搖曳,碎了滿地。
濃煙中,小傅燃拉着我的手,大步往消防通道擠。
「拉緊我的手!Ṫŭ̀₈」
有人慌亂撞來,他立刻把我護在身後,用脊背抵禦着推搡,額角的冷汗順着深邃的輪廓往下流,卻始終緊緊攥着我的手沒松。
我瘋狂呼叫系統,然而卻一點回復也沒有。
平日裏總是催我做任務,現在卻像死了一樣安靜,任憑我怎麼喊也沒有一點動靜。
火光映紅走廊,燒焦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一塊碎石猛地掉下來,差點砸到我們。
我心驚膽戰,牽着小傅燃的手瘋狂向前跑着,一刻也不敢停下。
但不知爲何,他突然停住,雙手雙腳像是被控制般僵硬地立在原地。
前面的路被人流堵死了。
他回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啞着嗓子喊。
「別怕。」
心中湧上一股恐慌感,「傅燃,你要幹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又問了我另外一個問題。
「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對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我幾乎是帶着哭腔,攥緊了他的手。
「廢話!不管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的。」
「因爲我就是爲了你纔來的這個世界啊!」
話音剛落。
他眼神突然變得凌厲,猛地將我撲倒護在懷中。
帶着少年味的溫暖氣息將我牢牢包裹,我貼着他胸口,聽見他急促的呼吸,還有心臟怦怦狂跳的聲音。
下一秒。
不遠處的吊燈突然墜落,帶着頭頂的牆皮直直地砸向地面。
暈倒前的最後一幕,是少年虔誠地在我側臉烙下一吻。
他說:
「我等你。」
耳邊響起任務完成的通知聲。
-12-
再睜眼,已是清晨。
喉間一股鐵鏽味,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鼻腔發疼。
意識慢慢回籠,我費力睜開眼皮,頭頂上明晃晃的白熾燈投下大片光暈。
「別動。」
指腹輕輕按在我眉心,帶着薄繭的觸感讓我渾身一顫。
傅燃半跪在牀邊,領帶歪斜地掛在頸間,一向梳得整齊的髮梢此刻卻黏着汗漬,渾身上下都失去了以往精緻感。
我其實還有點暈,帶着點不確信試探性地問:
「老公?你回來了?」
「嗯。」
他捧着我的手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泛白。
「醫生說你有點腦震盪,但還好都是些皮外傷。」
我想抬手觸碰他皺成川字的眉,卻被他按住手腕。
我只好使出一貫的招數,撒嬌。
「老公,想喝水。」
他轉身倒水的背影有些踉蹌,玻璃杯在托盤上磕出清脆聲響,再回頭時,細長的睫毛上竟然凝着水光。
我有些慌了,結婚這麼久,還從未看見他這副模樣。
「傅燃……」
「寶寶,我只是出差半個月,你就受傷住進了醫院。」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着內心陰暗翻滾的情緒,喉結劇烈滾動。
「要不是他把你保護得很好,我差點見不到你了。寶寶,你要是出事了讓我怎麼辦?」
提起那場爆炸,我突然回過神,着急地抓着他的手來回晃。
「他呢?那麼大的ẗŭ⁶爆炸,他把我護在懷裏肯定受傷了,不行我要去看他,他在哪間病房……」
傅燃沒有說話。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安靜下來。
昏迷前,我分明聽見了系統的機械聲。
答案呼之欲出。
我還是抱着一絲僥倖,問出了那個問題:
「他呢?」
傅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偏冷的聲線帶着一點安撫的意味,他抬手擦掉了我的眼淚。
「別哭,他只是回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還會再見的。」
-13-
再次見到女主,是在三個月後。
她在那場大火中喪失了所有記憶。
醒來後,卻奇蹟般地一眼認出了她毀了容的丈夫。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在那場大火中活下來的。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朋友圈裏,我看見了他們在雪山下的婚紗照。
以神明起誓,向蒼天見證。
從此結爲夫妻,至死不渝。
那場未完成的婚禮,終究是在萬物的見證中禮成了。
-14-
那場大火只帶走了一個人。
縱火者厲琰。
這本古早言情文的男主。
以前系統一直說男主追妻會有火葬場,但我沒想到是真的火葬場。
死得透透的那種。
平心而論,他算不上好人,但也不算壞。
調查顯示,放火前他打開了酒店所有的消防通道, 在顯眼的地方放置了足夠的滅火器。故而消防車還沒到, 這場大火就已經被衆人合力撲滅。
比起故意縱火,我更覺得他像是刻意預謀了自己的死亡。
以一場盛大的死亡, 換取一輩子的刻骨銘心。
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女主失憶了。
他的存在,會被逐漸遺忘在歲月的角落裏。
-15-
某個尋常的午後。
我無意間從客臥的枕頭下發現了一枚古樸的戒指。
看見戒指的瞬間, 傅燃眉梢輕挑,目光裏閃過一絲驚訝:「這是我母親的遺物。」
「她還在世的時候, 曾說這是留給我未來媳婦的, 我還以爲早就被我弄丟了,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
說完我們互相對視一眼,便立刻明白。
這是他留下的Ṭůₘ。
不知爲何,我有種快要落淚的衝動。
於是沉默地爬到傅燃懷裏,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帶着哭腔道。
「你說,他要是回去以後還是被欺負怎麼辦?看到這個世界現在的我們生活如此美滿, 回去後一定會很難受吧。」
傅燃剛洗完澡,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先是沒出聲, 喉結在安靜裏微微滾動。
而後修長的手指慢慢探過來, 指腹帶着些微的溫熱, 小心翼翼又無比輕柔地抹過我臉頰, 把那些淚珠一一拭去, 低聲道。
「不會。」
「寶寶,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他就是我, 是因爲我不願意你的眼神落到別人身上, 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
他說着, 圈住我腰的手臂又悄悄緊了緊,像是要把我融進骨血裏。
「我很瞭解我自己,你救贖過我一次,就能救贖我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我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和你接觸, 就會無可救藥地愛上你。嘗過愛的滋味, 就再也捨不得輕易放棄了。」
「他會一直等你, 直到找到你。」
話音剛落, 圈着我的手臂越收越緊,傅燃一點一點吻去我的眼淚, 在我張嘴號啕大哭之前,穩穩地堵住了我的脣。
我眨着要掉不掉的淚珠看他。
一縷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 他的髮絲被染成金色。
然後我就看見他含着笑意,無比虔誠地對我說。
「還好,我終於等到了。雖然我沒有在十七歲的時候找到你, 但二十二歲那年, 你一出現,我就知道是你來找我了。」
「謝謝你, 來到我的世界。」
恍惚間,少年的身影和他的身影似乎在我眼前重疊,最終融成面前這個真實的他。
時光兜兜轉轉,原來他對我的執着從未變過。
陽光漸漸鋪滿整個房間, 他的笑在光影裏發着光。
書中的故事已經結束。
而我們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再一次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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