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重逢

19 歲時,我談了個富二代。
那時候清高,堅信真愛無敵。
沒意識到階級鴻溝這殘酷的四個字能淹死人。
畢業那年,我們和平分手。
他去了國外讀金融,我回了村裏搞大棚。
後來再次見面,故人重逢。
爲了不冷場,我努力尋找話題。
問他我們曾經的同學在做什麼工作。
問他我們當年一起收養的流浪貓好不好。
可盛年只是沉默看我,很久,語氣很輕:
「那我呢?」
「不問問我在國外這幾年過得好不好嗎?」

-1-
接到陳景河電話時。
是在我們村門口的小土坡前。
村民看着天空憂心忡忡。
我安撫他們,說這周就這一場雨,不會耽誤西瓜的採摘。
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的:
「林思思,還搞你那破大棚呢?出大事了!盛年回國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他一回來就到處發瘋,非得找你,兄弟我實在頂不住了。」
好久沒聽到的名字突然出現,我着實愣了一下。
「來找我幹什麼?」
陳景河有些無語:
「還能幹什麼?念念不忘唄,誰不知道大學的時候他愛你愛得要死要活的。不是我說,你也太心狠了,說分手就分手,差點把人逼瘋。」
「你倒是當農民當得起勁,天天守着你那些破西瓜。盛年這幾年在國外過得實在……哎,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吧。」
盛年吶,我呼出一口氣。
其實我並不知道我要小心什麼。
這個名字貫穿了我的大學四年。
畢業後又在我的夢裏糾纏三年。
我以爲我會刻骨銘心一輩子,我以爲我會永遠忘不了。
但原來時間會沖淡一切,如今提起來,我倒是很平靜。
「你跟他說不要來了,不方便。」
村裏的土路混着雨水泥濘不堪,拿着農具的我一身狼狽。
我回憶起曾經和盛年在一起的日子,婉拒:
「下了飛機要轉高鐵轉火車,再轉大巴,最後還要打摩的。」
「這一路太累了,他喫不了這個苦的。」

-2-
我沒有說謊。
盛家人丁稀薄,盼了許多年才盼來了盛年。
自小含着金湯匙長大,被家裏千嬌萬寵。
容貌、家世、學歷、能力,樣樣頂尖,天之驕子。
細算下來,盛年這輩子喫過的苦都是跟我有關。
我帶他喫麻辣燙,把人喫得當晚發了高燒。
我送他的圍巾,讓他皮膚過敏,紅腫了一個月。
盛年安慰我說沒關係,過敏不嚴重。
但那條圍巾隔天便出現在了垃圾桶。
我默默撿了回去,壓在了箱子最深處。
10 歲的我不懂什麼叫劣質巧克力。
只知道那是生日時才能喫到的昂貴零食。
就像 19 歲的我分不清出租車和邁巴赫。
不知道盛年一雙鞋抵得上我一年生活費。
我沒穿過禮服,也不會社交禮儀。
所以每次校園晚會,盛年都會找小青梅一起出席。
他找好了理由:
「思思,你兼職沒有時間,而且你也不喜歡這種晚會,來了也不適應。」
表白牆上掛滿了兩個人親密依偎的照片。
數不清的評論中,出現了一句感嘆:
「郎才女貌,這纔是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畢業那年我們分手了。
他去了國外讀金融,我回了村裏搞大棚。
學校模糊了認知,畢業後各自回到自己的階級。
所以,陳景河說他對我念念不忘,我是不信的。
硬要說,或許是覺得當年分手丟了面子吧。
畢竟,我這個從小地方考上來的貧困生。
竟然主動對盛家繼承人提了分手。
所以當時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話。
笑我欲擒故縱,笑我拿喬。
也笑我不知天高地厚。

-3-
晚上,同學羣裏熱鬧非凡。
「聽說了嗎?隔壁班的盛年盛大學霸回國了,說起來他是咱們系混得最好的了吧,年紀輕輕名下就好幾家公司。」
「羨慕不來,會投胎,他就算不自己創業,盛家那些企業,也夠他風光一輩子了。」
「又帥又有事業,怎麼會有人成功成這樣,咱們班花也是,我今天還看到她演的電影海報了呢,拍得太美了。」
羣裏的話題很快就聚焦在了盛年和徐之瑤身上。
當年他們便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校花校草。
現在畢了業依舊是衆人樂此不疲的討論對象。
一片羨慕嫉妒的議論中,不知道誰發了一句:
「他們倆已經訂婚了吧。」
羣裏安靜了一瞬間,又瞬間刷屏:
「別胡說啊,怎麼就訂婚了,沒聽說他倆在談戀愛呀。」
「還別說,他倆青梅竹馬,家世相當,當初就有許多人磕他們,甚至還組建了 cp 羣。」
「不要亂猜了,要是沒訂婚,咱們這不是造謠嗎?」
那人被說得也有點猶豫,他發了張照片:
「也不是我說的,徐之瑤自己承認的,家裏在給她訂婚,娃娃親,而且她 po 出的圖片被人扒出就是在盛家別墅,那不是盛年還能有誰?」
照片一出,有一些人已經信了,但還有人質疑:
「要他倆是娃娃親,以前怎麼不公佈,而且既然訂婚,大學爲什麼不談戀愛?」
「對啊,我記得盛年以前的女朋友不是她呀,那個女朋友也是蠢,當年要是好好巴着盛年,現在早就是富家太太了。」
「聽說還是那女的甩了盛年,然後盛年就出了國,聽說在國外特別慘,被……」
刷屏的信息戛然而止,羣裏後知後覺發現了說話的人是誰。
我看了那張照片許久,退出了羣消息。
他們所說的人是我。
我和盛年在大學談了四年戀愛,從我的 19 歲到我的 23 歲。
我是表白牆上那個被忽視、被故意裁掉的女朋友。
是盛年朋友嘴裏拜金虛榮、心機深沉的貧困小白花。
也是同學嘴裏攀高枝失敗、蠢笨可笑的前女友。
我放下手機,沒把那些話放在心上。
年少心高氣傲,把自尊看得比命還重要。
但現在…….
我看着天空,只祈禱今年的收購價高一點。
什麼愛不愛的,都沒有我的西瓜重要。

-4-
我們村位置偏僻,路不好,不好運輸。
所以每年瓜販子來收瓜都把價錢壓得很低。
今年西瓜大豐收,更是壓到了一個低到嚇人的價格。
陳景河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因爲一毛錢和瓜販子撕得昏天黑地。
他語氣焦急:
「盛年真來找你了,你小心一點,別……」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到了。
因爲他所說的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一抬頭,我就對上了一雙沉默的眼睛。
盛年穿着黑色外套,踩着一雙黑色皮鞋。
眉眼沉靜,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兩個人都沒說話。
村長的大嗓門從門邊傳來:
「哎呀,真不好意思,下雨地滑,騎摩托那Ṱŭ₅小子我狠狠罵過了,等會就讓他來給你道歉……」
村裏路窄,摩托不好過,常常一個不注意就側翻在地。
村長要讓騎摩托的人賠盛年一件外套,盛年擺了擺手說不用。
我注意到了衣角處的標誌,是盛年常穿的品牌,也是一個令人咂舌的價格。
如果真的要賠,騎一年摩托車賺的也是不夠賠的。
村長又再三道歉,然後殷勤地拉我介紹:
「這是城裏來的盛老闆,聽說咱們西瓜好,專門來的,如果能成,以後就籤合同,定咱們爲專門的種植基地,小林,你可一定要好好跟盛老闆聊啊。」
我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又是大棚種植的牽頭人。
所以村長一向看重我,跟外面人的對接也一直是我來做。
村裏來一個收購的不容易,還是北京來的大老闆。
村長激動得臉都紅了,一個勁讓我好好招待。

-5-
我帶着盛年去診所開了藥,治療擦傷。
又給他安排在村裏最好的房子,洗了澡換了衣服。
一路上,空氣安靜得嚇人。
陳景河的消息震得手機一直響,我都沒有理會。
我看着遠處的山峯出神,盛年也沒有說話。
就這樣到了下午,我猶豫了一下問:
「土豆絲、炒雞蛋,還有剛纔村長送過來的燉雞,晚飯這樣可以嗎?」
「不好意思,村裏落後,沒什麼好招待的。」
盛年終於轉過了頭,他問:
「你平時也是喫這些嗎?」
當然不是了,村裏散養的土雞肉質好,但村民不捨得喫。
一般都是賣去鎮上,或者經過的大車司機。
一斤能賣到三四十塊錢。
我們家裏一般過年和過節會殺一隻雞。
這次是村長爲了款待盛年,專門去找人燉的。
飯上了桌,盛年拿起筷子,突然說:
「你還記得我不喫蔥。」
我一頓,沒有說話。
我和盛年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我沒有忌口,喜歡辣椒,喜歡嘗試各種新口味。
而盛年常年健身,口味清淡。
他不喫蔥,不喫辣,不喫蘑菇,不喫海帶……
除了他家裏的廚師,我是那一大堆忌口記得最清楚的人。
那次帶盛年喫麻辣燙導致他進醫院後。
我對他的飲食就格外小心。
我被心中的自責幾乎快要壓倒,於是開始拼命兼職。
那時候心思簡單,把請盛年喫一頓高檔餐廳當成了最高目標。
後來我才知道,我搜資料做攻略,一天打三份工,纔去的起的餐廳。
不過是他人生中最尋常的一段話。
「是啊,你不愛喫,陳景河也不愛喫,我還記得我室友,有人不喫海鮮,有人不喫牛肉,我記性一向很好。」
盛年翹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來。
或許真是許久未見,所以總是很容易冷場。
我想到大棚裏堆積如山的西瓜,想到村長激動盼望的眼睛。
如果盛年真的是尋找種植基地,那我是要緩和關係的。
面子不值錢,曾經的那些往事也不值得我擰巴。
我主動尋找話題:
「你跟咱們的大學同學還有聯繫嗎?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呀?」
「對了,宿舍樓底下那隻流浪貓,被你收養了,現在怎麼樣,好不好?」
「你有回校去看老師嗎?聽說今年要退休了。」
狹小安靜的房間裏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
我想到了同學,想到那隻貓,說着說着倒勾起了些回憶。
絮絮叨叨很久,我才發現盛年一直沒出聲。
我止住了聲音,開始後悔自己是不是有點太吵了。
這麼多的問題,肯定把盛年問煩了。
風聲吹過窗邊,盛年終於抬起了頭。
但他並沒有回答這些問題,反倒看着我,很久,語氣很輕:
「你問同學,問小貓,問老師,那我呢?」
「不問問我這些年在國外好不好嗎?」

-6-
我不明白盛年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其實剛戀愛時,我一直都認爲我們和普通情侶沒什麼兩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不同的呢?
可能是大一時,室友無意間發現我竟然有一櫃子的名牌包。
也可能是,放假時,盛年和朋友商量着去哪個國家度假。
而我卻在算着時間,搶最便宜的火車票回家幫忙收麥子。
我不認識名牌包,也不懂什麼叫梵克雅寶。
我以爲我們像普通小情侶一樣交換着禮物。
直到他的小青梅徐之瑤笑我以小博大,裝傻充愣。
那些禮物最後被我整理好還給了盛年。
其實我是想留下那條手鍊的。
那是聖誕節,我們第一次親吻,盛年戴在我手腕上的定情信物。
可我想了一夜,還是還了回去。
我送不起同等價值的回禮,也放不下自尊收下。
閨蜜勸過我:
「跟這種富二代談戀愛,最好的就是,他圖你色,你圖他錢,互相交換。」
「只有你,思思,你這樣的戀愛太辛苦了。」
只是之前我並不理解,現在我懂了。
貧窮的家境與清高的性格,是這世界上最不般配的兩樣東西。
「那你在國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我順着盛年的話問,但我其實知道答案。
他在最發達的國家唸書,上着世界上最好最有名的學校。
朋友圈的定位在荷蘭,在愛爾蘭,在澳大利亞。
照片是奢華的晚宴,是滑雪,是蹦極,是冰島的極光。
還有當紅明星徐之瑤,美豔照人,笑盈盈地挽着他的手臂。
相比起我這個偏僻、落後、鮮有人知的小村莊。
怎麼會過得不好呢?
我等待着盛年的回答,等着他說出後,再順着話頭捧場。
但盛年只是看着我,說的卻是:
「不好。」
他又重複着:
「不好,我這些年不好,過得一點也不好。」

-7-
難言的寂靜,我腦子一空,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晚上,我輾轉反側,又翻出了手機。
分手後,我拉黑了盛年的所有聯繫方式。
當時走得堅決,即便盛年苦苦哀求也沒回頭。
後來我患上了失眠和焦慮,實在是沒忍住,用小號加了回去。
盛年的朋友圈依舊那樣光鮮亮麗。
我看了很久,還是想不通他爲什麼說自己過得不好。
第二天,我猶豫很久,還是給陳景河發去了消息。
他上次說盛年在國外,沒有說完,我想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還沒等到我問到消息,村長喜氣洋洋地推開門:
「小林,盛老闆的朋友來了,你可得好好招待。」
我抬頭,一個打扮時尚、面容精緻的女人站在我面前。
察覺到我的目光。
徐之瑤轉頭,對我挑釁一笑。
她聲音嬌柔:
「錯了,不是朋友,是未婚妻。」

-8-
徐之瑤的到來引起了很大轟動。
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明星,更何況是這樣漂亮的明星。
村長自作主張將徐之瑤安排到了盛年房間隔壁。
本來是我住在這裏,爲了更好地招待盛年。
現在徐之瑤來了,我就需要搬出來了。
收拾東西的時候,盛年站在門邊看我。
「你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我說:「我知道你們想住一起,但這邊習俗,未婚男女需要分房,抱歉,請你諒解一下。」
我想了想又說:
「不過你們不是這裏人,村裏也不會管束的,明面上住兩個房間就好了。」
盛年的眉眼慢慢陰沉,他看了我很久,突然嗤笑一聲:
「不用,既然來了,就入鄉隨俗。」
「班裏人都說你在村裏喫苦,但現在看來過得不錯,這些村民看着很聽你的話。」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語氣漠然:
「是ƭűₓ我多想了,你這種冷漠心硬的人,在哪裏都會過得很好。」
「不參加同學聚會,也不跟室友聯繫,畢了業消失得乾乾淨淨。」
「更何況我呢,聽到我有未婚妻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9-
那天盛年莫名其妙生了場氣以後。
就開始不搭理我了,之前還會笑,現在我主動搭話,也沒個好臉色。
與我形成對比的是徐之瑤。
她坐在站在凳子邊,嬌氣的抱怨這裏好髒。
其實我洗了很多遍,一點灰塵也沒有。
但盛年很縱容她,溫聲安慰,用紙巾擦了好幾遍,徐之瑤才勉強坐下。
他們旁若無人地親密。
互相擦汗,互相餵飯,男帥女美,看起來格外般配。
盛年是如此有耐心,包容着徐之瑤的所有嬌氣和任性。
其實大學時間,也是這樣的。
徐之瑤是盛年發小裏唯一的女孩,也是所謂的團寵。
我被盛年帶着一起參加聚會時,被她刁難過許多次。
盛年在的時候還好,但只要他出去打電話。
徐之瑤就會眨着一雙漂亮眼睛,故作好奇地問我是哪裏人。
我說出來,就會引起一陣鬨笑。
他們說這還是第一次和村裏人喫飯,問我是不是天天養雞餵豬。
還說要送我香水,讓我遮遮身上的動物味。
剛開始我不懂,每次都回答得很認真。
後來逐漸意識到他們言語的奚落,就不願意參加這些聚會了。
我跟盛年說過,但他只是安撫我。
說已經提醒過他們了,以後不會再開我玩笑。
那樣刻薄嘲弄的語氣,在盛年嘴裏是開玩笑。
果然,之後那些人就不再說我了,從奚落變成了無視。
表面冷暴力,背地裏卻拉了個羣。
每天發我的照片,從我的髮型到我的衣服,都被打量嘲笑。
他們在爲徐之瑤出氣,不明白盛年爲什麼會看上我這個土包子。
我跟盛年說過兩次,後來便不說了。
因爲我發現我改變不了這些富家少爺對我的看法。
也無法撼動盛年與他們的關係。
因爲我,和這些發小疏遠,是不可能的事情。

-10-
本來快要定好的種植基地,因爲盛年對我態度轉變突然僵住。
村長急得團團轉,一個勁找我讓我放下身段好好哄住大客戶。
我被趕鴨子上架,站在了盛年門口。
我呼出一口氣,主動開口:
「盛先生,上次說的種植基地還要繼續談嗎?」
其實我已經不抱希望了。
之前我不明白,盛年即便Ṱűₖ需要西瓜,也不該找到我們這麼偏僻的地方。
現在我懂了,他是故意來找我的。
他帶着徐之瑤,展現自己如今的光鮮亮麗,以此來羞辱我當年的眼瞎。
他對曾經被我主動分手耿耿於懷。
當年爲了複合,他眼眶通紅,發小作文,當衆道歉,丟盡了顏面。
但我還是沒接受,於是多年後,這些卑微慢慢變成了恨意。
我做好了被盛年拒絕的準備,但他乾脆地說好。
我一愣,抬頭,就看到盛年緊緊盯着我,眉眼陰鬱:
「要籤合同可以,告訴我當年爲什麼分手?」
「我爲了和你在一起,差點跟家裏鬧掰,林思思,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
確實是這樣的。
盛家看不上我,逼着盛年跟我分手。
盛年用絕食相逼,幾乎沒了半條命,盛家才終於退讓。
我沉默了好久,才說:
「因爲你那些朋友看不起我。」
盛年幾乎氣笑了:
「他們是第一天看不起你嗎?如果因爲這個,你大一就該跟我分手,而不是跟我戀愛整整四年。」
「而且後面我聽到他們說你,挨個打了一架,把人揍得半個月沒下牀,後來沒人敢當面說你,我做的難道還不夠嗎?」
盛年疑惑得真情實感。
他當然不會明白的。
明面上的冷暴力和轉移到背後的惡意是無論如何擋不住的。
但有一點他說對了,分手確實不是因爲這個。
可那件事說出來太難堪了,難以啓齒。
我嘆了一口氣,撒了謊:「因爲性格不合適,因爲沒有感情了,已經過去這麼久,你何必糾結這個呢?」
「沒有感情了?」
盛年訥訥自語,他突然就笑了。
那個笑容說不出來是什麼情緒。
我心裏有些發慌,正想要開口說什麼。
盛年突然拿出一個盒子。
他指着盒子,一字一頓:
「既然沒感情了,爲什麼偷偷留着我送你的定情手鍊。」
「林思思,不是因爲不愛我了才分手對不對?」

-11-
將所有禮物打包起來還給盛年時,是在一個尋常的傍晚。
一向對我溫柔體貼的盛年,面無表情,目光冷得嚇人。
我低着頭: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以後不要送我禮物了。」
想來想去,我當時語氣可能太生硬了,傷了盛年的面子。
所以他把所有禮物扔進了垃圾桶,語氣冷淡:
「送出去的我就不會收回來,不想要丟掉就行了。」
那算是我們第一次冷戰,沒吵架,但的確在冷戰。
我將視線從那個盒子移開:
「這是我自己買的,不是你送的那條。」
盛年語氣刻薄:「你這麼摳門的人捨得買嗎?」
「朋友送的……」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有錢的朋友。」
我說一句,盛年反駁一句,太咄咄逼人了。
我嘆了一口氣:「是我撿的。」
19 歲清高的林思思做了一件不太清高的事情。
在那個晚上,輾轉反側很久。
最後趁着月色,從垃圾桶又撿回了那條手鍊。
這條手鍊蘊含着少女的心動,青春的朦朧。
讓我珍之重之地藏在心底很多年,直到今天被人拖出來當衆暴曬。
於是我之前的拒絕和假裝的雲淡風輕都變成了笑話。
盛年會笑我吧,笑我這麼久了還收藏着他送我的手鍊。
漫長糾纏的四年戀愛中,丟掉尊嚴永遠不會只有一個人。
可頭上盤旋很久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沒有落下。
我等了很久,盛年沒有嘲諷,沒有嗤笑。
他只是紅了眼睛,啞着聲音說:
「當時家裏逼着我出國,我沒辦法反抗,但現在我有能力了,沒有人再能控制我。」
「我也沒有和徐之瑤訂婚,謠言都是假的。」
「你突然分手,拉黑我,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些事我也不計較了。」
「思思,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抬起頭,對上盛年偏執又帶着期盼的目光。
哦,原來他以爲我說的那件事是他出國啊。
他以爲是因爲他出國,我纔要分手的。
其實不是的,是比出國更傷人更冰冷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
「不好,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何必再說呢。」
「對了,其實我有男朋友,之前忘了說。」

-12-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裏就開始吵鬧。
村長焦急的喊聲中伴隨着徐之瑤嬌俏的抱怨:
「你們這什麼破地方,怎麼還有小偷啊。」
徐之瑤的手鍊丟了,一起牀她就大發雷霆。
村長指望着種植基地,殷勤地討好。
飯都沒喫,就帶着人在村口小路到處找。
看到我出來,徐之瑤像是纔想到似的:
「我昨天沒出門,一直在院子裏,要說有人偷也只會是院子裏的人。」
她輕描淡寫一句話,就跳過了丟變成了偷。
村長不敢怠慢,將昨天來到院子裏的人全部叫了出來。
除了做飯的大媽、送西瓜的大叔,最後只剩下一個我。
徐之瑤的視線掃了一圈,哼了一聲:
「你們誰偷了我的梵克雅寶?」
「什麼寶?」
大媽大叔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我那條手鍊一條可是四萬塊錢,誰偷了趕緊拿出來。」
村民們瞬間炸開了鍋:「啥呀,這麼貴,四萬塊錢。」
村長也嚇得不清,板起臉語氣兇狠:「誰偷的快拿出來,別惹徐老闆生氣,快點。」
最後當然沒人承認。
徐之瑤突然看向我:
「別人不認識,你可是知道這手鍊的貴重,昨晚只有你進了我的房間。」
一瞬間,我就被所有人的目光包圍。
徐之瑤抱着胸,一錘定音:
「林思思,我知道你窮,但也不能窮到偷人手鍊吧。」

-13-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徐之瑤眼中的惡意。
她是故意的,故意誣陷我的,用一條所謂的手鍊。
對於這種誣陷,我當然不會承認。
相熟的村民幫我說話:
「小林是個好姑娘,不會幹偷東西這種事的。」
徐之瑤冷笑一聲,懶得廢話,讓村長去搜我的房間。
很快,村長帶着人氣喘吁吁地回來。
他掌心裏小心地託着一條手鍊,給徐之瑤看。
徐之瑤拿了過來,挑了挑眉:
「是我的那條。」
有人站了出來:
「昨晚徐老闆不在的時候,我看到林思思進了院子,當時院子就她一個人。」
人證物證俱在,徐之瑤冷笑一聲: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她環視四周:「沒想到出門還能碰到一個小偷,不想我報警,就讓小偷給我下跪道歉,我就放過這件事。」
村長忍不住護到我身前,幫我說話:
「徐老闆,反正手鍊也找到了,您就得饒人處且饒人,下跪什麼的太過了。」
村民也跟着幫腔:
「對呀,小林一直品行很好,這次可能是個誤會。」
「村裏人沒見過這種手鍊,只是好奇,她沒有想偷的意思。」
「道個歉好了,我馬上殺只雞,給徐小姐賠禮。」
村民們把我護到身後,點頭哈腰幫我說話。
徐之瑤氣笑了,她突然拿出手機:
「好啊,一羣村裏人抱團護小偷是吧,我已經開了直播,也讓網上看看,這裏有個小偷村。」
刺眼的攝像頭對準了周圍圍着的人。
一向老實本分的村民瞬間嚇得擋住了臉,頭都不敢抬。
徐之瑤卻毫無顧忌,她舉着手機直直對着我:
「現在,跟我道歉,說自己以後不會再當小偷,這段視頻我會發到網上,微博置頂。」
「其他人,你們再敢說話,我就把所有人曝光。」
「到時候全國都知道這裏有一個野蠻偷東西的村莊,臭名遠揚,你們的西瓜,以後還想不想賣出去了?」
本來要過來幫我當攝像頭的村民,一下子止住了腳步。
村裏人靠種西瓜賺錢,要是以後真的沒了銷路,相當於沒了活路。
徐之瑤這句話抓住了村民的死穴,瞬間讓他們猶豫起來。
有人忍不住勸我:
「小林,要不道個歉吧,低個頭吧。」
徐之瑤的粉絲瘋狂地湧入了直播間,瞬間人數就一萬+。
滿屏對我的人身攻擊和辱罵,林思思小偷五個字衝上了熱搜。
就等着我道歉,然後錄屏,讓我身敗名裂。
可這件事明明不是我的錯,手鍊也不是我偷的。
我爲什麼要低頭,爲什麼要道歉?
我深呼吸一口氣:「這條手鍊不是你的ƭṻ¹,是我自己的。」
徐之瑤嗤笑一聲:「你這種窮酸鬼能買得起?」
我語氣平靜:
「我當然買不起,但有人買得起。」
我看向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盛年。
突然衝他笑了笑:
「盛年,這是當初定情時你送我的手鍊,對不對?」

-14-
周圍安靜了一瞬,又瞬間炸鍋。
村長也一臉不可思議,左右看了半天:
「小林,這什麼情況,盛老闆是你男朋友……」
我打斷他:「前男友。」
直播間也被這個瓜驚到了,刷屏都靜止了一瞬。
「什麼意思?林思思和盛年談過?這條手鍊是定情信物?」
「好像是,我朋友是盛年學弟,他們大學確實談過一場戀愛,不過分了好幾年了。」
「那就說得通了,盛家繼承人,送條手鍊輕輕鬆鬆。」
「那徐之瑤豈不是污衊人了,嘖,剛紅就開始有黑料,這算霸凌吧……」
徐之瑤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嘴脣都有些發白。
她幾步走到盛年身邊,語氣急促:「你說好的,跟她斷了,不會管……」
我也在望着盛年,盛年安靜地跟我對視。
一分鐘,兩分鐘……
他沉默的時間太長了,直播間也感覺到了不對。
「什麼意思?還有反轉,這手鍊到底是不是盛年送她的呢?」
只有我看出來盛年眼裏的含義。
他在逼我選擇。
是和他複合,他站出來證明我的清白。
還是他沉默,我坐實小偷身份,身敗名裂。
盛年還是沒有變,還是那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偏過頭的動作告訴了盛年答案。
他嗤笑一聲,聲音懶洋洋的:
「我承認,我是送過,但那條手鍊我早就扔了,這條我沒見過,也不是我買的。」
局勢瞬間反轉,徐之瑤的面色慢慢紅潤起來。
她不屑地看我一眼,趾高氣揚:
「看不出來,你除了是小偷,還喜歡撒謊。」
「道歉吧,這次我不僅會發到微博,還會各大平臺都置頂,我要讓大家看看,都提防提防你這個小偷。」
村長和村民想上前,又被那刺眼的攝像頭嚇住。
最後鼓足勇氣,還是擋在我面前:
「徐小姐,我們跟小林一起道歉,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發視頻了……」
在這樣卑微祈求的嘈雜聲中。
村長几乎要給徐之瑤下跪,我攔住了她:
「你說那是你的手鍊,那請問在四葉草後面刻着四個字母,你能說出來是什麼嗎?」
徐之瑤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沒說話。
我微笑起來:
「你當然不知道,因爲是我親手刻的,劃痕可以鑑定,是在五年前。」
「徐之瑤,我難道能穿越到五年前,偷了你的手鍊刻這幾個字母嗎?」

-15-
一場針對我的圍剿在那四個字母暴露後偃旗息鼓。
徐之瑤自食惡果,本來想讓我身敗名裂。
卻因爲直播,被競爭對手抓到機會,大肆宣揚。
一瞬間,她從清純小花變成了過街霸凌太妹。
而我經過此次事件,名聲大噪,引起了許多人憐惜。
村長和我商量後,趁着熱度推廣起了農產品。
無論是當季的西瓜,還是晾曬好的豆角豆乾。
第一波網友買到後讚不絕口,口碑很好,又促進了更大的銷量。
我作爲助農領頭人,開啓了線上線下相結合的出售模式。
盛年走的時候,堅持要再見我一面。
我們對坐着,空氣很安靜。
盛年先開口,他爲他和徐之瑤向我道歉。
我沒有接受,也沒有不依不饒,只是低着頭喝水。
盛年眼眶慢慢紅了,他努力很久,語氣沙啞:
「我知道,我們沒可能了,我只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當年讓你決定和我分手,到底是什麼事?」

-16-
當年我提出分手,其實很多人不理解。
畢竟盛年爲了我連繼承人的位置都可以不要。
他們說富貴之家出情種,盛年愛慘了我。
過去的那些記憶已經有些模糊,我想了很久,說:
「因爲那頓飯。」
盛年生日時,我攢了很久,請他去喫了那家高級餐廳。
爲上次帶他喫麻辣燙賠罪。
也爲了自尊,想給男朋友最好的東西。
服務員拿出菜單時,我就心中一跳。
全法文的菜單,我一個單詞都看不懂。
小聲喊盛年名字時,他在打電話,沒有聽到。
最後我硬着頭皮隨便點了兩道菜。
等了很久,菜都沒上。
我問服務員後,才知道原來我指的其實是兩首鋼琴曲。
服務員疑惑:「已經演奏完了,您沒聽到嗎?」
我窘迫地重新點了菜。
那頓飯花超了我的預算,後面兩個月,我只能啃饅頭泡麪。
盛年不可思議:「就因爲這頓飯?」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回到學校後,我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大家聽:
「我被這家餐廳做局了。」
「城裏人欺負我,我到底動了誰的奶酪?」
大家都被我逗得捧腹大ṭù⁼笑。
只有閨蜜轉過了頭,我看到了她悄悄落下的眼淚。
那天,我從餐廳出來,在街角買了個手抓餅。
喫到一半,就突然蹲下,沒忍住哭了出來。
那天的眼淚和閨蜜眼底的溼潤重合在了一起。
我難過我努力攢錢故作大方的樣子像個小丑。
而閨蜜的眼淚,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叫心疼。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以爲我早就忘了。
可現在,再提起來,服務員打量的目光,周圍疑惑的低語。
原來依舊那樣清晰,那樣刺耳。
抬頭時,盛年正愣怔地看着我。
我語氣很輕:
「其實,當時你聽到了我的求救,對不對?」

-17-
那頓飯確實讓我難受了許久。
我安慰自己,不關別人的事,是我沒做好攻略。
直到我聽到盛年和朋友的談話。
盛年敲着手指,漫不經心:
「我不喜歡她把錢花在這些東西上,一頓飯四千塊, 她需要兼職很久, 太辛苦了。」
朋友語氣調笑:
「所以你就故意裝沒聽見,讓她尷尬,你就不怕她害怕了, 真跟你分手?」
分手這兩個字刺激了盛年,他冷笑一聲:
「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一個貧困生, 就算請我, 喫點便宜的飯就算了, 非得兼職這麼辛苦, 請我喫幾塊早就喫膩的鵝肝?」
那人笑:
「你可真夠凡爾賽的, 還不是愛你, 你上次喫麻辣燙進醫院, 把人ṭú₎嚇得臉都白了, 這不是爲了遷就你的生活水準?」
盛年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冷淡:
「我不需要,林思思什麼都好, 就是太清高, 花男朋友的錢不是很正常嗎?別人都這樣,就她非得去打那一小時十幾塊錢的破工。」
「盛年,你也彆嘴硬了,不就是心疼嗎?不想她給你花錢,畢竟小姑娘攢點錢不容易。」
盛年沒有否認:
「反正, 以後別請我去喫高級餐廳了, 進醫院又怎麼了,我願意陪她喫麻辣燙。」
他的朋友說盛年是嘴硬,是心疼我。
原來這是心疼嗎?
可我感覺不到一點開心, 我只能記得那天的țũ̂⁺窘迫,和口袋拮据的羞愧。
盛年演了一齣戲, 讓我知難而退,不要妄想遷就他的生活水平。
我也確實被警告到了。
不再試圖攢錢送盛年禮物, 不再試圖拼命打工只爲請盛年喫一頓飯。
直到最後ṱüₖ。
不再試圖堅持這份感情。

-18-
盛年走的時候, 我將那條手鍊還給了他。
上面刻着俗氣的四個字母:snls。
我們的名字縮寫。
有人告訴我,不要刻字,會不保值。
可我從來沒想過賣掉這條手鍊。
這是我們當初愛的證明, 現在也是了卻一切的信物。
剛分手那幾年, 實在難受的時候,我握着手鍊才能睡着。
後來一天天,一年年, 這條手鍊慢慢就被隨意放在了桌邊。
我愛的時候刻骨銘心,不愛的時候, 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盛年嘴脣顫抖, 還想說什麼。
我笑了笑:「我確實有男朋友了,只是他現在在外面學習, 下個月纔回來。」
是派到我們村的選調生,認真嚴謹。
是第一個幫助我建立大棚的人,也是因爲他努力爭取,村裏馬上就要修路。
「不送了, 以後也不要再見了。」
盛年紅着眼眶,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腕。
很久,他啞聲說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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