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淮娶了一房美妾。
人人都道,那女子容貌不僅與我有八分相似,就連跳脫的性子都與我一般無二。
他們大婚當日,帝王帶我親臨,彰顯天恩。
無人瞧處,帝王細細摩擦我的腰窩,眼神委屈。
「愛妃,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新娘子與你像不像?」
我緊緊抿脣,生怕聲音泄露,臉都漲紅了。
可帝王惡劣,湊到我耳邊低聲蠱惑:
「你瞧,什麼年少情深非你不可,最後,還不是拿你同朕換前程。」
-1-
入宮爲皇后長姐侍疾的第十日。
皇上在貴妃的生辰宴後,闖進了我的屋子。
他覆滅四合殿裏微弱的燭火,捂住我的嘴,將我壓在牀榻。
白色的裙裾在他手下化作布條,鋪了滿牀。
我將牀頭的藥碗摔在地上,妄圖以此吸引長姐救我。
可沒用。
皇上輕柔拭去我眼角的淚。
「宮韶兒,還沒明白?
「真以爲,你姐姐讓你入宮是爲了侍疾?」
我姐姐,宮銘兒,是皇上最愛的女人。
當年爲了娶她,還是太子的江封宴不惜頂撞先皇,爲她在宮外跪了三日。
可他們不過成親兩載,他就被姐姐推到了我的牀上。
我想不明白。
明明前不久,姐姐還告訴我:
「韶兒,遇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不易,姐姐會替你求一道賜婚的旨意。
「姐姐只願你一生順遂。」
可就在這個晚上,我跌跌撞撞跑去她的寢宮。
她不願見我,只叫宮女同我傳話:
「姑娘既然得了皇上寵愛,以後便安心伺候皇上。
「娘娘說了,太子須得從姑娘肚子裏出。
「宮外那些不該姑娘惦記的人,姑娘趁早忘了吧。」
-2-
江封宴再來時,四合殿裏一片狼藉。
他也不惱,坐在桌前喝着茶看我摔打。
滿屋子的花瓶玉器,廊上掛滿的綢幔,牆上掛的《千里江山圖》,連同一早大太監送來的賞賜。
堆堆疊疊,鋪滿了整個屋子。
「夠嗎?不夠朕再讓人送點。」
我氣喘吁吁地叉着腰看他。
「送來多沒趣,我想去砸承乾宮。」
承乾宮是江封宴議政的地方,后妃不許踏入,長姐都不曾去過。
江封宴最重規矩,我知道他不會讓我去,但我氣不過。
憑什麼我清清白白一大姑娘被他強佔,就爲了給他生個勞什子太子?
我特麼還是孩子呢,就叫我生孩子?
更何況,我不喜歡他啊,我喜歡陸以淮。
江封宴不是不知道,從前他與姐姐好的時候,經常帶我和陸以淮一起出去玩。
我以爲他是成全我的。
哪想到,他居然動了這樣的心思。
我氣勢洶洶地瞪他,但凡他不是皇上,我不是忠臣之女,這會我就得衝上去給他一刀。
江封宴半晌不答,喝着茶看我。
過了好一會,幽幽吐出幾個字:
「成,走吧。」
-3-
我跟着江封宴去了承乾宮。
走到門口時,大太監周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皇上,非朝ṭû⁰臣不可入殿,這是祖宗留下的規矩。
「宮二小姐若是進殿,這事傳到前朝,那些老臣豈會罷休。」
江封宴擺擺手,示意兩個太監把周德拖走。
周德一直哭求:「皇上啊,不可啊,老奴是爲您好啊……」
這話不假,周德是先皇身邊的老人。
要說這宮裏,對江封宴最好的人,除了姐姐就是周德。
「愣什麼,砸去吧。」
江封宴不理他,敲敲殿門大方地讓我進。
我瞥他一眼,抬步就往裏走。
從門口的玉面屏風開始,推倒便砸了一片。
又丟了滿桌子的摺子,將他的書架整個踹翻。
那些花瓶玉器不必說,連一直懸掛龍椅後方的龍頭寶劍都被我拆下來扔在地上,剁了兩腳。
砸了半個時辰,承乾宮一片狼藉。
我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封宴就倚着門瞧着,不急不惱,姿態風流。
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他身後的太監們就不那麼淡定了。
跪了一地,個個身子抖得不行。
歇了一會,我有些力氣了。
坐直身子,雙腿一彎闆闆正正地跪在地上。
「臣女有罪,砸了承乾宮。
「臣女自知罪無可赦,還請皇上賜死。」
殿裏靜了一會,喘氣都聽不見。
我以爲江封宴會滿足我的時候,他笑了。
嗓音沉沉的,和從前一樣好聽:
「宮韶兒,解氣了嗎。」
我實誠地搖頭。
沒有,不可能解氣。
這事除非我死,否則沒那麼容易過去。
江封宴也不惱,一把將我從地上扯起來,聲音頗有幾分無奈:
「這天底下,你是獨一個砸了承乾宮還覺得不解氣的女人。」
嗯,他的意思是我沒規矩。
我懂。
從小到大,有長姐這位閨中典範在,人人都道宮家二小姐是個混不吝。
江封宴從做太子的時候,便時常笑話我:
「宮韶兒,你跟你姐站在一起,說你像個猴都不爲過。」
我猛地站直腰板,掐着腰瞪江封宴。
「那也是你活該!
「天底下溫柔賢惠的女人那麼多,你要誰不行!
「我告訴你,江封宴,你敢讓我給你生孩子,我就敢把你的後宮攪得天翻地覆,誰都別想好過。」
江封宴見我有些氣不順,抬手拍了拍我的後背,口氣很是散漫:
「成成成,想鬧就鬧,朕還得收拾承乾宮,你自己去瘋,晚上朕去陪你用膳。」
我哼一聲提腿往外走。
走到屏風前的時候,發現整個玉璧還是好的。
狠狠一腳跺上去。
「吧嗒!」
碎了。
-4-
我沒去後宮鬧。
翻牆出了宮。
回到宮府,我抱着我爹哭得昏天暗地。
「爹,我姐夫是個畜生。
「他嘴上說着愛我姐,轉頭就逼我給他生孩子。
「爹,你要爲我做主啊。
「爹,你不是將軍嗎,咱們造反吧,你把他從龍椅上拽下來,您去做皇帝。」
我爹心疼地擦了擦我的眼淚,嘆息一聲:
「韶兒,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我不懂。
這和我長不長大,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我願意給江封宴生孩子,這就是長大?
他明明都有姐姐了,憑什麼還要我。
「爹,你答應過陸以淮。
「說會將我嫁給他,您都那麼大年紀了,您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我爹被我晃得頭暈,拍拍我的手,坐得離我遠了一點。
「都這時候,還說這樣的傻話做什麼。
「你當皇宮是宮家呢,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你已經是皇上的女人,這天底下,除了皇上,誰敢要你。」
我猛地站起身子。
「陸以淮敢,他說過,他這輩子非我不娶。」
我爹不贊同:
「那是從前!」
爲了說服我,我爹第一次同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朝中的事。
朝中派系衆多,我們家是典型的保皇黨,在江封宴還是太子時,便穩穩站隊。
其實也不算是站隊,我爹是個死心眼的武將,對先帝忠心耿耿。
在他眼裏,只有先皇親封的太子纔算是正統。
其他的一切牛鬼蛇神都是跳樑小醜!
我爹說,江封宴雖然在一衆皇子裏殺出重圍,順利稱帝,可這皇位坐得並不那麼安穩。
新帝年輕,老臣們心思多。
江封宴需要一個太子來穩固皇權,原本這重任,在姐姐身上。
可姐姐身子不好,別說有孕,侍寢都費勁。
後宮那些貴女,又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我爹又說,皇上寵女人,和普通男人不一樣。
後宮前朝牽一髮而動全身,那些妃子,有丞相黨,有王爺黨,還有他國和親的公主。
她們有了孩子,身後的勢力便會蠢蠢欲動。
很容易令有不臣之心的賊子產生去父留子的可怕想法。
一旦如此,朝堂會亂,西陵國會亂。
很顯然,這事,我爹絕不允許發生。
不止我爹,爲這,江封宴也從不去別宮留宿。
可整整兩年了,長姐一直無所出,朝中羣臣對此頗有微詞。
甚至有朝臣上奏,長姐多年無子,犯了七出,不堪爲後,請皇上廢后重立。
廢后是不可能的,江封宴不會同意,我爹也不願意。
所以他們商議的結果,就是我姐不行,我頂上。
「韶兒,如今國不穩,兒女私情都得往後放一放。
「你姐姐之前中毒,身子傷了根,別說有孕,太醫說,怕是今年都撐不過去。
「韶兒,你姐姐從小疼你,她一直同爹說,你性子頑皮,天真活潑。
「她這個做姐姐的,凡事都得撐起來。
「只要她後位坐得穩固,咱們家便穩固,你才能活得恣意快樂……
「如今這一步,也是形勢所迫。
「韶兒,別怪她,她比誰都心疼你……」
-5-
走出宮府時。
天已經隱隱黑了。
江封宴的轎子停在府外。
他倚着轎子等我。
看到我,大步走過來,用指尖彈掉我眼角的淚。
「哭了?」
我打掉他的手,語氣十分不善:
「江封宴,我們一家人,真是都搭你身上了。」
-6-
長姐的身子越來越差。
和她賭氣的那點心思也漸漸淡了。
想到我爹說她大概撐不到年底的話,我還是端着藥去了她的寢宮。
看到我,長姐同從前一般慈愛地笑着。
「韶兒,我知道你喜歡以淮。
「從前,我同阿宴說過很多次。
「我們都想成全你,想你再大一些,便爲你們賜婚。
「以淮是個簡單的性子,他能包容你的任性,也能一直寵着你做個孩子。
「可是韶兒,世事無常,這世上,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能在一起。
「我們每個人肩上,都有自己要承擔的責任,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是姐姐無能。
「你若恨我,我也不怨你。
「可你想想爹,他手握兵權,又年紀大了,護不住的,那些老臣不會放過他。
「唯有你生下太子,才能守宮家平安……」
「皇上呢?他也保不住爹嗎?」
長姐有些累,氣喘吁吁地倚着靠背。
「帝王也並非諸事可爲。
「在有心安排之下,就算明知是假,也得順着走下去。
「當年的陸家如此,宮家未必,就不會步其後塵。」
是了。
陸以淮的父親陸老將軍生前也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
他戰死沙場,爲國捐軀。
卻在死後被軍中將士倒戈,冠上畏戰而逃的罪名。
送回的奏摺說,他明明可以深入敵人腹地,卻因怕死,勾結敵軍,做了逃兵,反被敵軍誅殺。
那一場仗,我朝損失了三十萬將士,陸家成了整個西陵國的罪人。
這話,百姓信,可先帝未必信。
陸將軍、先帝、我爹是生死之交,他們是在戰場上可以把後背放心交給彼此的人。
數次共患難,誰都不信對方會背棄自己。
可怎麼辦,證據勝於雄辯。
如果不是當年陸以淮年幼,先帝力保下他,如今,陸以淮闔府上下,早就死絕了。
這是朝堂的殘酷,就算是帝王,也阻止不了。
長姐咳得厲害。
我將藥碗遞給她。
長姐捏捏我的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碗落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時候,我還一臉茫然。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血。
長姐奮力張着嘴,用力抓着胸口,很痛苦。
血像是泉子一般噴湧而出。
我的身上、錦被上、牀榻上……
都是血……
「韶兒……別怪阿宴……
「那晚……是……我在他的茶裏下了藥……他不想逼你的……」
我驚慌握住長姐的手,眼淚不知不覺地往下掉。
「姐姐……不是我……
「我沒有下毒……姐姐……
「你別說話……我去喊太醫……你別閉眼……」
-7-
長姐斷了氣。
她死得很痛苦,一直睜着眼睛。
我跪在牀邊看着她,像是傻了一般。
「姐姐……你別死啊……你回來啊……
「我生孩子好不好……我不嫁陸以淮了……
「我答應你……生了孩子給你好不好……你養着他……你別死啊……」
江封宴來之前,來了幾位宮妃。
她們認定是我毒殺了皇后。
江封宴進門的時候,她們嘰嘰喳喳湊上去,三言兩語爲我定了罪。
「皇上,臣妾已經讓人查過了,碗裏下了鴆毒。」
「藥是宮二小姐端來的,因爲信任宮二小姐,皇后娘娘並未找人試毒。」
「是啊,皇上,這宮二小姐好狠的心啊,皇后娘娘可是她的親姐姐,娘娘本就病重,她怎麼能下這樣的狠手,真是惡毒。」
「皇上,這樣的女人可不能留在宮裏,她連自己的親姐姐都害。」
「將來,我們豈不是都要死在她的手裏。」
……
周邊吵得不行,我突然生出一股無力感。
陸以淮當年也是這樣無力吧,證據確鑿,說什麼都是枉然。
我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會這麼快發生在我身上。
原來長姐說得對。
一直以來,宮家都不在危險之外,反而一直身處旋渦。
是爹和長姐拼命在爲我爭取一塊清靜之地,他們活得,一直都很累。
「都滾出去。」
江封宴的聲音很兇,我第一次見他發火。
長姐死了,他肯定很難過。
無論是報仇,還是平息衆怒。
殺我,似乎是最簡單的一條路。
屋子裏靜下來。
江封宴從門扉處一步步走過來,然後停在我的眼前。
他抬手將我拽起來。
我閉上眼睛,以爲他要打我。
可巴掌沒落在我臉上。
反倒柔柔地擦掉了我的眼淚。
「我知道,不是你。」
心裏疼得厲害,加上委屈及自責,我放聲大哭。
「是我的錯……是我蠢……他們給了我藥……我就接了……
「我都不知道應當試試毒…….長姐喝了……她那麼相信我……
「是我自己蠢……是我害死了她……」
江封宴將我擁進懷裏,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
聲音哽咽低啞,身子都在抖。
「宮韶兒,她不會怪你的。
「她最疼的就是你,我不會讓你出事。」
-8-
我被禁在四合殿,長姐的葬禮都未能參加。
朝臣的意思是將我帶去慎刑司關押審問。
是江封宴強硬將我留在了宮裏。
他說:「去慎刑司走一圈的人,沒一個能活過三日。」
他不願意去賭我的命有多硬。
即便頂着前朝後宮的一衆壓力,他還是保下了我。
我在四合殿待了二十三天。
解禁那日,是江封宴親自來迎的。
他比之前,瘦了一圈。
下毒的事,並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他們查了半個月,只查到下毒的是個小宮女。
那小宮女下毒後,一頭扎進了宮裏一處常年無人去的水井。
直到昨日,屍體才被人發現。
死無對證,能查到的,只是她曾被長姐呵斥過一次,罰了半個時辰的跪。
又是漏洞百出,卻毫無辦法的說辭。
我問江封宴,查不下去了嗎。
江封宴點頭,將我抱得很緊。
「宮韶兒,能保住你,已是最好的結果。」
-9-
我被冊封昭妃,賜昭陽殿。
封號是江封宴選的,寓意光明美好。
冊封當晚,他來了昭陽殿。
宮人伺候我們換上寢衣。
然後我倆盤腿坐在牀上,一時都沒好意思開口。
我們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姐姐。
姐姐下葬後,爹曾隔着四合殿的宮門同我說話。
「你姐姐早就中毒,藥石無醫,就算沒有那碗藥,她也活不下去。
「那毒,早就折磨得她身心俱疲。
「韶兒,能死在你送去的那碗藥上,總比讓她死在別人手上好。
「長痛不如短痛,對她對皇上,都是解脫。」
那日江封宴進了屋子後,我就發現,他沒有看牀上的姐姐。
一眼都沒有。
可他身子抖得很厲害,泄露了他的情緒。
運籌帷幄總是沉穩的帝王,其實也會害怕。
他抱着我,像是撐住了我,也像是我撐住了他。
我爹說,兩個痛苦的人在一起也未必就不好,相互取暖也說不定。
「那個……要不……你睡外頭?」
江封宴看了一眼能睡下至少三個人的大牀,神色有些尷尬。
「成……聽你的。」
我一個翻滾,滾到最裏邊,背對着江封宴,將被子裹在身上。
過了一會,燈滅了。
又過了一會,他扯我的被子。
「幹嘛!」
我猛地起身,兇巴巴地看他。
江封宴咳嗽一聲,指了指身上:
「我沒被子,冷。」
我瞧了瞧身上的被子,又瞧了瞧我們中間還可以睡下一個人的距離,又重新趴下。
「不行,被子沒那麼大,蓋不了兩個人。
「你讓宮人再送牀被子。」
江封宴撇撇嘴,又躺了回去。
「這麼晚了,宮人都睡了,下人也是人啊。」
我閉上眼不搭話,既然他不好意思喊人,就自己凍着吧。
後半夜的時候,我身上越來越熱。
熱得一腳蹬了被子。
也聽到耳邊一聲悶哼。
但我素來好眠兒,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第二天醒過來,一側頭。
江封宴兩眼發青地看我,神色很是不善。
「做什麼這麼看我。」
「宮韶兒,你晚上睡覺,能不能老實一點。
「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晚上睡覺還扒拉人呢。」
我呸一聲:「胡扯,我睡覺最乖了,不可能扒拉你。」
江封宴一把將我從懷裏拉出去,指着身上皺皺巴巴的衣裳,無聲地看我。
是有點亂。
昨晚還整整齊齊的明黃色寢衣,這會揉得亂糟糟的。
瞧着像被人糟蹋了似的。
我理直氣壯:
「那你以後可以不來!」
「來人,伺候朕更衣。」
江封宴瞪了我一眼,利落起身。
周德伺候他換衣裳的時候,滿臉都是猥瑣的姨母笑。
我盤腿坐在牀榻上,歪着頭撓脖子。
「周總管你笑什麼呢,有什麼好笑的?」
周德哎喲一聲,一拍大腿:
「宮二小姐,都那麼大了,怎麼還是一點不知羞呢。」
江封宴面無表情地換好衣裳,瞥了我一眼,拽巴巴地走了。
-10-
後宮裏除了我,還有四位嬪妃。
位分最高的是蘇貴妃,蘇丞相的嫡女蘇姚。
其次是趙國公主,賢妃趙雨晴。
輔國大將軍嫡女,嬪位李元湘。
靖王義女,貴人婁景瑤。
前面兩個人平日蹦躂得最厲害,後兩個稍稍安穩些。
我同江封宴分析,給我姐姐下毒的,絕對是這幾個女人。
一個或者幾個人聯合。
總之,沒一個是無辜的。
長姐在時,雖貴爲皇后,可性子太柔,沒少受這些女人擠兌。
她們個個都背靠派系,江封宴不寵,已算是得罪了她們背後的人。
所以,爲了維持表面和諧,一些不痛不癢的行爲,他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
江封宴說,後宮和前朝一樣,凡事都講究證據。
除非證據確鑿,否則,只憑猜測是不能給一個人定罪的。
-11-
本着我姐姐好欺負的先例在。
第一個找上門的就是蘇姚。
我帶着阿儂故意在池塘邊溜達。
穿得花枝招展,十分招搖。
「這池子裏的錦鯉真好看,咱們撈兩隻回去放我屋裏。」
御花園的錦鯉是蘇姚養的。
聽說她家裏母親迷信,不知聽哪個風水道士忽悠,說只要把錦鯉養在御花園,就一定會得到皇上的寵愛。
這不,養了兩年,一點用處沒有。
錦鯉倒是長得很大,粗壯粗壯的,跟河豚似的。
「你敢!這是本宮的寶貝,豈容你放肆!」
蘇姚聲音尖銳,聽聲音就知道是個驕縱的主。
我看了她一眼,嫌棄地翻白眼。
「這魚腦門上是刻你字了?還你的寶貝。
「這地離昭陽殿還近呢,我還說是我的寶貝呢!」
「阿儂,撈!」
阿儂欸一聲,利落地從後腰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網子。
蘇姚受不了這氣,抬手就去搶網子。
搶着搶着,她頭上的釵掉進了池子。
蘇姚來勁了。
「這可是皇上送本宮的生辰禮物,你這個賤婢是不要命了。
「滾下去給本宮撿起來,否則今日,誰都保不住你。」
阿儂拿着網子往下撈,網子口太大,釵從口裏沉了下去。
「你給本宮跳下去!」
阿儂盯着水面有些害怕:「蘇貴妃……奴婢怕水……」
蘇姚冷笑:「你怕死嗎?」
阿儂咬咬牙,準備往下跳。
彎腰的時候被我拉住了。
「蘇貴妃非得要她跳嗎?」
「怎麼,本宮貴爲貴妃,還使喚不了一個小宮女?
「如今中宮無後,皇上將六宮之權給了本宮,這後宮諸事,皆本宮說了算!」
我哦一聲,不等她廢話,大喊了一聲:
「既然貴妃娘娘非要臣妾跳下去,臣妾跳下去就是!」
「撲通!」
我一個猛子紮下去,身子很快就沉了底。
-12-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臣妾怎麼可能逼迫昭妃跳水呢,是她冤枉臣妾,臣妾真的沒有……
「這些宮人都能作證,皇上您問問她們啊!」
下水後我故意閉了氣,醒來得有點晚。
一睜眼就瞧見江封宴的側臉。
棱角分明,十分剛硬,就是此刻殺氣太重。
蘇姚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看着好不可憐。
別說,蘇姚這麼一哭,少了盛氣凌人,倒也算是我見猶憐的美人。
江封宴一直看着她不發落,我心裏頓時有些沒底。
陸以淮從前說過,男人最見不得姑娘掉眼淚,反正我一哭,陸以淮就恨不得摘星星月亮給我,再大的錯,也會原諒。
我盯着江封宴。
不會這蘇姚哭一哭,也讓江封宴動了惻隱之心吧。
我咬咬脣,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咳咳~」
我這一咳,屋子靜了。
「吧嗒。」
手一抖,手裏的簪子掉到地上,正落在蘇姚眼前。
「蘇……貴妃……您的簪子……撿上來了……好好的……」
我有氣無力,虛弱無比,說完就倒了回去。
「嘭!」
江封宴一腳將簪子踢飛,力氣之大,那簪子竟然扎進了門中幾寸。
「蘇姚德不配位,降爲嬪位,禁足三月,即刻交還六宮寶冊。」
蘇姚軟軟歪在地上。
額,暈了。
-13-
幾個宮人將蘇姚拖了出去。
我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嘴角上揚,笑得有點開心。
一抬頭,對上江封宴冷冰冰的眼神。
「宮韶兒,你有什麼毛病。」
「沒毛病啊……不是你說,做事得講究證據嘛。
「多好啊,我這麼大個證據放在這裏,你將她貶得名正言順。
「她背後的人,近來,也會安生一些,姐夫,我這是幫你。」
江封宴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動,他用力頂了頂腮,像是強忍怒火,眼神也有些邪氣。
「我看你不是幫我,你是找死。」
說真的。
十幾年了,江封宴從沒對我發過脾氣,不管我怎麼作,他一直都十分好性地縱容。
我一直以爲他不會發脾氣呢。
這會瞧着他神色有點不對,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往被子裏躲了躲。
「我會水……你忘了……」
別說御花園這點小池子。
我這水性,就是城外護城河,我都能圍着遊個來回。
多大點事啊,我至於爲個蘇姚搭自己命?
江封宴愣了愣,似是纔想起這一茬。
大概還是不解氣,他狠狠抬手捏住我的下巴,疼得我嗷嗷直叫:
「幹嘛幹嘛!沒被水淹死,也要被你掐死了。」
「活該,下次你再敢這麼自作主張,我弄死你。」
-14-
晚上,我頂着腫起來的腮幫子同江封宴用膳。
周德佈菜的時候瞧見了,心疼得不行。
「哎喲,老奴的小祖宗,怎麼弄的這是。」
我輕輕碰了碰腮幫子,疼得齜牙咧嘴。
「狗咬的。」
周德一愣,「宮裏什麼時候養的狗?哪宮的?」
江封宴老神在在地喫菜,抬眼瞥了一眼周德。
眼神不那麼和善。
「您老眼前坐着呢。」
周德一聽,立馬ṭŭ̀ₛ跪了。
「哎喲,宮二小姐,您可千萬說話悠着點。
「這話要是讓旁人聽到,都夠誅九族了。
「皇上疼您,您也得珍惜自己的小命不是。」
江封宴對此十分贊同,符合道:
「宮韶兒,看到沒,這宮裏不長眼的,就你一個。」
我嘁一聲:
「什麼珍惜我的小命,那是怕我死了,他不好跟阿姐交代。
「你們放心,我命硬着呢,指定活到先弄死她們。
「等回頭孩子生下了,我還要走南闖北去瞧景呢。」
說完屋子詭異地靜了。
燭火忽閃忽閃的,明明滅滅。
周德小心翼翼地看江封宴,他倒是沒什麼表情,仍舊那麼喫着。
我見他也沒惱,便蹬鼻子上臉湊過去:
「姐夫,成嗎?」
江封宴停了手,將筷子放在碗上,側目看我:
「什麼成嗎。」
我抬手臂碰了碰他的胳膊:
「就出宮的事啊。
「您不就想要個孩子嗎,回頭孩子生下來,您也用不上我了。
「我不懂規矩,也學不會您宮裏這些彎彎繞繞,您留着我還得費心費力養着。
「主要我怕氣着您,我都替您想好了,到時候,我孩子一生下,你就對外說我難產死了,從此以後……」
「嘭!」
趕在桌子上的東西砸到我之前,我利落一個後跳。
也就兩步的距離,桌子塌了。
那些菜啊湯啊,嘩啦啦灑了一地,桌上的瓷器碎了那麼一堆。
周德嚇呆了,一個勁衝我使眼色,讓我趕緊認錯。
可江封宴哪給我機會啊,我還愣着呢,他冷冷看了我一眼。
一甩袖子,走了。
嘿,現在沒人管得了他了,氣性真越來越大了!
-15-
江封宴自那日生氣後,接連五日沒來昭陽殿。
我爹來了一次,送了不少助孕的藥。
「爹,拿這做什麼,我用不上。」
「怎麼用不上呢,別以爲你年紀小,就容易有孕。
「這方子,爹特意找太醫瞧過,都是好東西。」
我將藥往回推了推。
「不喝,沒用。」
我爹有些着急:「怎麼沒用?沒喝你怎麼知道。」
「因爲啊,皇上根本不來我這。」
我爹挑眉看我,一副「你看爹信嗎」的模樣。
我指了指阿儂:
「是不是,皇上最近是不是一直沒來?」
阿儂乖巧地點頭,自我爲她跳水後,她對我簡直言聽計從。
「是呢,不僅不來,那日桌子都掀了,嚇得我們娘娘夜裏都睡不着。」
那倒也不至於。
我睡不着不是嚇的,純粹是氣的。
阿儂氣鼓鼓地同我爹告狀,很是一副爲我打抱不平的樣子。
我爹聽完嘆息一聲,也沒覺得喫驚,甚至心疼江封宴。
「皇上日日在前朝與老臣們周旋,回來還得和你這玩意日夜相對,的確是難爲皇上了。」
「對啊對啊,爹,你抽空勸勸他,既然兩兩相厭,等我生下孩子,就讓我走唄。
「我保證不丟他的人,出了宮就改頭換面,這輩子不回京。」
我爹捋了捋鬍子,很認真地思考。
「韶兒,你是不是想去通州找以淮。」
陸將軍死後,陸以淮過了一段很是艱難的日子。
那時候,羣臣合力抵制他入朝爲官,說是怕他同陸老將軍一樣有反心。
實則就是怕陸以淮繼承其父衣鉢,將來爲其平反。
先皇在的時候,連會試都不許陸以淮參加。
還是江封宴登基後,覺得陸以淮是個可塑之才,許他去通州軍營從兵卒做起。
陸以淮很厲害,他能喫苦,也敢拼命,不過兩年,已經成了陸校尉。
我心虛地摸摸鼻子,我的確想去尋他。
我們從前說好的,等他做到將軍,就來我家提親。
可惜,如今這局勢,來我家提親是不能了。
說不遺憾是假的,還得去見一面纔行。
我爹又嘆一口氣,拍拍我的手背。
「爹知道你們有些情意,可有些事,時間一久會變的。」
我搖頭,十分堅定:
「爹,不會的,我相信陸以淮,他不會變,我也不會變。」
「韶兒,那便等着瞧瞧吧。
「這世上,最不可測的,便是人心。」
-16-
我與爹不歡而散。
我覺得他很莫名其妙。
明明當初說陸以淮可憐的是他,如今覺得人心不可測的也是他。
反倒對江封宴,他就迷之偏袒。
和姐姐一樣,都中了江封宴的邪。
-17-
第六天午膳後,我躺在搖椅上小睡。
周德鬼鬼祟祟來了昭陽殿。
看到我,笑得極其諂媚。
「有事?」
「嘿嘿,二小姐忙嗎?」
這話問得簡直莫名其妙。
我有什麼忙的,廢物一個。
「有事就說。」
周德頓時垮了臉。
「二小姐能不能去勸皇上喫頓飯?」
「皇上叫你來的?」
周德頭晃得厲害:「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是老奴自作主張,皇上前幾日染了風寒,發了兩日高燒。
「老奴讓他休息,他也不搭理,日日上朝,下朝後又同那些大人議事到丑時一刻。
「咳嗽得厲害,太醫開的藥也不喫,二小姐就去瞧瞧吧?」
這麼嚴重?
我坐直身子,猶豫了一下下。
「那日,可是他掀了桌子,我這麼去,會不會顯得有點丟面?」
「不會不會,二小姐,在皇上那,您就沒有丟面一說,您能去瞧,就是大恩,奴才給您磕一個!」
我趕忙起身扶住周德:「不準跪啊,您老比我爹年紀都大,您折誰壽呢。
「真是什麼主人有什麼奴才,一個個的,矯情。」
我揹着手邁着步子往養心殿走。
還未進殿就聽到殿內傳出嬌滴滴的聲音:
「皇上~這是臣妾特意爲您熬的粥,熬了三個時辰呢~您就嘗一嘗吧。」
「您這幾日都消瘦了,臣妾心裏難過死了~您瞧瞧臣妾,皇上瘦了多少,臣妾一點不比皇上少呢~」
「您就疼疼臣妾,喝一口吧,臣妾這手都被燙出泡啦~皇上~」
我豎着耳朵聽聲音,小聲問周德:
「這是誰啊,聲音拐了這麼多彎,我怎麼沒聽出是誰呢。」
周德有些尷尬:「額,應當是賢妃娘娘,她這幾日來得挺勤。」
我哦一聲,在嘴邊噓了噓,示意周德小聲點,趴到門縫上朝裏看。
江封宴這幾日確實消瘦了些,身上披着龍袍,臉色蒼白地看摺子。
趙雨晴穿了一件低胸的衣裳,一個勁撅着屁股往他眼前湊,生怕他瞧不見她明晃晃的胸器。
尤其是那腰身,扭得跟水蛇似的,恨不得將江封宴纏進懷裏。
「媽呀,真刺激。」
周德一聽臉都白了,擠着腦袋湊過來瞧。
「不可能,我們皇上不可能幹那樣的事。」
江封宴臉上有些不耐,額頭滲了些汗,本就如冠玉般的面容更白了。
看到趙雨晴那一身絲質薄紗時,眼神如刀。
「賢妃整日這麼閒?」
「不啊~皇上~臣妾……」
「既然這麼閒,後宮的事暫且你打理着吧。」
「啊?」
趙雨晴先是一愣,繼而一喜。
「皇上是要臣妾先打理後宮?」
「嗯,去吧。」
趙雨晴喜不自禁,也顧不得喂湯了,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我合理認爲,江封宴這是拿她當免費勞力用。
因爲自從蘇姚被貶後,後宮亂得連月銀都沒人發放,太監丫鬟乃至后妃個個意見都很大。
門「吱呀」一聲打開。
我和周德尷尬地與趙雨晴六目相對。
「昭妃怎麼在這。
「皇上病了,不能見人,回去吧。」
這會兒的趙雨晴,腰挺得筆直,口氣十分莊嚴,和剛纔水蛇一般的人兒,根本不是一個人。
「周公公,要不我先……」
我提着裙子準備先走一步,就聽一陣咳嗽急促傳出,接着就是不那麼友善的聲音:
「滾進來。」
……
-18-
「好些了嗎?」
被江封宴盯了好一會後,我被看得有些頭大。
有事說事,老這麼看着算什麼事啊。
「你瞎嗎。」
我習慣性想反駁,可瞧着他一頭冷汗,以及肉眼可見的虛弱……
我這話問得,的確有點多餘。
本着我爹自幼教我,做人別的可以不行,但一定要忠君愛國那一套。
我起身走了過去,借花獻佛地端起了趙雨晴做好的湯。
「喝一點?」
「沒力氣喫。」
「那我餵你?」
「嗯。」
江封宴病得是有那麼點厲害。
喝了幾口就吐了,咳嗽得很厲害,我一摸頭,還燒着。
「別喫了,這麼熱,哪喫得下啊。
「你去躺下,我洗了帕子給你降降溫。」
江封宴很聽話,抬腿就往軟榻走,身子有點軟,差點跌了,還好我眼疾手快。
我將他扶住,他整個人的重量都落在我身上,滾燙滾燙的,我都被燻熱了。
躺下後,江封宴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睡了。
周德打了水進來,我隔一會給他換個帕子。
「他這不是挺聽話,周總管你是不是故意誆我來,好自己個兒躲懶呢。」
「哎喲,祖宗,皇上這麼聽話還不是您來了,您剛纔也瞧見了,賢妃勸了好一會,不也沒用嗎。
「我們皇上,這是隻聽您的話。」
嘁。
纔不是呢,他頂多算是愛屋及烏。
就像從前一樣,我同他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姐姐喜歡的,江封宴也會順手給我買一份。
他就是覺得姐姐喜歡,又懶得再去選,便喜歡送一樣的。
後半夜的時候,江封宴退了燒。
我睡得迷迷瞪瞪的,他拍了拍身側,示意我躺上去。
「好些了嗎?」
江封宴的嗓子有些低啞,帶着初醒的慵懶。
「沒事了,上來睡吧,趴着不舒服。」
我點點頭,踢了鞋爬上去。
睡着之際好像聽他說了句:
「別走……」
-19-
江封宴病好後,朝中上了不少要皇上立後的摺子。
侍寢的事又提上了日程。
自他中藥那次之後,這算是清醒的第一次。
我有些彆扭。
但我爹催得太急了。
他說太子一事迫在眉睫,如果一年還沒動靜,江封宴就得在旁支裏立一位太子。
如果那樣,朝局更難把控。
房裏燻了香,我讓阿儂滅了燈。
我們在黑暗裏相對而坐,江封宴湊了過來。
他勾開我肩頭的寢衣,親了我的肩,一點點往上。
和那晚不同,他很溫柔。
沒有撕扯我的衣裳,解得慢條斯理,像是在對我上刑。
我被他抱進懷裏的時候,身上已經被親得沒什麼力氣。
軟綿綿的。
「那晚……弄疼你了吧,抱歉。」
江封宴的聲音在我耳邊,震得我耳朵麻麻的。
我怕癢,偏頭躲了躲,他趁機吻上我的下頜,來來回回。
江封宴的聲音似舒適又似痛苦。
幾息後,我理智盡失,只覺得整個屋子都在晃……
-20-
陸以淮回京的事。
我是最後知道的人。
他人都入了宮,我才知道,半月前他就在回京的路上。
得知消息後,我跑去承乾宮。
阿儂打聽到,江封宴在那見陸以淮。
一路過去,其實我想了挺多。
我知道替姐姐生孩子這事對陸以淮來說有多離譜。
也知道我和陸以淮無論如何都回不到過去。
我爹以爲我想去找他,是爲了再續前緣。
其實不是。
沒人比我清楚,從我答應姐姐開始,我和陸以淮就再也不Ṭũ̂₊可能了。
前幾年,陸以淮爲了能去通州,喫了很多苦。
他是一定要做將軍的,無論是爲老將軍平反還是完成他自己的心願。
他都要走上仕途這條路。
只要他走這條路,就要依仗江封宴,我們就註定不能在一起。
我心裏很清楚。
走到殿外,我聽到了裏面的爭吵。
有陸以淮的,有江封宴的。
聲音斷斷續續,我聽不清楚。
周德堵在門口不讓我進,他說江封宴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見。
我沒硬闖,坐在臺階上等着。
有些話,是該說明白的。
殿門打開的時候,陸以淮獨自走了出來。
看到我,他有片刻怔愣。
「韶兒……你……還好嗎?」
我眼眶有些發紅。
如果是從前那個任性驕縱的宮韶兒,一定會哭着撲上去,然後實誠地告訴他,我不好我不開心,你帶我走。
可自從長姐死後,我也在一點點長大了。
我享受了宮家的寵愛,得了皇家庇護,我就該盡我應盡的責任。
我沒資格把自己置之度外,也不該去拖累陸以淮。
「挺好,你呢。」
陸以淮似乎鬆了口氣。
他垂眸盯着腳尖,又衝我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我也一切都好。」
我掏出隨身帶的荷包,小心翼翼掏出那塊玉佩。
這是陸以淮離京時贈我的,他說這是他孃的遺物,給未來兒媳婦的。
他留給我,作爲將來提親的信物。
「喏,還你。」
陸以淮看着玉佩,許久沒接。
他那麼聰明,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接了玉佩,以後,我們就沒關係了。
他不必爲我執着,也不必爲此去同江封宴鬧。
沉默許久後,陸以淮諷刺地笑了笑。
他接過玉佩,問了一句:
「韶兒,你是自願的嗎。」
「是。」
-21-
我趴在牀上哭了許久。
想了很多過往的時光。
陸家出事前,陸以淮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兒。
長姐自幼溫柔賢惠,她喜歡江封宴,太子課業重,她總陪他一起讀書。
我不愛看那些,就喜歡遛貓逗狗,陸以淮便時常尋些新鮮玩意帶我翻牆去玩。
每次翻牆頭,江封宴都不贊同。
他覺得陸以淮把我帶偏了,我本來就夠瘋了,加上個陸以淮,簡直比京裏的紈絝還像紈絝。
陸以淮不在意,他悄悄在我耳邊說:「殿下被那些老夫子教得越來越古板了,簡直無趣到家。」
我笑得開心,覺得陸以淮形容得很對。
我倆不無趣,走街串巷,興致來了,去賭坊也會賭一下午。
那幾年,京裏的娛樂項目,簡直被我們玩遍了。
陸家出事的時候,陸以淮也不過十六歲。
他爲他爹立了衣冠冢後,半夜翻牆來宮府找我,他抱着我同我告別。
「韶兒,我爹是誅九族的罪,我活不了了,下輩子,我再陪你玩。」
「韶兒,我一直以爲我朋友特多,可臨了,我才發現,我就捨不得一個你。」
我哭得稀里嘩啦,後半夜跑去東宮找江封宴。
江封宴還沒睡,他皺着眉提着燈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
「殿下……求求您了,救救陸以淮吧……
「就算他爹有錯,也與他無關啊……
「他您還不知道嗎,就是個廢物,和我一樣,除了喫喝玩樂什麼都不懂……
「他不會造反的……他哪有那個能耐……您讓皇上饒他一命好不好……」
江封宴見我哭得厲害,抬手拍了拍我的背,語氣有些無奈:
「宮韶兒,這事沒你想的這麼簡單,你來東宮便罷了,出了東宮,這些話都給我咽回肚子,一個字不準再提。」
我抽抽搭搭地哭。
「那你會幫他嗎。」
「宮韶兒,正因爲我日日同他一起,這事,我更得避嫌。」
江封宴拒絕了。
我一步步往後退,像是不認識他一般。
江封宴伸手拉我的時候,我跑了,我衝他發火:
「我沒想到,殿下爲了自保,竟連打小的情意都不顧,你配不上我姐姐。」
可事實上,他配得上我姐姐。
他倆可太配了,第二日姐姐爲這事把我狠狠罵了一頓。
「韶兒,你怎麼能去求殿下救陸以淮。
「皇上最忌結黨營私,若是殿下真去求了皇上,皇上就會以爲他與陸家牽扯甚深,你會害了他。」
長姐第一次兇我,是爲了江封宴。
我那時才十二,打小被寵壞了,說話也沒個分寸。
「你就知道殿下殿下,陸以淮也是咱們一起長大的,你怎麼就不爲他想想,他如果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難道就該死嗎?」
長姐眼圈紅了,落了淚。
她看着我緩了好一會,儘量心平氣和地勸我:
「韶兒,不是這樣的。
「殿下不是不管他,只是要找個合適的方式保他,你還小,這些事,你別摻和了,好好在府裏待着。」
姐姐一哭,我又有點自責。
其實她很疼陸以淮,打小把他當親弟弟一樣,她肯定也難過。
然後,我被爹關了禁閉。
爹想罵我來着,張了張嘴沒捨得罵,餓了我兩頓。
我在府裏待了半個月,陸以淮沒事了,皇上良心發現保下了他。
出禁閉後,我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江封宴。
他站在我廊下問我:「宮韶兒,還生我氣嗎?」
我這個人,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
更何況,陸以淮都沒事了,我還生什麼氣。
「不氣了,我爹餓了我兩頓,我就想明白了。
「殿下,我不應該道德綁架您,您沒義務非得幫我。」
「不是幫不幫你……宮韶兒,你怎麼就想不明白……」
江封宴有些無奈,想說又不說,基本等於沒說。
可是怎麼辦,我就是想不明白。
且不說我倆隔着八歲,就說平時他讀書,我賭博,我倆思想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我認爲,我不明白,纔是應該的。
江封宴大概也想明白這一點,不再解釋,反手拉着我往外走。
「做什麼,拐賣幼女?」
江封宴用力敲了我的頭:「你這麼蠢,誰捨得花銀子買你。」
我爹餓了我兩頓,然後江封宴請我喫了一頓大餐。
那以後,我們又回到了四個人在一起的狀態。
我還是我,可陸以淮不是陸以淮了。
他不再帶我走街串巷,他開始和江封宴及姐姐一起讀書。
每次他們三個討論課業,我都睡得昏天暗地。
江封宴是最會照顧人的一個,可能因爲他年紀大。
我睡着後,他會把太子服披在我身上,口水流上去他也頂多嘆一口氣。
我很認可他做我姐夫。
陸以淮的情緒一直很差,因爲他到了可以考試的年紀,可那些當官的,不許他考。
他學得很努力,但是沒有用武之地。
他開始酗酒,喝得很多,有一次喝醉了,他抱着我大哭了一場。
他對我說:「韶兒,我只有你了。」
明明我們是四個人,可他說,他只有我了。
陸以淮很聰明,他一定知道,陸家出事的時候,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只有我爲他又哭又鬧。
我很心疼他,明明大家都是廢物,他怎麼就被迫開始堅強。
陸以淮開始揹着我們去做勞力。
給酒館刷洗罈子,或者給麪館扛面,他跟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想幫他,拿了很多首飾準備去當掉。
半道上遇到江封宴,他看着我懷裏的首飾,不少都是他送我的禮物,眉頭皺得老高。
「輸這麼多?」
我搖頭,怕別人聽到,小聲告訴他:
「不是,我當了給陸以淮,您別告訴我姐,我爹會不讓我喫飯,我正長個兒呢,喫不飽容易長不高。」
江封宴轉身就走:「我現在就去告訴你爹,讓他餓死你。」
「哎哎哎,您這人怎麼這樣呢!」
我追上去扒拉江封宴的袖子,那時我已經十四了。
江封宴看了看四周的人,很嫌棄地扒拉掉我的手。
「宮韶兒,把東西拿回去。」
「我不,那些人欺負他,讓他做很多活,給他很少的銀子!我不能眼睜睜看着!」
江封宴繼續大步往宮府走。
我又衝上去攔住他:「那您說,怎麼辦。」
「再等等。」
我不知道江封宴說的等是什麼意思,可既然他說等,就再等等吧。
畢竟他比我聰明。
之後兩年,陸以淮一直過着這樣的日子。
每天做很多活,但晚上還是會來看我。
「韶兒,新鮮的海棠糕,熱乎呢。」
我哭得不行,他都沒有銀子,還老被人騙,好容易賺點銀子,都給我買糕了。
我想,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陸以淮待我更好的人了。
我哭,陸以淮便拍拍我,小聲哄我:
「沒事,韶兒,我力氣大。」
我哭得更兇,趴在陸以淮肩頭哭。
等他走後,我被路過的江封宴拽到角落,狠狠訓斥:
「宮韶兒,你不是七八歲了,你今年都十五了,你在街頭和男人摟摟抱抱,名聲不要了?」
我擦擦眼淚,咬了一口海棠糕,真甜。
「要名聲有什麼用,能當海棠糕喫嗎。」
「以後你要嫁人,嫁的人地位越高,越要女人名聲好,就算那人不在意,他家裏人也會在意,這是爲你好。」
我不以爲意:
「誰說我要嫁個地位高的人家,興許他沒有家人呢,那不就得了。」
「你!」
我扒拉開江封宴的手:「你別跟我說這些,我又不是我姐姐,我名聲本來就不好,別人愛娶不娶。」
江封宴無奈嘆息一聲,像是恨鐵不成鋼的老父親。
「宮韶兒,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還沒等到我長大,江封宴的父皇就病重了。
那段日子,所有人都很忙,沒有人有空陪我玩。
爹總是天不亮就提着刀入宮,時常出門之前,交代遺言。
可他沒告訴我,他是對姐姐說的。
所以我沒心沒肺遛街的時候,姐姐時常在家哭得紅了眼圈。
因爲哭了太多,她還病了一場,在牀上躺了近半個月。
後來我才知道,她不是病了,她是中毒。
有一個晚上,許久不出現的江封宴突然入府來看她,兩個人說了一會話。
再後來,江封宴突然要和長姐成親了。
他們成親後不久,先皇駕崩,宮中奪嫡大亂,我爹以清君側的名義領兵入宮,誓死保衛江封宴登基。
那一晚有多慘烈,我沒經歷。
我只知道,就算那種時候,我爹和江封宴還是各派了一隊人馬護我。
太陽昇起的時候,江封宴成了西陵新帝。
陸以淮要走了,江封宴給了他機會,從兵卒做起。
我很替陸以淮開心,因爲我知道他有多麼需要這個機會,也很感激江封宴,我覺得,他比先皇更像個明君。
臨走前,陸以淮問我,等他做了將軍後,願意不願意嫁他。
「好啊,我們從小玩在一處,以後在一處也沒什麼不好。」
陸以淮給我留了玉佩,他說,他非我不娶。
陸以淮走後,我時常入宮溜達。
江封宴待姐姐很好,每次我去的時候,都能遇到他。
有一次江封宴親手喂姐姐喫藥,她笑得臉都紅了。
「從前,我以爲您古板無趣,沒想到,您這麼疼姐姐。」
我坐在桌前,託着腮看他們,一臉羨慕。
姐姐臉紅得厲害,笑得很嬌羞。
江封宴神色淡淡,瞥了我一眼沒說話。
「韶兒,以淮有給你來信嗎?」
「有,但不多,他很忙,不過有給我寄通州的特產,還挺好喫。」
姐姐笑了笑,江封宴嗤我:
「一點喫的就能讓你死心塌地,你還真單純。」
江封宴嫌棄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我都不跟他計較,Ṭũ₌如今他做皇上了,我更不跟他計較。
「嘿嘿,聽說南邵進貢了不少好玩的,皇上,我能去國庫看看嗎?」
江封宴不理我,慢條斯理地喂完藥,這才溫聲同姐姐道別。
出了姐姐那,他就不是他了,臉拉得老長,跟我欠他一百貫似的。
「慢點走啊,我腿短,跟不上。」
「跟不上就別去了,國庫的東西哪有陸以淮送你的好,不是傳家寶都給你了,你回去守着那玩意過苦日子吧。」
「嘿嘿嘿……姐夫您這說的什麼話,各有各的好處,怎麼能厚此薄彼呢……」
江封宴嫌棄歸嫌棄,但說實話,對我真挺大方。
「這琉璃珠就一串,宮裏人多不好分,拿去玩吧。」
「還有這五彩錦,宮裏女人都莊重,用不上,你拿去裁衣服吧。」
「這玉酒樽有溫酒的功效,你愛喝涼茶,以後倒裏邊溫一下再喝,省得老讓皇后操心。」
……
我抱着一堆寶貝樂顛顛往外走,一個勁捧江封宴臭腳:
「姐夫,您真是這世上最好的姐夫……」
「自從您做了皇帝后,咱們京都頂上的雲彩都成了五彩的,趕明我拿那料子做了衣裳,下大雨的時候穿着去城門跳舞爲您祈福……」
江封宴盯着透明的五彩錦,狠狠剜了我一眼:「閉嘴。」
陸以淮真的很忙。
一個軍營裏,其實做兵卒的,是最不容易的。
他們要做前鋒,受傷在所難免。
他們還要燒飯起竈,負責營地打掃。
陸以淮休息的時候不多,所以他來信都很簡短,往往就四個字:「安好勿念。」
我就不一樣了,陸以淮走後,我日子過得十分寂寞。
從前還能和人吵架找個樂子,可我姐姐如今是中宮,誰敢跟我吵。
於是,我百無聊賴。
沒事做,就只能沒事找事做。
我便磨姐姐求江封宴爲我賜婚。
「韶兒,你還小,以後再說。」
就這話,姐姐少說搪塞了我不下十次。
直到入宮以後,我才徹底想明白。
如果姐姐真的同意,早就下旨爲我們賜婚。
磋磨這麼久,不過是,無論我爹還是姐姐,從未想過真的將我嫁給陸以淮。
-22-
「就這麼難受?」
江封宴來了,沒點燈,坐在牀邊拍我的頭。
我趴在牀上不說話,抽抽搭搭的。
江封宴怕我憋死,強行將我翻了個個兒。
「哭得眼都腫了,真醜。」
「醜你別看,又不是爲你哭。」
江封宴臉沉了下去,手不動了。
「宮韶兒,別忘了,你現在是后妃,你不能爲別的男人哭。」
我猛地坐起來,脾氣也跟着躥起來。
「我根本不想做后妃,是你們逼我入宮。
「姐姐早就說要爲我和陸以淮賜婚的,如果不是因爲你,我也不用躲在這裏哭!」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窗沿上。
方纔還疏朗俊逸的面容上,鬱色堆積,爬上眉梢,我瞧見江封宴拳頭都攥緊了。
他是真的生氣了。
我怕他打我,往後挪了挪屁股。
「嘭……」
門被猛地摔上。
來回晃了晃,咯吱咯吱。
江封宴被氣跑了。
我抱着膝蓋也有些委屈,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我說得不對嗎,明明就是他們強行打亂了我的人生。
我反抗不了,還不能小小抱怨一下。
他一個老男人,爲什麼就不能把對姐姐的耐心稍微分給我一點點。
面對姐姐就溫聲細語,面對我不是嫌棄,就是冷嘲熱諷。
我還要給他生孩子……
我趴回膝蓋,嗚嗚地哭。
「爹,我想回家,我不想給他生孩子了……」
「轟隆隆……」
一個炸雷猛地在頭上炸響。
白光閃過,一道黑影快速消失在連廊……
-23-
江封宴又惱了。
這是我醒來時,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
我在哄他和不哄他之間,猶豫了一小會,最後選擇了不管他。
畢竟,也不全是我的錯。
他一個帝王,就不能允許自己的小媳婦兒偶爾發發脾氣?
我覺得,這是他的問題,他氣度不夠。
-24-
雨後的天氣很舒服。
我帶着阿儂去御花園裏呼吸新鮮空氣。
好巧不巧,遇到了從養心殿出來的趙雨晴。
她穿了正紅色的衣裳,頭戴珠釵,張揚得有些過分。
「誰準你穿正紅色,正紅色乃中宮專屬,這後宮裏,除了我姐姐,誰都不許穿!」
趙雨晴冷嗤一聲,甩了甩手臂:
「你姐姐?本宮若是沒記錯,你姐姐都入土幾個月了,她能穿?你倒是把她挖出來讓她穿啊!」
他麼的。
我四周看了看,抄起一截棍子就朝她打去。
趙雨晴圍着院子跑,我跟在後邊追。
「宮韶兒,你瘋了不成。
「你有點規矩沒有,真當皇宮是你們宮家的了,本宮是皇上的女人,還輪不到你打!」
趙雨晴就是個慫包。
嘴上挺硬氣,腳下跑得飛快。
「皇宮不是我們家的,你怕什麼,有種你別跑啊!」
「你個瘋子,腦子有病的纔不跑!」
我順手撈起一塊石頭就朝趙雨晴後背砸去,又準又穩。
「啊!」
趙雨晴正好摔在養心殿外,她撕心裂肺的喊叫驚了江封宴。
「鬧什麼!」
江封宴的口氣很煩躁,肉眼可見地煩躁。
他眼神犀利地從趙雨晴的後背掃過,然後盯住我。
「皇上,您要爲臣妾做主啊!
「昭妃瘋了,她要打死臣妾,臣妾後背都被她砸破了!
「皇上,您一定要爲臣妾做主啊。
「臣妾千里迢迢來和親,代表的可是趙國,昭妃打的可是趙國的臉,若是爹知道臣妾在西陵受了這等屈辱,必不會罷休!」
「昭妃,有話說嗎。」
我抬頭看江封宴。
他一直都喊我宮韶兒,還是第一次叫我的封號。
「她對我姐姐不敬,我纔打她……」
「你打了她。」
我垂着頭:「拿石頭砸了她的後背。」
「聽到了嗎皇上,她自己都承認了,那麼大一塊石頭,她這是想打死臣妾……」
「昭妃惡意傷人,罰俸一年,禁足一月。」
我盯着江封宴,久久等不到下文。
忍不住問:「那她呢?她穿了皇后才能穿的正紅色,她還辱罵先皇后,皇上不罰嗎?」
江封宴眸色深沉,聲音驟然冰冷:
「你打了她,她受了傷,只有你受罰。」
趙雨晴笑得很是得意,嘴上卻哼哼唧唧地裝哭。
對上江封宴冷漠無情的臉,我連告狀的心思都歇了。
行,罰就罰,不就一個月嗎。
過了一個月我就走,這氣,老子不受了。
我轉身走得飛快,禮都未行。
身後趙雨晴還在嬌滴滴地訴苦,江封宴十分好性地安撫她。
我要氣瘋了。
什麼狗屁愛姐姐,人一死,眼裏就只有新人了。
越想越氣,我又猛地轉身走回去,用力扯下手上的玉鐲,狠狠摔在江封宴面前。
玉鐲碎了一地,江封宴盯着地上的碎玉久久沒抬頭。
那是我封妃那日他送的唯一一隻鐲子。
他說:
「宮韶兒,這是同心玉,天下只此一件。」
-25-
回了昭陽殿,我起了燒。
宮人們鎖了宮門,只留下了阿儂。
我睡了醒,醒了睡,耳邊淨是阿儂的哭聲。
「別哭了……我好睏……」
「好阿儂,你出去哭會……讓我睡一會兒……」
阿儂的哭聲停了,我又睡了過去。
夢裏,我夢到阿姐。
她還是未出嫁前的樣子,衝我招手,喊我韶兒。
除了設計我入宮這事,阿姐待我真的沒話說。
幼時阿孃去得早,阿姐便代替了阿孃。
喫喝不必說,走路學跑,都是阿姐一次次牽着我。
再大一點,讀書識字,沒有比阿姐待我更用心的老師。
我頑皮,不好好學,阿姐捨不得打我,便打自己手板。
她說:「韶兒學不會,是阿姐沒有盡心,那便是阿姐的錯。」
她打自己下手狠,白嫩的手心殷紅一片,我哭,下一次就不敢不好好學。
後來,她喜歡上江封宴,即便日日追在他身後,可餘下的時間還是留給我。
我夜裏怕黑,尤其怕打雷。
每次大雨,阿姐都急慌慌趿了鞋子來哄我。
我發燒起熱,她夜裏從不敢睡,我難受喫不下東西,阿姐急得掉眼淚,比我瘦得還多。
家裏的事,無論多大,她從不告訴我,什麼都自己擔着。
我們兩姐妹就像同在烈日下暴曬的小草,本該一起曬乾枯萎,可她張開手臂做了我的大樹。
再醒來,已經過了三日。
阿儂急得眼圈都青了。
「娘娘……對不起……奴婢一個人都找不到……
「賢妃將他們都換走了……沒人爲娘娘請太醫,連給皇上報信都不成……」
我安慰阿儂:
「沒事的……我命硬得很,這點病,算什麼。」
微弱的燭光晃了晃,我看着脆弱的燈芯,眸子幽深。
她們待我尚且如此,那麼從前,是否也如此對待阿姐。
阿姐總說宮裏艱難,我認爲江封宴寵她,便從前未曾細想。
如今入了宮,才發現這些女人之間的招數,噁心且狠毒。
即便有江封宴的寵愛,也非諸事順遂。
既如此。
賢妃既然想玩,我就好好陪陪她。
-26-
「娘娘……嗚嗚……別澆了……
這井水冷……禁閉還有一個月……您受不住的……」
身上的薄紗被井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澆了三桶水,我徹底沒了力氣。
「阿儂……從現在開始……隔一會兒就去門口求賢妃一陣……」
我扶着牆往內殿走,冷得牙齒都在發顫。
阿儂很聽話,哭着跑去拍打宮門:「開門啊……我們娘娘真的高熱了……求求你們了……去請太醫……」
「得了吧,宮裏這些招數,咱們看多了。
「裝病博寵這一套,你去打聽打聽多少人用過。
「咱們皇上最厭惡這一套,你告訴昭妃,安穩待上一個月,改改性兒,皇后早就死了,如今後宮當家的是我們賢主兒!」
……
挺好,果然是趙雨晴的人。
隨主,蠢。
進了殿,我歪在軟榻上,身子如抽絲剝繭,疲乏至極。
「娘娘,大不了,咱們就待一個月,何苦這麼糟蹋自己。」
待一個月?
我這高燒眼看就要好了,就算江封宴來看我,不痛不癢,也不會因此處置趙雨晴。
那怎麼行。
她欺我便罷了,可她敢辱我姐姐,就得付出代價。
順帶,我也要找出在碗裏下毒的到底是誰。
水面太平靜,便看不出波瀾,只有把水攪渾,才能引出水下的東西。
阿儂見我閉着眼不說話,哭得厲害。
「娘娘……您醒醒啊,娘娘……怎麼辦啊……這麼嚴重再不看太醫您會死在這兒的……」
說着又跑去宮門用力砸門。
我想告訴她不用。
趙雨晴存了磋磨我的心思,或者也想我不聲不響死在這裏。
可我賭,江封宴捨不得。
江封宴此人重諾,自幼如此。
他既然答應了阿姐會好好照顧我,他不可能不管我。
-27-
高燒加上三桶冰水。
我暈了過去。
這次沒有夢到阿姐,竟然夢到了從前的江封宴。
我爹是武將,我打小好動,爹便教了我騎射。
從前京中每年都會在山裏舉行一次狩獵,京中子弟皆結伴而行。
阿姐柔弱,江封宴是太子,要伴駕,我便同陸以淮同去。
每到這時,阿姐都不放心,又不忍讓我掃興,便託江封宴護我。
江封宴這人,素來嚴謹,一般不愛做出承諾,就像陸以淮那次,他不會去做,就不會應我。
他懶得敷衍。
「殿下,韶兒頑皮,山裏有豺狼虎豹,你能幫我照看她嗎?」
我那時正在擦箭,聽到便安慰阿姐:
「多大事啊,又不是第一次去,我哪次不是好好回來。
「再說了,殿下得伴着皇上,哪有空管我,我有陸以淮,你就放心吧!」
江封宴陰陽怪氣:
「是呢,她有陸以淮呢。
「去年就是陸以淮帶她進的狼窩,兩人被狼追了半個山頭。
「有陸以淮在,她多多少樂子……」
一聽這話,我衝上去捂住江封宴的嘴,小聲呵斥:
「說什麼呢!說好給你繡荷包,你就替我保密的!
「你怎麼能既要又要還要呢!
「做人不能這麼狗!」
江封宴被我捂得臉有點紅,眼神有點心虛。
「宮韶兒,不許跟陸以淮胡鬧!你如果不讓殿下看着你,你就甭去了!」
阿姐生氣了,爲了能出去玩,我妥協了。
入了山後,江封宴一直陪着皇上,一眼不看我。
我老遠給陸以淮打眼色,示意等會兒找機會快跑。
可江封宴這人心機多重啊,我和陸以淮剛跑進林子,就被他逮住了。
「哪去?又掏狼窩?」
……
和江封宴在一起狩獵,要多無趣就多無趣。
山豬會發狂,不準射……
麋鹿跑得快,不準射……
老虎會撲人,不準射……
豹子牙太尖,不準射……
「我不射了,我還是回去吧。」
江封宴掀眼皮看我,手裏提着兩隻可愛的小白兔。
「兔子不可愛嗎?」
「它可愛,我配不上它,我還是回去繡花吧……」
江封宴沉吟片刻,瞧着有點好說話。
「就非得掏狼窩?」
「你不覺得小狼崽更可愛嗎?」
我湊過去兩眼放光,激動得直搓手。
一刻鐘後,江封宴帶我上山,站在狼窩前。
「等等!」
我一條腿都要踏進去,被江封宴勾了回來。
「我去。」
「那不行,您是太子,萬一您受傷,皇上會誅我九族。」
江封宴看我一眼,貓着身子進了洞。
來的時候,我們都蹲過了,這會窩裏只有一隻母狼和一窩小狼崽。
是非常好的時機。
江封宴動作很麻利,我守在洞口,沒一會他就抱了只狼崽出來。
我一激動跑了過去,一腳踩空摔在地上。
母狼撲過來的時候,真是衝我。
可我沒看清,江封宴是怎麼在那麼短時間內擋在我身前的。
他拽着我快速往山下跑,後邊母狼一直追,可他一直抱着那隻小狼崽。
跑到半山的時候,我看見他背上的血,我嚇壞了。
完了,要誅九族了!
「快把狼給它,不然它一直追。」
江封宴額頭滲汗,仍舊沉穩。
「走快點,下邊有補狼陷阱。」
是不丟狼崽的意思。
那瞬間看着他,我突然有點替阿姐幸福。
得多愛啊,才能愛屋及烏到這個程度。
我搶了狼崽,一把往遠處扔去,母狼果然沒有追我們。
我和江封宴也趁機躲進了一處山洞。
「你在這等着,我去找太醫……」
「嗯,去吧,找了太醫,你們一家子一起陪葬,挺好。」
……
我急得轉圈圈,「那怎麼辦,您受傷了……流那麼多血……不會死吧?」
江封宴倚着石壁坐着,瞥了我一眼,自己褪下外袍。
「把那株草拿過來。」
我趕緊跑過去,薅了一把。
江封宴把草藥放進口中,胡亂嚼了嚼,敷到背上。
我側頭看了看,傷口挺大,一道大爪印,後背的部分他碰不到。
江封宴顯然也沒打算用我,他拾起地上的衣裳準備穿上。
「欸,我來吧,這麼一直流血可不行。」
我扶着江封宴往營地走。
他頭上一直在滲汗。
瞧着他的樣子,我覺得很難瞞着皇上。
與其等皇上發落,還不如我自己認錯。
於是,遠遠見到皇上,我就準備磕頭認錯。
江封宴發現了,他先一步走過去。
自己走的,腰背很直,除去額頭的汗,瞧不出受傷的模樣。
「父皇,晚膳送去帳子了,兒臣陪您用膳。」
我:……
那幾日,江封宴一直忍着。
除了讓我偷偷幫他上藥,直到回宮,皇上都沒發現他受傷的事。
那時候的我,是真的感激他……
我覺得這世上,別說我姐很難找到這麼好的男人,我還能上哪去找個這麼好的姐夫……
-28-
「拿水……快拿水……」
「哎喲……祖宗們呢……你們麻利點……」
「別光顧着皇上,給宮二小姐敷上啊……」
「這邊!這邊!」
「藥沒喂下去……」
真的吵死了……
我氣性很大地翻了個身,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接着就是周德的尖叫:
「祖宗啊!您慢點翻啊!
「壓着皇上了,哎喲,藥都吐了!」
嗯?
我惺忪地睜開眼,慢噔噔坐起來。
是江封宴。
他怎麼躺在我牀上?還閉着眼……
「娘娘,您可終於醒了。」
阿儂聽到動靜走了進來,哭哭啼啼地抹眼淚。
阿儂告訴我,我暈過去的當夜江封宴就翻牆來了。
我那時燒得抽搐,整個人都在打擺子。
江封宴嚇壞了,抱着我出了昭陽殿。
昭陽殿離太醫院那麼遠的路,他抱着我,從頭跑到尾。
阿儂說,她第一次見到那麼慌亂的帝王。
他說他錯了,他不該罰我禁閉,不該讓我受這折騰……
阿儂還說,江封宴病了,他氣跑的那晚淋了雨,又一夜沒睡,這幾日身子一直不好,因我生病又急火攻心。
把我抱回昭陽殿,他也病倒了。
看着身旁閉着眼的江封宴,我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
說他對我好,他強迫我留宮根本不顧我的感受。
說他對我不好,除了我爹和姐姐,他爲我做的,比陸以淮都多。
真是讓人看不清呢。
「你們出去吧,我照顧他。」
周德欸一聲,將才餵了一口藥的碗遞給我。
-29-
照顧江封宴,我也算輕車熟路。
換帕子,摟在懷裏喂藥,還替他擦了擦黏膩的身子。
忙乎了一個多時辰,我累得趴在江封宴身邊也睡了過去。
我是被憋醒的。
我夢到自己沉進水底,馬上就要窒息。
我掙扎着想游上去,被人將手臂鉗到頭頂,整個胸腔都悶住。
「唔……」
江封宴是沉穩的。
一直以來,之前在我心裏是這樣的。
第一次那會我還想,他不愧是他,就算在牀榻間那清冷的神色都像是公事公辦。
現在我覺得我錯了。
江封宴很瘋。
整個屋子都隨着他晃動,他額上的汗滴在我的鎖骨,滑了下去。
「宮韶兒,爲什麼摔了它。」
「你把東西還給他是不要他,那你摔了玉鐲,也是不要我嗎。」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氣息不穩的江封宴。
什麼玉鐲……
江封宴越來越瘋,我的神思漸遠,指尖用力劃過他的後背。
江封宴疼得悶哼,聲音低沉又性感。
我被翻身按住,抱着枕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哭。
「宮韶兒,我們以後好好的,成嗎……」
-30-
趙雨晴身爲趙國公主,不能罰得太狠。
江封宴帶着人去她宮裏,當着她的面打死了那些堵門的太監。
江封宴說,這些太監對賢妃忠心耿耿,都是好奴才,好奴才就該一直守護自己的主子。
他們雖然死了,但是屍體會日日夜夜陪着賢妃。
趙雨晴嚇瘋了。
這一遭後,原本還在觀望的剩餘兩位,都熄了火。
-31-
「張嘴。」
江封宴把藥碗放在我脣邊。
我喝了一半,他喝了剩下一半。
周德笑得很開心,趴在柱子後偷偷摸摸地看。
「陸以淮要娶妻了。」
我側目看他。
江封宴也抬眸看我,隨手將一折子丟給我。
是陸以淮請旨賜婚的摺子。
他說他在通州愛上一個姑娘,姑娘陪了他兩年,他想要給她一個家。
呵。
「假的。」
江封宴也不惱,剝顆核桃餵我。
「宮韶兒,你比以前聰明瞭。」
江封宴剝核桃的動作很矜貴,慢條斯理的,很養眼。
「陸以淮回來那日,來養心殿見我。
「他知道你入宮的事。
「他說他可以幫我留住你,讓你徹底對他死心。
「前提是,他要做將軍。」
我衝他笑了笑,張嘴接過了江封宴手中的核桃。
「不難過?」
江封宴摸了摸我的頭,毫不掩飾心疼。
好像我是個被人拋棄的小可憐。
「那晚不是已經哭過了。」
這次換江封宴怔住。
「你聽到了?」
嗯。
聽到了。
聽到江封宴質問陸以淮:
「當年爲了能去通州,你利用了宮韶兒一把。
「怎麼,現在準備讓她物盡其用?」
陸以淮的聲音很淡:
「皇上喜歡宮韶兒那麼多年,就不想徹底得到她嗎。
「不過是個將軍之位,皇上知道,臣有這個才能。
「這對皇上而言,不是喫虧的買賣。
「做了將軍,臣會讓宮韶兒死心。
「以後,也不再回京。」
「陸以淮,宮韶兒喜歡你那麼多年,今日朕想聽你一句實話,你愛過她嗎。」
「皇上,您是天之驕子,您可以去愛。
「可臣是罪臣之後,仇未報,業未成,臣心裏裝不下女人。」
一句話,就把這些年的感情交代了。
我挺難過的。
回去之後,便哭了一場。
江封宴來的時候,我真的很委屈。
我說不清當時的感受,我同他發脾氣,其實只是想要聽他安慰我幾句。
窗子吹進溫熱的風,我就着江封宴的手喫了一整盤核桃。
喫完以後,江封宴在摺子上寫了個準字。
字跡蒼穹,力透紙背。
又取了一張空摺子,寫了任命將軍的文書。
寫完以後,江封宴揉了揉我的臉。
「宮韶兒,你多值錢。
「爲你,我也做了一次昏君。」
-32-
陸以淮要娶妻了。
人人都傳那姑娘與昭妃有八分相似,就連歡脫的野性兒都與昭妃一般無二。
江封宴不高興,非要帶我去親眼瞧一瞧。
因聖上親臨,新娘子在入洞房取了蓋頭同我們行禮。
姑娘抬頭,眉眼與我的確相似,見到我,甜甜地笑。
「昭妃娘娘真美,跟夫君畫兒裏的美人兒一模一樣。」
嚯,不簡單。
把江封宴臉都氣青了。
新娘子送去洞房後,陸以淮前來敬酒。
「多謝皇上與娘娘垂愛,臣敬一杯。」
江封宴挑眉看我,眼色不善:「愛妃,陸將軍來敬酒,你不說兩句?」
「哦,那就祝陸將軍與夫人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江封宴臉色緩和些,大手定住我的後腦勺:
「讓你說,你問誰呢?」
陸以淮面無表情地一飲而盡,說了句多謝,便去了別的桌。
婚宴上人多,很熱鬧。
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江封宴勾住我的腰捏了捏。
「宮韶兒,話是真心的嗎?」
我不語,低頭喝酒。
江封宴哼一聲,看着遠處笑意吟吟敬酒的陸以淮,語氣委屈又傲嬌,獨飲了兩杯酒。
「什麼年少情深,還不是拿你同朕換前程。」
-33-
陸以淮的婚禮。
醉的卻是江封宴。
素來老持沉重,從不泄露情緒的帝王,幾杯酒下肚,在婚宴上鑽進我的懷裏,讓我賠他玉鐲子。
「宮韶兒……那鐲子只有一個……你怎麼能摔了……
「摔了就不同心了……你賠我……」
滿座朝臣驚恐地看着江封宴,生怕因聽了帝王祕事活不過明日。
我看着江封宴這樣子,嫌棄他有些丟人。
「站起來,別在這丟人。」
江封宴聽話地站起來,整個人掛在我身上,鼻子蹭在我脖間,用力吮了一口。
「宮韶兒……你好香啊,奶香奶香的……我好喜歡你……」
我拽着江封宴往外走,聽到後邊傳出一陣陣壓抑的低笑。
媽的,真是丟人丟滿一京城。
上了轎子,我被江封宴撲倒在榻上。
一邊親一邊委屈地抱怨:
「宮韶兒,你沒有良心……一直保護你的是我……你居然喜歡別人……」
「他有什麼好……長得不如我……家世不如我……對你也不真心……你說你喜歡他什麼……」
「嗯……好香啊……和小時候一樣~」
「宮韶兒……回答我……喜歡他什麼……」
「別動,我親親這~」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對他念念不忘~」
「宮韶兒……你腰好細啊,好想親親……彆扭……」
「你爲什麼不說話!」
江封宴按着我的腰支起身子,醉酒的臉紅紅的,冷硬的棱角變得柔和。
我大口呼吸,像離水的魚用力汲取空氣。
「我……我喘不開……怎麼說~」
江封宴變臉似的笑了。
轎子一停,他抱着我健步如飛。
我被扔在寬大的空牀上,宮人們識趣退下。
男人看着我,自己褪了衣袍,像座山似的壓上來。
感受到我的牴觸,江封宴突然委屈地啄啄我的脣。
「你嫌棄我嗎……宮韶兒……我一直想告訴你,你是我第一個女人……」
!!!
「那我姐姐……」
江封宴堵住我的脣,顯然不想多說。
他醉了,像是貪嘴的小孩兒,翻來覆去地折騰。
破曉的時候,我嗓子都啞了。
而身旁的罪魁禍首,睡得很香……
-34-
我回了一趟宮府。
我想去問問我爹,爲什麼陸以淮說江封宴喜歡我這麼多年,爲什麼江封宴說我是他第一個女人。
我還想問問他,爲什麼姐姐中毒的事,我暗中查了那麼久,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而身爲親生父親的爹從未去探究過真相……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我甚至設想爹會給我哪些答案。
可我唯獨沒想到,爹給的答案是軟禁我。
-35-
「韶兒,乖乖待在這裏。
「這裏離京城遠,四周的百姓都是爹的舊部,你好好待着,等皇上來接你。」
我躺在牀上,除了眼睛能動,一點力氣都沒有。
「出……什麼事了……」
爹戎裝待發,和小時候一樣,不打算同我解釋。
他策馬離去,我聽到馬蹄踏踏踏離去的聲音。
可很快,爹又去而復返,進了屋子。
「算了,爹覺得還是得交代你幾句。」
爹搬了凳子坐下,大刀闊斧,雙臂撐在膝蓋上。
「爹知道入宮非你所願,你怪你姐姐怪爹怪皇上。
「可韶兒,陸以淮不是你的良人,這世上,爹只有把你交給皇上,才能放心,你姐姐才死得其所。
「那碗……毒……是姐姐自己……」
我爹點頭,眼底閃過一抹惋惜。
「她活着也是受苦,她想逼你一把。
「韶兒,時間不多,爹沒時間同你解釋。
「但你要記住,任何時候,你能信的只有皇上。
「你要的解釋,他會來給你答案。」
爹起身。
「那您……呢……」
爹摸了摸腰間的劍,笑得坦蕩。
「爹與先帝八拜之交,他死了,他的兒子和江山,爹得替他守着。」
馬蹄聲再次遠去。
我盯着門扉出神,眼淚無聲落下。
爹每一次都這樣,拿我當小孩,什麼都不同我細說。
江封宴也是故意的。
故意醉酒,故意折騰我,故意告訴我他只有我一個女人。
他知道我會像小時候一樣,屁大點事就回家找我爹。
他們可真壞,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閉了閉眼,淚根本止不住。
「姐姐,我大概見了爹最後一面了……」
-36-
被禁在棲霞的第二個月。
打扮成卦師的老太醫說我有身孕了。
老頭很高興,提筆就要寫信。
我眼尖瞧見了。
「你能往回送信?」
「不能。」
呵,撒謊。
「行,那我不要孩子了。」
老頭急了:「能寫,但是皇上不許告訴您。」
我坐在榻上晃腳丫子:「成啊,那您寫啊。
「您不許把我有孕的事告訴他。」
「那怎麼行啊,皇上一直盼着這孩子呢。」
「你前腳告訴他,後腳我就滑胎,有本事您日日睡我屋裏。
「出去吧,我要睡了。」
老太醫氣得跺腳。
我一下一下撫着肚子,勾脣睡了過去。
-37-
「哎喲,祖宗,您怎麼又翻牆啊!」
第三個月。
周德來了,揹着個小包袱灰頭土臉的,老腰更彎了。
「您老怎麼來了。」
這時候,京里正鬧得厲害。
前幾天,老太醫偷偷告訴我,那些老臣聯合了兩個不老實的藩王,這會,應該已經入京了。
「還不是皇上擔心這些莽夫照顧不好您,非把奴才趕過來,這一路上,兵荒馬亂的,奴才鑽在牛車裏出來的。
「別瞧了,您快下來吧,別再摔着。」
「怕什麼,我打小就翻牆,就沒摔過。」
周德還是不放心,扶着我下地,這才把包袱扔給樵夫。
「宮裏怎麼樣。」
「好着呢,皇上喫嘛嘛香,託奴才告訴您,您好好活着就成,別的不用您惦記。」
我瞪了周德一眼,一屁股坐石墩上。
周德又開始絮叨:
「哎喲喂,怎麼坐這玩意上。
「知道您爲什麼遲遲沒身孕嗎。
「老奴說啊,就該您整日隨處坐,這東西這麼涼,把您都凍壞了。」
「呸,別放屁了,誰說姑奶奶凍壞了,姑奶奶好着呢。」
不在宮裏,江封宴不在,周德規矩少了許多。
他坐到我對面,猛灌了幾大杯水。
「欸,皇上還算着日子,覺得您這時候差不多也該有好消息了。
「還囑咐老奴,您要是有了,一點消息不能露出去。
「得了,空歡喜一場。」
我眼珠子一轉,看着周德:
「憑什麼我才入宮這麼短時間就得有孕啊,我姐姐在宮裏待了兩年呢,指不定是江封宴不行!」
「哎喲喂,祖宗喂,您又胡扯什麼呢!
「那能一樣嗎,皇上就沒幸過先皇后,她有孕那纔是奇了呢。
「您再看您,您都侍寢多少回了!
「那起居注上寫得明明白白,一夜七次,您反省反省自己吧。」
「嘿你個小老頭,夠不要臉的啊。
「這你都看,你什麼癖好啊。」
「看看怎麼了,看看怎麼了。
「看完高興好幾宿呢,想着可算能有個小殿下了。
「結果呢,都讓您坐沒了……嗚嗚……老奴可憐命苦的小殿下啊……都讓他娘坐沒了……
「老奴就恨自己不是個女人,要不,這孩子,老奴給皇上生……」
「噗。」
我一口茶噴周德臉上。
「別做夢了,您要是個女的。
「跟他太奶差不多年紀,您還生,牀都下不來……哈哈哈……」
周德氣壞了,一個勁說我沒心沒肺。
-38-
我孕吐得厲害。
周德以爲我喫壞東西,踹了送飯的小廝一腳。
「早就跟您說,喫東西注意點,別喫涼的別喫涼的。
「昨個兒那西瓜,您一個人炫了一半,這不,罪來了!
「這麼大個人了,還跟小時候似的貪嘴,難受了吧!」
我邊吐邊哭,哭得稀里嘩啦。
從小到大,我哪受過這罪啊,小時候不舒服,爹和姐姐圍着轉,恨不得替我把罪受了。
入宮後,江封宴對我也好,有個頭疼腦熱,他都親自照顧。
哪像現在,身邊就個周德。
見我哭,周德又心疼得不行,跟個老媽子似的坐過來拍我後背。
「哎喲,小可憐,皇上要是瞧見得心疼壞了,您以後喫東西可注意些吧。」
我伏在周德肩頭大哭。
「江封宴一直喜歡的都是我對不對……
「他根本沒有喜歡過姐姐是嗎……他爲什麼不來告訴我……騙子……」
周德耐心哄我,一個勁嘆氣:
「小祖宗,您怎麼到現在才明白啊,您要是早點明白多好啊,欸……您知道皇上等了您多少年……」
第二天醒來,一睜眼,看到周德的臉,我又吐了。
周德臉都白了,提着太醫的後頸嘴都哆嗦:
「你好好瞧瞧……她真的只是喫壞東西?
「我記得先皇后當初中毒,也是這樣吐……」
我心倏地一疼,眼淚又開始掉。
「周總管,不是不是,娘娘沒中毒……」
「你再瞧一次!好好瞧!」
周德吼得身子都顫了。
太醫無奈地看我,走過來準備把脈。
「別難爲他了,我有孕了。」
我擦了擦眼淚,無力地歪在軟榻上喘氣。
屋子裏靜得不行,誰都沒出聲。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
周德扶着牆跌跌撞撞走出屋,對着老天狠狠磕了三個頭。
「先帝啊,咱們有後了,西陵有後了……」
磕完頭,周德理了理衣裳,臉上愁容掃盡,也不擺爛了,規矩都拾起來了。
「都愣什麼呢,還不去給娘娘熬湯,再不去,出去跪兩個時辰!」
太醫嘴一抽,跑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
「兩個月前。」
「怎麼不告訴皇上?」
我無力地靠着周德。
「別告訴他。」
周德跟我爹似的拍拍我的後背,「還恨皇上?」
我搖頭,又吐了一陣。
吐完抬頭看着東南方,那是京城的方位。
有個晚上,幾個將士躲在溪邊說話。
他們說京都打得厲害,百姓妻離子散,能跑的都跑了。
他們還說有藩王在京都放火,大火蔓延半城,京城上方狼煙滾滾。
我每日都往那瞧,實在是太遠了,那麼大的火,也看不見。
「周公公……您說,如果江封宴知道我有孩子,打起來,還會顧惜自己性命嗎。
「我爹說過,戰場上,能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就是一口氣。
「怨氣大一點,遺憾多一點,纔想拼了命活着去爭取一個圓滿。
「我還等他回來給我一個解釋呢。」
我摸了摸肚子,笑了笑。
「周公公,我不傻的。
「整個棲霞的百姓全是將士,來砍柴的樵夫腰裏還彆着虎符。
「江封宴不就是打算,一旦京都守不住,讓我在棲霞扶幼子登基。
「他做夢,我纔不會給他出這憨力。
「姑奶奶只負責喫喝玩樂,他得回來養着我和孩子。
「京裏情況不好吧,江封宴出事了吧。
「不然,怎麼會讓您來呢。
「您打小就跟着先皇,後來又跟着江封宴,他把您當親人一樣。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讓您來吧。」
周德嘆息一聲,抬手擦了擦眼角。
「二小姐,我們要信他。
「你要相信,皇上舍不下您,爲了您,他會回來。」
「回不來呢?」
周德站起身子,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肅穆。
「如果真到那一日。
「棲霞將是新的京都,您,就是西陵第一位女帝。」
原來,江封宴從未將希望寄託於我的肚子。
-39-
入冬後不久。
我發現周德很不對勁。
白天,他故作無事,陪我烤火說些江封宴幼時趣事,時常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
入夜,我一睡,他就跑到外邊不回來。
這天夜裏,他以爲我睡了,出了院子,我悄悄跟了過去。
周德急匆匆進了一家當鋪。
我轉到屋後聽到了孫副將的聲音:
「宮老將軍出事了,諸王圍了皇城,逼迫皇上籤退位詔書。
「周公公,咱們得早做準備了。」
「不行,娘娘一旦應詔登基……皇上就沒有活路了……」
「周公公,就算娘娘不登基,皇上落在他們手裏又能撐多久?末將知道您心疼皇上,可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周德坐在窗下抹眼淚,本就佝僂的腰彎得更厲害了,垂垂暮矣。
「京中傳回消息,皇上病重,你我都清楚,他一日不籤詔書,一日就得受盡折磨,您帶着聖旨而來,便是皇上信任您,周公公,當斷則斷啊!」
「是啊周公公,您往好處想,娘娘懷着Ţű₋龍胎,指不定就是個太子,到時候,這天下還是江家的,您再拖下去,一旦京中事變,他們逼迫皇上籤訂詔書,娘娘再登基,可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孫將軍……老奴……捨不得皇上啊。」
周德哭得身子顫抖,我一把推開窗戶,屋裏的人立刻起身。
「娘娘。」
「爲什麼不出兵救駕。」
孫將軍正色:
「軍令如山,末將收到的軍令就是守在棲霞保護娘娘。
「更何況,京都已失守,棲霞必須保住。」
「孫將軍,我們有多少兵馬。」
「三十萬。」
「各路諸侯有多少兵馬。」
「原本只有五十萬,可陸以淮叛變,通州二十萬兵馬援助了敵軍。」
「宮韶兒,你多值錢。
「爲你,我也做了一次昏君。」
江封宴的話言猶在耳,我險些站不住。
「娘娘……您沒事吧。」
我扶着窗臺搖頭,看向孫將軍:
「七十萬對三十萬,有勝算嗎。」
「若是……」
孫將軍只說了兩個字,又搖頭:「沒有。」
「若是我爹在,或是江封宴在,或許還有勝算,可如今,這些人在我手裏,便一點勝算都沒有。
既如此,你們爲何敢將性命堵在我身上?
就憑你們一腔孤勇?抱着必死的決心?」
屋裏幾人皆不言語。
「孫將軍,宣和四十二年,你曾差點被亂馬踐踏死在南和疆場,是我爹獨身闖入馬陣救你性命。
「將軍曾言,救命之恩,此生必報。
「我爹一生忠君愛國,報效的只有皇族。
「如今這恩,孫將軍願報嗎。
「我知軍令如山,我不以後妃命你。
「我求孫將軍看在我爹的面上,救我腹中孩兒一命,這是江宮兩家最後的血脈。
「他父皇活着,他,才能活着。」
「娘娘……這……」
孫將軍有些爲難,臉都急紅了。
「咱們來之前可都是簽了軍令狀的,娘娘在哪我們在哪!」
我摸了摸肚子,看向遠處:
「本宮出發京都,即刻上路!」
-40-
上京的路上,山河傾覆。
一座座城池化作一片廢墟,滿目瘡痍,瀰漫着戰爭過後留下的氣息。
百姓命如螻蟻,衣不蔽體,聞風喪膽。
男兒化作焦土下的斷頭屍,成爲野狗的飽餐,婦人委身於敵,稚兒茫然四顧,無人可依。
第一次,我對戰爭有了最直觀的感觸。
路上,孫將軍同我講了京都的境況。
「亂臣賊子登基,名不副實。
「他們想掌管這天下,就得有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退位大典,是必行之路。」
「諸侯對外宣稱入京勤王,宮老將軍堅守城門,他不該那麼快被擒的,可他信了陸以淮是入京救駕,爲他開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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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以淮入京後不久,就傳出皇上病危的消息。
「末將猜測他們下了毒,退位大典半月後在京中應天門舉行,末將斗膽猜測,皇上中的毒……只夠支撐到那日。
「屆時,剩餘諸侯王入宮,百姓圍觀,那是咱們最後的機會。」
我嗯一聲,連夜寫了幾封信命孫將軍送出。
這天下,有逆賊,便有忠臣。
我手中兵力不夠,唯一能做的,便是賭一賭那些未曾叛亂的諸侯王還有忠君之心。
-41-
大典前夕,我已隨軍駐紮城外。
周德看着我接近九月的肚子,一遍遍嘆息。
我衝他笑了笑:「嘆什麼氣啊周公公,您老這麼大年紀了,怎麼一點不穩重。」
「哎喲喂,娘娘,快別說了,老奴是捨不得啊。
「老奴怕……」
我擺擺手,習慣性撫撫肚子。
「您快別說了,還沒去呢,就長他人志氣!」
說着話,孫將軍一身黑衣拿着城中佈防圖進來,指着一條路線給我看。
這是明日我進城的路線。
未免打草驚蛇,明日我得獨自進城。
「知道了,將軍回去早些休息吧。」
入夜,城裏颳了東南風。
我坐在帳子外看着皇宮的方向,周德拿了大氅披在我身上,坐在我身邊。
「太醫說,還有十幾日就要生了。
「近來他動得厲害,我想他一定同我一樣活潑。」
周德看着肚子哽咽一聲:
「宮二小姐生的孩子一定是極漂亮的。」
「周公公,其實我一直在等江封宴回來。
「我想問問他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又爲什麼和我姐姐在一起,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我想聽一個答案。
「可現在,想到明天就能見到他,我又不想問了,我只盼着他好好活着。」
周德近來總是哭,比女人還愛哭,一邊哭一邊嘟囔:
「我們皇上肯定會好好活着,他好不容易纔跟您在一起,他還要跟您過一輩子呢。」
我點點頭:「嗯,周公公,我身子重,明日您陪我去應天門吧。」
「好。」
-42-
孫將軍選的路線是條捷徑。
不好走,但是路程短。
不過我身子太重,周德年紀又大,我們趕到應天門的時候,已經到了退位的最後關頭。
江封宴虛弱地坐在椅子上,他上不去階梯,有幾個叛軍一直抬着他。
從前,我總覺得江封宴很遙遠,好得很遙遠。
君子如玉,沉穩威嚴,是我這個小廢物永遠配不Ṭúₘ上的樣子。
可他現在虛弱地坐在椅子上像個木偶一般任他們搓磨,我又瘋狂地心疼。
那不該是江封宴。
「皇上有諭,諸位接旨。
「朕在位三載,殫精竭慮,身子日漸衰退,已無力國事。夫大道之行,天下爲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
「慢着!」
太監的聲音被打斷,所有人看到了費力爬上祭臺的周德。
平日總是哎喲喂哎喲喂沒個正形的周公公,這會難得拿出了大內總管的氣勢,聲音洪亮如鍾:
「這詔書是假的,咱家是皇上貼身內臣,他從未寫過這樣的詔書,這是假的!」
此話一出,未參與謀反的諸侯和百姓開始交頭接耳。
跟着陸以淮謀反的幾位諸侯相互打眼色。
最淡然的是陸以淮。
「周公公,您怎麼知道是假的?
「早於幾個月前,您便告老還鄉,這些時日,陪着皇上的一直是我等,您在質疑我等造假?」
周德冷笑:「我朝祖訓,帝無子嗣纔會從旁系選子入宮撫養,旁系無子嗣纔會選賢能禪讓,如今,皇上一不傳子,二不選親,直接禪位,這詔書怎會是真?」
陸以淮撫着扳指笑:「不傳子,自然是因爲皇上無子,不選親,自然是因爲旁系無親,公公還有疑慮?」
「誰說他無子。」
陸以淮猛地抬頭,諸侯百姓皆抬頭。
周德握住我的手,將我拽上高臺。
江封宴也看過來,在看到我肚子時,他眼神閃了閃。
「本宮乃皇上親封昭妃,離宮時,本宮已有身孕。」
諸侯們亂了,開始質問陸以淮:
「怎麼回事啊,陸將軍,娘娘既然已有身孕,哪還有禪位一說。」
「是啊,您給我們寫的信,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
陸以淮看着我突然笑了,他朝我伸手,聲音寵溺:
「夫人,又頑皮了,昨日爲夫實在是忙,纔沒來得及哄你,怎麼今日,就鬧到這了。」
「爲夫早就同你說過,爲夫與昭妃娘娘只是自幼情誼,並無其他,莫再使小性子,昭妃娘娘聽到會生氣的。」
他抬手指了指江封宴,我才發現,他身側一直站着一個女子。
怪不得尋了個與我八分像的女子。
原來那時,陸以淮就起了反心。
「那女人是假的,她不是昭妃。
「昭妃有孕後,皇上便送其離宮,咱家也未告老還鄉,而是跟在昭妃娘娘身邊!」
陸以淮笑得胸有成竹。
「周公公如何證明她是?」
我看着陸以淮把握十足的臉。
只覺得眼前這人,認識十幾年,我竟無一日看清。
是啊,怎麼證明呢。
朝中見過我的大臣,都是陸以淮的黨羽。
今日入京的諸侯,從未見過我的容貌。
就算周德把理說上天,這事也沒法證明。
那些大臣見陸以淮淡然,也開始煽風點火:
「陸夫人,夫妻二人,牀頭吵架牀尾和,有什麼不痛快,你們回去牀上好生解釋。
「這才成親多久啊,當初咱們去喝酒的時候,您還一臉嬌羞,這會怎麼就鬧上了。」
「對啊,裝誰不好啊,裝昭妃娘娘,宮家都倒了,您何必上趕着陪葬呢。」
「是啊是啊,這玩意也沒法證明啊,難țû⁾不成脫了衣服讓兩個男人瞧瞧,這到底是不是自己夫人……哈哈哈!」
……
周德臉氣得發青,我也不惱,拿起侍衛手中的劍。
拉滿弓,對準那女子。
江封宴身邊的侍衛快速交錯地擋在她面前,那女子衝我笑得狡黠。
一臉你奈我何。
真是囂張。
我輕笑一聲,幾息之間,箭破空而去。
箭氣兇猛,帶着勢如破竹之力,快速越過阻擋的侍衛,正中女子眉心。
瞬間寂靜。
「我宮韶兒,從來都無需證明。」
西陵女子大多以賢惠爲貴,鮮少有女子習武,這京中唯一例外便是宮家二小姐,自幼習得箭術,百步穿楊。
我看向陸以淮發白的臉:「陸將軍,節哀啊,您新婚的夫人死了。」
人羣開始動盪。
孫將軍帶人無聲無息圍了應天門,之前接到我信的諸侯也瞬間與叛軍拉成割據,枕戈以待。
「陸將軍,本宮有孕的消息,八個月前就送往京中,您卻故意瞞下不報。
「本宮猜測,那退位詔書上寫的是您的名字吧?
「幾年前,陸老將軍叛國,先帝見你年幼,放你一馬。
「如今,你恩將仇報,當衆叛亂。
「看來,你們陸家,是要將這亂臣賊子做到底了。」
「宮韶兒!我爹不是叛軍!」
陸老將軍是陸以淮的軟肋。
他急了,這一聲宮韶兒,算是承認了我的身份,也承認了他的不臣之心。
孫將軍說得對,就算是亂臣賊子,也想給自己博個好名聲,也不會把自己架在謀逆的位置上。
之前還跟在陸以淮身後馬首是瞻的老臣,見他大勢已去,頓時與他分道揚鑣,聲聲征討。
他們都清楚,從我挺着肚子活着站在這高臺上開始,陸以淮就敗了。
風吹過,陸以淮笑得諷刺,他高高舉手,準備殺出重圍,做最後一搏。
「韶兒,沒想到,最後這一刀,是你捅我的。」
我看着他輕笑。
「以淮,這一刀,我還沒捅呢。」
話落,一位諸侯手中的利劍自後穿透陸以淮的胸口。
「殺了叛賊!替天行道!」
應天門亂了。
孫將軍和諸侯的人匯合同那些叛賊殺在一起。
那一日,應天門,血流成河。
-43-
「娘娘,您要堅持啊!堅持啊!」
「娘娘,用力啊,含着參片,您使勁啊!」
我抓着被子滿頭大汗,眼睛卻一直看着殿外。
「阿儂……皇上呢……」
「娘娘,皇上只是暈過去了,太醫們在施針。
「蘇斥候收到您的信,帶了醫聖入京,有醫聖在,皇上一定沒事。」
我用力點頭:「對,一定沒事……」
「啊~」
「哇哇哇哇哇~」
阿儂抱着孩子,激動得放聲大哭。
「是太子,是太子,娘娘,是太子!」
-44-
再醒來,江封宴就在牀邊。
他臉色仍舊很白,但比那日好了很多。
他的手放在我的頭頂,一下一下撫着,溫柔且濃情。
「你……沒事了嗎?」
江封宴俯身親了親我的額頭,眼淚落在我的臉頰,聲音像是穿過千山萬水,終於來到我的耳邊。
「宮韶兒,你來了,我不敢死。」
「我還要陪你走很遠很遠的路,寵着你愛着你,讓你永遠做長不大的小姑娘。」
我衝他笑了笑。
是啊,我來了。
一切都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45-
江封宴遣散了後宮。
幾個女人離宮的時候,蔫了吧唧,看到我,委屈得不行。
「宮韶兒,真有你的,你姐跟你比可差遠了。」
蘇姚還是那嘴賤的樣子。
我喝着茶笑了笑。
「我這是救你們,出了宮,你們就可以做自己,再也不用做棋子,你怎麼還不樂意。」
江封宴從遠處抱着孩子走來,勾住我的腰。
「宮韶兒,你是不是閒的,親兒子不看,跑這看熱鬧?」
我爹提着刀從遠處走來,走到近前一把丟了刀。
「老夫的親孫兒呢,快讓老夫瞧瞧。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可算熬成祖父了。」
江封宴利落地將孩子丟給我爹,抱着我卿卿我我。
「您老要是真稀罕,您就抱回去自己養着。
「如今天下大定,這孩子用處也不大了,我也該同宮韶兒過過二人世界了。」
我擰住江封宴的耳朵:「成啊,走,咱們現在就回去過二人世界,你好好跟我解釋解釋,你到底都幹了些什麼事~」
「輕點輕點,人看着呢……走,咱們去牀上慢慢說……」
江封宴番外
第一次見到宮韶兒。
她四歲。
小東西掛在牆頭,像個肉包。
「你跳下來,我接住你。」
宮韶兒眨巴着眼,「你是誰,是不是想偷我。」
我無語,我堂堂太子,人品貴重,我偷她個小屁孩幹什麼。
宮韶兒防備心很重,眼睛一轉,扯着嗓子就喊:
「爹,姐姐,人販子進家了。」
……
宮銘兒來得很快,瞧着挺淑女一姑娘,跑得跟身後有狼似的。
「韶兒韶兒,姐姐來了,韶兒別怕。」
宮銘兒將小肉包一把扯懷裏死死抱住,看到是我,立馬紅了臉。
「是殿下啊……」
我深深看了一眼趴在宮銘兒懷裏的小肉包,覺得這玩意很不可愛。
父皇讓我跟着宮將軍習武,那些年,我幾乎日日待在宮府。
宮銘兒還好,知書達理,學東西也快。
宮韶兒就不行了,讀書讀到一半就追雞去了,宮府那幾只小雞仔見到宮韶兒比看到刀跑得還快。
再大一點,陸以淮也來了,他也來跟着宮將軍學武功。
陸以淮喜歡宮韶兒,因爲他倆都不着調,學啥啥不行,搗亂第一名。
基本上每個午後,就是他們倆罰站的時辰,有時候宮將軍氣不過也會抽陸以淮幾下。
因爲他捨不得打宮韶兒。
每當這時候,我都覺得宮銘兒神態有些不對,她似乎很心疼陸以淮,有時候心疼得都會落淚。
宮銘兒比我只小兩歲,當宮韶兒還在爲追不到小雞仔找宮將軍撒嬌的時候,宮銘兒偷偷給我送來個荷包。
「殿下,我喜歡您。」
我沒接,看着遠處被雞啄得直哭的宮韶兒忍不住笑了。
「你妹妹怎麼這麼蠢,連只雞都打不過。」
「啊?」宮銘兒愣了愣,似乎也被宮韶兒吸引了,忘了荷包的事。
「韶兒還小,小孩子都愛玩,多可愛。」
我勾勾脣,是挺可愛。
後來,小肉包長大了,明豔又有趣。
宮韶兒十幾歲的時候,也不像那個年紀的姑娘。
她愛惹事,每次出門都得作點事才能回來,像陣風似的衝進門,然後一頭扎進宮將軍或者宮銘兒懷裏。
屁大點事,都得嚎一陣。
真嬌。
有一次我下朝回東宮,出了宮門就遇到宮韶兒。
小姑娘,粉雕玉琢,眼睛大大的,笑起來憨憨的。
我站在宮門外瞧她,眼睜睜看着她跟一地痞當街打了起來。
她將人掀翻在地,拳頭一下一下打在人臉上,把男人打得一直扯着嗓子嚎。
真兇猛啊,那架勢,真像宮將軍。
打完以後,宮韶兒理了理衣裳頭髮,正準備走的時候瞧見了我。
我親眼瞧見,小丫頭臉當場就變了,委屈巴巴地朝我眼前跑,眼淚跟不要錢似的。
「殿下,他欺負我,你快去把他抓起來啊,他把我手都抓疼了。」
我盯着她白嫩嫩的小手,是紅了一片,但我不認爲是那人抓的,絕對是她下手太狠。
但是,出於本能,我還是順着她胡謅了。
「嗯,是紅了,乖,我帶你回去上藥。」
宮韶兒點頭,毫無防備心地跟我走。
那是我第一次給小姑娘上藥,嫩嫩的,軟軟的,我的心都跟着軟了。
陸以淮出事後,宮韶兒爲他來求了我。
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腫了,我不開心,她居然把陸以淮的事當作自己的事。
我拒絕了她,宮韶兒罵我自私。
那個晚上,我一夜沒睡。
第二天,我還是去求了父皇。
「阿宴,你知道做帝王最忌諱的是什麼嗎?
「就是心軟,陸以淮的父親投敵是真,即便陸以淮無辜,可多年之後,你怎知,一顆仇恨的種子不能將他澆灌成敵人?」
「父皇,兒臣會慢慢教導他,不讓他步他爹的後塵。」
父皇應了,他與陸家淵源頗深,到底不捨得讓陸家斷後。
陸以淮沒事了,宮老將軍找到了我。
「韶兒還小,不懂這些事,殿下都二十多歲了,怎麼還陪她胡鬧?」
面對宮將軍,我總是比面對父皇還要隨心一些。
「正因爲宮韶兒才小,我纔不想被她記恨,她死心眼,怕是會恨我一輩子。」
宮將軍是第一個發現我喜歡宮韶兒的人。
他沒阻攔,也沒贊同,只說了一句話:
「韶兒不能受傷。」
宮銘兒第二次同我說喜歡的時候,我明確拒絕了:
「你很好,但本宮喜歡宮韶兒。」
宮銘兒顯然沒想到是這樣,愣了好一會,才問我:
「殿下是真心的嗎?」
「如果對她都不是真心,那對旁人,更不可能是。」
宮銘兒沒鬧,和許多京中女子很不一樣,她甚至笑了笑。
「也好,韶兒跟在殿下身邊,爹也會放心。」
我喜歡宮韶兒,從來不是個祕密。
宮將軍知道,宮銘兒知道,陸以淮知道,周德也知道。
只有宮韶兒個瘋丫頭不知道。
陸以淮是個有野心的人,他很聰明,懂得利用人心。
發現我喜歡宮韶兒後,他就開始同我談條件。
「韶兒打小就認死理,喜歡一樣東西,就很難改變。
「殿下如果想得到她的心,讓我離開,是最好的方法。」
我答應了,我沒想過殺陸以淮,也知道留他在京裏不是長久之計,既如此,讓他離開,是早晚的事。
父皇病得來勢洶洶,宮裏亂了。
我那些皇兄皇弟個個都對龍椅趨之若鶩,爲了讓我自亂陣腳,他們想了不少法子,包括給宮銘兒下毒。
我往宮家跑得多,他們以爲我喜歡的是宮銘兒。
宮銘兒明知那碗裏有毒,還是喝了下去。
她毒發後,有人往我的寢宮送了信。
我看了一眼就將信丟進了火盆,出了東宮就是天羅地網,我不打算做這虧本的買賣。
我承認,我不是個好人,我在乎的,只有宮韶兒。
奪嫡之戰一觸即發,父皇將我叫到牀前。
「阿宴,你得成親了,你得保證,父皇死後,有人以命保你。
「蘇丞相的女兒是個不錯的人選,她嫁給你,她爹就不敢輕舉妄動。」
我沒應,去了宮府,見了宮將軍。
「宮將軍,本宮想娶宮韶兒,以太子的身份。」
這話說完,宮將軍臉色就變了。
「殿下,韶兒還小,老臣不會拿她的命去賭。」
「本宮想娶她,是因爲本宮喜歡她,與您手中的兵權無關。」
「殿下的喜歡,能保住她的命嗎?」
我懂宮將軍的意思,宮銘兒未入東宮,也成了靶子,宮韶兒那樣的心性,老將軍不放心。
「老臣知道殿下對韶兒的心意,可如今局勢不穩,老臣可拿命力保殿下,但韶兒,老臣只想她自由自在。」
我去見了宮銘兒,她中毒後一直臥牀不起。
看到我,艱難地起身行禮。
「殿下來了。」
「即知有毒,何苦喝下。」
宮銘兒略懂藥理,她很容易分辨毒藥。
喝下,只能說明,是她自己想喝。
宮銘兒躺在牀上,笑得坦然。
「我喜歡殿下,願意爲殿下分憂。」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嫁給殿下。」
我嘲諷地笑了笑,覺得她在異想天開。
宮銘兒也不氣,虛弱地喘息。
「殿下去求親了吧,爹沒同意吧。」
我沒說話。
「怎麼會同意呢,爹那麼愛娘,恨不得把她寵上天去。
「她拼命生下的女兒,爹怎麼捨得她受苦呢。」
我沒聽懂。
宮銘兒見我不懂,耐心解釋:
「殿下如果求親的對象是我,爹會同意。」
「爲什麼。」
「因爲,我不是爹的女兒。」
宮銘兒不是宮將軍的女兒,她的親生父親是陸將軍。
陸將軍和宮將軍、我父皇是戰場上的親兄弟。
可下了戰場,宮將軍一如既往,陸將軍卻想與我父皇共分天下。
宮銘兒的孃親是忠勇之後,她發現陸將軍通敵,不忍唯一的女兒將來受陸將軍連累,以自己身子不好,陸將軍又常年在外爲由,將宮銘兒送到了宮家,改了宮姓。
宮銘兒的孃親死後不久,陸將軍在外又娶了一房妾室,生下了陸以淮。
後來,陸將軍果然出事了,他通敵的事被人告發,他死在戰場,陸以淮也險些受累。
「殿下,我沒有和韶兒爭太子妃的意思。
「我知道,我不配。
「如果不是爹收留我,這會,我哪能這麼安穩地活着。
「在宮家這些年,爹對我雖不如韶兒那樣親力親爲,但也十分親厚,我感激他,也愛韶兒。
「殿下想娶韶兒,眼下並不是時機,她性子執拗,可憐以淮,便以爲是喜歡他。
「殿下即便開口,韶兒也不會嫁。
「可殿下現在需要一個妻子,也需要爹這個助力,殿下只有娶了宮家的女兒,皇上纔可安心。
「我已中毒,活不了多久,可我相信,殿下文韜武略,有治世之才。
「在我死之前,定能平亂給韶兒一個安穩的將來。」
我不解:「你所圖爲何?」
宮銘兒看着我笑:「所圖有二。
「第一,我想做殿下的妻子,就算有名無實,我也死而無憾。
「第二,飲了那毒,也算我把這條命給了殿下,將來若有一日以淮做了錯事,我這一命,能否讓殿下留他一命?」
我和宮銘兒成親,找了太醫爲她醫治。
那段日子,我很少見宮韶兒。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父皇死了,皇兄在葬禮上突然發難。
當日宮變,宮銘兒被他們挾持在宮門,她讓我射箭的時候,我突然慶幸,我娶的不是宮韶兒。
我沒有放箭,一如當初讓陸以淮離開。
我不想宮韶兒恨我。
那一仗打得慘烈,好在結果是好的,我順利登基稱帝。
宮韶兒開始時不時進宮,因爲宮銘兒身子不好。
出於感激,我隔幾日會去看看宮銘兒,偶爾給她喂喂藥。
宮銘兒很開心,她時常把死而無憾掛在嘴邊。
陸以淮有了反心,他在通州與當地諸侯勾結,我知道,他需要兵權。
宮將軍入宮與我探討朝中局勢。
「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許能解決很多難以破局的問題。」
我覺得有道理,陸以淮有反心,朝中不少大臣也有反心,不安分的諸侯也在隨時觀望,想把這些人一網打盡,就得給他們一個機會。
宮銘兒知道我的計劃,她想幫我一把。
「皇上,這些年,臣妾活得太痛苦了。
「這毒無時無刻不在灼燒五臟六腑,臣妾……堅持不下去了。」
我看着宮銘兒疼得扭曲的面容,輕聲應了好。
宮銘兒給自己準備了毒,我以爲她要自盡,以此讓前朝有所行動,可我沒想到她居然要宮韶兒殺了她。
給我下藥那晚,宮銘兒讓太監將我的龍輿送到了四合殿。
第二日,我去了椒房殿。
「爲什麼非要這樣?」
宮銘兒吐了血,「殿下這樣慢吞吞,什麼時候才能讓她看到殿下的心意。」
我不贊同,又不得不認同宮銘兒說的是對的。
我根本不知道怎樣讓宮韶兒感受到我的喜歡,十幾年來,我覺得我一直都在對她好。
可宮韶兒從未覺得我喜歡她,也從不對我動心。
我不知道哪裏有問題。
「殿下,喜歡一個姑娘,不只是默默對她好, 您還得講究方法纔行。」
因爲宮銘兒的死,宮韶兒答應留下。
說是爲我生孩子,更多想的是給宮銘兒報仇。
入了後宮, 她就開始各種作, 一邊作一邊觀察后妃的反應。
她很想找到兇手,給宮銘兒討個公道。
可是,根本沒有兇手, 是宮銘兒自己殺了自己。
陸以淮回京,是宮將軍給的機會。
他了解陸以淮, 故意將宮韶兒入宮的事透給了他。
「宮韶兒愛的是我, 我給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揣在貼身荷包裏。
「這幾年, 宮韶兒一直給我寫信,她一直都在等我回來娶她。
「皇上是天之驕子,可一樣也會愛而不得,不過,我可以幫皇上一把。」
……
一切順理成章。
除了宮韶兒很難過。
她哭得厲害,她恨我。
直到送宮韶兒離開, 我都沒敢奢望過她會愛我。
我有時候想,或許到死, 我都等不到她愛我。
太醫傳回來信,宮韶兒沒有懷孕。
那一刻, 我無奈地笑了。
或者,我倆真的就是沒有緣分,臨了了, 老天連點恩賜都捨不得給我。
宮韶兒不在的幾個月,京都發生了很多事。
宮將軍故意輕敵被囚, 我也被禁宮中, 那個女子每天都在我眼前轉。
的確是有八分像的臉, 但, 怎麼瞧怎麼噁心。
我們的人暗中一直在聯繫蘇斥候和鬱侯。
他們是我父皇舊部, 也是我留給自己的後路。
宮韶兒,似乎永遠都是我意料之外的驚喜。
幼時, 我以爲皇家無情,從未想過會與一人真心相待, 宮韶兒, 出現了。
現在,我以爲籌謀得當,從未想過會有一小女子不顧性命來救我,宮韶兒,又出現了。
她肚子很大, 瞧着很累, 一直靠着周德。
明明離得那麼遠,我卻似乎瞧見小姑娘得意洋洋的臉。
我其實不確定自己一定能活下來, 所以我給宮韶兒留了後路。
我想着, 她不愛我,我死了,她依然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她來了,我就沒想過會死去。
從前種種, 皆成過往。
我得陪她好好活着。
等她愛我,等她心裏,只有我。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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