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三三四四

我天生花心薄情,見一個愛一個。
每膩味一個男人,就給他下忘情水讓他失憶。
直到有一天。
他們全都恢復了記憶。

-1-
我是黎朝權勢最盛的公主。
父皇曾說我有帝王之姿。
因爲我和皇帝一樣,見一個愛一個。
嘿嘿。
明明是和男人一樣。

-2-
爲了方便我始亂終棄,我命人替我從塞外尋到一位神醫。
能製出忘情水。
膩煩一個男人就直接給他灌忘情水。
他便會忘記與我相愛的時日,再不會糾纏我。
從此,我的魔爪終於肆無忌憚地伸向了王公世家子弟。

-3-
我第一個盯上的男子是陸太傅的長孫陸禮珩。
姿容皎皎,如月如星。
年紀輕輕便已入了內閣,可謂是京中名聲最盛的郎君。
見到他的第一日,我就在想。
於情於理。
他都應該和我親個嘴。
可陸禮珩表面溫和有禮,實則冷清淡漠。
我於他宴會相邀一概不理。
只推脫公務繁忙。
呵呵,我轉頭就去求了父皇,讓陸禮珩暫代少傅。
專門授我學問。
好了,現在我就是他的公務了。

-4-
但陸禮珩實在冷清。
我給他拋媚眼。
他問我是否有眼疾。
我穿得清涼但火熱。
他說我不合禮制,罰我抄書。
我故意摔倒在他身上。
他說我體虛應多鍛鍊。
第二天的課程就改成了騎射。
腰痛了整整三日。
我想要的不是這種腰痛啊!
半個月下來。
雖然進度一點沒動,但是我獲得了眼疾和腰痛啊。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勾引。
直到有一日。
我又撩撥失敗。
怒從心頭起。
但不敢對着陸禮珩發。
我藉口更衣。
實則去找了府中嬌養着的伶人池杳。
池杳眉眼嫵媚豔麗,本也該一杯忘情水帶走的。
但他的身子實在會伺候人。
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涼亭中撫琴。
見我來了,一雙桃花眼驀然笑開:「公主怎麼……」
我沒讓他說完,脣便覆了上去。
滿腔的怒火盡數發泄在他身上,齒尖在他柔軟的脣角反覆磋磨啃咬。
他喉間發出一聲輕顫,卻仍迎合着我,任我予取予求。
脣腔裏泛起絲絲血腥味。
我一頓,準備停下來。
池杳卻反手壓住我的腰不讓我退開。
不是,怎麼還給你爽到了。
正是糾纏的時候。
忽然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公主雅興。」
我渾身倏地一僵。

-5-
完了,全完了。
我艱難遲緩地轉過身。
陸禮珩正面色霜寒地站在遊廊下。
「怎麼停了?微臣擾了公主的興致?」
雖然感覺我也沒做錯什麼。
但被他這樣一盯。
莫名像是被捉姦在牀。
我下意識便把池杳掩在身後。
但我忘了,池杳身量比我高出一大截,根本不可能被我擋住。
於是。
在我看不見的身後,池杳一改平日柔和嫵媚的面色,望向陸禮珩的眉眼驀然凌厲,笑得挑釁風流。
陸禮珩面色更冷了。
我嘗試拯救一下局面:「陸大人你聽我解釋!」
「哦?」
他眼神落在我被吻得發紅的脣上。
「好,微臣便聽聽公主如何解釋。」
我:「……」
面面相覷。
沉默。
尷尬地沉默。
我以爲我們永遠有話說。
但給我狡辯的空間實在有限。
靜默良久,陸禮珩兀地發出一聲冷笑,轉身走了。

-6-
我本不想追上去。
但轉念一想,向來雲淡風輕的陸禮珩竟然生了怒。
這不就是喫醋了?
跟直接和我表白有什麼區別?
我立馬便要追上去。
袖口卻被人扯住。
池杳一雙桃花眼泛着水汽:「公主,都怪我,是我不好,讓池大人同您置氣。」
「您不要怪罪他,他也不是故意蔑視您的公主之尊。」
我有些不耐煩,甩開手:「好了知道了。」
許是太心急,轉身去追陸禮珩的時候,我沒注意到池杳瞬間戾氣橫生的眼眸。

-7-
陸禮珩看起來大步流星,走得卻並不快。
我疾步跟上他,他也並不回頭看我,只淡聲道:「公主何必跟來。」
「只是若公主心思並不在課業上,微臣明日便上奏請辭,不打擾公主雅興。」
我挑眉攔在他前方:「我心思在哪裏,你難道不清楚嗎?」
「陸禮珩,我傾慕你,你不知道?」
陸禮珩表情不變,「公主說笑了,微臣瞧着公主倒是與那伶人情投意合。」
我不反駁,只笑盈盈問他:「陸大人,你是不是喫醋了?」
陸禮珩一頓,眼神終於輕輕淺淺落在我身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公主既然早已心有所屬,何必要招惹他人。」
有戲!
「什麼心有所屬,不過一個伶人,消遣而已。」
「若你願意與我在一起,我府中所有門客伶人全都打發了一個不留便是。」
陸禮珩忽然輕笑一聲,目光落在我身後遙遙遠處。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池杳正站在一片陰影裏。
死死地盯着陸禮珩。
陸禮珩目光淡淡回望過去。
「好。」

-8-
陸禮珩走了後,池杳臉色蒼白地跟我回了府。
我表面軟聲安慰他。
上一瞬還在耳語繾綣。
下一瞬就將無色無味的忘情水餵給了他。
朋友如手足。
男人如衣服。
換幾件穿穿怎麼了。

-9-
送走池杳,陸禮珩倒是有幾分訝然。
可除此之外,他還是之前那副冷清淡然的模樣。
我千百般媚眼都好似拋給了瞎子看。
終於忍不住問他。
他竟然說。
「上一刻還在耳鬢廝磨的人,下一刻公主便能將其棄之如敝屣。」
「那又何況臣?」
「臣不想做被公主棄之如敝屣之人。」

天殺的。
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
不如給他灌點老鼠藥試試?
死了就是老鼠。
沒死就是老鼠精。

-10-
我徹底不想與陸禮珩糾纏了。
他來授課,我皆置之不理,自顧出府遊玩。
每每回來時,他卻仍等在府中。
我只當看不見。
他竟也沒向父皇請辭。
隻日復一日地來點卯似的上值。

-11-
正逢科舉放榜。
新科狀元眉目如畫,清秀俊逸。
感覺是我流落在外失散多年的相公。
我花了好些時間纔將他誘到榻上。
原來面若冠玉的人情動時分也會臉若飛霞。
正是春風得意。
沒想到第二日被陸禮珩堵在了府中假山處。
他不復平日裏泰然自若,望着我脖頸的紅痕面色陰鷙。
「公主,你鬧夠了?」
我一臉茫然,但管他的先反駁一下:「沒有!」
陸禮珩緩步逼近我,我也不後退,直至互相呼吸咫尺可聞,他的眼睫在我鼻尖撒下一片陰影。
氣氛曖昧Ŧú²灼熱。
而我只在冷笑。
呵呵有本事就親上來。
陸禮珩卻只是捻起我肩邊一縷發,掩住我脖頸上的紅痕。
「殿下找個替身來氣我也就罷了,」他眼神落在我脖間,語氣冷上一分,「但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我:「……」
誠然在氣質上兩人確有幾分相似。
但有沒有可能我就是單純喜歡這一類型。
沉默片刻,我放棄解釋。
「我想做到哪步就做到哪步,不勞陸大人費心了。」
準備離開。
陸禮珩卻側身擋住我。
他一字一句道:「可我就在這裏。」
我一頓,細細打量他起來。
「什麼意思?」
「怎麼,陸大人不會是又想做那被我棄之如敝屣之人了吧?」
陸禮珩定定看着我,半晌才道。
「是又如何。」
我驀然笑出聲,又慢慢斂了笑意:「不如何。」
「陸大人,別想太多,我可沒那麼喜歡你。」
「沒喜歡到任你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狀元郎還在等我,就不和陸大人多聊了。」
沒看鐵青着臉的陸禮珩,我徑直離開。
忽然又停了腳步。
轉過身笑道。
「陸大人若實在想留在本宮身邊,那也不是不行。」
陸禮珩眉頭微動。
「陸大人且排好隊等着,待本宮膩了小狀元,也許就輪到你了。」
哈哈。
舒服了。

-12-
小狀元蕭朗昀品貌好,性情好,才情好,千般萬般好。
但唯有一點十分不好。
他出身蘭陵世家。
家教十分森嚴。
自與我有了肌膚之親後,日日都問我何時成婚,說必須要對我負責。
呵呵。
何時成婚。
下輩子吧!下輩子一定!
這輩子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我尚在興頭上。
自是不能明說。
於是只得找藉口拖着。
沒想到我拖着拖着,對他的興趣卻一點沒少,反而愈加捨不得。
世家的公子哥,家中規矩古板嚴苛,使得蕭朗昀向來不近女色。
族中長輩執意讓他走科舉的路子,整日關在房裏就是學。
蕭朗昀也是個學習天才,一開始學習就發了狠忘了情不知天地爲何物。
養得蕭朗昀純情偏又古板。
是以每每逗弄撩撥蕭朗昀時,他總是紅着臉矛盾掙扎,清醒剋制。
但最後總是狼狽不堪地放棄抵抗,無力地與我沉淪放縱。
極其有趣。
直到有一日。
他忽然說。
「過幾日便要授官了,待我有了官身,便向聖上求賜婚聖旨如何?」
我頓時嚇得七情六慾全成四大皆空。
慌忙找藉口阻止他。
ṱű⁸他卻靜靜看着我,問我。
「公主,您是否無意於我,所以纔不想與我成婚?」
我只得哈哈笑道:「怎麼會呢!」
當天晚上,我瘋狂地折騰蕭朗昀。
他身體並不太康健,讀書讀的。
一個時辰下來後,嘴脣都白了。
卻並不攔着我,盡他所能地取悅我。
直到夜半三更,他終於沉沉睡去。
而我拿出了忘情水。
唉。
還是第一次尚未膩味就要走到這一步。
也是遭天譴了。

-13-
和蕭朗昀結束後,我消沉了一段時日。
但沒時間傷心了,接下來登場的是陰魂不散的陸禮珩。
近日我常在後花園裏借酒消愁。
陸禮珩便每日遙遙站在暗處遊廊裏看我。
卻也不靠近。
直到有一日,我本就煩悶,看到他更是怒火中燒。
手中酒杯猛地朝他擲去。
他並不動,任酒杯砸在他身上。
半晌。
他緩慢地踱步到我面前,問我。
「公主讓我排好隊等着,不知現在排到我沒有?」
我一愣,定定看向他。
他一身淺藍色長衣,眉眼矜貴清冷,明明是說着渴求我的話,面上卻冷淡漠然,像事不關已般高高掛起。
這也算喜歡我?
我心裏不知哪裏又竄出來微妙的怒意:「陸大人當初可是絕情絕性,無論我如何示好都不爲所動,說絕不做被我棄之如敝履之人,如今怎麼又換了一副樣子巴巴地趕上來?」
陸禮珩向來清高孤絕,我以爲他聽了這番話必會揚長而去。
但他只是看着我。
良久才道。
「我說我不做被被棄之如敝履之人。」
「是想聽到公主告訴我。」
「我不會是被你棄之如敝履之人。」
我:「……?」
陸禮珩坐下身來,自顧自地替我斟酒:「公主男寵衆多,風流韻事數不勝數,對誰好似都有一分真心。」
他將酒杯遞給我:「但公主,我想要的,不是那一分似是而非的真心。」
「我要全部。」
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叩在桌上,望向他:「那可不行。」
「我說過了,我沒那麼喜歡你。」
陸禮珩面色滯了滯,又很快平靜下來。
「無妨。」
「日久自然生情。」
本來不打算再和陸禮珩有牽扯。
但他這番話竟說得我有幾分意動。
如今男寵都遣了,周圍也沒個能打發時間的人。
而陸禮珩相貌絕倫,拿來當作消遣怎麼也算是美事一樁。
於是我抬眸望向他。
「好。」

-14-
陸禮珩看起來清心寡慾。
但卻意外地重欲。
冷着一張臉做盡了下流事。
還總要問我。
「公主,這樣如何?」
如何?
我總咬着牙:「不如何!」
絕不投降!

-15-
但陸禮珩這人甚是奇怪。
即便甚是重欲,白日裏也是一副冷淡模樣。
和夜裏的熱忱判若兩人。
不僅要我繼續聽他授課。
還日日要我抄書。
抄什麼三從四德。
拐彎抹角地要我恪守女德,守貞抱節。
哥們我要是恪守女德。
請問還有你什麼事。
但如今我在興頭上,也就容着他。
這麼好看的一張臉。
真的很容易讓人原諒很多事。

-16-
蕭朗昀的去處很快就定了下來,入了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
宮宴上我與他見過一次。
那時他坐在下席,似乎飲了酒,眼尾薄紅。
我目光無意間總是定在他身上。
直到被陸禮珩逮到。
他臉上的笑意不達眼底,帶着絲絲縫縫涼意,鑽入我的骨縫間。
又來了。
跟個鬼一樣。
我暗罵一聲。
起身去了御花園透風。
沒想到不過一盞茶時間,蕭朗昀也來了。
他似乎有些醉酒,跌跌撞撞地倚在遠處石壁上。
見到我,一怔。
半晌纔回過神行禮。
「不知公主在此,衝撞了公主請公主恕罪。」
我免了他的禮。
離得近了,他的模樣便更清晰了些。
月光濯濯,晚風微拂,他穿着暗紅色的官服,眉眼清雅疏朗,比起從前,更添了幾分溫文爾雅。
一時間,卻無人言語,只蟬鳴四起,自顧喧囂熱鬧。
他忽然開了口:「公主,我們可曾見過?」
似乎又覺得有些冒昧,他頓了頓,神色有些恍惚:「微臣只是覺得公主……很熟悉。」
我沒說話。
忘情水,忘記的是相愛的記憶。
他卻不記得我了。
是因爲他從第一眼見我,就喜歡我了?
我情緒有些複雜。
唉,作孽啊!
好好的情郎怎麼給我整成得不到的白月光了。
正沉默時,忽然有人的腳步聲響起。
那道聲音再熟悉不過:「不知公主與蕭大人在此,是微臣打擾二位了。」
陸禮珩。
怎麼又跟個鬼一樣纏上來了!

-17-
他話說得意有所指。
蕭朗昀聽了便蹙眉道:「我與公主不過是偶然相遇,公主名節貴重,陸大人慎言。」
陸禮珩卻只是輕笑一聲:「蕭大人果然關心公主。」
氣氛莫名劍拔弩張起來。
我輕嘆一聲,隨便吧!
「我先回了,兩位大人自便。」

-18-
第二日,我便讓父皇卸了陸禮珩少傅的職位,將他復了原職。
誠然那張臉動人心魄。
但這越來越強的佔有慾於我而言有些過界了。
他似乎極其在意我周圍的男子。
在平日的每一件小事的細節裏窺探我是否又和誰有了什麼干係。
面上不表露。
暗裏卻無時無刻不在抽絲剝繭地探查。
我不記得有給他這個權力。

-19-
陸禮珩當天下了朝便來尋我。
向來面上情緒不顯的人,竟然臉色竟也會這般冷。
還好我早有準備。
一杯忘情水下去他就老實了。

-20-
本以爲終於能回到以前的瀟灑日子。
沒想到不過幾日便聽說征戰三年的沈硯大勝歸來。
即日就要入京了。
想起他出徵前對我說。
「待我得勝歸來,我便求聖上賜婚。」
「趙昭華,等我回來娶你。」
我說那倒不必。
他說別害羞。
下一瞬就策馬揚鞭。
風一樣的消失在了視野中。
總有刁民想娶我。
但絕無可能!
其實我與沈硯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沈家手中握着兵權,一門三將個個驍勇善戰,即便是父皇也得給足了沈家臉面。
他模樣也稱得上玉樹臨風。
劍眉星目,身姿高大挺拔,寬肩窄腰,單手便能把我扛在肩上。
但問題是。
他脾氣暴烈,狂妄肆意,偏生還極其好鬥。
猶記得我十四歲生辰時,沈硯說給我表演一出好戲。
我興致盎然地等着看。
結果等到了他上臺和猛虎赤手搏鬥。
拳拳到肉。
我面色蒼白,眼睜睜地看着他打得那頭老虎血肉模糊。
最後他扛着老虎的屍體,在臺上滿臉是血興奮地對我大喊:「精不精彩!」
我吐了一地。
我請問呢?!
到底誰會覺得精彩?!
這一幕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至今無法釋懷。
甚至午夜夢迴間,總能夢見到他生生撕裂那頭老虎,茹毛飲血。
有時候還把我也打死了。
畢竟順手的事。
呵呵,嫁給他這輩子也算是完了。
但他得勝歸來,立下大功。
若是向父皇求賜婚的聖旨。
我可能就要真的要難逃毒手了。
無所謂,我會再來一杯忘情水。

-21-
傅塵聽到我又是來要忘情水的時候,擺弄藥材的手一頓。
猶豫了下,不知道經過什麼激烈的思想鬥爭,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樣開了口:「公主,您不可把感情當兒戲啊!」
「如此作踐真心,實乃大過啊!」
我挑了挑眉,饒有趣味地看着傅沉。
傅塵本還在口若懸河,被我的一盯,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公主?」
我不應,只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說起來……傅神醫也是風韻猶存啊。」
此話一出,傅沉臉色瞬間石化,手中藥材咔擦一聲被掰成兩段。
下一瞬他驟然換了一副面孔,忙不迭把忘情水遞給我,「哈哈公主說笑了,公主還是快去給他們灌忘情水吧,能得公主半分時刻垂愛也是他們的福氣。」
呵呵,突然就會說人話了呢。
轉身的離開的時候,我沒注意到傅塵面色彷徨掙扎,彷彿要咬牙做什麼大事。

-22-
爲了在沈硯見到父皇前就斬斷這段孽緣。
我提前出了城,在城外的驛站等他。
一陣煙塵揚起,沈硯帶着人馬出現在視野盡頭。
三年未見,沈硯長得更加高大,眉眼少了從前的少年意氣,變得沉着冷厲,整個人仿若一把染了血的劍,帶着懾人的煞氣,銳不可當。
見到我,他一怔,眉頭陡然間鬆快下來,翻身下馬,一片陰影便罩在了我的頭上。
「昭華,你怎麼來了?」
「特地來迎我的?」
他聲音喑啞,往我身前一步,便是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我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辛苦一陣子,解放一輩子。
「是啊,我爲了給你接風洗塵,便先來了。」
「我在驛站裏備好了酒菜。」

-23-
沈硯一進房門就把我壓在了門後。
他噴薄洶湧的氣息縈繞在我身邊。
「昭華,你有沒有想我?」
男人褪去年少時的稚嫩,變得直接而利落,灼熱的呼吸像熱浪瞬間席捲了我。
我臉猛地燙起來,下意識就要推開他。
但手甫一放在他胸膛。
……哇塞。
眼淚不爭氣地從嘴邊流了下來。
手不經意間褪下他的軍甲。
……哇塞!
好一個寬肩窄腰。
要不嚐嚐……
我抬頭望向沈硯。
男人喉結滾動,眸色漸深。
但下一瞬。
眼前瞬間浮現他渾身浴血舉着老虎屍體的場面。
嚇得我一激靈。
理智驟然回籠。
不動聲色地又替他披上了甲衣。
「你一路辛苦了,還是先來嚐嚐我特意爲你準備的美酒佳餚吧。」
沈硯卻不動,猛地將我扯入懷中。
「昭華,我很想你。」
他力氣大,我頭撞在他胸口。
腦子瞬間嗡嗡的。
……媽的。
忘情水!
立馬就灌他忘情水!
好不容易將他勸到飯桌前。
他卻只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動筷。
我只得端起酒杯示意他飲酒。
只要喝下那杯我下了忘情水的酒。
我管他動不動筷。
終於他端起酒杯。
脣角剛要碰到酒杯他又猛地放下。
「昭華,你知道嗎,每次九死一生之時,我便想着你還在等我。」
「我絕不能死。」
「我便無數次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
我:「恩恩來讓我們爲這段感人的故事舉杯吧!」
沈硯便又舉起杯。
又停下。
「三年了,你沒有成婚,一定等我等得很辛苦吧?」
「放心,我回京便去求賜婚的聖旨。」
「一定不負你。」
我:「……恩恩來讓我們爲這對新人舉杯吧!」
酒杯好不容易到了嘴邊。
沈硯卻又要開了口。
「昭華,我雖然遠在沙場,但你與別人……恩……」
「我也略有耳聞。」
我心底咯噔一聲。
沈硯目不轉睛地審視我的神情。
「可我也知道,京中女子之事,大多捕風捉影,沒什麼根據。所以,我從未放在心上。」
「那些確是假的吧,昭華?」
我心虛地笑起來:「哈哈哈當然是假的。」
他的眼神還定在我的身上。
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就着沈硯的手半灌半喂地讓他將手中酒飲下去。
沈硯挑着眉頭,卻沒拒絕,笑意輕輕淺淺地喝了酒。
他這一笑,年少時的模樣便顯了出來,周身的威勢頓時消散。
我一怔。
旋即忽然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已被沈硯拽入了懷中。
他掌心覆在我的後頸,一點點靠近我。
可下一瞬,他眉頭微皺,突然暈了過去。
我鬆了口氣。
這忘情水要是再晚一點生效。
睡過去的就可能是我了。

-24-
一切都好起來了。
沈硯進京後果然沒提起我。
即便是在慶祝他大勝而歸的宮宴上。
他眼神也未曾在我身上過多停留。
偶爾與我舉杯遙祝。
臉上神情也更多的是迷茫。
而坐在他身後的陸禮珩。
不知爲何鎖着眉頭。
再一看蕭朗昀。
也一副命很苦的樣子。
無所謂,自有我替你們幸福。

-25-
我過了一段時間好日子。
無聊時還去找了九蜃閣尋了池杳。
他雖喝了忘情水了,但總歸是伶人,取悅客人也算分內之事。
沒想到店主卻一臉爲難地說池杳如今不接客。
無論加多少錢都不接。
直到我亮明身份。
池杳才千呼萬喚始出來。
但他卻與從前判若兩人。
雖然眉眼依舊,卻毫無婉轉媚態,冷冰冰地看我一眼,竟然讓人遍體生寒。
就連琴聲也不再是從前的柔情似水。
隱約透出幾分肅然的殺意。
我試探性問道:「這是生意不好做,換了種人設?」
琴音忽然變得尖利刺耳。
池杳起身,不似從前低眉順眼,與我冷漠直視:「既然公主不喜,奴家告退。」
他竟然就這麼走了。
老天爺,難不成他纔是公主。
後來再去的九蜃閣。
竟然已經人去樓空。
雖然覺得奇怪,但我也並未放在心上。
男人嘛。
哪裏沒有。

-25-
就在我以爲這個好日子能一直過下去的時候。
傅塵忽然逃了。
還留下了一封書信給我。
只一句話——助紂爲虐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公主保重!
呵呵,我保重?
你還是保重一下自己吧。
不然被我抓到你就要遭老罪了。

-26-
就在傅塵逃走的當夜。
我正在和新尋到的琴師探討人生。
他說天大地大無處覓知音。
我握住他的手說我就是知音。
他說人生艱難淪落至此。
我輕撫他的臉說我舉薦你去教坊使。
他說可憐自己孤苦無依孑然一身。
我褪下他的衣裳說沒關係以後有我。
正是緊要關頭。
忽然門外一陣嘈雜。
婢女聲音爲難。
「公主已經歇下,未經通傳不可擅闖。」
是誰?
但我這裏正是關鍵時刻。
算了,管他的,自有侍衛去處理。
我轉頭就準備繼續眼前的事。
手剛放在琴師腰腹上。
忽然一聲巨響,門竟然猛地被一股蠻橫到極致的力量硬生生踹得四分五裂。
什麼情況?
有人造反打到我這裏來了?!
木屑飛濺煙塵滾滾。
緩慢現出個人影。
那人身形魁梧,黑髮無風自揚,聲音冷冽如地獄修羅。
「昭華,我有些事想問你。」
「只是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我望了望被我壓在身下的琴師。
和因驚嚇還貼在他的腰腹的手。
下意識開口:「確實有些不是時候。」
沈硯冷笑一聲,上前一把拎起琴師扔到塌下。
雙眼微眯俯視半跪在榻上的我。
「我看正是時候。」
饒是對他有幾分心理陰影,此刻我也怒了。
「沈硯你瘋了不成!」
「幾個膽子夜闖公主府!」
我聲音一出,門外的侍衛終於意識到沈硯不是來與我敘舊的。
紛紛拔刀。
但沒人敢上。
我說你們……
好吧,硬的不行我們來軟的。
我咳嗽一聲:「看在我們多年情分上,我既往不咎。說吧,你來找我到底何事?」
沈硯喉間擠出一聲「呵」,大腿驟然壓在我雙腿間。
「多年的情分?」
「你不ƭúₛ是讓我將多年的情分都忘了嗎?」
我:「?」
「你記起來了?」
沈硯眼神危險,指腹摩挲着我的下頷:「怎麼,很失望?」
「昭華,你怎麼敢這般對我?」
「你厭惡我到這般程度?」
我幾乎瞬間就想好了措辭:「怎麼會?我都是有苦衷的,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
「你怎麼會這般想我?我太失望了。」
沈硯一怔,臉色微不可見地緩和一分:「那你……有什麼苦衷?」
我不答,只兀自紅了眼眶。
沈硯立馬慌亂起來,手足無措地替我擦淚:「好了好了你不想說不說便是……」
他手一頓,聲音又沉下來:「那方纔那個男子又是怎麼回事。」
我斂着眉,聲音哽咽破碎:「沒了你,不找點樂子打發時日,讓我怎麼熬得過去呢?」
沈硯神色一震。
彷彿是在震驚我竟然這麼愛他。
呵呵,小小沈硯,拿下拿下。
就在我以爲已經完美解決的時候。
忽然又聽到婢女的聲音。
「大人,公主真的歇下了……」
我心裏頓時湧起不祥的預感。
下意識就想從沈硯懷裏抽離。
可下一瞬。
那人已經出現在門外。
「哦,是嗎?」
「公主拋下我,騙我喝忘情水,便是爲了他嗎?」
我心裏捲起驚濤駭浪,就要掙脫着起身,沈硯卻感覺到什麼似的,忽然攥緊了我的手腕。
蕭朗昀蒼白着臉立在原地,既沒有再走進一步,也沒有轉身離開,他就那麼站在那裏,慘痛沉默地站在那裏。
好想抱抱他,感覺他快要碎了。
我哽了半晌,憋出來一句:「我有苦衷。」
沈硯眼神落過來:「也有苦衷?」
我:「……」
正是相顧無言的時候。
又聽Ṫū⁶到婢女的聲音。
「大人公主真的歇下了……」
……
果然,下一瞬就有人出現在遊廊盡頭。
「哦?公主和這麼多人一起歇息?」
「怎麼不叫上陸某一起?」
「還是說,陸某人連被您尋個樂子都不配?」
老天爺,陰陽怪氣還是要看陸禮珩,攻擊力強得沒邊了!
他一身白色長衣,看起來光風霽月,一字一句來卻似淬了毒,無差別地攻擊在場每一個人。
我倒吸一口涼氣。
陸禮珩眼神輕掃過榻上姿勢曖昧、衣衫不整的我和沈硯,又掠過在門口臉色慘白如紙、搖搖欲墜的蕭朗昀身上。
我連忙就要開口,卻被他極淡極輕的一聲輕笑打斷:「苦衷是吧。」
「我懂。」
「只是看來公主的『苦衷』分量實在不輕,需要同時敷衍……哦安撫,安撫我們三位,」他話語一頓,脣邊又露出抹諷笑,「是三位吧?沒有別的人了吧?」
我:「……是吧。」
話音剛落。
婢女的聲音又傳來了。
「公主真的歇下了……」
果然下一瞬。
「喝下忘情水的是我,又不是公主,怎麼反倒是公主把奴家忘了?」
來人身形一定,輕快地笑了一聲:「這般熱鬧,是奴家來得不湊巧了。早知他們來,奴家便懂事些不來了,憑白給公主添了麻煩。」
「只是奴家雖然身份卑賤,但也不想連記住自己愛慕之人的權力都沒有。」
我一個頭兩個大三個大四個大。
池杳不是失蹤了嗎?!
這都能被召喚過來?!
而且婢女到底在攔什麼?
一個都沒攔住。
我請問到底是在攔還是在迎賓呢?
我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身旁人卻不許我有絲毫逃避,錮住我的肩膀,迫使我睜眼。
「到底怎麼回事?」
陸禮珩聲音冷淡:「沈將軍還是對公主放尊重些,您與公主應該是沒有肌膚之親吧?如此行徑未免孟浪了些ṭŭ̀⁼吧。」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神色都有些微妙。
沈硯箍着我肩膀的力道驟然加重,他猛地轉頭,怒視陸禮珩:「陸禮珩,我與昭華之間有你什麼事,輪得到你說話?」
陸禮珩分毫不讓:「有我什麼事?沈將軍離京三年,確是不知公主殿下也曾對我耳鬢廝磨,許我廝守,更曾親手餵我飲下忘情水。如今,將軍說沒我的事?」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笑容嘲弄:「我私以爲,我比沈將軍更夠資格問一句。」
「爲什麼?」
蕭朗昀卻突然開口了,他聲音嘶啞,像是極力壓抑着巨大的痛苦:「所以我又算什麼……」
他眼眶通紅,蘊着幾乎要將我灼穿的失望與痛楚。
「在我滿心歡喜地等着你願意成婚之時,你轉頭便餵我喝下忘情水,讓我像個傻子一樣,看着你與旁人調笑,看着你……看着你……」
沈硯怒吼一聲:「住口!」
一隻手將我猛地往懷裏一按,另一隻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佩刀刀柄,瞬間殺氣四溢。
他聲音冷冽:「昭華是我的。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在這裏質問她?!都給我滾出去!」
眼看局面逐漸失控。
我終於忍無可忍。
「夠了!」
我將牀榻旁的花瓶猛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衆人皆是一怔。
但也總算安靜一瞬。
我站起身來,眼神一一掃過他們。
「既然你們都恢復了記憶,那我就不再辯解了。」
「是,我就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見一個愛一個。」
「在一起時那些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都不過是隨口說說,哄哄你們罷了。」
「成婚更是天方夜譚絕無可能。」
「招惹你們是我不對,可難道你們就沒有問題嗎?」
衆人:「?」
我清了清嗓子,本來還有幾分心虛,越說卻越理直氣壯起來:「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不是你們成日不知收斂遮掩,我又怎會被你們的美色蠱惑?」
「而且說到底,女子名節爲大,我與你們在一起的日子,該做的都做了,怎麼算喫虧的都應該是我,你們何必又這般一副喫了虧的模樣。」
「再說了,你們與我在一起的日子,大家你情我願,不也過得挺開心的嗎?」
沈硯怒極反笑,寒光一閃,竟然直接砍得牀榻四分五裂。
「趙昭華,你對他們倒是不薄。」
我哽了哽:「怎麼,你覺得我厚此薄彼了?無妨,你若想要,我倒也樂意滿足你。」
蕭朗昀身形一顫,捂着心口:「你若厭倦我了,直說便是,我自不會糾纏,爲什麼要灌我忘情水?」
聞言,幾人眼神都定了定。
我嘆口氣:「當然是怕你們傷心了。」
「我怎麼捨得你們傷心。」
陸禮珩又是一聲輕笑:「那公主待我……們可真好。」
我:「……誰說不是呢。」
眼見陸禮珩又要開口。
我連忙打斷施法:「好了既然事已至此,要殺要剮也隨你們的意。」
反正又不能真殺真剮。
能奈我何。
果然,幾人都沉默下來。
我佯裝悔痛:「若你們礙於我的身份,明日我便自己進宮向父皇請罪。」
父皇更是捨不得傷我分毫。
忽然陸禮珩開口了。
我心中一緊,他開口肯定沒什麼好事。
果然,便聽他道:「公主千金之軀,我們怎敢傷了分毫。」
「只是公主這般行徑實在卑劣,我有一計,既能讓公主受到懲罰,又能無損公主千金之軀。」
我心中已是警鈴大作。
「不若讓公主自食其果。」
「嚥下那忘情水。」
「也讓公主嘗一嘗忘記所愛之人的感受。」
……好個歹毒的陸禮珩。
怎麼會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只是我心裏的人那麼多,也不知道會忘記哪一個。
還挺好奇的。
抬眼望向面前幾人。
他們皆若有所思。
但沒過多久,竟然都同意了陸禮珩的提議。
全員惡人……

-27-
飲下忘情水前,幾人皆神色複雜。
好似擔憂裏又含着抹期待。
期待什麼?
是在期待看到我痛苦的反應?
真是最毒男人心。
但其實於我而言並不算什麼大事。
真愛只會影響我愛上下一個的速度。
我提杯在衆人的目光下一飲而盡。
藥效很快就發作了。
腦子暈暈沉沉。
望着眼前幾張或憤怒或冷漠或擔憂的俊臉。
昏睡過去前我最後的反應竟然是想笑。
所謂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風流!
古人誠不欺我!

-28-
不知睡了多久,我終於醒了過來。
幾張俊臉瞬間湊到我的眼前。
他們神色緊張,又隱含期待。
沈硯最先開了口。
「你可還記得我?」
我艱難地整理着思緒。
那些與沈硯相關的記憶嚴絲合縫,一直到昨日的回憶都沒有任何模糊。
「記得……」
沈硯臉瞬間黑了。
池杳擠走沈硯,涼薄的笑意不達眼底:「那可記得我?」
我蹙着眉。
池杳眼神微亮。
「記得的,你的琴音那般好,忘記也太過可惜。」
池杳笑容一點點淡去。
剩下陸禮珩與蕭朗昀,卻都默不作聲。
半晌。
蕭朗昀開了口。
他笑意蒼白破碎。
「那公主可還記得我?」
我正要開口。
他卻忽然打斷我,神色掙扎。
「我希望你忘記我,又惶恐你忘記我。」
「若你忘了我。」
「我便不計前塵,一切從頭來過,再愛你一遍。」
我呼吸一滯,本想裝作忘記了他,與他再續前緣。
可下一瞬間我忽然後悔了。
我想放他走了。
他熱忱純善,卻最是古板守禮。我以爲在一切事實都剝落開來後,蕭朗昀會厭惡我,會憎恨我,會唾棄我。
但獨獨沒有想到他還想要愛我。
於是我道:「蕭朗昀,我記得你的。我們在一起的每個時分,都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裏。」
果然,下一瞬他身形踉蹌,慘笑起來:「好,好,好。」
話音一落,竟然猛地嘔出ṱŭ⁽一口血來。
我連忙起身過去扶他。
卻被他一副避之不及地模樣甩開了手。
他神情漠然:「既如此,蕭某告辭。」
也是微微心碎了。
唉等等。
讓我喝忘情水不是在報復我嗎。
怎麼他們一個個的這麼痛苦。
眼神又落到一直沉默不語的陸禮珩身上。
他臉色比那三人好上不少。
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詭異的滿足感。
見我望了過來。
他對我莫名行了個禮。
「公主應是不記得臣了吧。」
「臣是陸家長子,陸禮珩。」
「無妨,來日方長。」
我一腦子莫名其妙。
「陸禮珩你在說些什麼呢?」
他脣角笑容瞬間僵硬。
神色陰沉。
「你記得我?」
「記得啊。」
旁邊沈硯和池杳神色頓時微妙起來。
沈硯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哈哈哈,好一個來日方纔!陸大人竟然以爲自己是特別的?」
陸禮珩置若罔聞,緩步朝我逼近,向來平和淡漠的眼神里竟然也蘊上了殺意。
「還有誰?」
「你難道還有別人?!」
「是誰?你忘記的是誰?!」
沈硯橫刀擋在我面前。
「陸大人,當心了,我的刀可不長眼。」
但我其實此刻也頗有幾分尷尬。
從前府中的男寵我並沒什麼在意的。
後來稍微費了些心思的也不過就他們四人。
我遲疑開口:「沒有誰了。」
「我應該是誰都沒有忘記。」

-29-
一片死寂。
連屋外驚惶的蟲鳴都沒了聲響。
燭火跳動間,將幾張神色難看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不知過了多久,陸禮珩忽然笑起來:「好一個誰都沒有忘記。」
下一瞬笑意卻消失殆盡。
「趙昭華,你到底有沒有心?」
「喜歡你,不過是自甘下賤。」
話音落地,他拂袖離去。
頭也不曾回。
不知道何時,沈硯也離開了。
池杳也要離開的時候停在我面前。
他臉上笑意寥寥,既不像從前那個伶人,也不像後來九蜃閣裏的那個琴師。
「公主,既然您誰都不愛。」
「那是不是誰都可以愛?」
「很快,我們會再見面的。」
偌大的寢殿,終於只剩我一個。

-30-
本以爲這場鬧劇至此結束。
沒想到不過三日。
父皇忽然將我召進宮。
神色竟然有幾分迷茫。
「你做了什麼?」
「怎麼陸禮珩、沈硯、蕭朗昀忽然全向朕請旨賜婚?」
我:「……?」
我震撼了。
不是說喜歡我是自甘下賤嗎?!
「父皇可有同意?」
父皇眉頭蹙起。
「沒問過你的意思,自然不會同意。」
「只是這三人想來都是人中龍鳳,實在難以抉擇。」
他忽然嘆了氣:「說到底,還是朕愧對你,沒敢將位置傳給你。否則,便是三個都納了又如何。」
我也跟着嘆氣,「父皇知道讓兒臣受了委屈便好。」
正糾結惆悵的時候,父皇卻丟下我離開了,只說要接見西域使者。
西域使者?
西域怎麼會突然來人?
即便沈硯大破北疆。
但一向與我們寸土必爭的西域竟然主動派了使者前來。
倒也是稀奇。
父皇沒過多久便回來了。
他神色奇怪,看着我半晌不言語。
我被看得心裏發毛,問父皇到底出什麼事了。
父皇嘖嘖了兩聲:「西域竟想與我們聯姻。」
我有些驚訝,「那是好事啊。」
西域與我們向來水火不容,但若聯姻,兩國互通有無,實在是天大的好事。
等等。
好像有哪裏不對。
我試探問道:「要讓誰去聯姻?」
父皇挑眉:「你猜猜呢?」
我:「哈哈,不會是我吧?」
父皇也:「哈哈,好巧,就是你。」
天塌了。
我陷入沉默。
父皇長嘆一聲:「好了,你以爲你父皇捨得讓你去和親?」
「你父皇我當場就拒了!」
……父愛如山。
但他表情卻更加奇怪了:「但你知道西域來使怎麼說?」
「他說既然公主不願意嫁過去, 他們王子也可以到黎朝來當駙馬爺。」
……?
這種事都能接受?
心裏忽然湧起個駭人的猜測。
果然,在宮門外,我見到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他朝我輕笑。
「公主,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的吧。」

-31-
震撼了,池杳竟然是西域四王子。
潛伏在京中打探ẗũₕ消息。
後來更是潛伏到了我身邊。
還好我這裏根本是一問三不知。
眼裏只有對男人的熱愛,沒有絲毫重要的政事消息。
我扇了他一巴掌。
「騙了我,還敢這般光明正大出現在我面前?」
池杳臉上被我指尖劃出血痕, 他卻不在意地舔了舔脣角,笑得粲然。
「不這般光明正大出現在這裏, 你又怎麼會嫁給我?」
我沉默了一會:「我還沒同意要與你成婚。」
池杳卻神色不變:「你會同意的。」
「公主,我知道的。」
好吧。
還真給他說對了。
傷害男人的事我順手就做了。
但傷害黎民百姓的事我真的做不到啊!

-32-
我與池杳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後。
沈硯是第一個來找我的。
他拿着刀, 雖然出鞘, 但殺意凜凜。
「他竟敢逼你成婚?!」
「我倒想看看西域的城牆有沒有比北疆的硬上一分。」
我望着他不說話。
他便陡然頹了下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聲音嘶啞:「昭華,我們說好了你是要嫁給我的。」
我只得安慰他:「沒事噠沒事噠, 池杳入了公主府成了駙馬爺又如何, 他既是西域人, 我便永遠不可能與他交心相愛。」
「你ƭũ̂₃也知道我水性楊花, 必然會不守婦道, 到時候他又沒有實權, 私下裏還不是我想如何便如何。」
「你堂堂鎮北大將軍,若當了駙馬,還怎麼去統帥三軍?」
沈硯呼吸一頓,又氣又笑道:「趙昭華!」
他張了張嘴, 半晌卻沒說出話來。
良久,他嘆口氣:「算了,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那天他離開的時候,忽然擁住我。
「我竟然開始慶幸你這般花心薄情。」
這又何嘗不算懂事了呢。

-33-
陸禮珩是在成婚前三日纔來尋我的。
他面容不復從前清貴, 眼下烏黑,下巴上竟然還有青黑的胡茬。
似飲了酒,眼尾通紅。
「沒辦法了, 是不是?」
我指尖撫過他的眉眼。
面帶鼓勵之色。
「辦法千千萬,就是看陸大人願不願受些小委屈。」
陸禮珩眼神驟然清明。
旋即很快皺起眉頭。
不愧是他, 幾乎瞬間便體會到我邪惡的言外之意。
我像惡魔在低語:「我身爲公主, 此番被迫與他成婚, 實非我願, 我本是想嫁給你的。」
「可如今陰差陽錯,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可那又何妨。」
「我是黎朝最尊貴的公主,有幾個相好的又怎麼了?」
「外邦駙馬,他難道敢置喙?」
陸禮珩靜靜聽着,並不說話。
我聲音越來越小。
就在我以爲他拒絕了的時候。
他忽然將我一把拉入懷中。
聲音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趙昭華,我怎麼就偏偏要自甘下賤地喜歡你。」
「你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

-34-
我以爲蕭朗昀不會來尋我了。
但就在成婚前夕。
他還是來了。
我沒見他。
我覺得他應該有圓滿一些的人生。
不該再浪費在我身上。
不值得。

-35-
成婚那日。
我問池杳。
「你背井離鄉與我成婚。」
「值當嗎?」
池杳將合巹酒一飲而盡。
「不值當又如何, 現在站在你身旁的是我。」
我也將手中酒飲下。
「可你知道我不愛你。」
池杳吻在我的眉心。
「有沒有聽說過先婚後愛?」
「日久, 總能生情。」
番外——沈硯
我並不是從小便這般高大。
幼時甚至比同齡人矮上一個頭。
將軍府樹大招風, 每每宴會, 周遭人總是拿我逗趣作樂。
直到遇到昭華。
她那麼小,比我還要小。
卻擺出皇家公主的架勢威嚴,呵斥所有人:「沈家保家衛國,便是爲了讓你們在此取笑沈家兒孫的嗎?!」
「一羣不堪大用的蠢貨!」
方纔還趾高氣揚比我還高一個頭的玩伴。
瞬間便哇地一聲哭了。
所有人都說沈家是將門英雄。
但於我而言。
昭華纔是英雄。
從那一日我便暗自發誓。
我定要如她所言。
保家衛國。
家是她。
國也是她。
但隨着她長大。
昭昭有光, 景耀光華。
她美得所有人都移不開眼。
我忽然覺得緊迫起來。
我要娶她。
我要建功立業。
於是我在沙場上九死一生。
我用了三年,大破北疆。
立下不世之功。
憑着這份功勞。
定然能娶到她。
可回京途中。
有關於昭華的消息一條一條傳來。
我撕碎了書信。
昭華這般美。
定然是那些人覬覦她。
必然不是她之所願。
只要我回去。
只要我回去。
那些人……
我極力剋制住殺意。
沒關係的,沒關係。
昭華一定只會是我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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