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病死前,要把我託付給她的小將軍相公。
我看着橫眉冷對的男人。
嚇得嗷嗷哭。
姐姐,我替你死,求你不要讓我跟着這個可怕的男人啊。
他一箭能射穿敵人三顆頭。
一拳頭把壯漢砸飛三尺遠。
小將軍氣惱地原地跳腳:「你怎麼胡說,我能射穿他們五顆人頭。」
聞言,我哭得更兇。
小將軍也拉着姐姐的手哭。
說他肯定照顧不好我這個瞎話包,求姐姐別死。
可後來啊,姐姐還是走了。
小將軍把我照顧得也很好。
我們倆時常坐在海棠樹下爭論姐姐究竟更寵誰一些。
-1-
我娘是外室,病死那年我才十二歲。
被帶進侯府的時候走路都順拐,整個人抖得不像話。
我很害怕,想回家。
大夫人很不喜我,可她看我的眼神卻也充滿了憐憫。
只說:「既死了娘,那便跟阿錦一起住吧,照顧起來也方便。」
頓了頓,她又補充:「省的外人說我容不下一個小娃娃。」
她皺着眉頭給我塗凍瘡膏,又把我乾枯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還在我的脖子上掛了一個平安鎖,金的。
「你爹真是王八蛋,侯府又不窮,怎麼就把你養成這亂七八糟的模樣。」
她說的咬牙切齒。
我卻不敢吭聲。
因爲我是外室生的女兒啊。
那些好的東西,好的日子,我不配。
怎麼能配呢?
連這條命都像是偷來的啊。
-2-
阿錦是姐姐的閨名。
她只比我大兩歲。
卻比我穩重端莊數倍。
初次見面,她眸中全是好奇,對我並沒有絲毫的厭惡。
「真好,我有妹妹了。」
她給我穿她最好的衣衫,那柔軟的料子掛在我身上,輕得不像話。
穿上這些衣服,我連路都不會走了。
大夫人見了,很是不喜。
斥責阿錦,說她傻大方。
可第二日,城內最好的裁縫就上了門。
量身裁衣,都是時下最好最流行的花色和料子。
我穿在身上甚是合身,再也不會踩到裙角害怕摔倒了。
我不是傻子。
恭恭敬敬、端端正正跪下給大夫人行禮。
「阿鳶嘴笨,不會說話,只覺得從沒過過這樣的好日子。」
「心裏很是感激大夫人和大小姐對我的好,以後阿鳶定會好好伺候你們。」
「絕不會生出半分不好的念頭。」
「如有違背,天打五雷轟……」
我的話還沒說完,大夫人就把我扯了起來。
拿着手帕很是粗魯地擦我的嘴。
「小小年紀,休要胡說八道。」
「小心我撕你的嘴。」
阿錦也在一旁嘟着嘴不高興。
「我以爲我多了一個妹妹,不成想這是多了一個丫頭啊。」
「怎麼辦?阿鳶,我並不缺丫頭。」
我滿臉驚慌。
是啊,怎麼辦?
大夫人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戳我腦門:「以後喊娘和姐姐。」
「哎喲,笨死了笨死了。」
她氣急地離開。
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怎麼跟話本里說的不一樣?
她們怎麼不打我?也不罵我呢?
-3-
回府三個月後,我才見到我爹,他外派回來看着我。
疲憊的眸色裏滿是疑惑。
大夫人對着他好一頓掐:「你個黑心肝、管生不管養的缺德貨。」
我跪在下首也是一陣尋思,往日裏爹來都是在夜裏。
又都遮着面。
今日聽起來,這聲音跟往日好像並不十分相似。
我也並不能很確定這就是我爹。
實在是見得次數太少,我記不清了呀。
可娘死前明明交代,讓我來西街侯府尋親。
聽我仔細說完,大夫人和爹對視一眼,眸色很是複雜難以言說。
又看得我把心都揪了起來。
「爹,娘,阿鳶會幹活,會功夫,你們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我急得直掉眼淚。
大夫人把我從地上拉進懷裏。
帶着香味的帕子一下子就擦乾了我的眼淚。
「沒有人要趕阿鳶走,我和你爹是在想,是讓你單獨住還是跟阿錦一起住呢。」
爹茫然愣了一瞬,連忙點頭說是。
我自然是想跟姐姐一起住的。
我喜歡她。
晚上在牀榻睡不着的時候,她總是會跟我講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說。
還會給我撓背哄我睡覺。
我親孃都沒做過這些事。
-4-
我說我會功夫,可能整個侯府都沒放在心上。
爹休沐的時候,帶我們去青山湖泛舟採荷。
刺客就藏在青荷深處。
一上船我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支着耳朵很是警惕地盯看着四周的情況。
左右兩邊都有,水裏也有。
嗯,前後也都有人慢慢包過來了。
聽動靜都是高手。
可是沒關係,阿鳶打得過。
「爹,娘,姐姐,等下你們躲好,千萬別出來。」
他們三人都疑惑地瞅着我。
「你在說什麼呢,阿鳶,快過來喫荷花糕,今日的很是冰涼可口,相當美味。」
「好,姐姐,等我把壞人趕跑。」
說着我就飛跳起來站在船艙頂上。
袖子裏的小刀暴雨一樣射了出去,水裏立時浮上來兩個黑衣人。
血瞬間染紅了水面。
荷花叢裏也倒下去幾個。
眼看着左邊有兩個黑衣人馬上就要跳到船上。
我拔了船槳就把他們拍進水裏。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
爹反應過來後立馬把我護在身後,催促着我趕緊和姐姐她們一起躲進艙內。
有點感動。
但是,爹啊。
你礙事了,擋我眼睛了。
影響我打架。
船槳在我手中上下飛舞,沒幾下我便把黑衣人全打暈丟到了爹的腳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阿鳶,你真會功夫啊?」
我重重點頭,很是得意。
姐姐從船艙出來看我的眼神崇拜得不得了:「乖乖,阿鳶,你還是我那膽小愛哭的妹妹嗎?」
我甜甜一笑,把她懷裏的荷花糕捏了一個塞嘴裏。
果真清涼可口。
只有娘,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安地往後退了退,這樣打架是不是太粗魯了些?
-5-
官兵來得很快,我們還沒上岸,他們已經在岸邊等着了。
我爹剛外派回來,就被人刺殺。
宮裏的那位皇上比我爹還憤怒。
下令徹查,說看看是誰想要殺他的大功臣。
這一查把人嚇了一跳。
紛紛感嘆我們一家人是真命大。
那些殺手可都是江湖排名第一的白鬼門的精銳。
不料連我爹的衣角都沒碰到,就全軍覆沒。
好多人過來找我爹打聽:「你在哪找的護衛如此厲害?」
「可有意向轉讓?」
我爹鬍子一吹,大罵一聲「都給我滾蛋」。
衆人皆鳥獸散。
是了,死裏逃生可不是要回答他們這些個沒意思的問題的。
那天晚上,大夫人……哦不,我娘。
讓我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祠堂明燭高照,亮如白晝。
「阿鳶,跪下。」我娘甚是嚴肅。
我聽話照做,心跳如擂鼓。
她很是虔誠地點了香塞我手裏,她和爹也持香跪在我前面。
「祖宗在上,不肖子孫蘇成章,今日開祠認女蘇昭鳶歸宗。」
「然阿鳶母罪已亡,不爲外人道也。」
「無熱席酒飯告賓客慰藉四方。」
「無案桌供給吊先人大庭廣衆。」
「清香三柱,明燈三盞。」
「敬告祖宗在天之靈,從今往後,蘇昭鳶爲伯安侯府二小姐。」
「守祖訓,恪禮法,修德行,承祭祀。」
「望祖宗永賜庇佑。」
我爹說完,示意我上前磕頭跪拜。
他剛纔說的那一堆,我沒聽明白怎麼個意思。
又不好問得太過仔細。
雲裏霧裏對着祖宗牌位說了句:「爹說的都對!」
我爹立時震驚側頭看我,深吸一口涼氣。
轉頭對我娘囑咐道:「給她請先生,立時、馬上,刻不容緩啊,夫人!」
我娘扶額點頭,甚是頭疼。
-6-
從那天開始,我和姐姐同喫同住。
她教我讀書習字,我教她馬步飛檐走壁。
但先生說的是對的,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我們還是莫要太爲難自己。
也不要太勉強對方。
我看那一堆詩書像是看一堆狗屎。
一竅不通,甚至看多了覺得頭暈噁心。
姐姐一聽我要帶她打人樁站馬步,還沒出房門就腿肚子抽筋。
多走一步都得叫郎中。
我爹不死心地準備親自教養我們。
不到三天,他跟街邊瘋了的乞丐似的。
面容枯槁,形同瘋子。
站在院中仰天長嘯:「我到底做了什麼孽!蒼天啊,降道雷劈了我吧。」
我和姐姐也沒好到哪兒去。
從沒見過我爹如此瘮人的模樣。
吼人的時候後槽牙都露出來了,眼睛瞪得像北山的惡狼。
我只不過是把「鳶」寫成了「鳥」。
他就捋着鬍子說:「你且飛去吧,出了侯府大門莫要說是我蘇成章的女兒。」
-7-
我一聽那還得了。
這是不要我了嗎?
跪地抱着他的腿就哭,鼻涕眼淚頭髮在臉上混作一團。
而姐姐只不過是出拳時力道弱了些,不是練武似是習舞。
爹就瞪着眼吼她:「你是要給賊人跳舞,然後迷死他們嗎?」
姐姐不似我哭得哇哇叫。
抿着脣哭得梨花帶雨。
都給我看癡了,真是好看。
我甚至試着學了幾分。
被剛進門的娘看了正着,拿起絲帕嫌棄地蓋我臉上。
「蘇昭鳶,臉抽筋了就莫要再哭了,小心成面癱。」
總而言之。
言而總之。
我們都要學會放下。
莫要執着於讓自己痛苦的東西。
換句話說,讓我們覺得不快樂的皆是克我們的不祥之物。
趕緊棄之丟之纔是上策。
那天開始Ṫüₛ,我爹走路都繞着我和姐姐走。
同在一個屋檐下,竟整整一個月都沒見上面。
由此可見,執念這個東西有多磨人。
生生讓我們父女離心啊。
聽聞我此番言論。
我娘張着嘴巴愣了好大會。
然後很是頭疼的模樣,端了一盤玫瑰糕給我:「乖孩子,走遠些去喫吧,爲娘也要避你們一避了。」
-8-
七夕宮宴,我和姐姐本不在受邀名冊裏。
可因爲上次刺客的事,皇后娘娘對我很是好奇。
叮囑我娘一定把我帶進宮瞧瞧。
姐姐ţù⁷是嫡女,肯定是要一起去的。
雖然爹和娘也是把我當嫡出二小姐養的。
但我不能沒分寸地真的越到姐姐頭上去。
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
但這件事上我的頭腦卻很清楚。
馬車上姐姐叮囑我:「宮內雖都是貴人,可我們不拿她們不用她們的,不依靠她們過活,所以平常對待就行。」
「我們ţṻ⁺是伯安侯府的姑娘,不諂不媚,不卑不亢纔是侯府小姐該有的氣度。」
「只需記得,無論什麼時候,萬不可丟了爹孃和侯府的臉面。」
看我聽得認真又發懵。
姐姐輕嘆一口氣,拉着我的手安慰道:「莫怕,進宮了時刻跟着我就行,姐姐護着你。」
正皺着臉發愁的我,瞬間展顏。
「我一定寸步不離地跟着姐姐。」
娘在旁邊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我們姐妹閒話。
她把姐姐教養得很好。
這個認知是我見到了宮裏的玉禾公主得出的結論。
玉禾一見面就諷刺姐姐:「穿成這樣花枝招展的是給誰看?」
我盯着公主的滿頭珠翠陷入沉思。
花枝招展這個詞的意思是我理解錯了嗎?
姐姐今日打扮得很是素雅,一襲水藍色的廣袖裙。
連刺繡都不曾有,頭上也只戴了一根玉簪和兩個蝴蝶釵。
還沒我打扮得妖豔呢。
我可是把娘給我的那套紅寶石鎏金頭面全堆頭上了。
穿的裙子都是金線繡的。
-9-
「姐姐,這個公主可是有眼疾?她怎麼不說我,說你作甚?」
我趴在姐姐耳邊輕聲低語。
玉禾公主瞬間炸了:「我都聽見了,當着我的面就敢說我壞話,你這是大不敬。」
我很茫然:「我跟姐姐說的,你耳力太好,也能怪到我的頭上?」
說着我越發覺得自己委屈。
「姐姐,阿鳶真的錯了嗎?」
「怎麼會?我們家阿鳶最乖了。」姐姐拿着絲帕擦乾我的眼淚。
很是凌厲地剜了玉禾一眼。
太子過來的時候,我還在哭,因爲公主扯壞了我的項圈。
還罵我是哭哭啼啼的白蓮花。
我想痛打她一頓,可姐姐不許。
說這裏是皇宮,不能給家裏惹禍。
「阿錦,這可是侯府從鄉下接回的妹妹?」
我吸溜着鼻涕嗯了一聲,老實說,這要不是公主。
我定要揍的她見不到今夜的星辰。
姐姐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幾步,和太子拉開距離。
然後拉着我向太子行禮。
太子看姐姐的眼神,跟爹看孃的眼神很像。
那樣的繾綣柔和。
姐姐低頭抬頭,眼角便掛滿了眼淚。
好看,真好看。
我癟着嘴又想學,想到娘說我像臉抽筋。
就把這個念頭又摁了回去。
同樣覺得好看的還有太子。
他看姐姐的眼神都癡了,滿是無措的心疼。
「阿錦怎麼哭了,有孤在,我看誰敢欺負你。」
聞言,玉禾公主一臉不忿又不甘地往後退了又退。
我從姐姐身側蹦了出來。
頭上的釵環一甩,啪的一聲就打到太子的鼻子。
「就是她,這個叫啥啥的公主,她欺負了姐姐最疼愛的妹妹。」
怕太子聽不懂,我又煞有介事地補充:「就是我,姐姐最疼愛的妹妹就是我。」
「公主扯壞了我的項圈,這可是姐姐親手爲我制的。」
「你看,都壞了,她還罵姐姐穿得花枝招展是要來勾引你。」
此話一出,玉禾氣得又要來扯我。
「你這個撒謊精,我何時說過這話!」
可這話太子卻很受用,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處了。
-10-
姐姐的耳朵也紅了,低着頭卻並沒有制止我。
我繼續哭:「太子殿下,你不會因爲這是你妹妹就不給姐姐主持公道了吧?」
太子臉一板,當即表示:
那肯定不能夠!
「玉禾,你近日屬實太過於驕縱了。」
「聽說前日還打翻了母妃的琉璃盞,昨日又跟太傅家孫女對罵。」
「今日又這樣不安分,我若再不罰你,就是害了你。」
玉禾也哭了。
剛要張嘴,我嗷一聲比她哭得還大聲。
沒事的,我還小,還是孩子。
哭一哭鬧一鬧,不丟人。
玉禾被罰了禁閉,三個月內不許出殿門。
爲了補償我,太子還讓我去玉禾的私庫裏再挑三件首飾。
玉禾氣得眼睛都瞪得老大了。
可我不是那貪得無厭的人。
她弄壞了我一個項圈,我便拿她一個項圈就好。
爲此,姐姐還誇我了,說我是懂分寸的好孩子。
還沒開席,我們這邊就發生如此熱鬧的事情。
但沒人把玉禾公主的事情怪罪到我們頭上。
並不覺得是侯府的姑娘惹是生非。
實在是她跟太傅家孫女對罵的事太驚世駭俗。
聽說玉禾公主罵對方是狗孃養的。
對方便罵她是喫狗屎長大的。
玉禾公主又說人家是「老鱉喫黑炭,黑心王八」。
對方又回她是和尚訓道士,管的寬。
那場罵戰雖說不成體統……
但兩人的學識還是很值得誇讚的。
流出許多朗朗上口的不成體統髒話,民間百姓最近用的很是順手。
擱他們定是想不出這麼多如此有深度的戳人肺管子的話的。
什麼自己跟自己拜把子,你算老幾。
螃蟹教子,不走正道。
歪嘴吹笛,對不上眼。
…
諸如此類,非常多。
聽得我都想背誦下來,他日罵人用。
但最生氣的是太傅。
自家孫女和公主都是他教習的,一代大儒的臉在晚年丟得一乾二淨。
太傅最後連解釋都懶得說了。
無力地留書一封:「不是我教的,鬼才會教她們那一堆破玩意,簡直是屎殼郎說書,滿嘴臭屁!」
之後太傅便外出遊歷了,歸期不定。
只是民間流行語又多了一句罷了。
-11-
七夕宮宴我除了得了一堆賞賜之外,還了解到了姐姐的兩枝桃花。
除了東宮太子屬意姐姐,還有驃騎將軍衛少凌。
守衛着皇上和整個皇宮的安危。
「是大官嗎?姐姐。」
「是不是大官我不清楚,但肯定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我咬着豬蹄子含糊不清地繼續問:「那太子信任他嗎?」
「當然,太子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子,皇上信任的人,他肯定也信。」
我仔細想了想,倆人都很帥啊。
「那姐姐喜歡他們誰更多一點?」
姐姐忽然垮了臉:「阿鳶,我跟你說了可不許同別人講。」
我指天發誓肯定不會告訴第三個人。
姐姐趴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兩個我都喜歡!」
我姐姐就是與衆不同,嘿嘿。
此刻我甚至有些驕傲。
「可爹孃會同意你嫁給他們兩個人嗎?」
「洞房花燭夜你要先跟哪個喝交杯酒?」
…
姐姐瞪大眼睛捂上我的嘴。
「阿鳶,此事可不敢再提了,爹孃同不同意不重要,這都是我做夢呢。」
啊?
這樣啊。
我有些失望。
臨睡前我不死心追問:「爲什麼不可以兩個都嫁呢?」
姐姐難得地對我不耐煩。
「你再不睡,明日不讓廚房給你燉王八湯喝。」
睡睡睡,這就睡了還不行嘛!
-12-
發現我不是伯安侯府的孩子是在七夕夜宴的一個月以後。
太子派人喊我去宮門口取芙蓉糕、烤乳鴿、八珍湯和醬香鴨喫。
順便讓我把大漠孤煙圖拿給姐姐。
可回去的路上我稍微有點迷路。
一路問西街的侯府在哪兒。
趕回去的時候我傻了眼。
這裏是侯府,卻不是伯安侯府。
看門小廝探頭探腦地看了我好幾次,眼神很奇怪。
我是總犯糊塗,可看到府門大開,從裏面走出來的那個和我八分像的老侯爺時。
我還是很不容易的又清明瞭一回。
「阿鳶?」
我搖頭,我不是。
你別瞎喊啊。
「你讓我好找啊,孩子,你娘死了,我到處找你都尋不到。」
這聲音……
我懵了,這就是我記憶裏爹的聲音啊。
原來我是靖安侯府的私生女,不是伯安侯爺的。
靖安侯,也就是我親爹,深夜攜厚禮登門拜謝。
我跟在他身後耷拉着腦袋,心裏很難過。
幾個月的相處,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愛和開心。
早已把伯安侯府當成了我的家,可如今,有人告訴我,我認錯人了?
慈愛的爹,溫柔的娘,明媚的姐姐。
這些都不是我的。
我不想走。
可我沒理由找到了真正的家人還賴着不走,靖安侯也是不願意的。
離府前我去後宅拜別姐姐和孃親。
看到我進來,倆人都哭紅了眼。
姐姐抱着我不肯撒手,各種叮囑。
「他們若對你不好,你只管跑回來。」
「誰敢欺負你,用你的拳頭打,不用忍,惹了禍事讓爹爹想辦法。」
「阿鳶,我可憐的阿鳶,怎的就不是我的妹妹呢!」
我娘只拉着我的手說:「明日靖安侯府會安排丫頭伺候你,你就挑那個眉心有顆紅痣的,那是孃的人。」
我不敢抬頭。
只縮着腦袋點頭答應。
眼淚吧嗒吧嗒砸在鞋面的珠子上,心裏又酸又苦。
-13-
比起伯安侯府的金碧輝煌和奢華。
靖安侯府顯得就有點寒酸了。
丫鬟婆子穿的明顯沒有伯安侯府的好,還個個都斜眼看我。
剛進正廳,一杯熱茶就朝我擲了過來。
我本能地高抬腿把杯子踢到了地上。
那茶盞在地上瞬間炸開,氤氳的熱氣看得我瞬間警惕。
有人想害我。
「娘,你看她,剛進門就用茶水燙我。」
穿着鵝黃色裙子的少女跟我差不多的年紀。
哭哭啼啼地捂着腿哭。
屋內所有人都一臉不善地盯着我。
那茶水,連她衣角都沒濺到,怎麼紅口白牙地就誣陷人。
坐在一旁的夫人陰冷地盯着我,目光在我金線繡的衣裙和髮間的珠飾來回打量。
越看我越覺得後背發毛。
「侯爺可真是大手筆,這丫頭這一身,可是價值千金呢。」
我這靖安侯親爹,面色訕訕,支吾半天才解釋清楚。
說我流落到伯安侯府,這些都是伯安侯夫人置辦的。
不說還好,一說大夫人臉色更不好了。
一個眼色,旁邊的婆子就一哄而上,壓着我又是脫衣服又是解發釵。
看吧,這纔是正室對待外室子女該有的態度。
我本不想反抗,剛進門就使用暴力顯得我粗魯。
可她們真的弄疼我了。
扒衣服、搶我釵環也便罷了。
可她們還連紮帶掐的,疼得我難受。
我推開她們,幾個飛踢。
婆子丫鬟就躺了一地,哀嚎不止。
我本想好好融入這個家,即便沒有想象中的和樂融融。
我也不想被人這樣摁着欺負。
可我還沒反應過來,我這親爹冷不丁上來就是一巴掌。
打得我兩眼發黑。
「孽障,竟然敢如此放肆,沒教養的狗東西。」
我很委屈。
我這不值錢的爹,你是瞎了嗎?
-14-
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哭得我肝腸寸斷。
明明是親爹,怎麼就對我不親呢?
衛少凌趕過來的時候,我正一邊哭一邊把我這親爹摁在地上打。
他的鬍子都快被我拔光了。
旁邊躺了一地試圖來阻止我的府衛和家丁。
大夫人和侯府的大小姐也被我扒了釵環。
她們的丫鬟婆子怎麼對的我,我便怎麼還給了她們。
大家都在哭,各哭各的墳。
小衛將軍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先扶哪個。
看着我幽幽Ŧũ⁹地說道:「你姐姐怕你受欺負,託我上門來看看。」
聞言,我高興地站起身。
激動地扯着他的袖子:「真的嗎?姐姐還說什麼了?」
他拽了一下,卻沒能把他的袖子從我手裏救出來。
我反而攥得更緊了,很是期待欣喜地看着他。
小衛將軍不知道怎的,臉忽然很紅。
眸色躲閃地不敢看我。
我立時就急了:「姐姐是不是還說別的什麼了?她是不是怪阿鳶非得走?」
說着,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落在他的衣袖上。
小衛將軍急得撓耳抓腮:「不是,哎,我什麼都沒說啊。」
「你別哭!」他掏了一根芽糖給我。
我不想喫。
我想要姐姐。
不值錢的親爹顫顫巍巍站起來,然後……跑了。
我就說吧,我沒下那麼重的手。
這不還能跑呢。
小衛將軍附和着我訕笑:「阿鳶姑娘果真是奇女子啊。」
-15-
我被靜安侯府趕出來了。
不到三日,滿城風雨。
說是伯安侯府的二小姐剛從鄉下接回來。
靖安侯府就把人搶走了,非說是家裏走丟的私生女。
然後這伯安侯府二姑娘是個厲害的主,在靖安侯府生生受了好一頓磋磨才動手反擊。
本不想給家人添麻煩,可再不動手小命就要沒了。
說書先生說到此處,竟然紅了眼眶。
語氣哽咽道:「那蘇二姑娘是橫着被人從靖安侯府抱出來的啊。」
「若不是小衛將軍路過,這蘇二姑娘定是要生生折在靖安侯府的啊。」
我坐在酒樓包廂,啃着酥香的烤雞問姐姐:「樓下這說書先生說的是我嗎?」
「怎的如此悽慘可憐?」
姐姐冷哼一聲:「靖安侯府且受着吧。」
爹爹說了,若是爲難,可以陰差陽錯繼續錯下去。
可以不接你回去的。
「是他們信誓旦旦說一定對你好,可你剛進門他們就欺負你。」
說着,姐姐心疼地捧起我的臉,眸中全是後悔。
關於我的親孃,姐姐偷偷告訴我。
是昔日罪臣的女兒,我那不值錢的親爹在落難時帶走了我娘。
我娘當年是不願跟他的。
寧願一死。
至於後來爲什麼委曲求全地做外室。
這其中緣由大概跟我有關。
孩子,是一個母親最大的軟肋。
我想了許久,我親孃自幼與我不親近大概也是這個原因。
但我又清晰地知曉她是疼我的。
之後,我這伯安侯的爹和靖安府很是不對付地鬧過很長時間。
這也都是後話了。
只大概知曉我親孃和伯安侯夫人,昔日也是有些交情的。
所以當初認錯了門他們也依舊沒拆穿我,把我如珠似寶地疼着。
小衛將軍進來的時候,還給我帶了我最愛的乳酪甜釀。
這道甜品他府上廚子做得最地道,比宮裏的都好喫。
那天多虧了他。
要不然我這毆打自己親生父親。
又把靖安侯府闔府揍得下不來牀的悍匪行爲,可就要傳出去了。
屆時婚嫁怕是難得很。
這其中彎繞姐姐詳細給我講過,總結就是我欠了小衛將軍很大一份人情。
雖然姐姐說爹爹會幫我還。
可我覺得還是自己還更有誠意。
「衛將軍,你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儘管開口。」我很是大言不慚。
儘管對方是御前一品帶刀大將軍。
可在我看來,他好像膽子有點小。
動不動就臉紅。
跟我說話總是不敢看我。
我猜是我那天把我那不值錢的親爹摁地上打的時候嚇到他了。
姐姐對於我這個見解很是不敢苟同。
只是意味深長地拍着我的腦袋說:「我家阿鳶還不開竅呢。」
-16-
小衛那天支吾了半天,我說還他人情。
他卻說要請我喫飯。
請就請吧。
還要去他府裏喫。
他說:「祖母近來胃口不好,我看阿鳶喫相甚是下飯。」
「我想阿鳶能陪祖母喫飯的話,她老人家定是歡喜的。」
好感人,小衛將軍真孝順。
是個好人。
一頓飯嘛,我去!
姐姐卻面露遲疑:「我家阿鳶雖然年紀還小,可到底還是我們侯府二小姐。」
「女眷……單獨自己去你們府裏,怕是名聲不太好聽。」
姐姐委婉又客氣。
我沒聽明白,不就一頓飯嘛,跟我年紀有甚關係。
小衛將軍拱手一拜說:「我跟祖母說好了,明日讓她下帖子,邀請侯府夫人和兩位小姐一起去將軍府賞珊瑚。」
姐姐點頭,如此甚好。
我又覺得麻煩了。
喫飯還得去看珊瑚啊!
那有什麼好看的。
-16-
喫飯這個事回家跟娘說了。
但我不明白,不就是去喫飯,我娘卻不發一言地一直盯着我看。
看得我心頭直發毛。
她和姐姐對視一眼後,都噗嗤笑出聲。
娘平日裏耳提面命要我端莊,可這會兒就數她笑得最大聲。
可我還不明白她們在笑什麼。
氣噎的只能在旁邊幹看着,時不時還要拿絲帕給她們擦笑出來的眼淚。
「阿鳶過完年就十三了,過完十三,沒兩年就及笄了。」
「娘啊,得開始着手給你準備嫁妝了。」
我倒吊在樑上,頭朝下一晃一晃的。
「我不嫁人的,我得在家跟姐姐待一起。」
我娘又笑了:「你不嫁人,姐姐可是得嫁人。」
我氣悶地說:「那姐姐嫁給誰,我跟過Ṱṻₖ去一起住不就好了。」
我娘懵了一下:「你要跟誰一起住?」
我甜甜地笑。
「我睡姐姐和姐夫中間,到時候他們倆一起給我撓後背,一起給我講故事。」
想想都是美,這次輪到我笑了。
嘿嘿嘿。
哈哈哈。
嘻嘻嘻。
我娘和姐姐開始不笑了,對視一眼,滿是無語和發愁。
我這個主意非常棒。
越想我越覺得滿意。
據後來姐姐給我描述。
我當時清澈的眼神中滿是對自己這個好主意的驕傲。
可自信的眸色卻又透着愚蠢。
賜婚的聖旨來得又快又突然。
宣旨的公公說完,除了我還挺高興。
大家都沉默了。
姐姐和小衛將軍耶,我昨日還喫了他的乳酪甜釀。
姐姐和他成親了的話,那我豈不是天天都可以喫到如此美味。
我娘閉上眼不願意看我,說我是缺心眼的憨貨。
送走傳旨的公公,爹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姐姐回房睡覺,說是頭痛。
只有娘不敢出聲地罵罵咧咧。
光見嘴巴動,聽不見聲音的。
很沒意思。
去小衛將軍家喫飯的事也因爲這道聖旨泡湯了。
-17-
小衛將軍驚慌失措地從圍牆外面跳進來的時候。
整個伯安侯府只有我清閒。
正蹲在樹上啃蘋果。
他神情很是嚴肅地跳上來,坐在我對面的樹杈上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阿鳶…我…」
「你懷裏那是什麼?」我嗅了嗅鼻子,直覺肯定是什麼好喫的。
小衛將軍忙不迭掏出來,我有點失望。
是鳶尾花式樣的紅寶石金簪啊。
「姐姐平日都愛素一點的簪子,你怎挑如此豔俗的款式。」
他臉憋得更紅了:「那給你戴?」
「我不要啊,我不要,姐姐的東西我不碰,你別害我當不懂事的小孩啊。」
我急得直接從樹上跳了下去。
小衛將軍亦步亦趨跟着我:「阿鳶,你馬上就十三了,也不算是小孩了。」
「我帶你去找姐姐啊,她頭疼,不知道睡醒了沒有呢。」
可小衛將軍卻不走。
定定地看着我。
「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把鳶尾花簪潦草地往我頭上一插,直接跳牆頭就走了。
嗐!
這人。
我把簪子拿給姐姐的時候,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看着牆上那幅《大漠孤煙圖》直掉眼淚。
太子送的這畫不好看嗎?
怎的讓姐姐如此傷心。
那日,我哄了許久,姐姐還是悶悶不樂。
我很挫敗,我不開心的時候姐姐總能想到辦法讓我高興。
可我卻沒辦法哄好她。
-18-
夜裏姐姐輾轉難眠,我也是滿腹心事。
三更天的時候,我很是敏銳地察覺到院子裏有人。
鞋子都沒穿,跳出窗外就把人給逮了。
姐姐聽到那聲驚呼後趕忙提着燈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太子啊。
您大半夜這是幹嘛呢?
姐姐看到是他,哭得更兇了。
我立時擋在面前:「雖說你是太子殿下,可你要是欺負姐姐,我也是要跟你拼命的。」
太子正眼都不瞅我一眼,把我往旁邊扒拉。
我卻站如松,他撼動不了我分毫。
太子無奈地側頭看姐姐:「阿錦,你該聽我一句解釋吧?」
姐姐輕輕拍了拍我的胳膊,我才很不情願地讓開位置。
可這位太子上來就要拉姐姐的手,這還得了。
姐姐是小衛將軍的。
我撿了地上的石子彈飛過去,直接把太子的手打回袖子裏。
太子很是委屈地看着我:「蘇昭鳶,我那麼多好喫的都餵狗肚子裏了,是吧?」
姐姐噗嗤笑出聲道:「阿鳶,我與太子有幾句話要說,你且去門口幫姐姐看着。」
好吧。
喫人嘴短。
以後不喫太子的東西了。
-18-
我走到院子門口才想起來沒穿鞋。
可太子和姐姐在裏面,我又不好意思再去打擾。
便跳上房檐晃着腳丫看着濃黑的夜空心頭亂亂的。
要下雨了好像。
醬鴨肘子的味道比小衛將軍更先到來。
我警惕地站起來看着遠處的院牆。
果不其然,是小衛將軍。
壞了,太子在呢,這要是倆人撞面了,那可了不得啊。
我幾個飛跳,沒一會就和小衛將軍打了照面。
扯着他就往後花園的涼亭去。
「我就知道你會來,晚飯空着肚子等你呢。」
「姐姐睡了,她也不愛喫這些油膩的,我們就在這裏喫吧。」
瞎話嘛,我自幼都會說。
小衛將軍好像很開心:「阿鳶你真的在等我嗎?」
我撕着鴨腿點頭,嗯嗯,真的。
他嘰裏咕嚕地說了句:「我就知道,你只是年紀還小。」
嗯?說什麼呢?
管我年紀幹什麼。
不管了,醬肘子好香,還熱乎呢。
「我明日就會向皇上請命,邊南戰事喫緊,我想去那戰場上搏一搏。」
小衛將軍眸色亮晶晶地看着我。
戰場……那可是會死很多人的地方。
刀劍無眼。
想到眼前的人去了有可能也會死,我的心頭便有些酸酸的難受。
「那皇上能同意嗎?你走了誰保護他?」
小衛將軍看着淅淅瀝瀝下起的雨,惆悵地長舒一口氣。
「自是有人接替的,我這一身的本事就該到那戰場上去拼去廝殺。」
我點頭,我也想去。
我也一身的本事。
小衛將軍扭頭看見我光着的腳丫,眉頭一皺。
眼神瞬間變得很是不高興。
一副橫眉冷對的狗樣子,看得我有點害怕。
他脫了外裳披在我身上,把我提坐在石凳上。
又用袖子把我腳底的污泥擦乾淨。
那麼白的袖子,還繡着鳶尾花。
沒幾下便髒了。
「其實,我把腳伸雨水裏,沒幾下就能洗乾淨,白瞎了你這麼好的衣服。」
聞言,小衛將軍又冷冷地瞪我:「女子的足萬不可受涼,會生病的,你不知道嗎?」
我想說不知道,我也是練武之人,不會那麼容易生病的。
可看着眼前兇巴巴的人,我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19-
小衛將軍那天晚上隻字不提去見姐姐的事。
我也怕他和太子打照面,只能陪着他坐在四面漏風的亭子裏待了一夜。
那天晚上的雨下得也很大,荷塘的荷花都被打斷了。
小衛將軍走的時候看着很是傷感。
他說:「阿鳶,縱是天意弄人,我也相信人定勝天,我從未按照自己的心意活過,若得你不到,我不知這人生還有何歡愉。」
什麼天啊人啊的。
我聽得直犯困。
遠處姐姐撐着傘越走越近。
小衛將軍塞了一塊玉佩給我,只說:「等我!」
就飛身離開。
等你幹什麼?等多久?
讓誰等?
也不說清楚就走了,這人怎麼有點神經。
洗了個熱水澡,我和姐姐都頗爲睏倦地窩在被窩裏不想動彈。
我一五一十把小衛將軍來時說的話學給姐姐聽。
還順便告狀,小衛將軍兇我了。
不就是沒穿鞋嘛,他表情像是要喫人。
聞言,姐姐一陣心疼。
「都怪我,只顧着自己和太子說話,竟沒發現你沒穿鞋,這吹了一夜的風,生病了可怎麼辦。」
姐姐說着就要喊人找大夫給我瞧。
嚇得我把玉佩塞給她趕緊睡覺。
大夫只會讓人喝苦掉舌頭的藥,我纔不要呢。
但那天,我和姐姐都病了。
沒睡多久就發了高熱。
娘急得在屋裏團團轉。
「阿錦病了就算了,她本就體弱,這阿鳶壯得跟小牛犢子一樣,怎麼也病了。」
「定是阿錦過的病氣。」
我想說不是姐姐,可我實在難受,喉嚨像有刀片在拉。
眼睛也睜不開。
我爹卻意見不同,說我娘還沒他這個男子心細。
「這倆孩子被錯配了姻緣,心裏定然都難受得緊,心中鬱結難消,年紀又小,一來二去這可不就病了嘛。」
聞言,娘心疼得直掉眼淚。
-20-
我病倒的這些日子,小衛將軍已經點兵點將出發去邊南了。
太子也南下巡鹽務去了。
我們伯安侯府卻多了兩位嬤嬤。
一個是太子身邊伺候的老人,說是到了年歲出宮。
來投靠府裏的外甥媳婦的侄子。
我娘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大手一揮,讓她來了我們的院子伺候。
還有一個是小衛將軍的派來的,說是精通醫理,還擅烹飪。
理由更是奇怪,說做夢有仙人告訴她,要想長命百歲,就得來伯安侯府伺候。
旺她。
我娘託着腮靜靜地看着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完。
然後直接把人送進了我和姐姐的院子。
但小衛將軍送的玉佩,姐姐卻掛在了我的脖子上,還Ŧũₓ有那個鳶尾花簪。
她說她都不喜歡,這些東西也更襯我。
既是姐姐給的,我自然是喜歡的。
可一想到這些東西又是小衛將軍送的,我的心頭湧動着異樣的情緒。
說不清又道不明。
-21-
姐姐和小衛將軍是聖上親自賜的婚,可小衛將軍去戰場已有兩年。
雖還沒成婚。
伯安侯府卻隨着小衛將軍頻頻傳回的捷報而水漲船高。
我及笄後,不斷有人上門提親。
其中最顯眼的是獻王,他要納我爲側妃。
被正好進門的太子聽了個正着,當時他的臉色就變了。
譏諷道:「堂堂侯府嫡出二小姐,要給你這個只會喫喝玩樂的庸才做側妃,你多大的臉啊?」
獻王也不慣着:「西北戰事喫緊,太子殿下還有心情管我納不納妃的事情呢。」
是了,又起戰事了。
我在後院把人樁打得啪啪響。
只覺得我這一身功夫每日用來追鳥揍狗屬實是浪費啊。
獻王自從跟太子發生口角後,來府上更頻繁了。
今日送喫的,明日送鐲子。
我看見他來心裏就煩,看到他嘴邊那顆痣更是覺得噁心。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他扯着我的衣裙說我好香的時候,我一個大耳光直接扇飛了他。
還在他暈過去之後補了好幾腳。
媽的,爽了。
但毆打王爺怎麼也不是個小事。
我得避一避。
爹孃連夜派人要送我回鄉下的莊子。
可剛出城,我就解了馬車,策馬往西北的方向趕。
大部隊只出發了一日,我腳程快些。
肯定能追上。
太子這次代天子親征,也是他第一次領兵打仗。
姐姐在家裏擔憂得日日抹眼淚。
我去了,能護太子周全。
姐姐也能安心。
怎麼都好過在皇城被人挑三揀四的強。
那都是些個什麼麼玩意啊,歪瓜又裂棗的。
每每想到此,我都會不自覺地拿他們跟小衛將軍比。
誰都比不上他。
我覺得我這輩子大概是不喜歡男人的。
我只喜歡姐姐。
一想到她嫁人了就不能跟我睡了,我這心裏就難受得緊。
-22-
追上太子的大部隊以後,我沒急着往他跟前湊。
女扮男裝地找時機入了軍籍,混做一個普通的小兵。
其貌不揚地跟着隊伍往大西北走。
我們是在半個月後趕到的戰場,還沒安定下來喘口氣。
就火急火燎地趕往戰事腹地趕去做援兵。
我功夫好,沒幾下就蹦躂到太子跟前。
原以爲太子是個花架子,卻不成想也是個威武霸氣的。
一劍封喉,沒人能在他的劍下躲過三招。
不愧是姐姐看上的男人。
可我也不弱,殺了八十一個人。
旁邊的副將眼都看直了,戰事剛結束,就抓着我不放。
「哪裏來的虎將?功夫在哪學的?」
「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你叫什麼名字?」
他攬着我的肩膀甚是激動。
說得唾沫星子亂飛。
太子擦着劍幽幽地經過:「陳副將軍,這是咱們衛大將軍的人,你有幾條命敢動他的人。」
聞言,陳副將軍跟燙手一樣立馬把手從我肩膀上收了回去。
心有餘悸地看着我。
我追上去趕在太子身後:「你怎麼一下子就認出來是我了?」
他目不斜視,一邊部署下一步的遷營事宜,一邊隨意地跟我搭話。
「除了你,誰能如此驍勇,你可是巾幗女英雄。」
夸人的話就是好聽。
「姐姐也說過這話。」
提到姐姐,太子才扭頭正眼看我:「你如此出來,你姐姐可知道?」
我瞬間垮臉,耷拉着腦袋搖頭,悶聲道:「你且替我跟姐姐說一聲吧,我定會護着你全須全尾回去的,讓她和爹孃且安心。」
太子哼了一聲,傳人先去報信。
今日這一仗,我是一戰成名。
都對我這個瘦弱的小兵刮目相看。
我也好似找到了令我開心的事。
-23-
就這樣在太子麾下待了三個多月。
我絲毫不懷疑,再這樣下去,我也能撈個將軍當一當。
可那日,大軍開拔在即。
太子看了一封從邊南傳來的信後,很是嚴肅地叫我過去。
「你得走了,去找少凌,他受傷了,很重。」
啊?
我只覺得渾身的氣血都凝固了。
究竟多重的傷,消息竟然千里迢迢傳到了這裏。
太子撥了幾個人給我,馬和糧食也準備好了。
我根本來不及多想,連夜出發。
衛少凌,小衛將軍,你別死。
我有些難受。
馬不停蹄風塵僕僕趕到邊南的時候也已是七日後了。
衛少凌還在牀上昏睡着,臉色蒼白,肚子上的紗布還不停滲着血水。
軍醫進進出出,憂心忡忡。
我的腿有些發軟,蹲坐在榻邊,幾年未見,他黑瘦了。
就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裏,我有些接受不了。
「小衛將軍?」
「衛Ťŭ̀ₛ少凌?」
他不吭聲。
我轉頭看着隨從有些委屈,想哭,又覺得這種時候哭的話顯得很懦弱無用。
詳細問了軍醫他的傷勢後,我的心暫時安定下來。
說是前些時日高熱不退很是嚇人,如今傷勢已經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一頓飯還沒喫完,外面就響起了戰鼓聲。
可是敵軍來了?
帳外隊伍來去匆匆,我揪了一個人問戰況。
小兵一副蔫蔫地回話:「大將軍受傷以來,這已是第六次來犯了,對方的黑甲軍很是厲害,大將軍就是他們打傷的。」
放眼望去,我軍明顯士氣不足。
可我聽到他們說的那什麼勞什子黑甲軍打傷了衛少凌。
我這火氣蹭的一下就起來了。
何方神聖,我倒要去會會。
披甲提刀,我衝在隊伍的最前頭。
遠遠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確實駭人。
可都是娘生爹養的,也都是凡人之軀。
我不信他們刀槍不入。
-24-
寬大的鎧甲並不合身,瘦弱的我塞在裏面,顯得很是其貌不揚。
甚至是有些弱不禁風。
有幾個敵軍眼神掃過我,滿是不屑和譏諷。
我這人,最不喜歡別人看不起我。
戰鼓聲激烈響起,我握着紅纓槍衝上去,最先把那幾個人的首級給挑了。
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剛殺的這幾個,是敵軍黑甲衛領頭的。
我一邊打一邊問身邊的人:「哪個人把咱們衛將軍打傷的?」
身邊的小將頗揚眉吐氣地挺直腰桿,拿着刀好一頓給我指。
那個,那個……後面那個,那一排。
通通都有,都不是好東西。
「行啊,看我去給咱們將軍報仇,你跟着我,可得指準確些。」
我拽着小兵,一邊打一邊往他指的那一撮人靠近。
我負責打,小兵負責在旁邊吶喊助威,順便各種花式誇我打得好。
可以說,這是我學功夫以來,打得最是酣暢爽快的一次。
敵軍沒幾下便開始撤退,丟盔棄甲那種逃。
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回了營地,我才知曉,剛纔那個小兵給我指的,都是敵人的什麼校尉、都尉、副將軍,最大的那個官應該是什麼先生了吧。
說是軍師呢。
最近他們頻繁的打勝仗,今日本想傾巢而出打我們個片甲不留。
卻不想被我取了首級。
人生啊,處處是驚喜。
回營帳的一路上,大家看我的眼神簡直是驚爲天人。
帶着狂熱的崇拜。
我掀簾而入的時候,衛少凌已經醒了,看到是我,整個人都鬆了下來。
「阿鳶,你這不是胡鬧嘛,這裏何等兇險,你怎麼尋到這來了。」
說完,他就咳了起來。
我本想再嗆他幾句,如今也不好意思再對一個受傷的人說些不好聽的噎人話。
-25-
聽到我說先是去西北找了太子,衛少凌的臉立時就黑得不行。
拉個臉,一副死鬼樣子。
到後面聽到他受傷了,我便晝夜不停地策馬趕過來時。
他又笑了。
很是羞赧和開心。
姐姐不喜歡他了,這都是有原因的。
看看太子,每次看到姐姐都是阿錦長阿錦短的,哪一次不是溫潤如三月和風。
再看看衛少凌,動不動就兇人,還拉拉個臉。
姐姐可真是明智啊。
過了半個月,眼看衛少凌沒啥大事了。
也能下地行走了,我便要辭行。
他很是不講理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壓在案几上。
「阿鳶去找太子殿下做什麼?」
「我去保護他啊,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我這是實話。
太子出事了,姐姐定是要傷心死的。
姐姐難過,我會比她更難過。
所以,保護好太子,我們三人都好過。
可衛少凌不依了,整個人都透着陰鷙。
「阿鳶意思是,你喜歡太子?」
我搖頭,不啊,那是姐姐喜歡的人。
我可不會覬覦半分。
咱從不做招人厭的事。
可我的解釋他卻半分都不信,有些魔怔地低頭就要親我。
親就親,還要扯我衣服。
脖子上的玉佩就這樣也被一起扯了出來。
衛少凌的眸色瞬間柔和。
「阿鳶,我就知道,你也是心悅我的。」
心悅你的大爺!
我甩了他一巴掌,穿好衣服走出營帳騎馬就走。
耳邊的冷風呼呼刮過,臉頰的燥熱卻絲毫不能緩解半分。
衛少凌是混蛋。
也是個男妖精。
總是勾引我,不是個好人。
-26-
我行至半路的時候,衛少凌夜也已經開始班師回朝了。
太子那邊戰事正處於焦灼狀態。
我在洛陽城找客棧留了一些時日。
跟姐姐飛鴿傳書通了書信。
她說自我走後,獻王沒皮沒臉地鬧了一陣。
我爹當朝落淚,說我都被逼得上了戰場,如今生死不明。
獻王還每日上門討說法。
他只覺得這日子一點樂趣都沒有,話裏話外,盡是厭世悲痛之言。
我屢建奇功的消息又頻頻傳回。
兩相對比,皇上直接罰獻王禁足三個月。
罵他不成體統。
要我說,這皇帝還是太護短了,罰太輕。
姐姐又說找了護衛,要來洛陽城找我。
皇城裏今日賞花宴明日詩會的,她覺得乏味。
想同我一起看看這外面的世道。
姐姐……大概也是擔心太子的吧。
可西北那邊,戰事正打得火熱。
姐姐是太子的軟肋,萬不可出現在軍營。
但我不曾想,就是這個念頭。
竟然害了姐姐。
-27-
洛陽牡丹花開滿城的時候,我跟姐姐終於匯合。
娘也出來了。
她不放心我們倆。
又許是皇城確實太悶了。
我們在洛陽城很是恣意地遊玩了一段時間。
隨着太子腹背受敵消失在草原失蹤三日的消息傳來。
姐姐心慌地打碎了心愛的琉璃盞。
這種祕聞我們本接收不到的。
怪只怪太子太把姐姐放在心尖了,身邊的暗衛上戰場前撥了一半給姐姐。
爲她調遣和使用。
這樣大的事情,這些暗衛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他們知道了,姐姐自然也知道了。
她緊緊拉住我的手:「阿鳶,我知曉你的本事,你帶我去吧?」
「我得去啊。」
姐姐這次沒哭,我卻看着她這隱忍的模樣心疼得直掉眼淚。
把娘安置好,我帶着姐姐連夜就出了城。
我算過路程,馬不停蹄、夜以繼日趕路的話。
不出五日就能趕到西北。
越走路上的流民便越多,衛少凌臨危受命也在趕往太子這邊軍營的路上。
我和姐姐到了營地之後,士兵們傷亡很是慘重。
太子依舊沒有消息。
姐姐一刻也不得閒地隨着軍醫治療傷兵。
她昔日就愛看醫書,如今倒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加上有人指導,姐姐對太子的擔憂分散了些許。
-28-
衛少凌趕到的那天,漫天風雪。
我策馬迎了十里地才見到他。
「阿鳶,你又如此不愛惜自己。」一見面就是嗔怪。
我梆地就給了他一拳。
「還是大將軍呢,如此兒女情長。」
他沒說話,解了狐皮披風,把我拽進懷裏裹了個嚴實。
一邊走一邊問我營中情況。
越聽他的眉頭皺得便越緊。
太子失聯太久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儲君若遇難,軍心不但會潰散,於家國而言,也是奇恥大辱。
我們,皆不能忍。
那天衛少凌在營帳裏跟副將們一整夜都在議事,商量對策。
我也去聽了聽,卻聽不明白那些雲裏霧裏的戰術和謀略。
又去看了看姐姐,她還是很忙。
傷兵多,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想盡可能地把他們都治好。
姐姐比我想的要堅強。
天亮以後,衛少凌來找我。
還帶來了一套合身的護甲。
紅纓槍也是新的。
我很喜歡。
可他的表情卻很嚴肅。
「阿鳶,不想讓你涉險,可茲事體大,軍中無人有你這般蓋世的身手。」
「我會跟你同去,成與不成,我們都在一起。」
我點頭。
昨夜他們說的,我也不是全然聽不明白。
局勢分析,太子失蹤許久。
若是被擒,敵軍早該來交涉索要好處了。
可如今半分消息都沒得到。
那太子定是被困在了某一處無法突破圍堵。
衛少凌分析有可能是在青龍峪的西南峽谷那邊。
那裏背陰,常年積雪,進出又只有一條通道。
易守難攻。
若我是敵人,也會選擇在谷口重兵把守。
就算是耗,也能把太子一行人糧草耗盡,餓死凍死在那裏。
我和衛少凌此去是偷襲。
直奔對方帥營。
此舉風險極大,可若成功。
不費一兵一卒便可退敵,太子的困境也可迎刃而解。
若非我方糧草也不足,也不會兵行險招,出此下下策。
直接開戰即可。
但我們無法再耗下去了。
-28-
我和衛少凌的行蹤只有親近的幾個人知道。
出發的時候也是悄悄走的。
那天的黑冷風吹得人四肢百骸都像針扎似的疼。
我和衛少凌穿着敵軍的護甲慢慢地走,慢慢地靠近。
看着走在我前面的男人,突然理解了姐姐昔日說的「惺惺相惜」的意思。
大概不那麼應景,可我此刻卻覺得心頭一點也不慌。
有這麼一個人陪着我幹這樣一件可以載入史冊的大事。
我甚至有些興奮。
他說此番是生是死都會跟我一起,但我還不想死。
我得活着拎着敵人的首級回去顯擺。
也得把太子救出來讓姐姐安心。
我最佩服的便是衛少凌的腦子,按照他的判斷。
也就找了兩天,我們便找到了敵軍的帥營。
但周邊裏三層外三層到處都是巡邏的人。
我卻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刺殺改爲活捉生擒,我和衛少凌安全脫身的可能性似乎才更大。
但前提是我們得先見到人。
主帥的營帳難接近,我們得智取。
是以,那天晚上我們先是燒了他們的糧倉。
趁亂射殺了兩個副將後,我和衛少凌便隱匿了起來。
這場火燒得不大,很快就撲滅了。
但死了兩個副將,事情就變得很大了。
這裏可是大本營,在自己的地盤,在眼皮子底下兩名副將被人一箭穿心。
主帥若還是好脾氣地龜縮在帳內不出來,我願稱他爲大拇指那個。
接下來的事情便順利得不像話。
主帥一露頭,我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刀架他身上了。
唯一的變故可能就是我太矮了,墊着腳也摟不住這個主帥的脖子。
正打架的衛少凌噗嗤就笑了,一個轉身就跟我對掉了位置。
變成了他挾持敵軍主帥。
是挺招笑。
但這一笑,敵人卻覺得我們看不起他們。
劫持了主帥還笑話他們,明晃晃的侮辱。
士氣瞬間高漲。
主帥也是有志氣的,讓大家別顧忌他,只管上。
定要生擒活剮了我和衛少凌。
總而言之。
事情變得有些不好搞。
-29-
但若我不能活着出去,也是要拉一堆墊背的纔行。
手起刀落,立時主帥的胳膊就鮮血如注。
衆人皆驚。
衛少凌也跟着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真有病,分不清自己是哪頭的不是。
我眼都不眨地又給了主帥另外一隻胳膊一刀。
反手把背上的紅纓槍握在手裏,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
稍微一動,就滲血珠。
取他性命,不過須臾之間。
「退!」
「再不散開我立馬挑了他的首級。」
說實話,不緊張是假的。
此刻我挺後悔臨走前沒好好喫頓飽飯。
如今肚子空空。
情緒有些悲涼。
有幾個躍躍欲試的都被我三招內挑了首級。
一時間,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可謂不驚懼。
瘦瘦小小的,跟個小吉祥物似的,下手卻如此狠厲。
我讓衛少凌帶着主帥策馬先走。
他拳頭緊了松,鬆了緊。
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人提上馬才離開。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我和他,不管誰死。
都微不足道;爲家國,死而後已。
但這樣太子便無法脫險,太子若死了。
我們大朝國可能千秋萬代都得被釘在恥辱柱上。
那天我斷後,殺紅了眼。
入目皆是麻木的紅。
我突然想起來,姐姐告訴過我。
我的親生母親,昔日也是馳騁疆場的女英雄。
幼時逼着我喫各種強筋骨的丹藥,打着我晝夜不歇地習武時。
她究竟是懷着何種心情呢?
被折斷了翅膀的雄鷹,大概只剩下悲涼和無奈了吧。
-30-
我好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忽冷忽熱,似在雪山之巔。
又似是在烈焰炙烤的爐火旁。
「阿鳶,你能聽到姐姐說話嗎?」
「阿鳶,你若再不醒來,我該如何跟爹孃交代啊。」
是姐姐的聲音。
我想說我沒事就是好睏,讓她莫哭。
可我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眼皮沉的也睜不開。
「是我沒用,那日沒能帶阿鳶一起出來。」
「我說過,要跟她同生共死的,可如今她奄奄一息的樣子,讓我該如何獨活?」
是衛少凌的聲音。
可這哭哭唧唧的樣子,我有點不習慣,被人奪了舍似的。
不管了,睡會吧。
這一睡便是三個月。
再次醒來,太子安然無恙。
我軍大獲全勝,不日就要班師回朝。
我顫顫巍巍下地,只覺得渾身都透着僵硬。
姐姐端着水盆剛進來,嚇得一整盆水都扣在了地上。
「阿鳶!」
她三步並作兩步,把我緊緊抱在懷裏,又笑又哭的。
「你剛醒,別站太久了,我去叫衛將軍。」
把我摁在榻上後,姐姐腳步凌亂的就跑了出去。
幾息的時間,衛少凌便衝了進來。
他似是不敢相信我醒了,定定地看了很久。
「衛少凌,你傻了嗎?」
我伸手掐了他一把,他才反應過來。
眼眶紅得嚇人。
又把我扯進懷裏:「你再不醒來,我就要瘋了。」
那天軍營裏久違地生起篝火,宰羊殺豬。
爲我醒來而慶賀。
那日我拼死爲自己殺出了一條生路。
可也受了很重的傷。
衛少凌把我找回來的時候,我鼻息微弱,身體都凍硬了。
姐姐說從未見過那樣心死的衛將軍,若我醒不過來,他怕是也不會獨活。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經歷這麼多,我只覺得情愛怕是這世間最不要緊的東西。
衛少凌,衛將軍。
我和你,究竟該當如何呢?
我的事暫且不說,姐姐和太子之間好像生了嫌隙。
兩個人怪怪的,冷冷的。
-31-
姐姐在軍營威望如今也甚高,她救了很多人。
世家貴女在軍中幹着這樣粗使的活計,是很讓人刮目相看的一件事。
但回京的前夕,姐姐卻病倒了。
大軍開拔在即,太子不可能因爲她而延緩回皇城的時間。
姐姐的病來得又急又重,我自是要陪着她的。
衛少凌夜不肯走。
太子走的那天,姐姐發熱渾身疼,但還是強撐着送他離開。
「你且放心先走,我好了就去追你。」姐姐幾乎是靠在我身上說的這番話。
太子把她抱在懷裏,緊了又緊。
甚是放心不下,張口滿是悽苦和辛酸。
「鳳冠霞帔,太子妃的位置等你回來做,莫忘了我還等着你好起來呢。」
姐姐笑了,眼角卻滲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這一路走來,滿是苦澀。
世家貴女,天之驕子。
也總是有自己求而不得的事情。
那天的離別,姐姐的精氣神幾乎耗盡。
太子剛走,她便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我懷裏。
那種無措的心慌,讓人害怕。
我跪在榻前緊緊地握着姐姐的手,連哭都使勁憋着不敢哭。
太晦氣。
姐姐一定要好好的纔行。
一定會好起來的。
可軍醫進進出出,除了嘆氣便是搖頭。
看得我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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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病入膏肓那日,拉着我的手放在衛少凌的手裏。
她聲音虛弱地說道:「衛將軍,我與你並無情分,今日我便與你解除婚約。」
「家妹年幼,承蒙你此番搭救,我以伯安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將幼妹嫁與你,此後莫要辜負她的一片稚子之心。」
我搖頭,哭得說不出來話。
我不嫁衛少凌,我只想姐姐快點好起來。
衛少凌雙眸猩紅,半跪在跟前道:「阿鳶視你爲天,長姐若不快點好起來,她定要怪我無用,不能爲你尋得良藥。」
「長姐,你莫要說這些悲涼之言,我要娶阿鳶,定是要回皇城明媒正娶,三書六聘,你休要憂思過重,且趕緊好起來吧。」
我吸溜着鼻涕,很是憋悶:「你究竟會不會說人話?」
衛少凌無奈嘆氣:「長姐,你看吧,除了你,阿鳶誰都不喜歡。」
但姐姐沒精力再聽我們說什麼了。
她睏倦地閉上眼,眼角的淚大顆大顆地流進發間。
我的心好慌。
衛少凌卻直接找人定做了最好的棺木。
我很生氣,把他摁在地上打。
他一句話也不說,任憑我往死裏的揍他。
姐姐離開的那天晚上,漫天星光。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給爹孃去了書信,又給太子報喪。
我無法向他們交代,是我沒照顧好姐姐。
路途遙遠,又是盛夏酷暑。
姐姐的棺木無法運回皇城,且姐姐早有交代,她喜歡西北。
死了便葬在這裏。
讓我莫要辛苦折騰。
-33-
那天,蘇昭錦死了。
蘇昭鳶好像也死了。
衛少凌不能再在軍營待了,他得回去了。
可我不想走,我得守着姐姐。
我們都走了,把她孤零零地留在這西北。
我覺得這樣很畜生。
可衛少凌不依,打暈了我塞進馬車。
執意要帶我離開。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百里之外了。
我又對着衛少凌一頓胖揍,他實在受不了就握着我的手,把我壓在身下。
「姐姐沒死。」
「你若再折騰,她的一番籌謀就要付之東流了。」
他的話我聽懂了,但其中的意思我卻不甚明白。
是我親手葬的姐姐,她死沒死我能不知道嗎?
只覺得衛少凌又在誆騙我。
下手更重了。
他打也打不過,說話我又不聽。
氣得一腳踹爛了馬車。
直接壓着我用繩子把我捆了。
也就是我重傷身體沒恢復,要不然他哪有這本事還把我給捆了。
沿途一路走,衛少凌給我解釋了一路。
姐姐愛太子,可她見識過外面的廣闊天地後。
卻也不想一輩子都囿居深宮之中。
可太子對她勢在必得,若不嫁,必定要鬧得滿城風雨。
假死脫身,是姐姐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但至於爲什麼瞞着我,大概……
我不想聽了,她們定是覺得我靠不住,演戲不真,怕騙不了太子。
-34-
我是在半年後見到的姐姐。
南中邊境,她在一處莊子隱姓埋名。
每日晨起上山採藥,白日輕紗遮面,爲鎮上的百姓看病診治。
她瘦了,可整個人卻從裏到外都透着光。
姐姐很開心。
這是她捨棄了名利換來的自由。
跟我一起來的,還有娘。
令我生氣的是,姐姐假死,從頭到尾娘和爹都知道。
並且還不曾阻止姐姐。
甚至覺得她不貪戀太子妃之位,品性很是高潔。
每每想到此,我都會爲那些時日流的傷心淚感到不值。
我和衛少凌也沒成親。
因爲我覺得他天天都要見我,太過於粘人。
最大的變數便是太子說要娶我。
我離京那日,他趴在我耳邊冷冷地說:「阿錦若還沒玩夠,你便告訴她,我不介意棒打鴛鴦。」
「我不圓滿, 她最愛的妹妹也休想圓滿。」
我不可思議地瞪他:「不是, 太子殿下,你有病吧?」
他不怒反哭, 眼睛紅得嚇人:「就當是可憐我,你幫我求一求阿錦,莫要留我一個人在那高處。」
是挺可憐的,我覺得。
可姐姐在我心中才更重要。
我把這話說給姐姐聽的時候,她臉色都白了。
直呼不好。
急吼吼地就要收拾行李。
我不明所以, 她氣得掐我腰間的肉。
「你渾身都是破綻, 太子那是試探你,如今肯定知道我是假死。」
「此處不能久留了。」
啊?
我也跟着一起收拾,思索着我也沒瞎說什麼啊。
這些個讀書人真是讓人心累。
一個個Ṱű̂₉的八百個心眼子。
剛出了莊子,就看見太子高頭大馬地在外面等着。
人也不說話, 就只是看着姐姐哭。
說實話, 很是可憐,我都想擼袖子幫他擦擦眼淚。
姐姐也面露不忍。
不見面便罷,這見了面,本就都是有情的。
我不信姐姐能忍住看太子如此心力交瘁。
還沒張口,我就被人扯進了一個硬得咯人的懷抱。
「阿鳶,你又想往哪兒跑?」
他很不高興。
又拉個臉。
衛少凌, 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不由分說吻了下來,呼吸急促道:「我是有病, 當年宮宴一瞥, 對你一見傾心,就此便得了相思病,這輩子若不能娶你爲妻,我會瘋的。」
啊?
當年宮宴上看的不是姐姐,竟是我嗎?
-35-
我被衛少凌帶走了。
我擔心姐姐,可他說:「太子妃是未來的國母, 你覺得除了你姐姐,誰還能擔得起如此高位與重擔?難不成是你?」
我擺手,我不行啊,我只會挑人頭。
「你且放寬心吧, 姐姐是心有大義的女子, 她會想清楚的,你給她和太子一點時間。」
「他們之間的很多事, 不是你想的那樣, 有心結,得太子去解開。」
我瞪着衛少凌,氣得不行:「你又云裏霧裏不說人話。」
他也不惱, 拉着我的手說下個月十五是好日子。
想成親, 跟我。
我看着馬車外的風景, 再說吧。
我知道你很急,可你先別急。
姐姐還沒成親呢,等她成了親再說吧。
衛少凌垮了臉。
「阿鳶, 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我想你想得每天都睡不着覺。」
我壞笑道:「睡不着覺這不有病嘛?有病更不能成親了, 你且先養好身體再說吧。」
衛少凌懵了。
說要用軍功讓皇上重新給他賜婚。
我又來了精神,回頭定要好好問問皇上,都是他亂點鴛鴦譜, 才惹出這許多的事。
唉,行吧,嫁衣上繡鳶尾花不知好不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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