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千戶上門求娶嫡姐,送了整整一百零八抬聘禮。
嫡姐卻將他拒之門外,讓他任人奚落。
我不明白,賀尋有權有勢,爲何不嫁?
嫡姐卻只是輕蔑一笑:「錦衣衛臭名昭著,嫁給他就跟進臭水溝裏打滾一樣,只會讓自己臭不可聞!」
「要嫁你去嫁!我這樣的大家閨秀,只會嫁給正經科舉出來的讀書人,將來做人人敬仰的翰林夫人。」
我的眼睛猛地一亮。
「好啊,我嫁!」
-1-
「你真想嫁?」
嫡姐發出一聲嗤笑。
可見我一臉認真,面色不由沉了幾分。
方纔不是她說的讓我嫁嗎?
嫡姐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秦素娥,你以爲你是什麼身份,也敢撿我不要的東西?再說了,你覺得他看得上你,你想嫁就自己去問,到時候被拒絕了,就別說你是我們秦家的人。」
於是,我去了。
賀尋站在前廳,身邊的侍從帶着那些聘禮,安靜地等待着一個答案。
父親和嫡母見我出來,眉頭微微皺起。
我委婉地轉述了嫡姐的想法,父親眉頭更皺了。
錦衣衛是幹什麼的,他太清楚了。
他們就是皇帝手中的鬣狗,只要被他們盯上,不咬下一塊肉是不可能的。
父親還在發愁着該怎麼措辭拒婚,卻不料我已經上前,站在了賀尋身前。
他穿着一襲紅袍,腰間配着繡春刀,飛揚的眉被壓在了烏紗帽下,標準的錦衣衛扮相。
我也不明白,一個上門來提親的人爲什麼要如此。
滿身煞氣,讓人瞧着就膽顫。
我也怕。
可我知道,我得抓住機會。
「嫡姐不願意,你看我行麼?」
「只是我是庶女,如果你介意,那便當我沒有說過。」
我的大膽讓父親爲之一驚,連忙起身將我狠狠拽開。
隨後揚起笑容,試圖與賀尋賠罪。
賀尋雖目前只是千戶,可也是錦衣衛內有品級的人,據傳聞,很快他就要升爲鎮撫使,從四品。
我父親科舉入仕二十年,如今也不過從四品。
而賀尋呢,剛進入錦衣衛不到兩年。
年紀輕輕就成了天子近臣,他的手段和能力毋庸置疑。
當然,也無人敢惹。
父親擦着汗就要命人把我拖走,卻聽見眼前人饒有興趣地笑了一聲。
「秦少卿的女兒倒是有意思。」
問題是,他說這話的時候,腰間那把繡春刀出鞘了幾分。
「還不快和賀大人道歉!」
父親瞬間急了,一個勁兒把我送上前,要我賠禮道歉,就算賠上一條命,也要讓賀尋消了怒火。
見父親這着急忙慌的模樣,賀尋這才收回了刀。
「逗個趣兒,秦大人別在意。」
賀尋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既然四姑娘願意嫁,那賀某又如何能拒絕呢?」
出乎意料的,他答應了。
可我卻沒那麼高興。
我確定,自己從未見過賀尋,可他卻知道我在家中行四。
這便是錦衣衛麼?
素聞錦衣衛無孔不入,現在我相信了。
賀尋與他身邊的人當即改了說辭,只說今日來求娶的人是我。
如此反覆無常,父親還不能說什麼,只能接下那現改的婚書,倉促地按照賀尋的要求,定下了一個月後的婚事。
「未來娘子,還請多多關照。」
他留下這句話和滿地的聘禮,便利落地走țù⁸了。
我想起方纔他那眼神里的幽深,突然有一絲後悔。
好像招惹上了什麼不得了的人。
-2-
「你真賤啊,秦素娥。」
在知道賀尋真的願意娶我後,嫡姐當即給了我一巴掌。
「怎麼,高興壞了吧?可再高興,你也不過是撿了我不要的。」
嫡姐掐着我的下巴不屑道。
「你以爲他是什麼好東西嗎?連庶女都願意娶,和你一樣,都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歲嫣,住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錦衣衛是你能隨意編排的嗎!」
父親拍案而起,立馬呵斥了嫡姐。
他訓斥嫡姐的魯莽,卻絲毫不提方纔她對我的貶低。
對於父親的偏心,我已經習以爲常,卻還是免不了心寒。
「嫡姐是嫉妒了,還是後悔了?若是如此,我也可以相讓,妹妹這就去和賀大人說,把成婚對象換成嫡姐如何?」
我捂着臉,淡淡笑着對上了秦歲嫣。
我知道她原本打的是什麼算盤。
府上庶女不止我一個,可秦歲嫣一直看我不順眼。
只因我的容貌比她豔上三分,她找着機會就差遣欺辱我,如今更是打算插手我的婚事。
能那麼輕鬆答應讓我出現在賀尋面前,也不過是斷定了賀尋不會答應。
那般她便能以惹了賀尋不快爲由,將我隨意嫁給某個不堪的官員爲妾。
既能保全秦家名聲,又能幫秦家聯姻拉關係,爹不會拒絕。
只是沒想到賀尋竟然同意娶我。
「秦素娥,你瘋了嗎,你覺得我會嫉妒你,我會後悔?!」
秦歲嫣瞪大了眼睛,衝上來還想再打我一巴掌,這次卻被我攔了下來。
「沒有當然是最好的,恕妹妹不奉陪了,一個月婚期太緊,妹妹着急去繡嫁衣呢。」
我轉身就走,懶得理會秦歲嫣那莫名其妙的瘋狂。
可沒過幾日,我搶了秦歲嫣婚事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鄙夷我的大膽和不要臉。
但無論怎麼傳,也沒有人敢提及婚事的另一位當事人。
他們不敢。
五日後,這點關於我的流言便消失了。
因爲賀尋升職了,成了名正言順的鎮撫使。
那些原本對這樁婚事津津樂道的人紛紛噤聲。
誰都知道他會升職,但誰都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父親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直接將秦歲嫣訓斥了一頓,將她禁足在府內,不許她再鬧事。
而後更是以備嫁妝的名義,送了好些東西到我房內,甚至讓嫡母送了些鋪子地契過來。
「素娥,這些都是府裏該給你的嫁妝,其餘還有,那些就在出嫁當日一齊送過去。」
我看着主母割肉般的表情,滿意地笑了。
「是,女兒知道的。」
從前嫡母都是高高在上的,每次都是斜着眼看我,彷彿我是什麼骯髒不得入眼的東西。
可現在呢,她只能好聲好氣地跟我說話。
臭名昭著的錦衣衛又如何,能給我帶來好處和利益,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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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賀尋是如何想的,會選擇我這樣一個庶女做正妻,也許是覺得好拿捏。
可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他變卦。
因此,我開始三五不時給他送些東西。
自己繡的荷包香囊,Ţūₗ親手做的小點心,甚至我還熬夜給他做了一雙新鞋。
我做慣了女紅,眼睛準得很,那日只瞄了一眼,便大致斷出了他的尺碼。
應該是合腳的。
他很忙,忙到日日都能聽聞錦衣衛又到哪辦案,卻始終不見人影。
可送去新鞋的那天,他差了人送了些首飾給我。
全是純金的,精緻華美,且價格不菲。
我想,他應該是滿意的。
父親也十分滿意,我的嫁妝又多了一成。
真是太好了。
再次見到賀尋,是成親那天。
他都來不及換上婚服,只倉促在大紅色的飛魚服外繫了朵紅花,來接親的時候,腰間甚至還佩着繡春刀。
身邊的也大多是錦衣衛。
不像是來接親的,活像是來辦案的。
我舉着扇子出門,見着這陣仗也忍不住一愣。
搭上賀尋的手時,還聽見了他低聲說了句「抱歉。」
這大約是真心的,道歉時還頗爲沉重。
「大人公務繁忙,我能理解,況且我們即將成婚,夫妻一體,該體諒的。」
我笑容得體,沒有人能捉住一絲錯誤。
嫁給賀尋,便是鎮撫使夫人。
從四品的誥命,和嫡母一樣了。
按照賀尋的本事,早晚還能再往上爬,估計我的誥命,很快就能超過嫡母了。
哪怕今日他不來,我都能自己走去賀府完成婚禮。
我以爲自己回答得很好,可賀尋卻似乎有些不高興。
有那麼一瞬間,他將我的手握得很緊。
很痛。
感覺手指都要被捏碎了。
可我還是一聲不吭。
這場婚事,我比他更在意,生怕出錯。
只是哪怕我再小心,意外還是來了。
當司儀正要唱禮拜堂的時候,從門外匆忙跑進來了一個錦衣衛,附在賀尋的耳邊說了幾句。
隔着珠簾,我看清了賀尋眼裏濃濃的煩憂。
他略帶歉疚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頓生不妙。
「大人,可否完成禮節。」
我知道勸不住他,只想讓他給個體面。
穩坐高堂的賀母也匆忙起身,喊了一聲賀尋。
最終,賀尋停下了腳步,拉着我彎下了腰。
「夫妻對拜,禮成。」
他鬆開了我的手,又說了一聲抱歉,轉身帶着手下離開了,全然不顧賀母在身後的呼喊。
我穿着喜服站在中央,還能聽見那些賓客的竊竊私語。
但這時候我必須有所行動,不能平白讓人繼續看笑話。
「既然方纔已經夫妻對拜,便是成了禮,我如今就是賀家新婦,夫君公務繁忙,便由我招待各位,娘你說是不是?」
我一把握住了賀母的手,穩住了她的情緒。
賀母滿是感激地看着我,隨後臉上恢復了笑容。
「對,今日是我兒大喜,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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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尋這一去,直到我回門都不見人影。
賀母歉疚不已,在原本就豐厚的回門禮上又添了三成。
只是我剛回到秦家,就被人一把扯進了門內。
腿後被人猛踹了一腳,雙膝重重磕在了青石板,鑽心的疼痛讓我瞬間慘叫出聲。
「哎呀,妹妹怎麼這麼不小心呢,瞧你,一進門就給爹孃行這麼大禮,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後悔嫁了呢。」
秦歲嫣捂着脣,充滿惡意地笑道。
隨後,又命人直接掀開了我帶來的那些回門禮。
見着滿地的貴重禮品,她眼裏的嫉恨幾乎要溢了出來。
我撐着手爬起,冷冷地看着她。
「秦歲嫣,如今我是鎮撫使夫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哈哈哈,秦素娥,你今日若是來逗我的,那確實很招笑。」
秦歲嫣笑得更大聲了,她用眼神示意,那些丫鬟便一擁而上,強行控制我的手腳。
她走近,拍着我的臉輕蔑道:
「我怎麼聽說賀大人大婚當日離家,到現在都未曾歸來,沒有圓房,沒有夫妻之實,哪來的鎮撫使夫人?」
「秦素娥,你以爲你搶了我的東西,就能爬到我頭上去?做夢去吧。」
銳利的指甲掐得我下巴生疼,眼看她就要抬手扇我,父親纔出言阻止。
「夠了,今日你妹妹回門,做姐姐的鬧什麼鬧,若是傳出去,是想讓旁人平白看我們秦府的笑話嗎?」
父親甩着袖子意有所指。
秦歲嫣的外祖父是當朝丞相,她本人向來恃寵而驕,被父親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更是一點反應也無。
父親自覺損了威嚴,轉頭看向我,要我率先低頭認錯,給他一個臺階下。
可憑什麼呢?
嫁給賀尋之前,我只能做小伏低,百般忍讓。
嫁給賀尋之後,我若還只能繼續做小伏低,百般忍讓。
那賀尋,不就白嫁了嗎?
見我梗着脖子不肯低頭,父親明顯生了怒氣。
「你身爲妹妹,又是庶出,你搶了歲嫣的夫婿,又先於她出嫁,本就是壞了禮數,也是歲嫣大度,不同你計較。」
「可你成婚那日留不住夫君,丟了秦府的顏面,更讓歲嫣在外受人閒言碎語,本就是你的錯,合該向你姐姐道歉纔是。」
如此冠冕堂皇,倒真是我這個僞君子父親能說出來的話。
我也當即笑了起來,只有三個字送給他。
「不可能。」
父親子女衆多,看重的卻從來只有秦歲嫣這個有丞相外祖父的嫡女。
其餘庶出,似乎生來便只能做秦歲嫣的陪襯,甚至墊腳石。
只我略微不一樣些。
我娘在世時,父親也曾對我有過些許關愛。
或許,這也是秦歲嫣格外針對我原因之一。
可在知曉那點關愛的真正緣由之後,我真恨不得從來不曾有過這個父親!
「逆女,你非要這般斤斤計較嗎?若不同歲嫣道歉,那今日這門你也別想進,真以爲嫁了人翅膀就能長硬了?回個門還要搞得家裏雞犬不寧,是想讓旁人覺得我秦府沒有家教嗎?!」
若是往日,我只能按照父親的要求去做。
可如今不同,我還有可以回的地方。
「你以爲我想回來這秦府嗎?」
我巴不得永遠不回秦家。
見我轉身要走,半點禮儀也不顧,父親怒從中來。
「把這個逆女給我拿下,關到祠堂裏好好反省!」
那些下人們正要動手,就在這瞬間,砰的一聲,秦府的門猛地被人一腳踹開。
來人手持繡春刀走了進來。
「誰敢動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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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尋出現了。
帶着渾身的煞氣,毫不遮掩地走到了父親面前。
那等壓迫讓父親的臉瞬間白了。
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我站得稍遠都能聞見,更別說近在咫尺的父親。
「賢、賢婿,這是忙完了?」
賀尋展開一個毫無情緒的笑意,露出了森森白牙。
「是啊,岳父,本官剛忙完就來接夫人回家,只是方纔聽見岳父要將我夫人關進祠堂,不知我夫人犯了什麼錯?岳父不如仔細說說,本官身爲錦衣衛,最能明斷是非,定不會錯判。」
他低低笑了幾聲,抹了一把繡春刀上還未乾涸的血跡,又在指尖碾開。
父親又怎麼敢再複述一遍剛纔的話,只能支支吾吾說都是誤會。
賀尋又彷彿注意到了什麼,看着滿地的回門禮淡淡挑眉。
「岳父這是嫌棄我賀府的禮不夠重麼,早說嘛,那本官就同陛下要一些御賜之物,也好討岳父歡心啊。」
父親這回恨不得跪下了,連忙打了身旁的下人一巴掌,將事情都推了出去,還親自將散落一地的東西收好。
見他這副卑躬屈膝的模樣,賀尋這才滿意地收回了刀。
一旁的秦歲嫣在賀尋進門時早就愣在了原地。
即使被血氣燻得面色發白,也止不住看向賀尋時癡迷的眼神。
此時的賀尋依舊是那副錦衣衛裝扮,臉上帶着血跡,也無損驚心動魄的俊美。
居高而下看人的時候,身上的威壓又增添了幾分危險的氣質,更是讓人呼吸急促,卻怎麼都挪不開眼。
算起來,這是秦歲嫣第一次見到賀尋。
我能明顯從她眼裏看到後悔。
見賀尋明顯是在爲我出氣,秦歲嫣的臉色變得越發複雜難看,甚至充滿了嫉恨。
「既ţŭ̀₌然禮已經送到了,門也回了,我這便帶着夫人歸家,岳父可有意見?」
賀尋忽然牽起了我的手,笑盈盈問道。
父親巴不得送走這尊大佛,立馬點頭,「賢婿慢走,有空再來。」
秦歲嫣倒是揚起了溫柔的笑容,做出大家閨秀的模樣,留起了人。
「我與妹妹還未說幾句話,賀大人是不是太着急了,哪有回門一個時辰都沒有就要走的道理,你說是不是賀大人?」
她的話音還帶着軟糯黏滑,分明是在撒嬌。
父親臉都綠了,沒想到秦歲嫣會來這麼一出,想要呵斥她,又怕惹了賀尋不快,硬生生又把綠了的臉憋紅了。
只是賀尋不僅沒回應秦歲嫣,連眼神都欠奉,牽着我轉身就走。
秦歲嫣沒想到賀尋這麼不給面子。
「等等,站住,你們——」
她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父親攔了下來。
可我卻忽然掙脫了賀尋的手,忍着疼衝到了秦歲嫣面前。
「站住是吧,我差點忘了一件事。」
在所有人注視下,我抬手便是啪啪兩巴掌。
秦歲嫣立馬尖叫起來。
她還想還手,卻被我一把抓住推搡在地。
「這都是你該受的,剛纔進門時,你對我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這兩巴掌只是討回了利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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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有賀尋在,他們不敢動我。
秦歲嫣氣急,也只能看着我安然無恙離開秦府。
只是剛沒走幾步,我的身體便騰空而起,落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中。
「疼不是什麼難以啓齒的事。」
賀尋沒有看我,說這話的時候依舊穩步前行,臉上也沒了之前的駭人神情。
我沒有回話,只是默默抓緊了手。
進了賀府大門,我正想讓他將我放下,可他卻無視了圍上來的僕從,直接抱着我回了屋。
「抱歉。」
他又說了一句。
我明白,這是爲大婚當日離去,一連都不曾歸家,讓我飽受非議的歉疚。
也明白,他是在下人面前給我做臉。
也罷,這本就是他欠我的。
賀尋將我放在了牀上,這才轉身離開。
還沒等我鬆口氣,他去而復返,手中多了個木盒。
掀開我褲腿時,我掙動了一下,又被他緊緊握住。
隨着褲管上翻,雙膝處的傷口也顯露出來。
雪白的肌膚與紫黑色還滲着血絲的傷口有着強烈對比。
「再重的傷我也受過,沒什麼事。」
我說得輕描淡寫,賀尋動作停了一瞬,他低着頭,默默上藥,力道輕柔,如同羽毛拂過。
眼看他又要說道歉,我趕緊制止了他。
「與其說那隨口就能來的抱歉二字,不如給些實在的,如何?」
我直直盯着賀尋,想得到一個答案。
「好,你要什麼?」
我輕笑了一聲,在賀尋驚訝中,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一來,我既然嫁了夫君,便要做賀家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二嘛……」
我的手指滑落在他的領口,輕輕一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妾身想知道,夫君當日求娶嫡姐,是情根深重還是見色起意?如今娶了我這個庶女,嫡姐卻有了悔意,那夫君呢?」
「若是夫君後悔了,妾身可是會很傷心的。」
我貼着賀尋,笑得很是嬌媚,像極了惶恐不安,着急探尋夫君心意的小女子。
賀尋的答案對我來說很重要,關乎到我能否信任他。
他愣了一會兒,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只是怔愣過後,他稍稍揚眉,與我更貼近了幾分。
這下輪到我渾身僵硬,正欲往後退,卻被一隻手握住了後頸。
「夫人,不是要知道答案麼,躲什麼呢?」
陌生的男子氣息帶着血腥味撲面而來,我不由得越發僵硬。
那隻手帶着熾熱的溫度,更是彰顯着自己的存在感,我只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在火爐之中,不一會兒額角就冒出了冷汗。
「夫人,就這點膽子?」
最終,賀尋輕笑鬆開了手,又保持着剛纔的距離。
「我從未見過秦家大小姐,只是母親催我成婚,便讓人選了幾家官職不高,老實本分的。」
「岳父、咳咳,你父親只是太僕寺少卿,長年待在清水衙門,也沒什麼犯事的可能,我便選了你家,又按照禮儀規矩,求娶的未曾定親的長女,只是沒想到……陰差陽錯,與夫人成了一對。」
「夫人貌美又聰慧,我自是再滿意不過。」
賀尋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認真。
我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可想着賀尋選妻的標準,心裏不自覺泛起冷笑。
沒想到錦衣衛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做官就沒有不貪的。
我那個父親官職不高,長年待在清水衙門又如何?
他犯的事可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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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從來聲名狼藉,坊間甚至有他們食生肉引人血的傳言。
嫁給賀尋,是我十六年的人生中做過的最大的賭博。
我也曾猶豫躊躇。
但幸運的是,我賭對了。
不過幾日,賀尋就親自把府中的庫房鑰匙和賬本全交到了我手上,甚至親自幫我立威,敲打了下人。
我也投桃報李,只要他在家,便雷打不動地親手給他熬藥燉湯。
就連他的護腕和臂膊都是我親自制作。
只是賀尋真的很忙,見不到人影纔是常態。
我閒着沒事就總是去尋賀母說話。
賀母年紀大了,見我們夫妻和睦反而歡喜,時不時與我說些賀尋的往事,還勸我不要怕他。
錦衣衛雖然名聲不好聽,可殺的都是該殺之人,賀尋辦案從來都講證據,絕不冤枉一個好人。
每次聽到這些,我都會提起十二分的興趣,引着賀母再多說一些。
從賀母口中,我知道了不少不爲人知的祕密。
有個人人稱頌的清官,曾經貪了二十萬兩賑災銀。
有個被傳是天生將星的將軍,竟然是個殺良冒功的混賬。
還有個名聲極好的前任閣老,其實喜好孌童……
而這些人,全都死在賀尋刀下,成了他步步高昇的階梯。
又是一個深夜,我一個人待在自己房裏,對着親手做的小小牌位喃喃自語。
「娘,女兒不想再等下去了,便賭在賀尋身上吧……」
我已經準備好要把藏在心中多年的祕密告訴賀尋。
可意外總是來得突然。
消失半月有餘的賀尋回來了。
卻是受着傷回來的。
賀尋陪着太子去查驗皇陵的修建進度,卻沒想到皇陵竟然塌了。
爲了保護太子,賀尋的手臂背部都被砸傷,一整片都是血肉模糊。
賀尋被送回來的時候,隨行的錦衣衛下屬簡單述說了經過,賀母又驚又怕,急得眼淚直掉。
可我看着還在昏睡的賀尋,心裏難以遏制地湧出一股竊喜。
太好了。
當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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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皇帝勵精圖治,向來崇尚節儉,對自己陵墓的修建並不熱衷。
登基近三十載,他的帝陵十年前才動工,撥出去的銀兩還不到先帝的一半。
當然,皇帝也沒有要求工部就用這些錢修出什麼豪華帝陵來。
只說基本滿足規格就行,他老人家也不挑。
可再怎麼不挑,也不能給人修塌了啊!
更嚴重的是,這次皇陵坍塌還順帶牽連了周圍的墓葬。
尤其是皇陵附近的前朝武公主墓,滲水嚴重,那些墓葬坑幾乎都出現了塌方內陷的跡象。
此事一出,可以說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皇帝連夜安排了親弟弟安王,帶着各部官員一同前往皇陵查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可我知道,這案子最終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賀尋在家修養沒幾天,安王就已經上了奏摺,只說是皇陵動工採石時,驚動了藏在武公主墓裏的機關,直接將藏在暗道裏的水倒灌,這才引起了土質鬆動,牽連了正在修建的皇陵。
如此這般,需要追責的只有選定皇陵地址的官員,和負責修建的工人。
「荒唐!他們竟敢拿這樣的結果來糊弄陛下!」
賀尋怒不可遏,直接摔了手邊的杯盞,旁邊坐着的下屬也同樣一臉憤慨。
「大人,這案子要是交給您來查就好了,定能查個水落石出!叫那些敢欺上瞞下的,一個個都喫不了兜着走!」
這些日子,賀尋躺在牀上養傷,卻異常關注皇陵坍塌一案。
想來也是,當今陛下寬厚仁愛又不失雷霆手段,是難得的明君,又對賀尋有知遇之恩。
他的陵寢被毀,賀尋哪裏能夠接受。
「我這就上奏本向陛下請旨,準ƭũ̂ₐ許我再查此案!」
「就算此事牽連半個朝堂,甚至有天潢貴胄牽涉其中,你也敢查嗎?」
我施施然跨進了門,目光灼灼地看着賀尋,一字一句問他:
「錦衣衛鎮撫使賀尋賀大人,你敢查嗎?」
-9-
賀尋說,我父親秦向宜汲汲營營半生,也只是太僕寺少卿,掌管禮儀和馬政,待在清水衙門蹉跎二十幾年,庸庸碌碌,想必犯不了什麼大事。
那他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秦向宜的膽子可大着呢,連修建皇陵這樣的大事,也敢摻和着插上一手。
前朝的武公主墓爲什麼塌?
因爲武公主墓中的木材石料全被偷了出來。
沒有了支撐自然要塌。
皇陵爲什麼會塌?
因爲修建皇陵的木材石料來自武公主墓。
埋在土裏幾百年的木材石料被挖出來暴曬一通,腐朽風化了再埋進土裏,自然要塌。
修建皇陵的人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皇帝陛下太節儉了,撥下去修皇陵的銀子太少,他們不夠貪。
我那個父親爲什麼能參與進去?
因爲他和負責修建皇陵的安王有同一個岳父。
而且,他手裏握着我孃的陪嫁,一家木石商行。
事情其實很簡單。
安王是陛下最小的弟弟。
陛下登基後,把修皇陵的差事交給了安王。
而安王呢,沒什麼本事,卻喜歡喫喝玩樂,俸祿花完了,就在底下人的攛掇下搞起了貪污。
一開始只是給不得寵的妃子或者偏遠宗室修陵時以次充好。
後來胃口越來越大,膽子也越來越大,甚至搞起了就地取材,拆了前朝的墓來修本朝的墳。
當然,想把這件事從上到下瞞得嚴嚴實實,勢必要拉更多人下水,拿出錢狠狠堵住他們的嘴。
於是,安王拉着他的丞相岳父上了船,帶着他一起發財。
然後,秦向宜這個娶了丞相不起眼庶女的連襟,也分了一杯Ṱŭₓ羹。
不過,秦向宜其實是憑藉自己的能力分到這杯羹的。
他納了我娘做妾,從我娘手裏拿到了外祖父家的木石商行。
再通過木石商行做假賬,從前朝墓裏偷出來的木材石料,甚至都沒有運進商行的倉庫,就能披上一層新皮,變成從海外採購裏的好貨,再被安王高價買走,成爲皇陵特供。
這錢,洗得真乾淨啊。
可我娘是外祖父獨女,從小熟讀賬本,時間一長,哪裏看不出其中的貓膩呢?
她惶恐不安,又毫無辦法,只能抱着我悄悄哭泣。
直到有一天,她送了一封信給外祖父。
我不知那信裏寫了什麼,也不知那信有沒有送到外祖父手裏。
我只知道,信送出去的第三天,外祖父就病逝了。
是秦向宜親自來報喪的,帶着嫡母一起。
他們沒等我娘爲外祖父哭上兩聲,就迫不及待要了她的命。
秦向宜親手勒斷了孃親的脖子,細長堅韌的牛筋勒緊我孃的脖子裏,把她的脖子硬生生勒斷了一半。
我娘拼命想要掙扎,可素來端莊守禮的嫡母卻獰猙着臉,死死按住她的手腳。
事後,他們把她掛在房樑上,說她身爲妾室卻偷竊家中財物,被發現後羞愧自殺。
然後一卷草蓆子裹了,隨便扔去了亂葬崗。
沒人會在乎一個小官家裏的商女賤妾是怎麼死的。
可偏偏叫我看見了一切。
我見孃親好幾日都悶悶不樂,便想偷偷躲在ẗûₙ櫃子裏逗一逗她,讓她開心一些。
卻正好眼睜睜看着孃親死去。
從那以後,明明仇人就在眼前,我卻只能裝傻充愣,明明受盡欺辱,卻還要笑臉逢迎。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賀尋。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眼前是孃親被死死勒住脖頸時窒息恐怖的模樣。
眼淚再也忍不住,一顆一顆拼命往下掉。
哭得不能自已。
賀尋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將我攬進懷裏。
只說了一句話。
「交給我吧。」
-10-
當日,賀尋不顧尚未好全的傷勢,悄悄進了宮。
直至深夜纔回了賀府,手中還拿着一份讓他徹查到底的祕旨。
次日,換上一身錦衣衛鎮撫使官府的他,再次出發了。
賀尋躍馬揚鞭,紅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待在家中靜靜等待結果,本就心神不寧,卻偏偏有人要犯到眼前。
管家來報,說秦歲嫣上門來探望我時,我實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到了前廳才發現,確實是她。
「你來幹什麼?」
我也懶得聽她說話,當即就讓人把她轟出去。
「秦素娥,你以爲你還能囂張到什麼時候,鎮撫使夫人這個位置,你覺得你能坐穩?」
我看着她志在必得的模樣,忽然來了興趣,她到底哪來的自信。
秦歲嫣高昂起頭冷哼:「難道不是嗎?賀大人又因公務外出,這次要多久呢,你與他是新婚,若他真的喜歡你,難道不應該待在家中陪伴你嗎?」
「所以?」
我詫異地看着秦歲嫣,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
「秦素娥,還在裝傻充愣,你別忘了當初賀大人要娶的人是誰!你還不明白嗎,賀大人這是嫌棄你,躲着你呢!」
「等到賀大人忙完公務回來,只要我向他表明心意,他定然會撥亂反正,你就等着被休吧!」
「你若是現在求求我,我還能讓你做個妾!」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皇陵坍塌一事鬧得滿城風雨,她難道一點都不知道麼?
我疑惑地看着秦歲嫣,費解不已。
「賀尋是被陛下欽點派去查案的,他不去難道要抗旨不尊,然後殺頭?秦歲嫣,你腦子沒問題吧,有病就去找大夫,我這治不了你。」
我揮手趕人,只覺得方纔的實在有些傻,就多餘和秦歲嫣說這話。
被推着往外走的秦歲嫣還不忘發威,拿着秦向宜向我施壓。
「你敢不聽爹的話,我便讓爹把你逐出秦家!」
啪啪——
依舊是清脆的兩巴掌,我厭惡地看着秦歲嫣。
「你若是來討打的就直說,沒必要如此委婉,我不介意每天都給你兩巴掌。」
「還有,你以爲我稀罕秦家女的身份嗎,哪天秦家沒了,我看你還能得意什麼!」
說罷我再也沒理會秦歲嫣,直接讓人將她丟出賀府。
頭一次發現,原來秦歲嫣這麼蠢!
-11-
一個月後,賀尋回來了。
他讓手下帶着我去了秦府。
我到的時候,被押在地上的秦歲嫣還在可憐兮兮地求賀尋放過她。
賀尋只是站在一旁沒有理會。
秦向宜被錦衣衛鉗制在一旁,狼狽掙扎的樣子像是一隻被翻了面的王八。
「賀尋,你憑什麼抓我,仗着陛下的寵愛就任性妄爲,謀害朝廷命官,我定要狠狠參你一本,讓你烏紗帽不保!」
而他的叫囂,終究在看到如朕親臨的牌子那一刻戛然而止。
賀尋拿着木石商行的賬本,ťŭ̀⁰一頁頁翻過。
眼神向下,睥睨着跪在地上的秦向宜。
「秦大人,真是好手段,皇陵坍塌的真相,也該大白於天下了!」
其實,安王和秦向宜他們做的事很好查。
從前朝墓中偷出來的木材石料多少會有痕跡。
而秦向宜的賬本看着一進一出,再正常不過,可若是細查,就會發現他所謂的進貨渠道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若是皇陵不塌,等陛下駕崩入了土,斷龍石一落下,就再也不會有人發現真相。
可偏偏皇陵塌了。
之前還能瞞着,不過是因爲有安王這個保護傘在,燈下黑而已。
但就算沒有我說出真相,只要賀尋仔細查,也早晚會發現真相。
我也只是把結果提前了一些。
但Ťũₗ,能早一日讓秦向宜伏法,我又何樂不爲呢?
我的心情難得舒爽,看着狼狽不堪的秦向宜忍不住輕笑出聲。
秦向宜猛地看向我,目眥欲裂。
「是你!那時候我就不該心軟,該殺了你一了百了!」
我的笑容越發大了。
「對,是我!秦向宜,人在做天在看,你殺了我娘,就該死,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嫡母在一旁恨不得啖我血肉,可她掙扎不過錦衣衛,也不敢對上白亮的繡春刀,只能恨恨盯着我。
「你這個賤人生的賤種,你和你娘一樣賤,不, 你比你娘更賤,賤人去死, 呃——」
她的眼睛瞪大,無助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卻捂不住那噴湧而出的鮮血。
「娘!」
「夫人!」
最終, 她氣絕身亡, 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而賀尋用臂彎拭乾淨了鮮血, 繡春刀重新回鞘。
「罪臣太僕寺少卿之妻錢氏欲銷燬證據, 拘捕, 現已斬於刀下。」
-12-
皇陵一案茲事體大。
除了秦向宜外, 京中還有大大小小諸多官員一同落網。
包括丞相和安王。
安王被貶爲庶人,連同所有子女囚禁皇陵,終身不得出。
皇帝不殺親兄弟, 可他親手造下的苦果, 也要自己嚥下。
其餘之人中, 丞相判得最重,滿門抄斬。
剩下的人, 基本只誅首惡, 當事人砍頭,罰沒所有家產,妻女充官奴官妓, 男丁流放邊疆, 遇赦不赦。
秦向宜自然是被砍了頭的, 而秦歲嫣則成了官妓。
聽說她剛進教坊司時還總耍大小姐脾氣,不服管教, 被好好教訓了一頓, 拿藤條打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一切事了,我原本是打算主動與賀尋和離的。
雖然我因舉報有功,得了皇帝特旨恩赦,沒有受到波及, 連嫁妝都保全了下來。
可我現在是罪臣之女,哪裏配得上賀尋這個風頭正盛的錦衣衛指揮使。
沒錯,賀尋又升職了。
這下我就更配不上他了。
可還沒等我把主動求去的話說出口, 他就先興沖沖地跑來找我了。
「素娥,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吧!」
「……不了吧, 我其實想跟你說……」
不知爲何, 「和離」二字怎麼都說不出口,總覺得心口酸酸澀澀。
自那日他爲我出手殺了錢氏, 我就成了這般模樣,總是不自覺想着他念着他。
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把心弄丟了。
賀尋一聽見我拒絕,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了委屈。
「我知道,定然是我沒了可以利用的地方,夫人不需要我了,便要拋棄我,是我不好,那日不該倉促離開,就應該待在夫人身邊,哪怕……」
一聽到他提「利用」二字,我就心虛得很。
也不敢再說什麼和離,張口就答應下來。
「好好好,成成成。」
終究是我欠了他的, 他想要如何,便如何吧。
賀尋立馬變了臉, 曾經盛滿玩味的眸子裏全是喜悅。
「一言爲定!」
「既然如此, 我這就請人看日子去!」
我嘖了一聲,總覺得自己落入了陷阱裏。
還是主動跳進去的。
錦衣衛指揮使,果然陰險狡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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