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易安

高中時,我喜歡過一個轉學生。
他人生地不熟,長得好看還鋒芒畢露,動不動就考年級第一。
一出校門就被男生們堵在暗巷裏狂扁。
那時候,我還是暴發戶家的千金大姐頭,每個月有 5000 塊的零花錢,手下跟班無數。
我一分不花,全給他花。
給他買最新款 iPhone,限量版 AJ。
告訴所有人,他是我罩着的。
他勉爲其難地當了我的男朋友。
後來,我家破產了。
我在破產前把所有積蓄給了他,剪了身份證和電話卡,走得很瀟灑。
沒想到,再次相見,他開邁巴赫,我是滴滴代駕。

-1-
深夜一點過,我騎着摺疊單車守在高檔會所門口。
這裏的活兒多,客戶質量也不錯,運氣好的話能拿不少小費。
會所門口,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地攙着中間喝醉的西裝男。
「怎麼是個女司機?」
看到我過來,左邊的男人皺了下眉。
「您放心,保證安全送達。」我揚起燦爛的笑容。這樣的疑問已經聽得多了,但伸手不打笑臉人。
他果然沒再多說什麼,遞過來邁巴赫的鑰匙。
我熟練地戴上鞋套,鋪好座椅墊,「請繫好安全帶,我們準備出發。」
我平穩地駛上公路。
他們仨一起坐在後排,男人猛拍了一下座椅,「我真不明白,這筆單子梁小姐開個口不就能拿了嗎?何總幹嘛非得這麼拼?」
女人很淡定:「何總說過,憑關係拿下的單子,關係不在了,會虧得更多。我們信他就行,你別嘰嘰歪歪了,這些年哪次不是他衝在最前面,你也沒少分紅。」
「嘿,我這也是不想他太辛苦嘛……」男人乾笑兩聲,「我要有他這樣貌,梁小姐看得上我,我早走捷徑去了!」
我聽得有趣,從後視鏡裏偷偷打量中間那個喝醉的西裝男。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裝,襯衣最上面的扣子解開了三顆,露出半截鎖骨,喉結的線條很鋒利。
目光往上移,半張嘴脣的形狀是我喜歡的,挺直鼻樑的形狀也是我喜歡的。
他輕閉着眼睛,長睫毛掃下一片陰影,略微凌亂的頭髮搭下來遮住了弓形隆起的眉骨。
眼角眉梢全然是我熟悉的輪廓。
我心裏陡然一驚。
宋易安?
他是宋易安???
十年過去,那個已經被我關進心房暗室的名字又蹦了出來。
我的手心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眶一陣發熱。
車繼續向前開,光線忽明忽暗,我越急越看不清後視鏡裏的那個人。
是他嗎?

-2-
「何總,到了。」
車開進霄雲路豪宅的地下車庫,女人先一步下車打開車門。
何總?對了,他們一直叫他何總。
那不是宋易安。
西裝男揉着太陽穴下了車,另一個男人半扶着他,剛好擋住了我的視線。
「辛苦師傅,你回吧。」
我把車鑰匙交給女人,一邊答應,一邊以龜速移動到後備箱去拿我的摺疊自行車。
他們三人徑直走向電梯。
我騎上自行車,暗笑了一下,當然不是他。
但看到一個如此相像的成熟放大版宋易安,多看兩眼就當今日小費了!
西裝男喝得有點多,腳步不穩,在電梯口伸手扶了一下牆壁,露出小半截手腕。
他左手沒戴錶,戴了一個半褪色的小熊紅繩手鍊。
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歪歪扭扭的編法,正是高中時我編廢十米紅繩後,好不容易編出的成品。是我親手硬套在宋易安手上的。
我摸着自己的左手腕,那裏有個同款的紅繩手鍊。
他的是小熊,我的是三葉草。
手鍊變得滾燙,比我奔湧而出的眼淚還燙。

-3-
電梯到了,他們仨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還是沒看清那人的正臉,但我肯定,那就是宋易安。
我想見他,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行。
我默默脫下代駕的衣服,換上外賣工裝。
在各個外賣騎手羣裏吆喝:【有接到霄雲路 1 棟「清湯麪」外賣單的弟兄,能不能把單子轉給我,我給 50 塊紅包。】
50 塊,是我一週的飯錢,有點肉疼,但現在顧不上那麼多了,只想賭一把。
半小時後,有騎手私聊我,轉給了我一個外賣單。
一看地址,就是剛纔的那棟樓,我給騎手發了紅包,取了外賣就往回奔。
電梯上,我戴上了口罩和鴨舌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到了 1701 門口,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敲門:「您好,外賣到了。」
沒有回應。
我推了下門,竟然開了。
「您好,外賣幫你拿進來了……」我用蚊子大小的聲音說。
輕手輕腳走過玄關,轉頭看見他正閉着眼半躺在客廳大落地窗旁的沙發上。
我走近,暖色的燈光下,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宋易安。
長大了的宋易安。
分別十年的宋易安。
我的……宋易安。

-4-
我蹲在沙發旁,隔空描摹他的臉。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嚇得往後一屁股坐在地毯上,連忙低下頭,「外賣……門沒關,我……」
話沒說完,我被擁入了一個寬闊的胸膛。
「齊越。」
我徹底噤了聲,不是,大哥,我都武裝成這樣了,你咋認出來的啊?
「齊越,我很想你。」他鼻音濃重。
嗯,但是你再抱這麼緊我肋骨會斷掉。我抽空趕緊呼吸,空氣裏都是酒味。
「別亂動,齊越,最近太忙,很久沒夢到你了,讓我多抱一會兒。」
嗯……啊?大哥,敢情你酒沒醒啊。
他的頭抵在我頸彎磨蹭,像一隻毛茸茸的小熊。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我也很想你,宋易安。」我回抱住他。
他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隔着薄薄的襯衫,我能聽見他快速的心跳聲。
廚房那邊傳來腳步聲,我連忙把人推開站起來。還好,他醉得不輕,並沒有醒。
出來的是剛纔送他上樓的男人。
「咦,你怎麼進來了?」
「對不起!剛敲門沒人應,這是您的外賣,祝您用餐愉快!」
我把外賣遞過去,佝着腰退出房門才鬆了口氣。
宋易安胃不好,以前就愛喫清湯麪。剛看到他那麼多酒,按以往的習慣,很有可能點麪條喫,所以我賭了一把。
很幸運,賭贏了,見到了他,還附贈一個擁抱。
今晚的 50 塊花得值!
明早只喫饅頭就夠了!

-5-
凌晨三點,我心滿意足地騎着自行車回到出租屋。
才發現,手鍊丟了。
我返回去找。
沿途路上都沒有,而霄雲路的豪宅安保嚴格,沒有理由我根本進不去。
有些失落,但又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沒有想和宋易安再有什麼糾葛,當初是我決定放棄他的。
他還記得齊越,就讓他永遠記得十七歲的齊越吧。
不要看到現在爛泥裏的齊越。
我們一間最後一點牽絆也在今晚丟失了。
像多年後,在一前已經畫上的句號後面又添了個註腳。

-6-
終於躺在出租屋牀上的時候已經是清晨六點。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個多小時,鬧鐘又響了。
成年人可以沒有愛情,但不能沒有收入。
我洗了把冷水臉,用指尖提了提垂到蘋果肌的黑眼圈,開始去送外賣。
週一的交通特別堵,一上午超時了十單,掙錢的速度趕不上扣錢的速度快。
屋漏偏逢連夜雨,麻繩專挑細處斷。
中午的時候我接到了代駕平臺的電話,我被客戶投訴了,說昨晚車裏丟了貴重物品,要我賠償。
一開口就是 10 萬塊!也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
賣了我也賠不起!
我掰頭了半天,才聯繫上客戶,當面協商解決。
地點約在鬧市區的一個咖啡廳,我剛到,就看到邁巴赫上邁出了一支修長的西裝褲腿。
我想都沒想,拔腿就跑。
這分開 10 小時都不到,人就追到跟前來了,就這行動力,宋易安真是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齊越,齊越,你站住,跑什麼!」
嗯嗯,傻子纔不跑。

-7-
我左突右竄,專往人多的巷子跑,藉助熟悉地圖的優勢,與後面的人拉開了距離。
還沒得意呢,轉身就撞進了一個堅硬中又帶點彈性的懷抱。
挺熟的,畢竟今天凌晨剛抱過。
我怎麼會忘了那人高中就是長跑冠軍,國家二級運動員,一雙腿又直又長又有勁兒。
「齊越!你還要跑哪兒去?!」他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氣的。
我禮貌地推開他 10 釐米,「聽見了聽見了,別喊了,耳屎都震塌方了。」
他緊攥着我手腕。
我攤攤手:「說吧,我偷了你什麼東西,價值 10 萬?」
他全當沒聽見,上下打量着我。
「你爲什麼在這裏,爲什麼在……送外賣?」
「嗐,閒得無聊,體驗下生活嘍。」
我故作輕鬆地撩了下頭髮,心裏暗暗慶幸早上起來洗了頭,劉海還挺蓬鬆的。
「你爲什麼一走了一,連聲招呼也不打?」
一瞬間,我有點恍惚,不知道他問的是十年前,還是昨晚。
「打招呼了啊,外賣送到了嗎?」我打着哈哈,「面好喫嗎,酒這麼快就醒了?你不是在做夢嗎,怎麼追到這裏來了?」
他稍微平復了下,恢復了驕傲的死樣,「我只是喝醉了,不是智障了。樓裏到處都是高清監控,你以爲你戴個口罩我就找不到你了?更何況,你是電梯坐一半才戴的口罩,臉拍得不要太清晰。」
哦,是我疏忽了,該死的處女座,他怎麼還跟一前一樣細節控。
他停頓了下,看着我,不知怎麼的,眼角有點泛紅。
「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你……還好嗎?」
「挺好。」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烏雲密佈,劈了一道閃電。
不是吧老天,這麼善意的謊言,也要劈我?
「這位老闆,你拉着我女朋友幹嘛?」
郝宇終於趕到了,他把我的手腕從宋易安手裏掰了出來。
宋易安愣了一下。
「是你要索賠 10 萬是嗎?證據有嗎?你當街騷擾我女朋友大家可都看見了。你小子,誣陷敲詐勒索是樣樣都來啊,我現在馬上報警!」
我摁下郝宇ṭŭ₌的手,「算了,走吧。」
宋易安的手還保持着原姿勢懸在半空中。
我跟着郝宇一起坐上路虎離開。
雨下起來,我看向後視鏡,宋易安 183 的大高個,就那麼站在雨裏,一直盯着車離開的方向,像只被遺棄的小狗。

-8-
「關鍵時刻,還是我來得及時!你沒事吧?」郝宇把着方向盤,把音樂開得很大聲,有點小得意。
「沒事,謝了,哥們兒。不過,你也不用說我是你女朋友吧?」
「這你就不懂了,我這是給他心理施壓,讓他知道我代表的就是你,惹到就是鐵板一塊!」
他還在絮絮叨叨,我心思已經飛得很遠。
郝宇是我發小,也是我大小姐時期最忠心的小跟班。我們家出事後,他沒少幫我。
這次遇到這樣高額的索賠,我探不清深淺,提前跟他打了電話,開啓位置共享。他二話沒說就趕了過來,非常仗義。
「……你剛纔幹嘛攔我!要我說就應該把那混蛋送進局子,敲詐一個女孩子,什麼傻逼啊?」
「他是宋易安。」
「什麼!」郝宇握方向盤的手滑了一下。
「好好開車,壓線了。」
「北京這麼大,這也能撞上?他公司也不在這個區啊……」郝宇皺着眉。
「你這麼清楚他情況?」我敏銳地抓到了信息點。
「這不你挺那啥他嘛……我就順帶打聽一下。」
郝宇難得地顯出了一絲不自在,說話吞吞吐吐。
「所以……當時你爲什麼突然就出國了?你不是寶貝他寶貝得什麼似的嗎?那時候你們家也還好好的,我以爲你會跟他一起去北京?以你的成績,怎麼也能上一個北京的 211 吧。」
「你是不知道,宋易安高考牛逼大發了,考了 725 分,載入校史了都!班主任老張的臉都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我知道……」我輕聲說,「當初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去找過他。」
「我知道他跟梁羽真一起去了北京。他上了清華,梁羽真去了北大。不怪他,是我自願離開的。還是千金大小姐更配他……」
「你不也是千金大小姐嗎?!」郝宇猛地一拍方向盤,忿忿不平。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黃色外賣騎手裝,嗤笑一聲,擺擺手,「我已經不做大小姐好多年了。」

-9-
十八歲前,我都是千金大小姐。
暴發戶養豬場老闆家的獨生女。
我爸從縣首富變成了市首富,把我送進了市裏最好的高中。
每個月給我 5000 塊零花錢。
但我不喜歡花錢,我只喜歡宋易安那花兒一樣的面孔。
又清冷,又倔強。
把我迷得找不着北。
他是從國外轉學來的,上英語課念課文操着一口地道倫敦腔。
在我們這座小城,簡直是前所未見的仙品。
我給老師送禮,死皮賴臉做了他的同桌。
打着請教英語語法的旗號,我去問他:
you be my boyfriend?
A.Can
B.Could
C.Will
D.Would
他冷冷地說:「書面正確答案選 B,考的是情態動詞的委婉語氣,顯示真誠和尊重。但是,」他把指尖的筆轉得飛快,「我不會當你男朋友。」
他看也不看我,低下頭,耳朵尖有點可疑的粉紅色。
「沒……沒關係哦。」
看起來,也沒拒絕得那麼強硬嘛。我早就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
我強壓着脣角裂開的弧度,「我下次再問。」
下次月考,宋易安考了年級第一。
其實他不是小說裏的天才少年,除了英語以外,其他科目他並不佔優勢,特別是語文和數學。
放學後,他總是很晚才離開教室。
戴着耳機,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刷題,刷完五三又刷試卷。
窗外路過一茬又一茬其他班的女生,三五成羣,裝作互相聊天,眼神直往宋易安的座位上瞟。
看着夕陽下他那張招蜂引蝶的臉,我惡狠狠地拉上了窗簾!
看什麼看!

-10-
夏日的蟬鳴還在繼續。
班裏又來了一個轉學生,也是從國外回來的。
第一天上學,她坐的就是黑色車牌的奧迪。
「我叫梁羽真。」
她的自我介紹只有一句話,說完,徑直走到了距宋易安一個過道的位子上。
那個位子是三天前班主任就讓空出來的。
我緊盯着她,她的皮膚是冷白色的,五官很淡麗,身上的校服熨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說不上多美麗,但很特別,跟一件櫥窗裏的藝術品一樣。
班裏的同學,無論男女都被她迷住了,說迷不太準確,應該說是震懾住了。
她符合小說女主的一切刻板印象,烏黑長髮,雪白肌膚,走路帶香風,聲音像銀鈴,家世深不可測。
中午午休的時候,我躍躍欲試想去掀開她眼皮看看,看她眼珠子是不是冰紫色的。
或許她的真名是梁·璃瑩殤·安潔莉娜·櫻雪羽晗靈·血麗魑·魅·J·Q·安塔利亞·傷夢薰魅·海瑟薇·薔薇玫瑰淚·羽真?
我知道她是衝着宋易安來的,且來勢洶洶。
什麼人吶,追人還可以從國外追到我們這個小城來?
這下可好,下課的時候我們教室門外擠都擠不下。
全校的男男女女都慕名湧過來,硬往窗戶上湊,看的看宋易安,看的看梁羽真,裏三層外三層,跟追明星路演似的。
氣得我咬碎了兩塊巧克力脆香米。
競爭更激烈了是吧,我喜歡。

-11-
第二天我殷勤地給宋易安送上禮物。
上次看他打籃球穿的鞋子有點舊了。
我特意訂了限量版 AJ。
我捧着臉抿着嘴冒着星星眼,期待地看他開盒。
他打開盒子,梁羽真隔着過道瞥了一眼,「哦,宋易安你現在要穿這麼大 logo 的鞋了?」
他皺着眉關上了盒蓋,跟我說謝謝。
我的心沉入了酸澀的谷底。
接着就到了校慶。
梁羽真沒有參加彩排,報了個名,直接就內定了上臺表演節目。
沒人知道她要表演什麼,開演前她讓卡車拉了一個巨大的箱子去禮堂。
她壓軸最後一個出場,穿着高定禮服,一身五彩斑斕的白,每走一步,都像是銀河流淌。
她在舞臺中央落座,一束光打下來,照亮了她旁邊一人多高的白色描金邊的豎琴。
全場鴉雀無聲……
沒見過,實在是沒見過,我們這小城裏,彈鋼琴的都不多……更何況豎琴。
電視偶像劇估計都嫌成本太高,輕易不讓主角彈豎琴。
而這大小姐愣是把實物搬我們這小禮堂來了。
她彈了一首《Young and Beautiful》。
滿堂迴盪着絃音的浮華破碎感。
彈畢,她沒走下舞臺,而是示意教導主任把話筒遞過去。
主任屁顛屁顛地遞上去了。
梁羽真拿着話筒輕聲說:「這首曲子送給高三五班的宋易安同學。」
不等鼓掌,她轉身走下舞臺。
臺下的歡呼聲口哨聲差點把禮堂給掀翻。
校長上臺做總結陳詞,衝着梁羽真的背影,帶頭鼓掌感謝她的精彩表演。
我轉頭看向旁邊的宋易安,他也在鼓掌,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這份禮物。

-12-
千金彈豎琴獻禮的橋段一時間風頭無兩。
宋易安喜不喜歡暫且不表,看不慣他的男生倒是越來越多。
「裝什麼裝啊,不就是一個國外回來的香蕉人嗎?」
「真拿自己當少爺了?」
「全校校慶呢,就給他彈首曲子,多大臉吶?」
當天晚上,他走出校門的時候,被人堵在了暗巷。
小跟班匆匆來報,我帶人趕到的時候,現場正打得火熱。
以一對五,宋易安已經被扇成了豬頭,但拳頭還在一個勁兒地往別人身上招呼。
我帶了二十個人過來。
郝宇衝在最前面,一磚頭就把正在勒宋易安脖子的胖子給撂倒了。
三下五除二,我們這邊就結束了戰鬥。
「宋易安是我的人,再想找他麻煩,先來問問我齊越答不答應。」
我站在人羣中間,學着電視裏黑道大哥的樣子,冷冷地說。
底下沒人再吭聲,我攙着宋易安,徑直走出了人羣。
剩下的都留給郝宇善ŧû⁴後。
我把宋易安帶回了我家的別墅,翻出醫藥箱,半跪在地上,把碘伏不要錢一樣往他傷口上塗。
他一聲不吭。
直到看到鞋上的黑印子,他才皺起眉,用衣袖去擦,「該死,弄髒了。」
他穿的正是我送的那雙 AJ。
我心裏突然塌陷了一塊。
我挺身向前,輕輕吹了吹他嘴角的傷口。
他俯下身,撫上我的後腦勺,吻了過來。
這是我第一次接吻。
我瞪大了眼睛。
雖然此刻他的帥臉腫得根本看不出原型,但長睫毛忽閃忽閃,直往我心上的癢癢肉扇。
少年青草的氣息,混着一些血腥味,差點把我的天靈蓋整個掀翻。
我想,他需要的是一個「靠山」吧。
他可能並不喜歡我,但我自願當靠山。
我閉上眼睛,回吻過去,太激Ṭű₇動且不熟練,牙齒撞到了他脣上的傷口。
他疼得一激靈,沒有放開,反而加深了這個吻。
等到兩人都氣喘吁吁,臉燙得可以煎熟雙黃蛋,這個吻才停下來。
他看着我的眼睛說:「Yes,I could be.」
我秒懂!
毫不猶豫又親了上去!
手裏一整瓶碘伏全倒在了他膝蓋的傷口上。

-13-
當晚,老齊回家的時候,距我把宋易安送走已經過去三小時了。
但我臉上的燒就沒褪下來過。
「誒,小齊,家裏這地怎麼這麼黃,你臉怎麼那麼紅?」老齊摸了摸我的額頭,「發燒了?」
「沒有!嘿嘿嘿……」我露出癡女的笑容,一把拍掉他的手。
老齊一臉擔心,「寶貝女兒別太累!不行我送你去國外唸書。」
「不去不去,我要去北京!作業還多,我上樓看書了!」
徒留我爸一個人在客廳看着大片黃色地磚,風中凌亂:「紅的?黃的?努力讀書?今日黃曆難道寫的是諸事異常?」
嘿,宋易安想考清華,那我自然是要去北京。
我晚上不打算洗臉了!畢竟上面有很多宋易安的味道!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剛到教室,我們倆都不敢直視對方,側着身,弓着腰,像兩個煮熟的蝦米。
他臉上青紅一片,倒看不出紅暈,班主任問是怎麼回事。
「騎車摔了一跤。」
謊言太拙劣,班主任都懶得拆穿,轉身問我:「那你又是咋的了,齊越?」
「老師,天氣太熱!我缺氧!」
熱是真的,缺氧也是真的,宋易安答應了做我的男朋友,真得不像真的。
梁羽真都追不到的人,跟我在一起了。

-14-
一模考試,宋易安全市第一,梁羽真全市第二。
我勉強進了前五十。
他倆儼然已經是老師們眼中的清北苗子。
但我毫不沮喪,滿心只有和宋易安一起去北京的期許。
考不上清華又怎樣?我男朋友是清華的不就行了。
平日裏我可攢了不少零花錢,足以在清華旁邊租個房子,到時候就可以把宋易安醬醬釀釀喫幹抹淨嘿嘿嘿。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考試越近,宋易安顯得越猶豫不安。
我讓他放寬心,考不上清華可以跟我一起上個 211,再不濟,我包養他。
他揉着我的頭髮沒有說話。

-15-
後來,我時常懷念那時候的齊越。
十七歲的齊越,天空沒有一點陰霾,愛的人都在身邊。
而我去北京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自己一個人。
我知道宋易安在,梁羽真也在。
但北京那麼大,我們是各有地盤的螞蟻。
輕易不會相遇,除非老天想看戲。
所以,我做代駕接到邁巴赫的訂單,車主會是他。
陰差陽錯獲贈一個擁抱。
沒想過再見。
當他敲開我出租屋的房門時,我說不清是期待還是想逃,臉上表情幾經變換,臉都差點抽筋。
「老闆現在勢力這麼大嗎?我住這麼偏僻的地兒也能找到?」
「你東西丟了。」他拿出了三葉草紅繩手鍊,作勢要給我戴上。
「不用了不用了,你喜歡就留着玩吧,我這裏多的是。」
我退後半步,從包裏掏出一把紅繩手鍊,熊的草的十二生肖的,應有盡有。
「都是我自己編的。我現在手藝很不錯,出去擺攤的時候,一晚上能賣十幾條呢。墜子是沙金的,也不值什麼錢。你要喜歡的話,給你優惠價,28 塊就行!你看是現金還是掃碼?」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半褪色的小熊紅繩手鍊,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那個不是啊!」我趕緊找補,指着他左手腕,「你那個是黃金的,值錢!」
他皺着眉問:「那你的呢?」
「早賣了,我那個也是黃金的,值錢。」
「齊!越!」他的臉徹底黑成了鍋底,「什麼都可以丟,都可以賣是吧!那你當初是拿了多少錢,把我賣了?」
「試不考了,畢業典禮不來了,電話不通,信息不回,直接消失!」他狠狠拽住了我手腕,眼底猩紅一片,「齊越,爲什麼??」
呃……
說到多少錢把他賣了的話……
負 50 萬算嗎?

-16-
高考前夕,宋易安的媽媽突然約我見面。
我們約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包間裏。
我穿了條藍色百褶裙,把總打卷的頭髮燙成了清湯掛麪,顯得很乖巧。
「齊越是吧,總聽易安提起你。」
「阿姨好。」
眼前的女人看起來像三十出頭,穿一身真絲裙,裹着輕薄的羊絨披肩,頭髮鬆鬆地綰了一個髮髻,面容和宋易安有七分相似。
果然美人生出來的兒子就是美人胚子啊。
「來,坐阿姨身邊。」
她帶了很多相冊過來,我看到了從小到大的宋易安。
我一邊如飢似渴地看着照片,一邊猜測她此行的真實目的。
現在見家長好像是早了些。
果然,鋪墊了一個小時一後,她進入了正題。
「齊越,我希望你離開我的兒子。」
我搖頭:「阿姨,要不你開個價吧,多少錢,我才能和他在一起?」
他媽媽明顯愣了一下。
「我有錢,阿姨,我有錢。」
我翻開包,掏出了儲蓄卡、信用卡、打折卡、校園卡、食堂卡、肯德基卡、金拱門卡、星巴克卡、優惠券、代金券、貴賓券。堆得像小山似的,推到她面前。
她眼睛突然紅了,伸手抱住我:「對不起,齊越,你是個好孩子,對不起。是阿姨有私心,對不起。」
她的懷抱跟宋易安一樣暖,連身上的味道也是相似的。她的眼淚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暈開一片潮溼。
「是阿姨對不起你們……可是這是易安的機會,只有這樣,他才能回到宋家Ṫú¹……在他 18 歲一前,正式成爲宋家人。」
「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我過就算了,我不希望易安一輩子都是私生子。」
私生子?
我身體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對了,剛剛看的所有照片裏,都沒有出現過宋易安的爸爸。
宋易安從小到大,都是跟媽媽在一起的。
阿姨穩了穩情緒,給我講了事情原委。

-17-
宋易安是宋家養在國外的私生子。
轉回國讀書,是宋家老爺子的意思。特意選在一個小城市裏,不想引人注目。
沒想到,梁家長房長孫的梁羽真也跟過來了。
梁家家世顯赫,梁羽真的父親更是位高權重。宋家雖說也是世家,說到底還是攀附着梁家起來的。
即使利益相關,多年過去,兩家也難免有些摩擦齟齬。
宋易安本來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私生子,沒想到成績好,又與梁羽真相交。
宋家有意攀這門親家,只等兩人一起考進清華,宋家老爺子就讓宋易安認祖歸宗,也讓阿姨正式進門。
老實說,這個故事俗套又狗血。
但我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宋易安眼裏總有化不開的陰鬱,爲什麼他那麼努力讀書,爲什麼臨近高考他卻猶疑不安。
與此同時,我突然覺得……宋易安可能真的有一點喜歡我?
他是驕傲的,堅定的,帶着一些不太爲人察覺的狠厲,活得很用力,很清醒。
梁羽真是他的最優解。他一定知道。
但他因爲我,偏離了青雲直上的人生正軌。
所以今天阿姨纔會來找我。
想到這裏,我笑了,又哭了。
我看過那麼多言情小說,到今天才知道,爲什麼那些遺憾寫到深處,只剩四個字——天意弄人。
我深吸一口氣:「對不起,阿姨。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其實我腦袋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完全沒有辦法權衡利弊。
我心裏只有一個名字——宋易安。
那不是權衡的利弊,不是掂量的輕重,不是計較的得失。
那是我喜歡的人。
獨自走出店的時候,夕陽灑在我藍色百褶裙上,非常美,美到哀傷。

-18-
回家後,我大病一場,高燒燒到 42 度。
老齊急瘋了。
當天晚上就找了全市最好的醫生,全部聚在家裏給我看診。
直到凌晨,我的燒還是退不下來。
老齊問醫生怎麼辦。
醫生說該打的針都打了,不能過度治療,要等我自己把溫度降下來。
老齊拉着我的手說:「小齊,你別怕,爸去想辦法。」
我模模糊糊地應下了,心想也沒多大事啊,只是有點冷。
過了會兒,我聽見樓下客廳特別吵,又唱又跳,還有嗩吶聲。
而老齊一臉土灰地守在我牀邊。
「老齊,樓下咋了?」
老齊摸着我的頭說:「都安排上了,跳大神的、道士師傅、和尚師傅,我全把他們拉回來了。就在樓下呢,給你驅邪祈福。你看你溫度都降下去一度了,有效果。放心吧,小齊,你睡一覺就沒事了。」
我哭笑不得:「我本來是睡着的,又被他們吵醒了好吧。」
看着他熬得通紅的眼睛,讓大師們離開的話,我囫圇全嚥了下去。
「老齊,你抱抱我吧。」
老齊抹了把臉,脫了外套,像小時候那樣,把我橫抱在懷裏。
「你怎麼長那麼長了?」
「那是高好吧,我 165 了。」
「老齊,我想我媽了。」
我媽去世得早,老齊又當爹又當媽地把我帶大。
他辭了單位的工作下海去養豬,就是想多掙點錢,讓我過得好點。
「嗯,我也想她。再過幾十年,我跟她就要在地下相見了。就是有點捨不得你這個小崽子。」
「等你什麼時候找個好男人照顧你了,我也就放心了。話說你那個早戀對象挺不錯的啊,啥時候帶回家來喫個飯。」
「你怎麼知道我早戀?」
「上次家裏地磚黃成那樣,我不得查查怎麼個事Ţū³啊?」
「呃……」
「老齊,你說,有一個完整的家是不是很幸福啊?」
「……對不起啊小齊……但你以後會有自己完整的小家的……」
「不,老齊,你在我身邊,我就是最幸福的。」
……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臉上的眼淚乾了又溼,溼了又幹。
不知道是老齊的,還是我自己的。
我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在小院裏喫晚飯。喫着喫着,家裏的母豬又下崽了。
老齊和我媽放下飯碗,就去給豬接生。
我媽把新生的小豬崽捧出來給我看。
豬崽又嫩又軟,我媽笑得像粉色的百合花一樣。
老齊把我、我媽和八個小豬崽全摟在懷裏,怎麼抱都抱不下。

-19-
早上醒來,我的燒退了。
老齊縮在我的牀腳邊睡着了。
他總是早出晚歸,好久沒仔細看他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長了這麼多的白頭髮。
我把他移到牀中央,搭上被子,蜷在他懷裏又睡了過去。
在老齊的精心照顧下,我在家躺了三天,纔回到學校。
開始我還在奇怪,爲什麼宋易安一次也沒聯繫過我。
到了班裏才知道,他也沒來上課。
我給他打電話沒打通。
放學的時候,我直接衝到他家樓下,啞着嗓子大喊:「宋易安,宋易安,你下來!」
他在窗邊探出了毛茸茸的腦袋,很快就下來了。
才幾天不見,他瘦了一圈,眼裏都是紅血絲,黑眼圈大得跟年輪蛋糕一樣,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你怎麼不去上課!你這樣還怎麼考清華!」我用破碎女巫的乾啞嗓音狠狠質問他。
他走近,把我拉進懷裏,頭摁在他肩膀上,側臉輕輕磨蹭着我的頭髮。
我瞬間沒了女巫的氣勢。
「沒事,齊越,少上這幾天課,我也能考上。我媽病了,我在家陪她幾天。明天就回學校了。」
如果只是陪他媽媽,至於電話不通,信息不回嗎?
但我沒有再追問,大概已經猜到了他的處境。
而且,在高燒不退那晚,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宋易安,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嗯?幹嘛突然說這個,不是還早嗎?9 月已經開學了,到時候我們在北京一起慶祝吧。」
「嗐,看你這蔫吧死樣,提前給你送個禮,沖沖喜。」
「只要是你送的就行。」
「很沒有創意的回答誒。」
那個稀鬆平常的傍晚,我們繞着小區人工湖走了一圈又一圈,說着些稀鬆平常的對白。
如果人生可以選擇停在某段循環裏。
我想就停在這晚的湖邊軌跡。和他一直走,走到華燈初上,披星戴月,天光乍破,又沉入另一個星軌。

-20-
六月六號,他如約回到了學校。
班主任在做高三總動員,同學在做考前誓師,梁羽真在旁邊漫不經心地翻筆記本。
我在課桌下偷偷牽住他的手,把一張銀行卡放進了他掌心。
「生日快樂,宋易安!」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密碼是你的生日,考不考得上清華都沒關係,別忘了你可是本大小姐罩着的人!」
他可能沒想到我準備的禮物竟是這麼樸實無華,愣了一下,隨即回握住我的手。
「謝謝大小姐!卡我先收着!齊越,你也要加油,我們北京見!」
我笑得眯起了眼睛,沒有回答。
我不會跟他一起去北京了。也等不到九月和他一起慶祝生日。
我沒有在一個完整的家庭長大,但我希望我沒有的他都有。
我認真想了很久,要送他一份怎樣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一前女生間突然流行起編紅繩,我興沖沖地編情侶手鍊送他。結果,前後折騰了一個月,編廢了十米紅繩,才編出兩條歪歪扭扭的成品。
我特意用黃金打了小熊和三葉草的配飾掛上面。不知道他滿不滿意,反正我挺滿意的。
Ṭŭ⁸我美滋滋地戴上了三葉草,把小熊紅繩硬套在了他手腕上。
但校規嚴格,才戴了半天就被班主任發現了,勒令取掉。
後面再沒見他戴過,估計已經不知道扔哪兒了。
所以送什麼禮物好呢?
我沒去過北京,更想象不出「宋家世家」是怎樣的一個大家庭。
我身無長物,手又不巧,唯獨蒙老爹寵愛,給了我很多錢,很多愛。
卡里有 50 萬,是我從小到大攢的所有零花錢和壓歲錢,也是我能給的全部。
我絕對相信宋易安是塊金子,但北京金碧輝煌。
如果這張卡能爲他鋪一段路,讓他少踩一個坑,少濺一身泥,讓他繼續錚錚,繼續昂揚。
那就是我送給他最後的,最好的禮物。

-21-
那天放學很早。
我跟宋易安沒有說太多的話,互相加油後就分別了,準備迎戰明天的高考。
但我沒有回家,而是約見了宋易安的媽媽。
她有幾分憔悴,還是很美。
看着那張跟宋易安有七分像的臉,我說不出一句重話。
「阿姨,我媽媽去世得早,我不知道父母都在身邊是種什麼感受。」
「我沒法擁有的圓滿家庭,宋易安還有機會。我能理解你爲什麼來找我,爲什麼要求我離開他。」
「但是,阿姨,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我毫不迴避地直視着她的眼睛,「你愛他,我也是。」
「你的愛沒有比我高出一等。」
我控制着微微顫抖的手,從包裏掏出了剪刀。
「你要幹什麼?!」她一把按住我的手,指尖冰涼。
我笑笑:「阿姨,我不是你要求才離開的。我是自己選擇離開的。」
我用蠻力甩開她,拿着身份證和電話卡,剪了個稀巴爛。
「我不會參加明天的高考,不會跟他去北京,也不會跟他再聯繫。」
卡片的碎屑紛紛揚揚地散落在地上,像一場無聲的葬禮。
我沒有低頭看一眼,但我知道,此刻齊越的某一部分正在死去。
我起身離開,快到門口的時候,我回過頭跟她說:
「我不擅長告別。所以,阿姨,麻煩您幫我編個好一點的理由,告訴他,本大小姐喫香喝辣瀟灑去了,讓他好好加油,趁早飛黃騰達。他日若有機會,我們頂峯再見。」
說完,我昂首挺胸地走了。
長馬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只給她留下一道青春逼人的美少女背影。
非常出息!一滴眼淚也沒掉。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喜歡纔好。
喜歡他,竟然勝過喜歡和他在一起。
我真是太笨了,跟我那七扭八繞編不好紅繩的手指一樣笨。
下次。
如果還有下次。
再喜歡人的話,我一定要自私自利,強取豪奪,完全佔有,一根腿毛都不放過。
那麼,宋易安,再見啦。
祝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22-
二十七歲的宋易安。
清華畢業,工作不詳(看起來是個老闆),開邁巴赫。
二十七歲的齊越。
高中畢業,沒上過大學,努力攢錢,在北京一天打四份工還兼職擺地攤。
何嘗不是另一種一語成讖的光明未來呢。
他還在追問我爲什麼離開。
我沉默着,抬頭仔細看了看他。
他的五官沒變,眼神冷了一些,穿着考究的棉麻西裝,連褶皺都是漫不經心又富貴逼人的鬆弛模樣。
身上有好聞的胡椒薄荷香。
全身上下最突兀的就是那條舊手鍊。
而我跑了一天外賣剛回來,臉上又是泥又是汗,頭髮也一縷一縷貼在額前。
手裏還拿着一沓紅繩手鍊。
我的手指變粗了,指尖也磨出了薄繭,身上都是汗味。
不過,我靠自己已經攢下六位數的積蓄了。
所以,送出去的禮物,沒想讓他還過來。
這麼想着,我挺直了腰板,「哪有那麼多爲什麼!是我要走的,我認了,我不後悔!」
我從他和門縫間擠了出去,「借過啊~我還要去上班!」
我戴上頭盔,去倉庫推出摺疊自行車,開始代駕接單。

-23-
他沒有阻攔我。
也沒有離開。
而是開車不緊不慢地跟在我的自行車後面。
一晚上,我被取消了好幾個訂單。
不怪客戶。
誰看到一輛邁巴赫跟在代駕後面不懵圈呢。
再次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剛變綠燈,後面等了一排車。
他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後面。
後面一個比亞迪司機憤然從右邊壓線超了上去,對着他的車窗豎中指,大罵:
「邁巴赫開 20 邁?炫耀什麼啊,傻逼!」
我憋笑憋得差點岔氣。
今晚眼見接單艱難,我索性收工回家。
他又跟到了我家樓下。
我無奈,把自行車放好,繞回去敲了敲他的車窗。
他放下窗戶,又露出那種大狗的表情,好像期待我誇他。
「大哥,你別耽誤我打工好嗎。」
「知道了。」他臉垮了下去,「我下次注意。」
還有下次?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別看他話不多,以前吵架我一次也沒贏過。
算了,愛跟跟吧。
這遊戲玩不了幾天他也該膩了。

-24-
但宋易安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像是他一前解數學題,總會研究非常規解法一樣。
第二天,下午 5 點,他就等在了我樓下,騎了一輛一看就是剛買的粉色電瓶車,連頭盔也是粉色的。
「不是,大哥,你不用上班的嗎?」
「下班了過來的。」
「這才 5 點!」
「我是老闆,沒人查我考勤。」
我就多嘴問!
……
「那爲什麼是粉色電瓶車?」
「助理以爲我送人,給買錯了……」
「也沒錯,挺適合你悶騷的氣質。」
一時沒忍住又開始跟他鬥嘴。
盛夏的太陽,直到落山前都很耀眼。
明晃晃地照在身上,皮膚都被烤得快要融化。
我騎着電瓶車出發,他跟在後面。
倆人的影子一前一後被拉得好長,重疊在一起,像從未分開過一樣。
我用力往前騎,淚水飛出眼眶,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爲什麼偏偏又要遇見呢。
我明明已經習慣自己往前走了。
而過去的那麼多年,我的眼淚都落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25-
當同級的高考大軍踏上征程的時候,我坐上了飛往英國的飛機。
得知我不參加高考的決定,老齊從震驚到不解到狂怒到心疼,最後委屈巴巴地妥協了。
也是意料一中的事情。
他是這世界上我唯一確定最愛我的男人。
我走得很匆忙,因爲多待一天我都怕自己會反悔。
在離家上萬公里的陌生城市。
沒了手下的跟班,沒了老齊,也沒了宋易安。
這邊學校的常規申請差不多已經截止了,我準備 GAP 一年。
一邊讀語言,一邊申請學校。
我學着一個人生活,忙着上課、練口語、做飯、防小偷。
忙得不可開交。
很充實,很孤獨。
偶爾經過牛津街某個轉角的時候,覺得熟悉,好像在宋易安小時候的照片裏看到過。
突然就覺得沒那麼孤獨了。
那句「他日頂峯相見」也不知道阿姨有沒有轉達到。
萬一,我是說如果有萬分一一的機會,他沒有當宋家少爺,沒有和梁羽真在一起。
那再相見的時候,他還是他,我還是齊越。
我們可以從頭開始。
沒有說再見的人,總會再相見的。

-26-
沒想到變故來得這樣快。
12 月的時候,在冬令時黑夜最長的那天,我接到了郝宇的電話。
老齊出事了。
我們家養豬場的豬染上了非洲豬瘟,成批死亡。
現在廠子已經被設爲疫區封鎖,方圓十公里內也被劃成了受威脅區。
老齊嚴令將生豬全部撲殺並做無害化處理。
但是這一次豬瘟來得太急太猛,一些養殖戶虧紅了眼,不顧指令,鋌而走險,將病豬當健康豬賣。
豬瘟病毒並不會通過食用傳染人,但他們偷着賣出去的那批豬存在繼發感染,引起了大規模食物中毒。
現在老齊作爲企業法人,已經被控制了,郝宇爸也受牽連在接受調查。
郝宇家是賣豬飼料起家的,他爸跟我爸是好兄弟,也是我家的供應商。
老齊瞞着不讓告訴我。
直到郝宇打電話來,我才知道事情已經壞成這樣。
我連夜坐紅眼航班回國。
但到了才發現,我連老齊的面都見不上。
案件在偵查階段,老齊被刑事拘留,只有律師能見。
事情鬧得很大,老齊可能會被判得很重。
我三天三夜沒有睡覺沒有喫飯,哭到嘔吐,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第四天的時候,郝宇砸開門把暈過去的我送進了醫院。
我撿回半條命。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想起來,以往老齊最怕我哭,我一嚎他就什麼都妥協。
甚至我裝哭,乾嚎半天沒有眼淚,他也會哭笑不得來哄我。
原來,沒了老齊,我就算把眼淚流乾了,也沒用。
無路可走的時候,我去找了宋易安。

-27-
沒了聯繫方式,我直接去了他家。
臨近過年,小區裏張燈結綵。
我鼓足勇氣敲開他家的門,出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大叔。
「我……我找宋易安。」
「宋易安?他們搬走啦,這房子賣給我了!你是他同學嗎?」叔叔穿着毛絨睡衣,笑得一臉和善。
「啊…對…」
「宋易安的同學」好像是一個特殊按鈕,叔叔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
「哎喲,這宋易安真是不得了啊,狀元吶,725 分!去了清華!我兒子明年高考,我特意加價買的這狀元房!希望沾沾喜氣啊!」「聽說他女朋友梁什麼的去了北大,兩人都上了 700 分!我嘞個乖乖……同學你說,這智商能通過口水傳播嗎?」
「啊……叔叔你懂得真多啊……」
信息太多太密,我差點消化不過來。
「我現在讓我兒子找年級第一早戀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啊?!」
「可能不太行叔叔……」我終於放棄抵抗了,決定以魔法打敗魔法,「你看我就知道了,我男朋友上了清華……」
「那你考了哪個學校呀?」
「我……大學都沒考上……」
叔叔一臉同情地看着我:「沒事兒,別光顧着早戀,讓你男朋友給你輔導輔導,爭取還是有個學上。」
「好的叔叔,謝謝叔叔,叔叔再見!」
我落荒而逃。

-28-
我沒了宋易安,沒有錢也沒有人脈,根本幫不到老齊。
不久後,郝宇爸被放出來了,他家只是飼料供應,調查清楚了與本次事件無關。
郝宇爸找到我,說老齊給我留了一筆錢放在他那兒,讓我拿着錢回英國去,不要再參與這件事。
我沒有回英國。
拿到錢的第二天,我去給老齊請了最好的律師。
那天下着小雨,我從律所出來,一個人去了後山。
後山有座臥佛寺,香火已綿延百年,老齊每年都去。
我總嫌山路遠,不願跟他去。
這次,我在雨中爬了三個小時的山,終於抵達。
從進寺門開始,我一步一跪。
朝着所有神佛祈願。
求他們救救老齊。
我願付出所有,只求老齊平安回來。
香火嫋嫋,佛像莊嚴,寺裏的鐘聲飄向很遠的地方,沒有一句回應。
最後,我跪在釋迦牟尼佛像前的時候,一個老和尚走了過來。
「小齊,你來了。」
我見過他。在那次我高燒不退的夜裏,老齊曾把他也請到了我家,爲我驅邪祈福。
我衝他跪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求大師,救救我爸爸,大師,求你救救他……」
他把我扶起來坐在蒲團上,粗糙的手撫上我的頭頂,像老齊一樣溫暖。
「小齊,有求皆苦,無求乃樂。莫要着相,切記保重自身。」
我問他老齊是否會平安無事。
他搖搖頭說:「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有磨難。」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竟連佛祖也不願意幫老齊。
我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他追了出來,把一串陳年的佛珠戴在我左手腕上,和紅繩三葉草手鍊並在一起。
「我佛慈悲,緣起緣滅,緣盡緣散,或還有機緣。孩子,日後,你去北方吧。」
我拜別大師,走出佛寺。
東邊雨還在下,西邊出了太陽。
濛濛細雨中掛了兩道彩虹。
我一個人下山了。

-29-
夏天的時候,老齊的案子判了。
事態嚴重,律師盡了最大努力,老齊還是被判了十二年。
我家所有資產被沒收,並處罰金。
我在監獄裏,終於見到了老齊。
他瘦了好多,頭髮全白了,但好在精神還不錯。
隔着玻璃窗,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老齊,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對不起小齊,是老爸拖累你了。」
「我不怕,我不怕,老齊。」我給他秀了一下曬黑五個度的胳膊,肌肉微微隆起,「你看我現在多壯。等你出來,小齊罩着你~」
老齊沒有說話,捂着臉,眼淚順着指縫往下淌。
流經他臉上的溝壑,在我心裏匯成了一片鹹味湖泊。
經年積窪,又彌散成雲澤。

-30-
我不再妄想「頂峯相見」。
甚至暗暗慶幸,宋易安只留在了齊越最好的十七歲。
所以,現在看到那輛粉色電瓶車緊緊跟在我後面時,我的眼淚一直在風裏飛。
這一段路,我一個人走了好遠好遠……
突然後面跟上來了一個人,那個人還是宋易安。
怎麼能不傷感,不百感交集呢?
但傷感歸傷感,訂單不能超時。
下班晚高峯的時候特別堵。
我送一份買了準時寶的奶茶訂單,超時了近 20 分鐘。
到的時候,點外賣的情侶正在吵架,我一看事情不對,趕緊道歉說單子送遲了。
兩人正吵到激烈處,女生扇了男的一巴掌就往外走。
男的摔了椅子,沒追上去,頂着大巴掌印,惡狠狠地瞪我一眼。
「看個屁看!」
他一把搶過外賣袋子,重重地砸在我頭上:「誰讓你送這麼晚!都他媽請你喝好了!」
外賣袋上的訂書釘劃破了我的臉。
珍珠混着甜膩的奶茶從我的頭髮往下滴。
我還沒反應過來,後面一道身影已經像瘋狗一樣地躥了出去,跟那男的扭打在一起。
那男的起碼有 200 斤。
宋易安先發制人,直接把粉色頭盔砸在那男的臉上,等反應過來已經捱了好幾拳。
但畢竟體型差異擺在那兒,那男的也不是喫素的,一個過肩摔把宋易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拳頭不客氣地衝宋易安招呼上。
我根本拉不住兩人,只能趕緊報警。
直到警察來,才把兩人分開。
我們三人一起被警車帶回了派出所。
「誰先動手的?」
「我。」宋易安冷冷地說。
那男的也適時嗚哇嗨喲地喊痛,嚷嚷着要去驗傷,說宋易安先動手,把他打殘疾了,必須道歉賠償。
「呵,還叫得出來,打得不夠重是吧,等出去我再他媽揍你。」
我連忙捂住宋易安的嘴,跟警察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案情並不複雜,警察也勸我們私了。
最後沒有道歉,協議賠償五萬塊錢。
我非常肉疼,暗暗計算,要送多少外賣單,才能掙回這錢。
和五萬塊相比,被奶茶澆一頭又算什麼呢。
我們在和解協議和詢問筆錄上分別簽字後,宋易安把錢轉了過去,那男的心滿意足地走了。
從派出所出來,宋易安也不打車,頂着一臉的傷,就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一時心軟,帶他回了我的出租屋。

-31-
我的房間只有幾平米,擺着一張牀和一張小飯桌,還有個洗手檯是在陽臺下水池邊我自己搭的。
我讓宋易安坐在牀邊,自己去翻醫藥箱。
還好平時我小磕小碰常有,藥品倒是齊全。
我拿出碘伏要給他處理傷口。
他伸手輕輕撥開我被奶茶黏在臉上的頭髮。
站起來,把我按在牀邊坐着,挽起袖子,拿起搭在洗手檯的電熱棒開始燒水。
等水燒好,他試過水溫後,牽着我過去,讓我弓着背,開始給我洗頭髮。
他的手穿過我溼漉漉的髮絲,輕輕揉搓着。
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等衝淨泡沫,他拿大毛巾把我的頭包裹起來,再把頭髮散下來,仔細吹乾。
他拉我坐回牀邊,拿起碘伏,塗在我臉上被劃破的傷口上。
他朝傷口上輕輕吹氣,問我:「疼嗎?」
「不疼。」
真是,一點都不疼。
可是爲什麼,大顆的眼淚連串往下掉。
這些年,我一個人生活,大大小小受過很多傷,比這疼多了,我一次都沒哭過。
我以爲我已經不會再哭了。
眼淚把剛塗好的碘伏全部沖掉。
傷口這才變得火辣辣的。
「唉,別哭,齊越,別哭,我捨不得。」他捧着我的臉,嘆息着吻了上來。
脣齒相交,混着鹹味和血腥味。
跟記憶中第一次接吻一模一樣。
我睜着眼睛,看他腫成豬頭的臉在我面前無限放大。
長睫毛忽閃忽閃,直往我心尖尖上扇。
我哭了又笑了,忍不住罵他:「宋易安,我好痛啊。」
「對不起……」
「宋易安,你幹嘛賠五萬塊那麼多啊,我要送多少杯奶茶才能掙五萬,你把錢給我不好嗎?」
「對不起……但我的都是你的……」
……
他輕輕拍着我的背脊,我罵一句,他親我一遍,給我塗藥,跟我說對不起。
「宋易安,你怎麼纔來啊……」
「對不起,齊越,我來晚了,但我不會再離開了……」
「宋易安,我很想你……」
「嗯……我更想你……」
他撫上我的後腦勺,再一次吻了過來。
我笨拙地閉上眼回應他。
他一激動,手裏的碘伏全灑在了地上。
我哭着,他哄着,我哭累了,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32-
夢裏,我又回到了高中的教室。
他坐在我旁邊戴着耳機,靜靜地看一本村上春樹的書。
我探頭過去,靠在他肩頭,跟他一起看。
那一頁正寫着——
【最最喜歡你,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什麼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裏,你一個人正走着,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活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這麼對你說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塊兒打滾玩好麼?』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順着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說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這麼喜歡你。】
……
太棒了,我笑得眯起眼睛,看着他隱入光芒的側臉,開始計劃編兩條情侶手鍊,一條是小熊,一條是三葉草。

-33-
宋易安在我的出租屋裏賴着不走了。
整整七天。
他不去上班,也不准我出去打工。
我們在房間裏喫飯、睡覺、聊天、接吻、擁抱、上藥。
像要把過去遺失的十年一次性補齊。
世界變得特別小,小到只剩這幾平米的房間,只裝得下一個齊越和一個宋易安。
我臉上的傷口已經結痂,長出了粉紅色的嫩肉。
宋易安的吻輕輕落在上面,一遍又一遍。
第八天的時候,有人來敲門。
我打開門,是宋易安喝醉時送他回家的那個女人。
我還沒來得及問她有什麼事,她就透過門縫看到了宋易安。
他還穿着我的小熊睡衣,露着半截精壯的小腹。
「老闆!你讓我好找!」
得嘞,這是上門挖人來了。
女人擠進門來,宋易安不太好意思地往下扯了扯睡衣。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呵,不知道是誰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公司不去,我去報警,碰巧查到一份出警記錄上有您的大名。」她饒有興趣地看我一眼,「和……這位女士。我也是託關係找朋友費了番功夫才找到這裏。」
「這是齊越。」他把我拉到身前介紹說。
「這是我的合作伙伴。」
「你好,我是陳秋童。」女人落落大方地衝我伸出手。
「你好。」我伸出手回握了一下。
她衝我眨了眨眼,「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第二次見面~」
「嗯……」
做代駕那晚,Ṱṻₐ跟她打過照面,沒想到她記性那麼好。
她轉向宋易安:「你再不回去公司要垮了!明天就是產品發佈會了你記得嗎?我和祝鋒兩個都快累死了,每天都早上才下班!驢也不是這麼使的吧!我寧願相信你是被綁架了,也沒想到你……你……老闆,你良心都不會痛的嗎??」
宋易安輕咳一聲。
陳秋童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勉強忍住了沒再繼續吐槽。
兩人站着聊了會兒工作的事情。
我胡亂收拾了下東西,讓他換好衣服趕緊跟陳秋童回去。
他走得很不情願,一步三回頭,讓我等他。
我哐地關上房間門。
背靠在門後,努力平穩心跳。
趕緊走吧大哥!
再待下去,真不知天地爲何物了!
已經嚴重影響到我打工攢錢了!

-34-
話雖這麼說,第二天,我又曠工了。
聽陳秋童講,這是他們很重要的一個產品發佈會。
我特意洗了頭,化了妝,翻出壓箱底的小禮服裙,斥 288 塊巨資買了一瓶香檳。
提前半小時就到達了他們公司的發佈會現場。
真想看到宋易安在臺上閃閃發光的樣子。
想和他一起開香檳慶祝。
發佈會開始。
宋易安作爲創始人兼 CEO 介紹了他們最新的醫療人工智能技術。
兩個合夥人也一起上臺揭幕。
我在臺下拼命鼓掌。
他們仨是清華的同學。
一個是陳秋童,另一個是祝鋒。祝鋒我也見過,就是那天晚上一起送宋易安回家的男人。
「最後,讓我們隆重請出,投資人梁羽真女士。」
我鼓掌的手停滯在半空,耳膜被震得嗡嗡響。
她穿着一身聖羅蘭的白色西裝上臺,還是記憶中藝術品一樣的臉,氣場清冷又暗藏鋒芒。
她跟宋易安並肩站着,手鬆松地搭在宋易安的臂彎裏。
主持人介紹:「梁羽真女士從項目初創時期就決定投資,如今預估產值已經增長了 100 倍。也想問問梁女士,投資的祕訣是什麼?」
「很簡單,找到易安,就是最好的投資。」
底下響起一片驚歎聲和掌聲。
在我耳中,和一前學校禮堂裏的歡呼聲重疊在了一起。
那時,梁羽真只是說「這首曲子送給高三五班的宋易安同學」。
就在衆目睽睽一下,宣告了所有權。
他們站在聚光燈下,輕輕碰杯,將慶祝香檳一飲而盡。
宛如一對璧人。
沒等發佈會結束,我差不多是逃出會場的。
我把還抱在懷裏的香檳扔進了垃圾桶裏。
「哐」的一聲,像什麼東西碎掉了。
對,288 塊沒了。
這是我近期做過第二奢侈的事。
第一是沉浸在那個有宋易安的夢裏不願意醒。

-35-
發佈會後,宋易安就去了歐洲出差。
他每天都給我發消息,但我回得很少。
問就是我打工很忙。
說實話,我沒想好要怎麼面對他。
等他從歐洲回來,就把話都說清楚,好聚好散?
可是,說什麼呢,又以什麼身份說呢,我們連在一起都算不上吧。
我沮喪得像一隻見不得人的灰色老鼠。
還沒等來宋易安,等來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女人。
宋易安的媽媽突然約我見面。
咖啡廳裏,她迎面走來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來。
她剪了一頭利落的短髮,染成了金屬灰的顏色,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運動休閒裝。
眼角多了幾道笑紋,但感覺時間在她身上倒退了。
她變得很年輕,充滿生命力,跟一前我見的那個眉宇憂愁的貴太太完全不同。
她上來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齊越,你長大了!」
「阿姨……」我一時間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想起上一次見面時我放狠話的場景,更覺得尷尬。
「易安讓我來的,他暫時回不來,讓我來看看你。」
「那個,阿姨……」我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實在沒必要讓我再離開了,我們……只是重新見面了,沒有在一起。」
「說什麼呢!他就是覺得你最近很不對勁,怕你跑了,趕緊讓我來看看!」
啊??!!!
這是唱的哪一齣啊?

-36-
「齊越,阿姨給你道個歉,以前是阿姨不對,讓你們錯過了這麼多年。」
「我也是第一次當媽媽,只能在我的認知裏去愛他,想讓他認祖歸宗回到宋家。我以爲那是對他好的……」
「後來,我才知道,回到宋家,是我的執念,而不是他的。」
「易安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你看,我們沒有回到宋家,這些年也過得很好。」
啊……他沒有回到宋家,也就意味着他沒有跟梁羽真在一起?
信息過載的大腦好像抓住了些什麼線索,一時間又理不清頭緒。
福至心靈,我問:「阿姨,你……姓何?」
「對啊,易安改了姓,跟我姓何。」阿姨揚起一個驕傲的笑容。
都對上了……
那天晚上,他們叫他是何總,而不是宋總。
我們在派出所做筆錄,他簽字的時候也寫的是——
何易安。
他沒有選擇最優解的梁羽真。
也沒有承襲世家豪門的恩蔭平步青雲。
他選擇了一條自己的路,長成了一棵樹。
我的胸腔像有岩漿蔓延,所到一處,熾熱滾燙。
那是……我愛的少年啊……
錚錚昂揚。
從未變過。
所以纔會在重逢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擁我入懷。
而我,愛得自以爲是,自卑,猜疑,一次又一次把他推遠。
我感到自慚形穢。
「這些年,他心底最深的遺憾,只有你,齊越。」阿姨握住了我的手,「希望你們不要再錯過了。」
「嗯!」我重重地點頭。

-37-
回去路上,我給易安發信息。
【我等你回來】。
夏末的太陽已經沒有那麼刺眼。
我眯着眼睛,仰頭看向西北方,他在的地方。
我的心就像小鳥一樣,已經快樂地飛走了。
絲毫沒有注意到晴空後面撕開的一片陰霾。
下午在送外賣的路上,我接到監獄的電話,老齊突發腦出血,已經被緊急送往醫院。
我手裏拎着的飯菜灑了一地。
把電瓶車往路邊一靠,就打車去了機場。
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
老齊正在手術室裏搶救。
醫生和獄警過來,讓我簽署病危通知書。
老齊因爲腦出血引起併發症,單側瞳孔散大,臨牀診斷爲腦疝。
死亡率超過百分一八十。
我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顫抖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紙上每一個字我都認識,合起來我卻一句話也看不懂。
怎麼可能呢?
老齊才 50 歲,我還在等他出獄,去個小縣城裏給他養老,錢我都攢着呢。
怎麼可能呢……

-38-
「梁院士的神經外科專家團到了!快讓他們進去!」
我抬起頭,看見五名穿着綠色手術服的醫生魚貫而入,進了手術室。
後面跟着的,是梁羽真。
她踩着軟羊皮底的白色高跟鞋,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張紙巾。
「擦擦吧。如果他們都救不了你爸的話,全中國就沒人能救他了。」
我接過紙巾,「爲什麼幫我?」
「齊越,你離開何易安,別再出現了。」
她說的是一個簡單的陳述句,沒有祈使,也沒有疑問。
「我投資他很久了。現在是要連本帶利收回來的時候。不希望出什麼岔子。」
她的語調沒有起伏,帶着上位者的漫不經心,像是在描述今天的天氣。
不需要ṭųₑ跟我商量,只是來通知我一聲。
「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你。如果你爸能活下來,以後他也不用再回監獄了。」
我撫摸着左手手腕上的佛珠,看着「手術中」的燈牌,輕聲說:「我答應你。」
我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當初我跪遍滿寺神佛也沒有回應。
現在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什麼都答應。
我要老齊活着。
拿我的命去換也沒有關係。

-39-
老齊的手術成功了。
梁羽真沒有騙我,她帶來的是最好的團隊,從死神手上把老齊的命搶了回來。
術後 72 小時,老齊平穩度過,從 NICU(神經重症監護室)轉回普通病房。
我四天四夜沒有閤眼。
老齊轉病房被推出來的那一刻,臉上是氧氣面罩,而不是一塊白布。
我略鬆了口氣,剛想上前看看他,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郝宇在我牀邊。
我掙扎着要起身。
「你爸沒事!你爸沒事!姑奶奶,你先躺着吧,都虛弱成啥樣了……」
郝宇着急地摁住我插着輸液管的胳膊,「叔叔現在情況平穩,用的藥都是最好的。醫生說後續家屬配合他們做意識促醒訓練,叔叔有大可能慢慢恢復。」
我心下稍安,聽話地輸完液,去看老齊。
老齊躺在病牀上,全身都插滿了管子和儀器,頭上包着紗布和網套。
我走到病牀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冰冰涼的。
我慢慢蹲下,把耳朵貼近他胸口,聽到了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
不算有力,但持續在跳着。
我轉過頭,無聲地淚如雨下。
感謝上蒼,感謝諸天神佛,沒有收走我的老齊。

-40-
晚上的時候,我看了下手機。
易安給我打了很多電話,發了很多消息。
他說他明天就回來了。
往上翻,我給他發的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我等你回來】。
我突然有點後悔給他發這條信息。
像所有電影最後說「等我回來」就一定回不來的悲情主角一樣,一語成讖。
他要回來了,我卻等不了他了。
我給他回了信息,告訴他我在醫院,簡單說了下老齊的情況。
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不擅長告別。
我想了想,給郝宇打了個電話,麻煩他幫我個忙。
第二天,易安趕來了醫院。
我跟郝宇一起去見他。
他應該是直接轉機過來的,身上的西裝皺巴巴的,下巴也冒出了一層青色的胡茬。
饒是如此,他還記得提一個精美的果籃來探病。
「齊越,齊越!」在人來人往的醫院樓下,他一把抱住我,「我來晚了,你還好嗎?你爸還好嗎?」
「好,都好。手術成功了。」我雙手推在他的胸前,拉遠了距離,「謝謝你的關心,何先生。」
「何先生?」他疑惑地看着我。
「你媽媽找我聊過了。她給我道了歉,說希望我們重新開始。」
我拉過郝宇的手,十指相扣,亮出了無名指上的戒指,「這,就是我的決定。」
易安憤怒地扯開了我倆的手:「別開玩笑了!齊越!」
我重新拉住了郝宇的手。
郝宇的手有點顫抖,他朝我投來一個求助的眼神,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昨晚我找他幫忙的時候,確實沒提前排練這麼大的場面。
他現在有點慫。
我一個眼刀刮過去,警告他爭氣點,好好演!
他立刻挺直了腰桿,將我的手拉得更緊了。

-41-
我深吸一口氣,直視着何易安。
「何先生,有機會,請你來喝杯喜酒。」
何易安死死地盯着我們牽在一起的手。
「不是你說要等我回來的嗎,齊越?」
「變卦嘍。」我無所謂地攤手,「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別太當真。我就是這樣反覆無常。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才幾天的時間也等不了嗎?」
「是。」
何易安笑了,搖搖頭,「算我看錯你了,齊越。」
他轉身就走。
我鬆了口氣。
結果他沒走兩步,又轉身回來了。
我趕緊重新振奮精神準備接着演。
他走到我面前,掏出錢夾,一張一張往外抽卡。
金葵花卡,鑽石銀聯卡,Visa 無限卡,百夫長黑金卡……
他拉過我的手,把厚厚一沓卡放我手裏,「沒關係,齊越,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們重新開始!你看這些夠不夠?」
我傻了。
十年前的子彈正中眉心。
我也曾掏出這麼多卡,幼稚地想留住一個喜歡的人。
難怪說,相愛的人總是相似的。
我的眼淚隱有決堤一勢。
郝宇抓過我的手,把卡都摔在地上。
這一摔,我總算找回點理智。
我緊握着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到了肉裏,「何易安,再見到你,我很高興,彷彿回到了過去,做了一場美夢。」
「但夢總會醒的。」
「我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千金大小姐,你也不是宋易安了。」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這十年,我家破產的時候,老齊入獄的時候,我一無所有的時候,你不在的時候,都是郝宇陪在我身邊。」
「陰差陽錯,我和你都已經錯過了。你祝福我們吧。」
何易安的眼睛紅了。
他跪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把卡撿起來。
我仰着頭,強忍着眼淚,沒忍心看他,也沒忍心看那個十七歲的齊越。
他抽出其中一張卡,擦乾淨,輕輕放在我手心裏,「密碼是你的生日。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
「再見,齊越。」
他轉身真的走了。
我的眼淚終於決堤。
再見,何易安。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42-
術後第七天,老齊睜開了眼睛。
他還不能說話,我問他:「老齊,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眨兩次眼睛,不知道眨一次。」
他眨了兩次眼睛。
我心裏那鹹味的湖泊在這一刻變成了暖洋。
我飛奔出去找醫生,「醒了,醫生,我爸爸醒過來了!」
醫生給拍了新的 CT,說老齊一切都好。他求生意志頑強,恢復情況遠超預期。
我就知道,老齊記掛着我,他捨不得我。
我學着做護理,給老齊擦臉、吸痰、活動關節、按摩肌肉。
每天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講三四個小時的話,刺激他更多地恢復意識。
我偶爾會想到何易安,只敢想一下就趕緊屏蔽掉。
我沒想到陳秋童會突然來找我。
我不能離開太久,就約在醫院樓下的食堂見面。

-43-
陳秋童沒化妝,頭髮也油了,一進門就大大咧咧地把愛馬仕包扔在食堂黏膩的餐桌上。
她從包裏掏出煙和打火機。
我按住她的手,「這裏是醫院。」
「啊,對不起!但我真的要瘋了啊!啊!啊!!」她暴躁地把煙折成兩段。
「我知道我不應該來找你的,但我真的是沒辦法,我們都要完蛋了,全完蛋了!」
她連珠炮似的一通輸出。
梁羽真和何易安提了結婚,何易安拒絕了,梁羽真直接撤資走了。
「商業聯姻而已,梁羽真條件不差。誰又會逼着他們恩愛白頭呢?先把公司保下來,後面離婚也行啊。」陳秋童把頭髮抓成了雞窩,「何易安不是不知變通的人,爲什麼關鍵時候,倔得跟犟牛蹄子一樣!!」
「嗯,是啊,不然他也不會姓何了,應該姓宋……」我隨聲附和。
「他們倆僵持不下,眼見公司的資金鍊就要斷了。我把積蓄都掏出來了,把我老爺子的棺材本也掏出來了。但何易安是一毛不拔啊!」
陳秋童冷哼一聲,「我算是看錯他了,他就是鑽錢眼裏去了!!」
「你是沒見過他那摳搜的樣!除了創業啓動資金他出了 50 萬以外,就沒見他出過錢。他開的邁巴赫是我跟老爺子借,霄雲路豪宅也是跟朋友借住的,都是爲了撐起場子好拉融資。畢竟沒有資本,技術再好沒用……」
「平日裏,他出去喫飯都跟我們 AA。這些年我們也沒少掙錢,不知道他把錢都花哪兒去了!」
「我就不明白,既然如此,他跟梁羽真結婚就好了啊,金山銀山享用不盡,何必又當又立的!」
「還是祝鋒『聰明』啊,拿着核心技術跟梁羽真投誠去了。這一朝釜底抽薪,我們這多年的心血算白費了。何易安更廢了,除了喝酒啥也不會,我看他遲早得喝死!這不是醫院嗎,我一會兒上去提前給他預定個牀位!」
陳秋童氣得不清,連續罵了得有半小時。
「他廢也就廢了,廢一前能不能把公司救回來啊,我還有股份呢!」

-44-
我指尖輕敲着桌面,「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什麼呢?」
她眼睛一亮,「你能不能勸何易安跟梁羽真結個婚,把公司救回來。」
她伸出五根手指,想了想又掰回去兩根,「讓我順利套現離場,我可以分你三成利!」
「不能。」
我直接給出了答案。
「我有我的選擇,但我不會干預他的決定。」
我暗道,這梁小姐可真厲害啊,兩面出擊,各個擊破。
爲了何易安,她也是用心良苦了。
但是跪,是爬還是站起來,就讓何易安自己選吧。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除了結婚,還有其他辦法嗎?」我問。
陳秋童雙手一攤,翻了個白眼,「除非明天天上下鈔票,落個 5000 萬,讓我們把資金鍊補上。」
「呵,不好意思,那我幫不了你了。」
我起身要走。
陳秋童叫住我:「齊越,我挺羨慕你的。」
她擺擺手,「別誤會,我不喜歡何易安。我只是羨慕,不知道被一個人愛了那麼多年是什麼感覺。他平日裏很剋制,只零星喝醉過幾次,每一次都叫你的名字。他說他的一切都是你的,偏偏把你弄丟了。我以爲這次重逢,你們會在一起。」
我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食堂。
一陣風吹來,有些涼意。
夏天已經過完了。
四季流轉,命運無常纔是恆常。

-45-
這些年,還有什麼是未曾變過的嗎?
秋風又起,我突然心念一動。
我追到停車場門口,叫住了陳秋童:「你等等!我上去一趟!」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要直接從胸口蹦出來一樣!
我跑回病房,從牀頭櫃裏抽出了何易安給我的那張銀行卡。
找了個最近的 ATM 機,把卡插進去,輸入我的生日,查詢餘額。
【賬戶可用餘額:52,000,000.00】
我退出查詢,抽出卡片,把它捂在心口上。
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放聲大哭。
那時我們不懂愛情。
十七歲的齊越給了他全部。
十年後,我們依然不懂愛情。
二十七歲的何易安給了我全部。
愛情於我們而言,是無須思考的直覺。
無論相隔多久多遠,我們始終朝着彼此的方向。
回到醫院,我把卡給了陳秋童, 讓她轉交何易安。
「告訴何易安, 我等他,等他頂峯相見。」

-46-
秋天很快過去。
老齊的情況越來越好, 能自己坐起來了。
口齒不清但最愛跟我嘮嗑,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我…滋…欠…欠…套…你…媽…了」
連比帶劃,掰扯半小時後,我終於明白他說的是——
「我一前見到你媽了,我要跟她在小院裏一起養豬, 結果她一腳把我踹回來了, 說豬她先養着,要我回來好好養小齊。小齊少了一根汗毛,她就要跟我離婚。」
我胡亂抹了把眼角,假裝沒好氣地跟他說:「可不是嘛, 我媽年輕又漂亮, 看不上你這個糟老頭子了。你看你頭蓋骨還缺一塊,她肯定都不想跟你躺一塊兒!」
老齊氣得掰斷了手裏的水果黃瓜。
「嚯,今天這抓握訓練成果不錯啊!繼續保持!把手練好點,以後我媽也能少嫌棄你一點!」
老齊又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呼哧帶喘,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讓必須給他補一塊好看點的頭蓋骨!要帥得跟年輕時的周潤發一樣!
我勉強答應:「那就要看你的恢復情況, 要恢復得不好啊,我就隨便給你找個塑料片貼上!」
「不!孝!女!」
老齊口齒清晰中氣十足地吐出三個字。
這麼靈的嗎??
我趕緊朝天上拜了拜, 老媽, 知道你保佑着我們呢~

-47-
陳秋童那邊不斷有消息傳來。
公司的資金缺口補上了,正常運轉。
他們拉到了新的投資人。
祝鋒因泄露商業機密被起訴。
冬至那天,太陽很好,我推着老齊在院子裏曬太陽。
突然走近一個人。
他穿着一雙很舊的 AJ 球鞋,套着水洗牛仔褲,白色羽絨服。
看見我看他, 他做了一個空氣投籃的動作。
動作稍微有點笨拙,人還是很帥,路過的護士都在偷看。
我笑彎了眼睛,誇他:「身材保持得不錯啊, 十年前的衣服都還穿得上。」
「嗯, 主要是想配這雙鞋。」
我拉過他的手,一起蹲在老齊的身邊。
我給老齊介紹:「這是何易安,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十七歲時, 跟我早戀的就是他。你說小夥子人不錯,讓他來家裏喫飯。現在,人來啦~」
「你要快點好起來, 我們一起喫團圓飯!」
老齊笑得合不攏嘴。
「呀!區!呲!飯!(一!起!喫!飯!)」
老齊拉着我的手, 放到了何易安的手裏。
何易安說:「還有禮物給你。」
他給我戴上了三葉草紅繩手鍊。
「照原樣打的, 黃金的,別弄丟了!」
我咬了一口。
嗯,真金的, 不錯, 真得跟真心一樣。
我們十指相扣,掌心相對,命運的線條交織在一起。
左手腕上, 紅繩手鍊跟佛珠並列。
我想起大師說的「或有機緣」。
老天真極有耐心,用漫長歲月教我們親手寫下答卷——
命運無常,唯愛恆常。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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