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田員外家的丫鬟。
可近日春困打盹,夢見窮書生登門成爲府裏贅婿。
不出一年,小姐難產而死,老爺夫人葬身火海。
書生繼承偌大家業,嬌妻美妾在側,想盡齊人之福。
老爺一家待我很好,我把此夢告訴老爺夫人。
老爺夫人起初不信。
後來果真有一書生登門。
-1-
田府門前來了位書生。
他穿着洗得發舊的青衫,帶上半扇豬,來員外家提親。
員外家是縣上有名的鄉紳,傢俬萬貫,是個富戶。
家中只一個女兒,視作掌上明珠。
是斷斷不肯將女兒嫁給沒有功名的窮書生的。
老爺夫人是個和氣的人,當着書生的面不好發作。
和和氣氣把人請走。
待王生走後,老爺夫人把小姐叫到跟前,疾言厲色問話。
「女兒,你怎會招惹這等男子!」
小姐嚇得花容失色,直言沒見過此人。
其實我是見過王生ṭů₎的。
半月前,小姐去寺廟祈福,回府的路上,遺失手帕。
王生拾得手帕,一路追上小姐回府的馬車直到田府門口。
他從袖口掏出手帕,雙手奉上。
小姐坐在馬車裏遲疑未露面,侍女柳葉興沖沖地接過,撩開遮簾遞給小姐。
正好那日我出府替廚娘劉媽媽買菜,撞見這一幕。
老爺夫人瞭解前因後果,派人到街市打聽。
王生前腳離開田府,外頭在傳二人手帕傳情,已私定終身,王生不日將成爲田員外家的贅婿。
老爺夫人想起我前幾日做的夢,後背驚起一身冷汗。
「姜離,怪我們夫婦二人有眼不識泰山,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我撓撓頭,齜着大牙,衝着老爺夫人點點頭。
「有。」
-2-
我將要出府,小姐關切地叫住我,塞給我三十兩銀子。
「你一個女兒家家,父母怎忍心讓你出去辦事?你拿着銀子送給那書生,讓他此事作罷吧。王生窮苦出身,見了銀子必會答應。」
小姐不知王生並非青州人士。三月前他來到青州,屢試不中,賣字爲生,賺得的銀子拿去宿妓嫖娼。
三十兩銀子可不夠他的胃口。
我又齜着大牙笑,轉念一想,收下小姐的銀子。
我輕車就熟找到王生的家,一間瓦屋,家徒四壁,院子長滿雜草。
敲響王生家的門。
王生起身開門,見我生得眉清目秀,膚若凝脂,色從心起。
「小女子姜離,被你家門口的石頭絆倒,磕破膝蓋,走不動路,可否借宿一宿?」
撩起羅裙,露出雪白的小腿。
王生看得發直。
「小可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破屋一間供姑娘就寢。」
他攙扶我的手,環住我的腰,手上力道收緊,往他懷裏帶。
我順勢半推半就地倒在他懷裏。
進了他家屋門,王生是個登徒子,等不及到牀榻,就來解我的衣衫。
我順勢躲開,用腳勾起他的下巴,「奴家渴了。」
王生佯裝怒嗔,「你這小妮子,原來腿傷是裝的,誆騙我還要我給你水喝!」
我捂脣輕笑,「外頭都在傳你要進府當田員外的貴婿,享盡榮華富貴,我是個窮苦出身,盼着今日委身於你,來日你迎我進府也享享榮華富貴?」
王生得意之色爬上眉梢,「這個自然,伺候好爺,我把她休了,讓你做大房。」
他言罷,來解我的衣裳。
只可惜色字頭上一把刀。
藏於袖口的匕首插入他的心臟要害位置。
他口吐鮮血,倒在地上垂死掙扎。他喉嚨灌滿翻湧鮮血,滿眼不可置信我與他素昧平生,爲何殺他。
從我第一眼見他那日起,我偵破他眼中的利慾薰心。
他可以娶全天下任何一位女子,只是不能是田員外家的田昭昭。
田昭昭是我見過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
-3-
那日長安街微雨。
我跪在人來人往的青石磚上賣身葬母。
我滿身污泥,衣服破舊不堪,身後的草蓆發出腐爛的氣息。
可能是屍臭味,也可能是這個王朝的腐朽味。
我記不清了。
所有人捂Ţùₒ着鼻子避開,只有小姐着白色羅裙駐足我跟前。
「柳葉,她好可憐,我們把她買了吧。」
「小姐你這月都買了十個人了,不是賣身葬父,就是賣身葬母。要是夫人知道了,肯定又要說你。」
柳葉拉着小姐走,小姐不肯走。
把頭上的銀釵送給柳葉手中,「好柳葉兒,你就幫我保密,她太可憐了,能幫一個是一個。」
主僕二人爭論不休。
我當時只覺得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愚蠢之人。
那簾子裏的女人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嫗,年紀大得可以做我祖母,撩開草蓆便知我在扯謊。
其實,我身後裹在草蓆裏的女人並非我的生母,是街上的柺子,也是我名義上的母親。
她見我生得花容月貌,在一衆被拐的女子中出衆,留着我待價而沽。
拿鎖鏈拴着我,漿洗擦地,食不果腹,與野狗爭食。
窯子裏的老鴇見我顏色好,又是處子,願意花大價錢買我。
那柺子喜不自勝,當即把我賣了。
初到青樓,我佯裝乖順,跟着樂師歌姬學習,在即將要接客的當晚,我把梳頭用的桂花油倒在帷幔上,一把火燒了青樓。
老鴇被我綁在柱子上,活活燒死在大火中。
趁亂我和樓裏姐妹逃出來。
我又返回柺子住處,那柺子見我失魂落魄,樓裏起了大火,無處可歸,假裝收留我,噓寒問暖要爲我尋一處更好的人家。
我點點頭。
柺子見我乖順,沒有如以往用鐵鏈鎖着我,我行動自如。
趁她夜間睡熟,擰起斧頭,咔嚓一聲砍下她的頭顱。
放走被拐來的女子。
我將她身下的草蓆裹上,用麻繩紮緊,青白的頭顱塞進草蓆。
柺子的屍身在雨夜裏留了七天七夜,臭不可聞。
我跪在青州街頭,賣身葬母。
小姐心善買下了我。
-4-
我進田府分在後廚當差。
府裏的小廝見我生得貌美,私底下三五日來調戲。
後宅的丫鬟心生嫉妒,對我輕則言語侮辱,重則打罵。
一日我在後宅灑掃,丫鬟揪着我的髮髻,按在地上欺辱。
小姐散步經過,厲聲呵斥霸凌的丫鬟,把我叫到房中,替我梳理雲鬢,替我擦洗,拿來乾淨的衣裳讓我換上。
還把我調到她的小廚房當差,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得以安居一隅。
我半生顛沛流離,見識過世間的惡毒。
小姐心地善良,是亂世之中行走的菩薩。
王生連她的腳指頭都配不上。
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瞳孔逐漸散大。
我在宅院裏挖了三米的深坑,把人推入坑中填埋,來年草木新盛,又是生機勃勃Ṱű̂₂的一年。
料理完此事。
我回到田府,對小姐說,王生拿了三十兩已經離開青州,回千里之外的老家買宅置田,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姐緊皺的眉頭舒展,露出多日不見笑容,「如此這般甚好,只是山高路遠,該多給些銀兩,是我疏忽了。」
隨後從妝奩內拿出金釵塞進我的手中,「你也辛苦了,爲我奔波一趟,不好叫你受苦。」
小姐的妝奩空蕩蕩的,她出門在外看見窮苦人便施捨,銀子三五兩地出去。
從不分辨來人是不是騙子。
可是小姐有菩薩心腸,沒有雷霆手段。
-5-
柳葉斜眉冷笑道:「小姐給她金釵作甚?她拿了三十兩,誰知道她有沒有私下剋扣。」
「柳葉——」
我接過金釵,放在手中細細把玩。
柳葉沒好氣地嘲諷,「小姐給的東西你也好意思要,你只是燒火丫頭,一輩子都進不得主人屋子,如今你不光進來還拿主人賞賜,真是沒臉沒皮。」
我冷笑看了柳葉一眼,「柳葉姐姐看顧小姐不周,遺失貼身手帕,那等閨閣女子貼身之物被外男撿到,該矢口否認,怎得柳葉姐姐卻接過,是何居心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含血噴人!」
「柳葉也是好心,姜離,她也不能預知未來,這事不能怪她,都是我的錯,不該遺失手帕。」
這世上沒有上通神靈之人,預知未來是天方夜譚。
不做虎狼屯於階壁尚談因果。
在災禍來臨之前,察覺人性,洞悉未來,可極大程度避免災禍,不至於身陷囹圄再拜佛求仙。
我看着小姐懵懂純淨的雙眼,將手中的金釵簪上她的雲鬢。
「小姐,女子貼身之物不可隨意賞人,需妥善保管,小姐可記下了。」
她懵懂地點點頭,隨後笑了。
-6-
我離開宅院去了老爺夫人院子。
將殺害王生、埋屍宅院之事悉數告知。
老爺如預料中沒有斥責,輕撫半白的鬍鬚:「那個夢也是假的?你故意說出混淆視聽?」
我搖搖頭,那個夢不是胡編亂造,是我真真切切做的夢。
亦是真實發生在我身上的禍事。
小姐心善,我不願她入龍潭虎穴,落得拆骨啖肉,屍骨無存。
「心有所思夜有所夢,王生輕薄浪蕩,企圖田府家業,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是他成了田府乘龍快婿,我們這些婢女的日子恐不好過,主僕一體,榮辱與共。」
老爺夫人欣慰地點點頭:「你能這樣想是好的,只是你這樣爲昭昭鞍前馬後,僅僅是因爲你當日賣身葬母,感恩於她?」
「是,此番恩情無以爲報,小姐性情純良,許多事思慮不周才招來禍事,當日小姐該把柳葉姐姐遞來的帕子扔出去,纔不會有今天的引狼入室。小姐於我有恩,我不忍看她落入賊手,小姐周全不了的奴婢替小姐周全。」
我說得大義凜然,老爺夫人趕忙把我從地上扶起。
「是個好孩子,咱們昭昭遇見你是她的造化,日後還有需要你幫襯的地方,這麼看柳葉那丫頭差了點……」
看慣了臉色,從老爺夫人眼中察覺出一抹寒意。
我自當不知。
回去後,我從竈臺的燒火丫頭,榮升爲小姐的貼身婢女。
不用再幹粗活,只侍奉小姐起居。
府裏再沒有柳葉這個人,聽聞夫人給了柳葉身契,打發出府。
恰逢亂世,沒有田府的庇護,一個女子在外漂泊,如浮萍漂泊無根,只怕生不如死吧。
我整日伴隨小姐,督促她溫書,從古書上教她深明大義,亦見識人性險惡。
陪她品茗彈琴,怡情養性,陶冶情操。
教她管理下人,恩威並施,有善心卻帶鋒芒。
小姐一改往日懦弱卑微,逐漸持家有度,儼然主母的模樣。
老爺夫人對此讚不絕口,私下賞賜我金銀珠寶。
-7-
半年後,京城來人議親。
一男子青衫金線錦袍,墨色皁靴,負手而立,微風捲起他的腰間玉環流蘇,襯得整個人芝蘭玉樹。
他是京中刺史大人家的公子,行三,名裴珣。
當年兩家老太君在時,義結金蘭,將兩家小輩指腹爲婚。
裴珣出身京中世家,頗有才名。
我也逐漸明白當日夫人拉着我的手,說的那句話的深意:咱們昭昭遇見你是她的造化,日後還有需要你幫襯的地方。
我和小姐站在屏風後看裴珣。
從小姐嬌羞的雙眼,看出她的傾慕之情。
老爺夫人對裴珣的出身和模樣十分滿意。
哪知裴珣淡淡開口,拒人於千里之外:「聽聞田昭昭與書生私通,有損婦德,晚輩是來退婚的。」
老爺夫人的臉色立即變了:「這是哪裏的話,聞所未聞,即便你要退婚,也不該污了小女清白。」
裴珣眸色一暗:「晚輩有證據。」
-8-
一女子從門外挪動蓮步,款款而入。
來人正是柳葉,她跪在地上,盛氣凌人,「奴婢原是田家小姐自小服侍的貼身婢女,我因發現小姐與王生以手帕私相授受,被打發出府。那王生上門提親,青州百姓人盡皆知。」
老爺夫人發怒,因素日慈愛,寬宥待下,指着她又罵不出所以然。
柳葉言辭鑿鑿,伶牙俐齒,老爺夫人說一句,她後面有千言萬語在等着。
顯然是有備而來。
隔着屏風,裴珣坐在太師椅上眉眼未抬,氣定神閒,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小姐站在屏風後,被曾經信任的大丫鬟污衊清白,哭紅了眼眶。
可世上哭是解決不了事情的。
再等下去便是死局。
無論是退婚,還是被傳與人私通,小姐這一生的路只能走到這裏。
我轉身拉着小姐的手回到後院。
翻箱倒櫃。
「姜離,你在找什麼?」
「當日王生還你的帕子擱在哪裏?」
「在衣櫃的第二層最右邊裏面,你平日教我收好貼己之物,我都牢記在心,每件都收好,若是丟了便讓丫鬟登記在冊。」
「如此甚好。」
很快,我拿着手帕回到屏風後,清清嗓音,一開口便引來衆人目光。
「王生當日還手帕不假,還的卻是你柳葉的手帕,諸位不妨看看這手帕,四角繡着綠柳嫩芽,不是你柳葉是誰。」
我站在屏風後,伸出右手,雪白的帕子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9-
老爺夫人身邊的大管事接過帕子,呈到衆人面前。
「你撒謊,這明明是王生給小姐的。」
「是你在撒謊!不信翻開她的袖口,一看便知。」
夫人厲聲附和:「管家,翻開她的袖口!」
袖口出現的只能是柳葉,她在小姐身邊服侍時,喫穿用度比尋常丫鬟奢靡。
衣料要定製,袖口或是貼身衣物,樣樣繡有柳葉。
小姐讓我從衣櫃裏拿出手帕,我沒聽從小姐的話,相反拿出二人互贈的手帕交。
老爺夫人震怒,怒罵她不忠不孝,栽贓小姐的清白。
「就算是我的帕子又如何,那王生來府中提親人盡皆知,那還能有假!」
在所有人在開口前,我兀自發出笑聲。
「王生貧賤,尚無功名,他當日來府中提親,求娶的是你柳葉,老爺夫人皆可作證。」
王生已死,死無對證。老爺夫人隨聲附和。
柳葉跪在地上,面色慘白,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真的來……提親了?」
若非那日在王生家中看到繡有柳葉的肚兜,也不會斷定二人有私情。
隔着屏風,透出微光,我看向引起這場風波的男子。
他氣定神閒,即便得證小姐清白,他依舊若無其事,冷漠得像塊冰。
「裴大人,您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裴珣目光投射來,嘴角帶起玩味的笑,「小姐伶牙俐齒,聰慧過人。只是心太善了,縱容這種背主的奴婢待在身邊,出了此等醜事還不將人打死,反倒放走了。」
我微愣,好狠毒的男人。
柳葉原本是要親自了結的。
曾有惻隱之心,她或許受王生矇蔽,放她一條生路。
畢竟老爺夫人也不會容她。
可是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轉念一想,對上他玩味的笑,「眼下打死也不遲。」
10.țṻ⁸
裴珣走後,老爺夫人一改往日念舊之情,嚴刑拷打,意外從柳葉口中挖出更多的密辛。
原來王生與柳葉是同鄉,二人一來二往勾搭上,慫恿王生污衊小姐清白,再到田府提親。等婚事坐定後暗害老爺夫人一家,改田府爲王宅,柳葉做府里正妻。
見計劃落空,她找到了裴家……
老爺夫人恨毒了柳葉,命人把人扔在亂葬崗供野狗啃食。
料理完柳葉的事後,夫人拉住我的手噓寒問暖。
「好孩子,今日多虧有你,不然昭昭沒有活路了。」
我虛答幾句。
拉着我的手仍未鬆開,「好孩子,我和老爺商議認你做我們養女,你可願意代替昭昭出嫁?」
父母之愛子,爲之計深遠。
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自然不會爲我考量。
裴珣的冷漠落在二老的眼中,盡是心驚膽戰。
婚退不成,只能嫁。
我跪在地上,「姜離願意。」
我賣身葬母,拖着柺子的屍身整整七日,從涼州走到青州,便是要入田府。
田家小姐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善人。
我賣身葬母,她一定買我。
入府後做小伏低,任人欺凌,小姐心善看見不會袖手旁觀。
她救了我,安排我到她院子當差,再步步榮升到她身邊成了貼身婢女。
田昭昭與裴珣早有婚約,我作爲陪嫁丫鬟,日後隨她一起進裴家的門。
如今老爺夫人讓我替愛女出嫁。
從此我便是田昭昭。
-11-
裴家是由裴家老太君親自下聘,聘禮豐厚。
老爺夫人從小姐的嫁妝裏撥出一半,外加上京一處酒樓的地契,作爲我的陪嫁。
小姐卻連夜替我收拾細軟,讓我逃出田府。
「姜離,裴府並非洞天福地,爹孃打聽到裴珣已有心上人,這纔來青州退婚。你若是嫁過去,恐有喫不盡的苦頭。」
我走了很遠的路,纔來到青州。
小姐不知道的是,我早已知道裴珣有心上人,還知道那女子喚做戚盈雪,與我有親。
我拉住小姐的手,笑得沒心沒肺,「小姐,我要嫁的人就是他。」
……
離開青州,上京遠在千里之外,走了半月陸路,往後十日皆是水路。
我出生涼州,地處西北,黃沙千里,乾旱時節,水比油貴。
我水性不好,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
靠岸前,侍女替我重新梳妝簪發。
靠岸後,裴家大郎騎着高頭大馬,親領迎親隊伍,唯獨不見裴珣。
在拜堂時,才見到裴珣。
一郎雙婦,裴珣站在中間,三人同握紅綢。
前廳熙熙攘攘,鬨鬧起笑,三人拜堂聞所未聞。
夫妻對拜時,裴珣毫無疑問轉過身,腳尖朝向心之所向。
進門才知裴珣同娶雙婦,我爲正,戚盈雪爲平妻。
我暈船,下船後胃裏翻湧。
夫妻對拜時,連湯帶水「哇」的一口吐在裴珣大紅喜服上。
胃裏頓覺舒爽,對如玉一般的人齜着大牙笑,「對不住,胃裏犯惡心。」
裴珣的臉色變了又變,穩住儀態。
賓客見我醜態百出,面若憨傻,紛紛竊竊私語,暗地偷笑。
禮成後我知裴珣今日不會來我的院子,樂得清靜自在。
我摘去沉重的鳳冠,倒牀呼呼大睡。
-12-
過府七日,雖沒見到裴珣,他的風流軼事一件沒錯過。
府裏的丫鬟每日同我說,裴珣日日歇在戚盈雪的院子,新婚之夜爲她策馬鴻興樓,買一碟甜酒酥酪,搏美人一笑。
豪擲千金,請梨園戲班子入府,獨自爲她一人唱。
丫鬟描繪得繪聲繪色,生怕少了二人間的細枝末節沒有說給我聽,又打量我的臉色,企圖從我的臉上找到一絲動容。
「奴婢方纔說得您都聽見了麼?」
我望着外頭高懸的金烏,百無聊賴,伸懶腰打哈欠,「哦。」
……
半月後裴珣帶着戚盈雪出現在我跟前。
戚盈雪長相酷似她娘。
甚至比她娘出落得還要漂亮,只可惜是個病美人。
她不由分說,跪在我面前,「聽聞姐姐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善人,求姐姐顧念可憐,救我一命。」
心愛之人跪在他人面前,裴珣當即黑了臉色,扶起戚盈雪。
「我患病多年,方士說需至陽之人的心頭血供養,纔可治我心疾。姐姐八字恰好吻合。」
戚盈雪目光幽幽,楚楚可憐。
裴珣動容願出萬金求我心頭血,「我在青州時,百姓說姑娘是個大善人,看見人間苦厄,沒有不渡的。盈雪疾病纏身,還請姑娘大發善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裴珣還說,只取心頭血七日,不會傷及性命。
裴珣言辭懇切,若是小姐在,她必定動容。
小姐是人間菩薩,慈愛衆生,可我不同,金剛怒目,怒看紅塵。
佛家也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放下屠刀也能立地成佛。
我齜着大牙笑,立即答應,「我救。」
-13-
二人前腳走,後腳屋子裏來了位上了年紀的嬤嬤。
她捧着匕首和瓷碗,用幹慣粗活的手,用力撕扯我肩膀上的衣裳,雪白的肩頭露在冷空氣中,留下幾道血印。
我又冷又疼,打了個激靈。
嬤嬤嗤笑,「果然是個狐媚貨色。」
我捂住胸前一片,縮成一團,「嬤嬤,我自己來吧,當心傷了嬤嬤的手。」
她見我乖順,放鬆警惕,儼然屋子裏的主人,坐下喫茶。
我趁他不備,向她靠近,攥緊殺威棒朝她後頸狠狠砸去。
人頓時暈死在地,捆住手腳,用襪子堵住嘴,塞進沉木箱子裏。
半人高的箱子,紅木朱漆,雕花落鎖,是小姐爲我備的嫁妝箱子。
處理妥當後,我劃破老嫗的胳膊,取了一碗血,親自端給戚盈雪。
老嫗的血腥味濃郁,伴着腐朽的氣味,不及年輕人鮮美。
戚盈雪捏着帕子捂住口鼻,頗爲嫌棄,「姐姐放在此處吧。」
「好。」
我放下瓷碗,走出屋子,貼心地爲她帶上房門。
回到院子後,遣散奴僕,晚上守着沉木箱子睡。
箱子雖是用百年木頭製成,隔音效果雖好,但耐不住老嫗撕心裂肺的喊叫。
我吵得睡不着,解開箱子上的鎖。
我抄起殺威棒照着老嫗後頸落下,老嫗昏死過去,歸於寂靜。
嚐了幾次殺威棒的厲害,老嫗再也不叫喚,睜着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青白的臉儼然柺子死前的臉色。
只每日喂少許水,維持她基本的生命體徵。
看着老嫗驚恐日益發黃的眼珠,我滿意自己的傑作,齜着大牙夜裏咯咯直笑。
-14-
七日過後,戚盈雪行走輕盈,提起羅裙轉圈。
裴珣那張冰山臉難得出現柔情。
戚盈雪撲在心上人的懷中,笑意盈盈,「多虧了姐姐的心頭血,我好多了,只是日後若是我心疾再犯,須得姐姐相助。」
我笑着點頭答應,隨後犯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敢自毀身體忤逆父母。你喝的是範嬤嬤的血。」
我把範嬤嬤扔到衆人跟前。
她七日活在驚恐裏,失血過去,只喝水維持,她抓住戚盈雪的裙襬,「小姐,她是惡鬼!她割我的手腕取血給您喝,她要殺我!」
說完最後一字,人嚥氣了。
屋裏躺着一具屍體,屋內服侍的丫鬟和站在外頭的小廝嚇得驚恐尖叫,用恐懼的眼神看向他們的主子戚盈雪。
戚盈雪被視作怪胎,直接昏死過去。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外頭在傳裴珣的平妻是個吸食人血的妖怪,府上有奴僕因此而死。
外頭瘋言瘋語,裴府老太君氣病了,讓人把戚盈雪送回戚府。
「吸血的毛病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回來!」
府裏鬧得滿城風雨,我在院子清淨幽深,我在等客來。
院子裏落英繽紛,裴珣負手而立,面若冠玉,眼中依舊透着寒。
「此事因你而起,你親自去戚府請回盈雪,平息此事,老太君疼愛你,必不會怪罪。」
我雙手抓緊鞦韆兩邊繩索,百無聊賴的盪鞦韆,「Ŧûⁱ我若不去呢?」
「休妻。」
輕飄飄的兩個字砸來,分量略比白紙重些。
「你心機頗深,爲人惡毒,是你設計害盈雪聲名狼藉,揹負污名。」
我不置可否,「我雖工於心計卻爲自保,你的戚盈雪纔是心機深沉,爲人惡毒。既然誰的血都可,爲何非要我的血?無非是善妒又存害人之心,老太君才容不下她。」
裴珣面露慍色,摁住鞦韆蕩繩的手青筋暴起。
「我不許你詆譭她!」
裴珣的臉近在咫尺,成年男子渾厚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忍不住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血氣方剛,這纔是鮮血救人的好苗子!
裴珣面色古怪,直起身來刻意與我保持距離,「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我睜着大眼,齜牙發笑,質問他:「戚家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行!」
-15-
站在戚府門前的那一刻,恍惚如昨日。
七歲那年,我娘含恨過世,我從涼州被接回戚府。
不出半月,方士來府卜卦,直言我不祥,八字與戚盈雪犯衝,克她病弱。
我被送到涼州叔父家寄養。
叔父酗酒賭博,動輒打罵,食不果腹。一日家中無餘糧,要把叔嬸賣去窯子。
叔嬸抵死不從,把我推到跟前:「何不賣她!她年輕貌美比我值錢!」
叔父看我的眼神冒着精光,強行把我按在地上欲行不軌。
我拔下發髻上的鐵簪子,對準男人的咽喉狠狠刺去。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溫熱的血濺在眉眼間,才知道有的人不配爲人。
叔父叔嬸死後,我漂泊無依,進過狼窩入過虎穴Ţūₚ。
輾轉來到上京,匆匆一別,再遇故人。
如今的戚府一如十年前陳設,什麼都沒變,只是坐上的許瀾溪變蒼老了。
而我卻長大了。
門外僕人成堆,我坐在戚府的正廳用茶,許瀾溪親自作陪。
她忍不住打量我,「裴夫人眉眼間像極了故人。」
「哦?是何人?」
「說來裴夫人不信,您長得像極了我家的庶長女,因八字不好,剋死親孃,又與家裏姐妹八字犯衝,送回涼州叔父家寄養,又剋死叔嬸二人。前幾年杳無音訊,不知所蹤。」
當年此事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全上京都知道戚家出了個災星,名叫姜離,就連尋常百姓家給孩子起名也避諱二字。
我轉念一想,莞爾一笑,鄭重告訴她,「我就是姜離。」
-16-
徐瀾溪永遠掛着得體微笑的臉上,閃過震驚駭然。
「裴夫人不是田員外家的小姐田昭昭麼?怎麼會是姜離呢?」
我臉色一沉,撂下茶盞,「我今日好心來接你家女兒,戚夫人卻詛咒我與姜離同命,故意給我難堪!您家廟大門高,我請不動您女兒這尊佛,您自便吧。」
我撂下袖子,起身往外走,許瀾溪慌了神。
她陪着笑臉,拉住我的手,「好孩子,我不過是多說幾句話,孩子你可別往心裏去。眼下都快晌午了,喫了飯再走吧。我親自下廚。」
徐瀾溪廚藝精湛,雖是千金小姐卻酷愛下廚。
她年輕時曾偶然給太后做過午膳,太后喫遍山珍海味,卻忍不住誇讚許瀾溪的廚藝,留下「金廚手」一句謬讚。
她在京中靠着廚藝揚名立萬,嫁進戚家後培養了一支後廚能手。
凡是上京中有頭有臉的,都賞個臉面,下拜帖宴請她的小廚房去幫廚。
只是她親自下廚少之又少。
我虛扶一把,反握住許瀾溪的手,「戚夫人是給太后下過廚的人,不敢勞煩。」
「這有什麼,我……」
「我倒是看上戚夫人家的小廚房,若是戚夫人肯割愛,什麼都好說。」
我被接回戚家那年,從食不果腹到嚐遍珍饈美味。
這些年在外啃樹皮,喫野菜,許瀾溪的一手好廚藝至今不敢忘。
-17-
世上只有兩種酒,敬酒和罰酒。
許瀾溪盛情挽留,親自下廚,我留下用膳。
酒足飯飽,只覺得許瀾溪小廚房的手藝比以往更精湛。
我領着小廚房十幾口人和戚盈雪,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裴府。
戚盈雪回府後不吵不鬧,跑到老太君跟前自請禁足照雪閣三月,喫齋唸佛,誦經祈福。
而我的竹林館日日瀰漫着煎煮蒸炒的食物香氣。
連兩個嫂嫂也難得光臨我的院子,覬覦我的小廚房,要把人借走。
我沒有遲疑,一口回絕。
爲防止有人覬覦我的小廚房,我把後廚單獨開闢出一間院子。
所有人安置在後宅,不許人隨意出入。
需要的食材由廚娘寫下來,讓我身邊的丫鬟出去採買。
蒸羊羔、蒸熊掌、炒鹿尾兒、燒花鴨、清蒸雛雞、燒子鵝、滷豬、滷鴨,小廚房盡職盡責,爲我下廚。
我喫得滿嘴流油,大片陰影擋住日光纔看見站在門口多時的裴珣。
我用綢緞桌布擦了擦手,招呼他過來一同用膳。
我舉止粗鄙,從他挑眉不悅的眼神中,瞧見厭惡和不耐煩。
他是世家大族出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若不是兩家老太君指腹爲婚,裴珣斷不會娶家道沒落的田昭昭。
後來一想,他只能娶田昭昭,小姐善名在外,進府後才能容得下戚盈雪。
裴珣開口,聲音涼如水,「叫我何事?」
我食指輕叩桌面,示意他坐下細談,他聰慧過人,三歲能讀百家姓,五歲做詩,九歲成爲秀才,十六歲高中入朝爲官。
裴珣撩開雪白的衣角,坐在我對Ŧūₛ面。
四目相對,我率先笑了,「呆子,叫你來喫飯啊!」
-18-
我曾答應爲他迎回戚盈雪,他須得滿足我一個要求,就是每日陪我用膳。
我替他斟滿一杯酒,貼心爲他夾了一片我最愛的羊排,選自西域羊羔身上最鮮嫩的部分,炭火蒸烤,滋滋冒着熱油,肥而不膩。
屋內香氣盈人,裴珣卻不動筷。
「田員外家境富庶,你不像個嬌養出來的女子。」
小姐良善溫婉,德言容功,與我大不相同。
裴珣只差把我是個假昭昭宣之於口。
我莞爾一笑,隨後滿面淒涼,對他坦言流落在外多年,啃過樹皮,背過死屍,連落在地上的髒饅頭也要跟野狗爭食。
不曾喫過美味佳餚,被田家尋回卻不得寵愛。
廣做善事,拿出貼身首飾捐給窮人,還要遭人恥笑憨傻,只想多付出些,有人能愛我。
我紅着眼眶看裴珣,「你可不可以陪我喫飯?從來沒有人陪我喫飯。」
裴珣動容,更看出我的示好,他夾起羊排喫得斯文。
「過去既往不咎,日後在府中安分守己。」
我點點頭。
夜間裴珣如常來用膳,我替他貼心盛了滿滿一碗西瓜蓮子羹,最是解燥熱。
裴珣的薄脣上沾染了蓮子,我伸出手露出雪白的手腕,替他擦拭脣角。
裴珣的臉紅了。
-19-
第二日正午,裴珣如常來用膳,小廚房做了芹菜爆炒腦花、鵝肝青瓜。
腦花香氣撲鼻,芹菜解膩,是小廚房的招牌菜,京中但凡喫過的無不稱讚。
晚膳湯依舊是重點菜,陶罐裏煨着滿滿一鍋花生烏雞湯,味道鮮美。裴珣口味清淡,忍不住多喝兩碗湯。
第三日的菜系,午膳是醋溜鯽魚片、鮮燉羊肉。晚膳沒有湯,加了爆炒田螺和點心甘草餅。
……
裴珣只要有空,處理完公務準點直奔竹林館。
太后喫遍山珍海味都忍不住誇讚的廚藝,於裴珣而言亦是如此。
都是些滋補的膳食,裴珣逐漸放下姿態,敞開口用膳。
而我只是一臉花癡,淺嘗輒止看着裴珣喫。
三個月後,裴珣暈死在兵部,人從兵部擡回裴府,面色慘白,形如枯槁。
府裏小廝拿着老太君的腰牌去宮裏請御醫。
「張太醫,我孫子如何了?可是中毒?」
張太醫診脈後摸着花白的鬍子,嘆氣,「裴侍郎兩眼無神,面色晦暗,發如枯草,這是心腎虧損。」
在場的人雙眼皆看向我,戚盈雪禁閉三月,尚無妾室,幾乎與我待在一起。
兩位嫂嫂率先開口,語氣陰陽怪氣,大有記恨那日我回絕二人之意。
「可不是麼?戚府最有名的小廚房在弟媳院子裏,兩口子整日膩在一起……」
老太君沒搭理,問張太醫,「可是中毒?」
張太醫搖搖頭,「我驗過了無毒,可否把三公子今日喫食拿過來,我瞧一瞧,喫壞肚子也不是不可能。」
我讓人端來裴珣今日喫剩的食物。
午膳炭烤羊排和晚膳西瓜蓮子粥。
還貼心地呈上近三月用膳記錄,登記成冊,一併呈上。
張太醫翻看冊子,臉色越來越差,「羊排和西瓜同食傷元氣,腦花與花生烏雞湯同食傷腎,這冊子上當天的午膳和晚膳相生相剋,水火不容,人食用久了損心傷腎,破壞內臟。」
說完,爬滿皺紋的手抓起裴珣的一縷髮絲。
輕飄飄地連根拔下,不費吹灰之力。
張太醫隨後爲我診脈,我食用不多,症狀輕微,沒有裴珣症狀嚴重。
衆人駭然,老太君怒火攻心險些暈死過去,立即把戚盈雪叫來問話。
「小廚房是你孃家的人,你們戚家是誠心要害死我孫兒麼?」
戚盈雪嚇得跪在地上,「我心愛裴郎,我孃家怎會害他!小廚房近來歸攏到田昭昭院內,一切皆由田昭昭負責,我尚在禁閉中,如何加害他人!」
她說的言辭鑿鑿,一口咬定是我加害裴珣。
「老太君,你要是不信的話,可把小廚房叫到跟前問話,咱們鑼對鑼鼓對鼓,當面把話說清楚啊!」
自打小廚房被我帶回府中,我將人困在後宅,採買食材和日常物品一概列出清單,交由我身邊陪嫁丫鬟採買。
並不與外人接觸。
眼下衆人問我要人。
「這世間的道理若是能當面說清楚,要律法何用?在來的路上,我已讓人把小廚房扭送開封府,亦可還你清白。」
開封府新上任的開封府尹是位家喻戶曉的清官典範,百姓眼中的公平正義化身,爲官八載剛正不阿,明察秋毫,不畏權貴,駙馬犯錯,他亦秉公辦理。
何況五品官員兵部侍郎之家。
衆人臉色各異,戚盈雪趾高氣揚的臉耷拉下來,像是被遺棄的貓。
我漫不經心掃視衆人,告訴他們,「小廚房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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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是舌尖上的美味,也可成爲穿腸的毒藥。
萬物相生相剋,食物亦是如此。
開封府受審時,裏三層外三層圍滿看熱鬧的百姓。
我沒有去。
身邊的小丫鬟看完熱鬧回來,興沖沖地同我訴說審理結果。
小廚房在牢裏關了十日,招供是由許瀾溪指使,每日做出相生相剋的食物,試圖損害我的五臟六腑。
她們被困在後院不得出,並不知情裴珣也來用膳。
許瀾溪被扭送開封府,已經下了大獄。
丫鬟侃侃而談:「似乎還聽聞許瀾溪不是第一次用這個法子害人呢。」
聽此,我緩緩睜開眼,入眼是草長鶯飛,生機盎然,只是起風了。
……
夜間倒春寒,我披上斗篷,去了許瀾溪關押的地方。
當值的獄卒掂了掂手中的碎銀子,露出滿意的笑。
「只一炷香的時間。」
我戴上幕遮,低頭朝牢獄裏走,在最後一間潮溼陰暗的牢房,見到躺在乾草堆的婦人,被剝去錦繡華服,渾身髒污,散發惡臭。
她發現我的到來,拖着被打瘸的右腿一步一步朝我走來,試圖看清我的模樣。
「你個賤人是來看我的落魄樣麼?我告訴你,我夫君是五品官員,孃家是國公之後,我兒子與尚書家的小姐結親,等風頭過了,我出去是早晚的事。」
我看着她口若懸河,並不言語。
她有些慌了神,睚眥目裂怒罵,「等我出去我要你不得好死!敢害我?你還嫩了點!」
她的孃親是國公之後,卻早已落魄,只有虛銜。
她的獨子已考取功名,卻不知聖上仁孝,因她之事取消他兒子的功名,閒置在家。而尚書家已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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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她的夫君,也是我的父親,當初考取功名後,拋棄糟糠之妻,另娶千金小姐。
十里八鄉的人都在傳此事。
我娘不信她浣衣爲生供我爹讀書,我爹會拋棄她。
她賣了我爹送她的定情信物,那是一根銀髮簪,我娘視若珍寶。
拿到盤纏,我和我娘一路從涼州走到上京,敲響戚府的門。
我爹沒讓我們進戚府,他欺騙我娘說京中大臣逼迫他與大臣的女兒成親,若是被大臣女兒知曉我和我孃的存在,他護不住我們。
在上京租住了一處院子,安置我和我娘。
我娘信以爲真,在懷胎三月時許瀾溪親自登門。
要我娘進府爲正妻,她做平妻。
又以我娘身子不方便不好挪動爲由,讓她誕下麟兒後再進府,以我要進學爲由,把我帶進戚府。
每日下課堂後,在戚府用完膳,直奔我孃的住處。
總能看見許瀾溪對我娘噓寒問暖,變着法子弄珍饈美味,照顧她一日三餐。
我爹對此讚不絕口,讚譽她賢惠大度。
後來我娘在懷胎六月時,口吐鮮血而死,一屍兩命。
我沒有孃親,沒了弟弟,背上剋死親孃的罪名,被逐出戚府,名字挪出族譜,記在涼州叔父叔嬸的名下。
過得豬狗不如。
我恨極了許瀾溪,毀了我的安穩人生。我自小知道戚盈雪粘着裴珣,若是得知裴珣到戚府做客,她總會盛裝打扮,流露愛意。
我知戚盈雪喜愛裴珣,裴珣卻與青州田員外的女兒有婚約。我投身田府爲奴爲婢,試圖將來跟隨小姐做個填房,進到裴家。
可是我在田府院子燒火時遇到一位廚娘。
她面冷心熱,見我孤苦無依,衆人欺辱,偷偷塞給我好喫的。
卻又不讓我多喫,她告訴我:「傻孩子,萬物相生相剋,食物也是,能做藥膳,要是做得不當,日久經年也能殺人。」
那一刻,我手腳冰涼,心中卻被仇恨翻湧,才得知我娘真正的死因。
回想往事,歷歷在目。
我面無表情看着眼前近乎癲狂的女子,心中波瀾不驚,我逐漸放下仇恨。
因爲看着許瀾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知道我娘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門外獄卒在催促,探監時間已到。
我回頭看向門外透出微微光亮,越往外走,愈發明亮。
身後依稀傳來許瀾溪咒罵哭喊的聲音:「你是不是姜離!你是那個賤人的女兒!你到底要做什麼!你放過戚家……」
人越老,越糊塗,至少不如年輕時聰明。
若是許瀾溪年輕時見我,我猜她會認出。
我就是姜離。
-22-
許瀾溪沒捱到盛夏,死在獄中。
她牽扯出戚大人糟糠之妻的命案,當堂打了五十大板。
戚家的人不許找大夫來醫治,她病死在獄中。
戚盈雪得知她娘死了,拿着剪刀鬧到竹林館,要來殺我。
鬧了三回,府裏不得清淨,老太君嫌棄她敗壞府里名聲,越過裴珣,發還籍契,私自做主把她打發回孃家。
不巧的是戚府張燈結綵,在辦喜事。
戚政霖和許瀾溪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許家敗落後曾有納妾,生有其他庶子庶女,只是尚且年幼。
戚政霖對嫡長子戚庭宇格外看重。
在辦的便是戚庭宇的喜事。
那女子是鴻興樓的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彈得一手好琵琶。
戚庭宇對那女子愛慕難捨,豪擲千金買宅子,養在外頭做外室。
不久大了肚子,這纔沒法子,戚庭宇吵着鬧着要收爲填房。
雖是填房,卻給足了那女子體面。
尚未娶妻卻有填房,戚家自覺臉上掛不住,又不忍拂了兒子臉面,沒有廣發請帖,只請了幾家走得近的親朋故友。
帖子送到裴珣院子被我攔下。
我帶着厚禮親去戚府祝賀。
京城中門挨着門,兩家有仇卻沒有當衆撂臉子。
戚庭宇新納的妾室卻赫然奪過我手中的賀禮,是一尊漢白玉製成的玉如意裝在匣子裏。
她沒有打開,憤怒地摔在地上。
玉如意摔碎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我和那女子皆是一愣。
「我呸!你喫了熊心豹子膽,還敢來戚府?你害死我婆婆,今日我非得撕爛你的臉,叫全上京的人都瞧瞧你這個毒婦!」
說完擼起袖口,朝我撲來。
戚家的人把她團團圍住。
她是個烈性子,口中的辱罵聲不帶重樣的。
戚政霖板着臉開口,「裴夫人,今日人多事雜,還請回吧,恕不遠送!」
記憶中這是他第二次趕我走。
-23-
七歲那年,他聽信許瀾溪的話,把我送到涼州叔父家寄養。
叔父自年少起癡迷賭博,酗酒傷人,他們是同宗兄弟,又豈會不知我日後在叔父家的處境。
許瀾溪精心照顧我娘,我娘卻一屍兩命,午夜夢迴時,他或許有過疑心,可是與他的仕途官聲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若是當初我爹高中後,回到涼州迎我和我娘回上京,一家子和睦團聚,也不會有後來的樁樁件件。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我爹薄情寡義,許瀾溪母女有錯,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由他而起。
眼下他再一次趕我出門。
我沒有像七歲那年,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磕得頭破血流。
我與他四目相對,心中風平浪靜,眼神掠過一大家子,拂袖轉身就走。
未來光明燦爛,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可戚府的路只能走到這裏。
……
自那日拜別戚府後,我與戚家這位填房春娘頗爲不對付。
她得知我是鴻興樓背後的老闆,隔三差五去酒樓摔碟子摔碗。
我看上的金釵,她偏要賭氣以三倍價購買。
處處與我作對。
直到有一回我們兩家的馬車在狹窄的街道相遇。
她趾高氣揚偏要裴府馬車讓路。
人人來往,她指着我鼻子罵,我索性撩開青帘,與她爭辯。
「填房而已,我當姨娘您是戚家主母呢?」
「我與姑娘無冤無仇,您不用在我跟前扯着嗓子罵,好在您官人面前討歡心。」
「你官人剛死了親孃,孝期未過就搞大女人肚子,你如今出來耀武揚威,我看着都嫌害臊!」
她捏着手帕的手止不住顫抖,指着我氣得半天只得一句。
「看我今日不撕爛你的嘴!」
她掀開馬車簾子,彎腰提起裙襬就要下馬車朝我動手。
不巧的是她身形不穩,沒注意腳下,一腳踩空了馬車,跌落在地上,當即捂着肚子喊痛。
衆人都圍着她去,混亂間她朝我使眼色,示意馬車邊的包袱……
夜間裴府的丫鬟來報,她回去戚府後沒多久見紅,孩子沒保住。
丫鬟試圖從我臉上看出一絲驚慌,可惜我眼也未抬。
我若無其事地翻看手裏厚厚的賬冊。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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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府失了一個孩子,舉家上門來裴家鬧事,揚言要把我扭送官府,一命賠一命,要我以死謝罪。
裴府上上下下去竹林館尋我,皆不見我蹤影。
我沒有留在府中,拿着那日春娘給我的賬冊,在開封府門前,擊鼓鳴冤。
開封府尹開堂受審。
「民婦田昭昭,狀告工部侍郎裴政霖貪污受賄,以權謀私,民婦手中皆是罪證。」
此言一出,衆人駭然,民不與官鬥,可是堂上是百姓公認的青天大老爺,皇上欽點的龍圖閣大學士。
他會秉公處理。
開封府尹接過賬冊,翻看幾頁,越看臉色越差,讓官差去裴府拿人,收監看押。
此事在上京掀起驚濤駭浪,京中的人見風使舵遠離裴家。
裴家的人對我退避三舍,見我猶如見牛鬼蛇神。
無人上門,我待在竹林館樂得清靜自在,在後廚整日搗鼓新鮮菜色。
我在後廚待了一月,腰圓了一圈。
好在戚政霖受賄之事有了結果,此事涉及朝廷命官,驚動聖上。
聖上震怒,命開封府徹查此事,有賬本在,戚政霖貪污受賄證據確鑿,被判斬監候。
家中女眷入教坊司,成年男子一律梟首示衆。稚子無辜,廢爲庶民。
戚家在菜市口斬首,囚車經過道場,百姓手中的爛菜葉臭雞蛋紛紛砸向囚車。
我在茫茫的人羣中,與戚政霖隔空對望。
他看我的眼神,我很熟悉,宛如七歲那年他與我斷絕父女之情的眼神。
冷漠疏離,還有一絲輕蔑。
屠夫手起刀落,他乖覺地閉上了眼睛,這樣的眼神在烈日當空的中午化爲虛無。
黃泉漫漫,我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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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菜市口回來後,裴府的人皆到齊了。
老太君坐在堂上,裴珣拿出一紙和離書讓我簽字畫押。
老太君發話,「當初讓你進門是我錯了,想着和你祖母的金蘭情誼,你與她血脈相連,總不會差,可是自打你進府,家中禍事不斷,實在不宜再爲我裴家的媳婦,不若簽了這份和離書,全了這一番姻緣。」
白紙黑字,字字珠璣。
我當着衆人拿起和離書,撕得粉碎,扔在空中好似片片雪花落下,白茫茫一片,落得大地真乾淨。
我告訴他們,「我不和離!」
田家不能有下堂棄婦,小姐還得議親。
裴珣挑眉,老太君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難不成要裴家給你休妻書麼?」
「我未犯七出之條,你們執意休妻,不若兩家去府衙好好分說分說。」
裴家的人聽見「府衙」二字,心驚肉跳。
啞口無言,不敢與我爭辯。
我仍舊留在裴府,不是我對裴珣有情,更不是要和離書。
我是在等一人來。
三更天,月落烏啼,遮雲蔽月,伸手不見五指。
春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現身在我的竹林館。
我們來不及敘舊,換好衣裳,紛紛將事先準備好的花生油倒在帷幔上,點燃屋內和後廚。
就如同我火燒青樓那日,也是春娘替我打下手,把梳頭用的桂花油倒在帷幔上、金線繡的錦被上、老鴇的身上……
頓時竹林館火光沖天,小廝和丫鬟紛紛趕過來救火。
裴府亂作一團,我和春娘趁亂逃出裴府。
車馬不敢歇,直奔城門,等到天微微亮時開城門,一路直奔涼州,那是我的故土。
春娘是我在樓裏遇見的姐妹。
我被賣進青樓時,與她惺惺相惜。
後來樓裏姐妹四處逃散,她去了京城,我去了青州。
我到上京第一日,與她書信取得聯繫。
她恨極了貪官污吏,壞了身子不能生育,願意爲我以通房的身份假孕潛入戚家,拿到賬本。
戚家抄家,她扮做丫鬟早早逃出府,安置在府外。
伺機等待,與我放了今日這一把火。
燒盡世間不公。
世上再沒有戚家大公子通房和裴府三夫人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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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春娘在涼州盤下一間客棧。
把花甲之年的劉媽媽接到涼州,她一輩子爲奴爲婢,蜷縮在後廚做廚娘,無兒無女。
從她把鍋裏的熱菜夾給我那一刻,我打心眼裏要爲她老人家養老送終。
劉媽媽鮮少見到笑容的臉上,淚流滿面。
「死丫頭,我以爲你死在上京,裴家的人來信,說有人看見你被戚府的侍妾活活燒死在院子裏。小姐哭得暈死過去,老爺夫人親自去上京爲你討公道,還把你的嫁妝都要了回來。」
我笑着拍拍劉媽媽的後背,扶着她去歇息。
鴻興酒樓一年的地租,於百姓而言,已是天文數字,我全部兌換現鈔,全都帶回涼州。
至於小姐,我沒有寫信給她。
紅塵萬丈,回眸一刻,來去無蹤,不見不念。
涼州地處西北,是出關咽喉要塞,有行商走鏢的,也有旅客和進京趕考的書生。
我在鹿鳴客棧門前支個小攤,傍晚時分,把當日剩下的飯菜置於門口,需者自取。
這世上少一個飢腸轆轆的人,則心生壞主意、鋌而走險的人便少一人。
人在食不果腹、走投無路時,道德逐漸化爲烏有,這世上的惡便多一分。
餓與惡,有時區別不大。
每日剩菜剩菜皆被乞丐一掃而空。
也有窮書生扯不下面子,穿着打着補丁的長衫來門口討一碗素面。
春娘在青樓多年,識遍各種各樣的男子。
她看出此人的虛僞,沒給好臉色,要把人轟走。
我攔了下來,給了他一碗素面和幾顆碎銀子。
那書生看見銀子,眼中放光,狼吞虎嚥喫完素面,拿着銀子就走了。
後來涼州的窮書生,都知鹿鳴書院老闆娘心善,來求銀子。
-27-
五年來有百位書生來過鹿鳴客棧,估摸送出去有五千兩銀子。
加上鹿鳴客棧一直盈利,於我而言,九牛一毛。
只要裝得過去,我都會給銀子。
只叮囑他們日後爲官做宰,做個清正廉潔的好官,似乎也沒人聽得進去。
……
五年來,鹿鳴客棧迎來送往,也遇到過熟人。
裴珣身着黑色斗篷,鬍鬚堆滿下巴,整個人看着蒼老許多,和當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相去甚遠。
聽聞戚盈雪入教坊司,有大人要她服侍,裴珣與那人大打出手,失手將人打死。
他路過涼州,要逃亡關外。
我躲在閣樓之上,沒有與他打照面。
黃沙千里,他揹着行囊牽着駱駝,消失在風沙裏。
他前腳走,後腳便有官兵拿着他的畫像詢問。
我指了個相反的方向,「好像往東邊去了。」
人走茶涼,雁過無痕。
……
每月我定時搭粥棚施粥,十里八鄉的百姓喊我大善人。
見我身邊只有一個老媽子,一個美貌姐姐,仍是孤身一人。
城裏的百姓紛紛前來說媒。
其中一位是縣令,年紀輕輕,估摸只有十七歲,剛中的科舉,捨去上京繁華之地,自請來黃沙漫天的涼州。
他請了媒婆,帶着全副身家五十兩銀子。
說要娶我。
「姑娘可還記得三年前,在鹿鳴客棧贈送小生碎銀子,小生有了姑娘相助,纔有了今日,小生願聘姑娘爲妻。」
鹿鳴客棧來了上百位書生。
他說他是其中一個,我沒有印象。
見他俊俏,年紀比我小,忍不住打趣,「這世間的救命之恩,非得以身相許麼?」
他紅了臉,迂腐地搖了搖頭。
「是了。還是縣令大人看重我手上錢財,非要娶我不可?」
他又搖Ťŭ⁼了搖頭,眉眼間比方纔多了些薄怒。
「姑娘若是嫌棄聘禮微薄,小生再籌借些。」
「好,三千兩。」
我不缺三千兩,可是這個數目對初入官場的婁忌而言,無異於天方夜譚。
婁忌走後,劉媽媽和春娘一個勁說婁忌好話。
說他一表人才,長相俊朗,年紀輕輕做到知縣,前途不可限量。
正因爲他日後前途坦蕩,日後難免升遷上京,我在上京攪得天翻地覆, 上過公堂,這張臉有何人不識。
與他前途無益。
有我孃的殷鑑在,我對婁忌多有戒心。
三千兩是讓他知難而退。
若是他籌到三千兩,大多以職務之便牟利,更加杜絕我與婁忌之間的可能。
婁忌沒有籌到三千兩,他偶爾登門鹿鳴客棧,點一壺茶, 也不說話, 喝完便走。
只要他在時,平日藉着酒勁胡鬧的客官逐漸安分,不再鬧事。
每月月初他會在城南賑濟救災, 人手不夠,問我要不要去幫忙。
衙門怎麼會缺人手。
我還是去了,粥棚人滿爲患,不乏穿戴整齊的人來討口吃的。
若是不夠給,便帶頭鬧事, 辱罵官府。
「怎麼?你們官府給百姓施粥,我們也是百姓, 怎就不能來領?」
官差和鬧事的人差點打起來。
婁忌皺眉。
這世上惡事易成,好事難辦。
我上前擋在二人中間, 替他舀了一份稠的稀飯,打發此人。
第二日施粥,來的人數少了一半,盡是流民乞丐,衣着破爛之人。
不見昨日鬧事之人。
婁忌打趣,「往粥裏摻沙子,也只有姑娘敢想。」
鹿鳴客棧放剩菜剩飯也是此法。
我看向婁忌發亮的眼睛,一時間恍了神。
我沒有躲避,對他齜牙笑道:「善心帶鋒芒,惠及他人不傷自身。」
-28-
九年間, 婁忌一直留在涼州, 他看出我不願離開涼州,也安家在此。
九年間,我和婁忌做了許多事。
給逃難的人施粥, 給窮人開辦學堂,開辦濟慈院收留孤兒。
或是有一天我崴了腳, 他揹我回鹿鳴客棧。
他的背很暖, 我盯着他的眉梢, 看着他從年少褪去青澀。
我生了愛慕之情。
又或是劉媽媽白了半邊頭髮,催促我快些婚嫁。
又或是一場秋寒讓春娘染上咳疾, 她沒有捱過冬天, 生於春卻看不見來年的春天。
她臨死前拉着我的手,說不能給我未來的孩子做乾孃了。
那時我心裏悔恨沒有早些成親。
我把春孃的墓碑埋在我孃的身邊。
婁忌留在涼州的第十年,我們成婚了。
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長得像極了他爹。
婁忌總是寵他, 他做慈父,我做嚴母。
三年後我生了一對雙胞胎,家裏添了兩個小娃娃。
我懷裏抱着一個小的,婁忌抱着另外一個, 朝兒伏在他膝上笑得開心。
夜間圍爐煮茶,燈下聽雪。
人間寂寥,情來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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