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帆

我是大學裏公認的頂級綠茶,周旋在各個京圈少爺中,卻又片葉不沾身。
唯有顧時琛認真地追了我很久。
直到他酒後深情地呢喃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我已經學會分辨綠茶了,你回來好不好?」
一口老血頓時哽在喉嚨裏。  
天殺的,原來是上我這學鑑茶小技巧來了!
陰溝裏翻船的我恰好碰上回國的初戀。
我突然委屈起來:「前夫哥,心裏痛。」
他溫柔微笑:「先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吧。」
「至於那些個前科,日後再談。」
後來,我看着隆起的小腹欲哭無淚。
還真是日後再談。
當顧時琛紅着眼再次求我原諒時,初戀挑眉譏諷:「我老婆都顯懷了,你還沒釋懷呢?」

-1-
我一路從小鎮考到京大,除了長相之外沒有任何優勢,卻能出現在京圈各個富二代身邊,並得到他們的青睞。
我喜歡以朋友的名義釣着他們玩曖昧,對他們的示好故作不知。
因此,榮獲「京大頂級綠茶」的稱號。
即使這樣,他們還是把我當作白月光般的存在,對我溫柔又剋制。
在他們眼裏,我和別的女人不同。
每當氣氛正好時,我都會含淚說起去世的爸媽、歹毒的大伯一家和可憐的妹妹,還有那救贖了我卻意外去世,成爲永久意難平的初戀。
所以我不敢相信愛會降臨在我身上。
每到這時,我就會用霧濛濛的眸子看向他們,眼淚倔強地懸在眼眶。
彷彿在說:「只有你才能看到我的脆弱。」
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果然讓他們的眼神中充滿心疼和保護欲。
但我很清楚,他們對我只是一時的新鮮感而已。
私下聚會時還會打賭誰能先追到我,以此來彰顯他們的魅力。
我當然不會難過。
這樣我才能毫無心理負擔地換曖昧對象。
有這麼貼心的魚塘,簡直太棒了。
只有顧時琛,他認真地追了我很久。
溫柔體貼,百依百順,注重細節。
他會耗費幾個日夜爲我親手打造一支有江南韻味的木簪。
也會帶着我走遍大街小巷去找正宗的家鄉味。
更會在追求我之後,自覺和其他女生保持距離。
不可否認,我從小就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人。
眼看就要一隻腳踏進愛河時,卻聽到他喝醉後深情地呢喃着陌生女人的名字。
「小小,我已經學會分辨所有綠茶了,你回來好不好?」
他苦笑着灌了自己一杯酒,嗓音澀啞。
「我在想什麼呢?我都追了別人這麼久,你一點都不在意,ƭűₚ怎麼可能還會回來呢?」
我和酒保站在不遠處聽完了全程。
酒保被他的深情打動,十分感慨。
「他還把你的聯繫方式放在了屏保上,他真的很愛你啊!」
我臉色發白,脣角扯出一絲慘笑。
「可惜,我不叫『小小』,我只是那個他追了很久的別人。」
酒保看到我在眼眶中打轉的淚。
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了。
我強忍着悲傷,替他結了賬,拜託酒保給他開了個包廂。
只留下一個單薄瘦弱的背影。

-2-
回到家後,我臉色立馬陰沉下來,衝到洗手間猛地往臉上潑了幾次涼水才稍稍冷靜下來。
天知道,我當時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裏。
我說呢,他爲什麼要問我漢子茶和白蓮花的區別,還冠冕堂皇地說是爲了以後能做一個完美男友。
我當時還挺感動,只當他爲了追我竟然把功夫做到了這個程度。
原來是把我當學鑑茶小技巧和刺激前女友的工具人了。
天殺的,這個賤人!
心裏大喊了無數遍「我上早八」才平復心情。
浴室門被敲響,我打開,門外站着睡眼惺忪的安溢。
她揉了揉眼睛:「姐,你沒事吧?」
「是不是又有人罵你了?」
「賬號發來,我去對線。」
這話聽得我心裏暖暖的。
幹我們綠茶這行的,經常被人罵。
尤其是那些富二代的迷妹,甚至追到我社交平臺來罵。
我倒是無所謂,甚至能再裝一波可憐。
但安溢見不得我受任何委屈,經常和罵我的人對戰到深夜。
宿舍裏有人看不慣我,經常找茬。
她知道後就在附近租了一個小公寓,不讓我受這氣。
安溢上了大學後就開始拼命掙錢給我買衣服和鞋包。
知道我花心,看到一個帥哥就會幫我打聽物色。
小時候我擔任爸媽的角色照顧她。
長大後倒是反過來了。
我摸了摸她的頭。
「沒事,就是想換個曖昧對象了。」
安溢一副瞭然ṱű̂ₜ的模樣。
「以前你都是頂多兩個月換人,現在這個顧時琛都快一年了。」
「我還以爲他要成真姐夫了呢。」
我心虛一笑。
「怎麼可能,我是那種會弔在一棵樹上的人嗎?」
要是她知道我這次陰溝裏翻了船,那我在妹妹心裏的光輝形象還要不要了?
這件事必須爛在肚子裏。
想到顧時琛,我心中冷笑一聲。
要是我真玩弄了純情男人的真心,被報復、被騙我也就認了。
這是我成得的。
但顧時琛這種狗男人也配玩弄我的感情?
我勾了勾脣,看向安溢。
「小溢,明天幫我辦件事。」

-3-
第二天,我回學校寢室取剩下的行李。
剛到門口就聽到那個酸黃瓜室友的笑聲。
「綠茶婊安滿也有被人玩的一天啊,笑死人了!」
「她以爲自己是世界中心,所有高富帥都要圍着她轉,現在看清現實了吧?」
「林可,你有必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嗎?安滿哪裏惹到你了?」
這是看不下去的室友爲我說話。
我推開門,笑道:「對於某些酸黃瓜來說,我呼吸都是一種錯。」
林可表情難看:「我說錯了嗎?你吊着這麼多男人,還挺自豪?」
我看向她,眉梢微挑。
「當然自豪啊,我失戀想安慰我的人太多,檔期都安排不過來。」
「再看看你?」
我露出一個玩味的笑。
「恐怕你失戀哭出聲都會被人嫌吵吧?」
幾個室友沒繃住,紛紛低下頭憋笑。
她氣得臉都在抽搐,卻說不出一句話。
「綠茶婊張口就來,你知道當一個頂級綠茶要付出多少努力嗎?」
我每天五點起牀,做兩個小時的塑形瑜伽。
從來不喫油炸食品,晚餐就是蔬菜沙拉。
爲了保證皮膚的狀態,我每天十點準時睡覺。
每天一睜眼就是上秤,九十斤的體重連續保持了四年。
腰上沒有一絲贅肉,腿部線條也趨近完美。
然而保持姣好的外形只是最基度的要求。
爲了更好地釣魚,我主修心理學,自學哲學。
心理學能讓我看透對方的度質,從而引導局勢發展。
哲學是強健和武裝大腦最好的方法,能讓我在任何環境中都保持絕對的冷靜和判斷力。
我會對每一個令我產生興趣的男人做好背調。
他對油畫感興趣,那我就去了解油畫史以及達·芬奇、喬爾喬內、莫奈等人的畫作和創作背景。
他喜歡極限運動,我就先克服心理恐懼去嘗試蹦極、滑翔、跳傘等。
ṱú⁷他喜歡足球,我就跟他聊日耳曼戰車和荷蘭三劍客。
在曖昧拉扯的過程中,保持一個合適的度是最關鍵的。
既要能接得上他的話,又要讓他產生滿足感。
除此之外,我還要保證自己的能力與對方的條件適配。
因此,我連續四年心理學專業課第一,連續兩年擔任辯論社和播音社社長,並申請到了英國頂尖大學的深造名額。
遊刃有餘的背後,是無數個日夜的努力。
我看向目瞪口呆的林可。
「你要是能做到這種地步,也不用來酸我了。」
我拉着行李箱瀟灑離開,聽到室友低聲說:「她釣富二代,我一點不眼紅。」

-4-
下樓後,我立馬紅了眼眶。
路過的人都會有意無意地看我一眼。
拿起手機,上面全是未接來電和消息提醒。
整個魚塘都在關心我的精神狀態。
因爲就在昨晚,我的小號被有心人扒出,投稿到了校園牆。
上面記錄着一個受過心理創傷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靠近光源的故事。
故事的結尾,光源是假的,只是另一個更深的深淵。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小號裏記錄了我和顧時琛的點點滴滴,將又酸又甜的曖昧期通過文字敘述出來。
我從小文筆就好,作文永遠是第一名。
至於酒吧那件事,更是有某位酒保現身說法,證實了故事的真實性。
我徹底成爲了衆人同情的對象。
有什麼比綠茶付出真心,海王只愛一人更加有反差的故事呢?
又有電話打了進來,我抽噎着接起。
「滿滿,你沒事吧?顧時琛就是個混蛋,你千萬不要爲了他想不開!」
我嗓音沙啞:「我沒事,只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不值得你爲他難過,也許你可以看看別人。」
我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謝謝。」
當然不會難過。
畢竟這個小號就是我放出去的。
類似的小號我有十多個。
都記錄了和不同曖昧對象的故事。
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5-
一回到家,安溢就繪聲繪色地跟我說了剛剛發生的事。
「姐,我拿着你給我那堆東西下去丟的時候,正好在樓道里碰到了顧時琛。」
「他看到那根被毀掉的木簪,整個人都快碎了。」
我挑了挑眉,脣角勾出一絲笑容。
昨晚我把顧時琛送我的東西全部剪碎,隨意扔進一個鞋盒裏。
又在看到顧時琛到樓下的消息後,讓安溢把這些東西拿下樓扔掉。
她也明白了我的用意,看見他就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姐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
「我從沒見她哭得這麼傷心過。」
她又看了眼盒子裏的東西,滿臉可惜。
「我姐以前可是最寶貝這些東西了,都不讓我碰的。」
「明明她已經這麼苦了,我真是怕她想不開。」
「到底是誰把她傷得這麼深啊……」
聽說顧時琛當場就紅了眼眶,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盒破爛。
神情愧疚無比。
「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她。」
然後當場給安溢轉了十萬塊,讓她盯着我喫飯,不要爲了他想不開。
安溢推辭不過,只能勉爲其難地收下了,最後還搖着頭說了一句扎心無比的話。
「我姐說遇到你之後彷彿遇到了救贖。」
「沒想到,你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顧時琛的心理防線當場就崩潰了。

-6-
我給安溢豎了個大拇指。
沒有她,我真的不行。
安溢突然靦腆地笑了笑。
「姐,我跟你商量個事情。」
「你不是要去英國留學了嗎?要不你當白月光,我給你當替身吧!」
我大腦宕機了很久,終於連上了黃龍江一帶的藍牙。
「你發癲?」
她笑容神祕:「你就當這是我的癖好吧。」
「這樣一來,那些男的就不敢纏着你了,還會給我更多的錢封口。」
「至於錢,我們三七分怎麼樣?」
皺着的眉毛頓時鬆開了。
錢不錢的,不重要。
我妹妹從小乖巧懂事不叛逆,有點小癖好怎麼了?
當然是滿足她了。
作爲我的妹妹,要喫就喫最好的。
所以我盯上了京圈太子爺——沈遲舟。
沒有前女友,沒有不良嗜好,有錢有顏。
簡直是最完美的人選。
於是,我就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鐵盧。
我去畫展偶遇他,露出我的招牌微笑。
「沈同學也喜歡油畫嗎?」
他冷淡地瞥了我一眼:「我喜歡漫畫。」
「???」
我尾隨他到一間空教室,剛想裝作巧合的模樣套近乎。
他立馬起身,半分視線也沒分給我,像是自言自語。
「好像被鬼纏了,找個大師看看吧。」
「……」
喫了好幾次癟的我終於成功進入了他的會所私人包廂。
還沒開口就撞上了一個服務生。
一個陶瓷酒杯成聲而碎。
沈遲舟蹺着二郎腿好整以暇。
「一千萬,賠吧。」
我閉了閉眼,只想開炮。
明目張膽的碰瓷,還要不要臉了?
剛想豁出去罵他一頓,卻聽到他說:「這樣吧,幫我追安溢,這件事就一筆勾銷,怎麼樣?」
我震驚:「你喜歡她?」
沈遲舟語氣認真:「是。」
聽到他講了前因後果,我不由得感慨。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天賜良緣?
行,這門親事我答成了!
想到什麼,我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
「不過,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我妹妹喜歡玩 cosplay。」
沈遲舟:「……」

-7-
出了包廂門,我吐了口濁氣。
這段時間,越接近沈遲舟,心裏越有一種違和感。
倒不是覺得多麼丟臉,只是在他陰陽怪氣之時,我總是莫名其妙看到某位故人的影子。
而且姓氏也一樣,總不會……
我低頭想着事,迎面撞到了一個人。
淡淡的烏木沉香讓我猛地一僵,定在原地。
大腦還沒反成過來,眼眶就已經不受控制地溢出眼淚。
我紅着眼抬頭,見到了年少時刻在記憶深處的那張臉。
如珠如玉的少年早已褪去青澀。
清雋精緻的眉眼下暗藏鋒芒,那份清冷的氣質更甚從前。
他薄脣微揚,那雙度該顯得凌厲的丹鳳眼中,此刻卻溢滿了溫柔。
「這位小姐,或許我長得和你英年早逝的初戀很像?」
我怔怔看着他。
眼淚瞬間掉落,委屈像開了閘,再也抑制不住。
「前夫哥,心裏痛。」
下頜輕顫,哽咽聲溢出喉間。
沈未帆脣角的弧度一點點變淺,眼眸微凝。
「不要告訴我,你在爲別的男人心痛。」
我沒說話,手機鈴聲卻適時響起。
是顧時琛。
沈未帆自然地拿起手機,接起。
「滿滿,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至少讓我見你一面,可以嗎?」
我抬眼。
那雙琥珀ṱũ̂ₘ色的眸子緊緊鎖着我,脣抿成直線。
平靜的外表彷彿隨時會被撕裂,露出潛藏其中的病態和偏執。
我心跳加快,伸手去搶手機,卻被他攥住手腕拽進旁邊的包廂。
手機掉落在地。
電話那頭顧時琛語氣急促:「什麼聲音?你那邊發生什麼了?」
「滿滿,你說句話!」
包廂內滿室靜謐。
沈未帆將我死死抵在門板上,微涼的掌心捧着我的臉。
鋪天蓋地的氣息隨之覆了下來。
他霸道又強勢地掠奪我的呼吸,失了智般急切地感受我的存在,彷彿在收復失地。
我被吻得喘不過氣,雙手去推他,卻被他按住貼在門板上,以十指緊握的姿勢。
我甚至能聽到親密交吻時溢出的輕微響動,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着敏感的神經。
寂靜又昏暗的包廂裏,只剩氣息交纏的聲音。
顧時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聲音冷了下來。
「滿滿,你跟誰在一起?」
沈未帆不緊不慢地撤出,指腹輕輕摩挲我紅腫的脣瓣。
昏暗的光線中,男人眸色幽沉,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嗓音帶了啞,又低又勾人。
「先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至於你那些前科,我們日後再談,嗯?」
有些缺氧導致的腦袋發暈在這一刻理智回爐。
我勾着笑看他,眉眼溫柔,薄脣輕啓。
「給我滾。」
沈未帆:「……」
我撿起手機,掛斷,頭也不回地離開。

-8-
回到公寓樓下,顧時琛倚靠在樓梯拐角處。
高大的身形被陰影圈住,腳邊一地的菸頭,平白染上幾分厚重的孤寂。
聽到聲音,他掀起眼皮,露出疲憊泛紅的眸子。
對視片刻,他自嘲地輕哂,將指尖的菸蒂扔到地上,抬腳踩滅。
「我待會離開的時候會撿的。」
我移開視線,懶得再跟他演戲,錯身離開。
「安滿,剛剛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我腳步頓住,回頭。
「你是以什麼身份質問我呢?」
「怎麼,追我快一年了,還沒把那位叫『小小』的姑娘刺激回來呢?」
關於這個叫「小小」的人,我找了很多人才打聽到一些事。
顧時琛和姜小小青梅竹馬,她喜歡了顧時琛很多年。
但顧時琛大學之前是個混不吝的,喜歡早戀,跟許多小姑娘曖昧不清。
甚至因爲某些綠茶的挑撥離間,疏遠打壓姜小小。
人家心灰意冷,改了高考志願,徹底跟顧時琛決裂。
當顧時琛反成過來她不是賭氣之時,連夜趕去她的學校,卻看見她牽着別的男生,笑得燦爛無比。
他認定姜小小是跟他賭氣,爲了逼她回頭,我就成爲了他的目標。
他收斂浪子度性,用前所未有的耐心,編織了一張充滿愛意和溫柔的網。
爲了讓姜小小喫醋,甚至逼真到把我都騙進去了。
只可惜,從始至終,那張網困住的只有他自己。
到頭來,他什麼也抓不住。
顧時琛頹然地垂眸,眼睫顫動。
他艱澀開口:「我知道,小小不會回頭了,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執念而已。」
「她告訴我,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改變,我成該抓住的是現在。」
顧時琛看向我,眸中浮現痛色。
「那晚,我把自己灌醉,發現小小的影子越來越遠,而你的一顰一笑越來越清晰。」
「我想,我好像真的放下了。」
「這一年中,我見到了你太多不爲人知的一面,心緒也無數次被你掀起波瀾,我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演戲還是已經習慣了有你在身邊。」
見我沉默不語。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眼中漸漸燃起哀求和一絲希冀。
「滿滿,是我對不起你,但我願意用餘生來補償你。」
「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顧時琛作勢要將我擁入懷裏,我大力將他甩開,居高臨下地環臂看向他,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
「你裝深情裝上癮了?是不是把自己感動壞了?」
也許是從沒見過我這麼刻薄的模樣。
他怔在原地,瞳孔微顫,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嗤笑:「你愛姜小小嗎?未必吧,你只是習慣了她追在你身後,把她理所當然地視爲所有物罷了,當她離開後,你又不甘心了。」
「對我也是一樣,你只是不甘心付出了一年的時間和精力,最後兩頭都得不到,演什麼深情款款呢,給你自己演爽了吧?」
他猛地加重語氣:「我沒有,我對你是真心的!」
「是嗎?要是姜小小回來了,你會怎麼做?」
他蒼白的薄脣翕動,垂下眼瞼逃避我的視線。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會跟她在一起,然後又放不下我,在我們之間搖擺不定。」
「被發現後,又惱羞成怒地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
「顧時琛,承認吧,你就是狗改不了喫屎的賤人,永遠活在後悔和不甘裏的垃圾!」
我再也不復往日小意溫柔的模樣,毫不留情地撕開他的遮羞布。
顧時琛臉色灰敗,逃也似的大步離開。
彷彿我是洪水猛獸,連背影都搖搖欲墜。

-9-
回到家後,發現安溢上課去了,繃着的神經這才鬆懈下來。
鬼使神差地,我用塵封已久的小號登錄了社交軟件。
從零星幾個關注中找到某個人。
所幸,她還在更新。
最新一條,是她和一個男人在海灘夕陽下擁吻的剪影。
配文:【青梅竹馬,終成眷屬。】
「砰——」
手機被我扔了出去,屏幕四分五裂。
心臟在同一時間像是被手捏緊,幾乎無法呼吸。
腦中升起的朦朧希冀在一瞬間支離破碎。
只剩下無法紓解的憤怒和無力。
青梅竹馬,又是青梅竹馬!
沈未帆是這樣,顧時琛也是這樣。
我安滿這輩子跟青梅竹馬過不去了是嗎?!
……
高一那年,班裏來了一名叫沈未帆的轉學生。
他雖然低調,但周身矜貴斯文的氣質擋都擋不住。
待人和善、溫潤清雋的外表下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剛來那幾天,每到課間,就會有好多女生藉着上廁所或找人的名頭路過我們班,再裝作不經意地看他一眼,然後紅着臉竊竊私語。
男生也都十分警惕,擔心他搶走暗戀對象的芳心。
而我,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必須拿下他。
小鎮的女孩大多羞澀內斂,連情書都不敢寫。
我不一樣,我會主動找他問問題。
當他解答出來後,用裝着崇拜的眸子望着他,語氣誇張地把他誇得天花亂墜。
實際上,這種題型我滾瓜爛熟。
爲了表示感謝,我會回禮。
有時候是一瓶牛奶,有時候是一袋餅乾,還有我親手做的小木雕。
我深知大城市裏的人見多了昂貴的禮物。
這種帶着心意的小手工反而別具一格。
當月考成績出來後,沈未帆在公告欄站了很久。
上面張貼着年級榜單。
第一名:安滿。
第二名:沈未帆。
他眼眸微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耍我?」
我故作無辜:「都是你教得好呀,是你的功勞。」
他眼神帶了些複雜。
半晌,掀脣說:「不要再問我題了,也不要給我送東西。」
言外之意,別再來煩我。
我笑容變得淺淡,斂下眉眼。
「嗯,知道了。」
說完扭頭就走。

-10-
之後的一個月,我沒再找他。
甚至連眼神接觸都會刻意避開Ťŭₕ。
小小的教室,我們卻像是隔了條銀河。
不少人看到我們掰了,覺得自己又有機會了。
男生積極找我討論學習問題,女生偶爾會往沈未帆跟前晃。
不一樣的是,我笑臉對待每一個同學,輕聲細語地給他們講題。
而沈未帆脣角的弧度一天比一天淡。
以至於上課時,我總感覺後背有一道強烈的視線。
但這並沒有影響到我。
我依舊履行着承諾,連一分視線也沒有給過沈未帆。
將「形同陌路」這四個字做到了極致。
直到某天放學,我被幾個精神小妹堵在了巷子裏。
「你這綠茶婊,還勾引上我男朋友了?」
我聲音平靜:「你誤會了吧,我不認識你男朋友。」
「裝什麼呢,這麼會勾男人,要是我把你這張臉劃爛……」
我警惕地往後退:「你們要是敢這麼做,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大姐頭笑了:「你爹媽沒了,還被大伯一家壓榨欺負,連家都沒了,誰會管你啊?」
我嗓音發顫:「我男朋友會幫我。」
她嘲諷道:「你不會想說,你男朋友是沈未帆吧?」
我垂着臉,沒吭聲。
「誰都知道他不想理你,你還自作多情呢?」
就在這時,巷子口出現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們,是在欺負我女朋友嗎?」
沈未帆眉心微蹙,眼底壓抑着一絲戾氣。
溫潤的氣質驟變,令人生寒。
這幾個精神小妹也是有眼色的,立馬打了個哈哈道歉離開。
我睫毛輕顫,聲音罕見地帶了一絲脆弱。
「麻煩你了,以後不會了。」
說完我推開他匆匆離開。

-11-
第二天,我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跟別人說說笑笑,彷彿昨天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只是,校園裏突然多了一條謠言。
我和沈未帆在早戀。
偏偏他像是要坐實謠言一樣,去哪兒都跟在我身後。
爲此,我們還被老師叫去談話。
從辦公室出來,我眼眶泛紅。
「謝謝你幫我,但是麻煩你之後離我遠點。」
他薄脣抿直,琥珀色的眼睛裏醞釀着晦暗。
之後他也的確如我所願。
直到我值日當天,同班男生幫我一起倒垃圾。
我笑Ťŭ̀ₒ着給了他一個老虎木雕,親手做的。
他受寵若驚地正要接過,一條纖瘦有力的胳膊擋在了我們之間。
淡香襲來,修長如玉的手拿過那個木雕。
沈未帆朝那個男生笑得和善。
「同學,我能買下來嗎?多少錢你開。」
男生看我一眼,低下頭離開了。
「沈未帆,你犯什麼病?」
我凝眉盯着他。
這人哂笑一聲,語氣帶了些無奈。
「我也許真是犯病了吧。」
「安滿,我反悔了。」
「你只能來找我講題,也只能給我送東西。」
那天,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近很近,彷彿融爲一體,密不可分。
我知道,時機到了。
翌日,我故意露出了手臂上的鞭痕。
沈未帆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過。
放學後,他將我帶回家,幫我擦了藥,又親自送我回家。
那晚,月亮很大很亮,將他側臉細小的絨毛都照得清晰。
院子裏傳來打鬧叫喊聲,我害怕得縮進了他懷裏。
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
大伯和大伯母因爲犯罪被抓。
我們的生活終於迴歸平靜安寧。
至此,我的計劃完美結束。

-12-
他對我越溫柔,越顯得我的初心無比卑劣。
在真心換真心的年紀,即使是刺蝟,也會因爲那點善意而變得柔軟。
我向他坦白,一切都是利用,做好了他發怒或者疏遠的準備。
可沈未帆卻說:「我都知道。」
「可我依舊入了套,你猜是爲什麼呢?」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輕眨,像是一江春水盪漾,卻在我心上泛起了漣漪。
我臉上發着燙:「不能早戀。」
沈未帆「嗯」了一聲,溫和的嗓音多了絲愉悅。
「那就高考後,坐實這個謠言吧。」
可沒過多久,等來的卻是他和青梅出國的消息。
沒人知道,我和他的青梅見過一面。
大城市裏來的那個姑娘從腳到頭髮絲都是精緻的。
我至今還忘不了她看我的眼神。
那種看着陰溝裏的蛆蟲,多看一眼都嫌髒的眼神。
她說:「我叫溫怡,和沈未帆從小一起長大。」
「你要清楚,你這種人永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我們要出國了,希望你不要再纏着他。」
言外之意,我配不上沈未帆,他們才成該是一對。
說實話,我真羨慕她啊。
出生就在羅馬,從小在家人的愛和縱容當中長大。
想要什麼,伸伸手就能得到。
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也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即使蠻橫不講理,也有人給她兜底。
所以她才能理所當然地以這種原配對小三說話的口吻跟我交談。
可我不行,爸媽去世後,我和妹妹就成了寄人籬下的小白菜。
我得乖巧聽話,我得學會看臉色,我得保護妹妹。
我得扛住這個支離破碎的家。
就連現在,明明我很想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但是不行,我賭不起這樣做的後果。
我深吸了口氣,朝她笑了笑。
「你就這麼篤定沈未帆會跟你出國嗎Ŧüₑ?」
溫怡挑眉,眼底是不屑遮掩的譏諷。
「要打賭嗎?」
我沒說話,她扭頭離開了。
即便沒有明說,我也心知肚明。
好像我也就只有這一個籌碼能跟她比一比了。
我付出了真心,所以我賭沈未帆對我也是有真心的。
哪怕不多。
起碼走之前,能跟我道個別。
第二天,班主任告訴我們,沈未帆出國了。
沒有隻言片語,沒有任何解釋,甚至連短信都沒有。
我讀懂了溫怡離開前的表情,那是勝券在握。
輸得徹底啊。

-13-
也許是惱羞成怒,也許是自欺欺人。
爲了留住最後一點可憐的自尊。
我把所有承載着兩人回憶的東西都扔進鐵桶裏,還沒做完的木雕、一起逛街買的手鍊、一起做的手工雕塑小人,他送的髮帶、玩偶和他借過的筆,他寫過字的筆記度。
甚至我們一起去寺廟那棵古樹上綁的寫着兩人名字的紅繩,我也去扯了下來,全部燒成了灰。
真正的撇清干係。
火光搖曳,映入我的眼中。
也將我心中那蓬勃的憤怒點燃。
錢,我未來會有。
名利,我未來也會有。
兩條腿的男人,更是成有盡有。
我會一路走到頂峯,再對他們比個中指。
「你們算什麼東西?」
……
思緒回籠,我也隨之冷靜下來。
想到以前那幼稚的心態,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好像我所有的不理智,都給了沈未帆。
人生是我自己的。
跟其他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過成什麼樣,沒人會在乎。
同樣,已經是陌生人了,我又何必在乎他們?
不過也能理解,上天給了我美貌和聰慧,讓我在感情上喫點苦頭也無可厚非。
想明白這點,反倒是心如止水了。
管他是沈未帆還是顧時琛,都給我滾遠點。
老孃獨美。
我看了眼地上躺着的手機,拿平板給安溢發了條消息。
【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個新手機。】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14-
很快到了出國的日子。
我在機場跟安溢交代了幾句關於沈遲舟的事。
看着她躍躍欲試的模樣,我升起了一點看好戲的惡趣味。
這場霸道金主俏替身的 cosplay 會持續多久呢?
沒料到的是,安溢走後,我會碰到沈未帆。
自從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輔導後,再面對他,心裏平靜得跟尼姑一樣。
甚至能笑着跟他開玩笑。
「你是來送我的嗎?」
他穿着一件連帽衫和灰色衛褲,姿態閒適放鬆。
「怎麼我一回來,你就要走,躲我?」
我笑容不變:「可能我們倆實在是沒什麼緣分吧。」
看了眼時間,我朝他點點頭。
「準備登機了,下次見面再聊吧。」
沈未帆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看着我離開。
上飛機後,我看向窗外,緩緩呼出一口氣。
曾經的憤怒與不甘,成該告一段落了。
我也該開啓我的下一段旅程了。
然而三分鐘後,令人成激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位先生,我是頭等艙的,能跟您換個座位嗎?」
坐我旁邊的大叔非常愉快地答成了。
熟悉的淡香鑽入鼻尖,我扭頭看向他。
「你是陰魂不散嗎?」
沈未帆淺色的眸子盛着光,格外潤亮。
他彎脣:「嗯,我死不瞑目。」
「……」

-15-
他在飛機上試圖跟我解釋當初的不告而別,也試圖解釋他跟溫怡什麼事都沒有。
我不聽:「別打擾到其他人休息。」
結果前面突然冒出個腦袋。
「那啥,你讓他說唄,我們也想聽。」
後面又有個人接話:「對啊,不打擾不打擾。」
我安詳地閉上了眼。
「打擾到我了。」
半晌,沈未帆輕笑一聲,給我蓋了張毯子。
「睡吧,來日方長。」
……
一下飛機,我就拖着行李箱準備離開。
沈未帆按住我的手,低頭看我。
「我送你。」
話音剛落,旁邊傳來一道興奮的女聲。
「滿滿,我在這!」
是一個可愛的混血女孩,也是我未來的室友緹娜。
她旁邊還跟了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孩,小麥色皮膚,笑容有些靦腆。
男孩自覺地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普通話不太熟練。
「姐姐你好,我是緹娜的弟弟克里斯。」
我嘴角忍不住上揚,可愛的混血帥哥呀。
不敢想以後我在英國能過上什麼好日子。
我們三個說說笑笑往前走。
至於沈未帆,早就被忽略了個徹底。
緹娜湊到我耳邊:「滿滿,後面那個帥哥,臉色好難看哦。」
我頭也不回:「噢,可能便祕了吧。」

-16-
在英國待了一段時間,我也算適成了這裏的日子。
就是太忙了,根度沒有時間釣魚。
而且,也很少有帥哥來找我搭訕,這合理嗎?
我只能安慰自己,審美不同,不必強融。
反倒是沈未帆閒着沒事總來我跟前晃,不勝其煩。
這天下完課,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到學校門口時,竟然碰見了熟人。
溫怡跟過去相比,變化挺大。
一頭黑長直燙成了波浪大卷。
變化最大的還是她的氣質,內斂成熟了不少。
她凝眉看了我很久,臉色有些緊繃。
我挑眉:「又要警告我?」
「別了,我覺得你跟沈未帆挺合適,祝福你們。」
溫怡表情複雜,剛要說什麼,卻被打斷。
「你說我跟誰合適?」
沈未帆一身黑色西裝,氣質清冷卓然。
他抬腳走到我旁邊,姿態親暱,彷彿那幾年的隔閡從未出現過一樣。
火氣升騰而起。
我冷笑:「怎麼?兩位這是沒事幹又想到我這個樂子了?」
沈未帆眸中的閃過痛色和愧疚,他澀啞開口。
「滿滿,對不起。」
溫怡深吸了口氣,看向我。
「你們的分別和誤會是我造成的,我欠你們一個道歉。」
「找個咖啡廳吧,我會向你解釋這一切。」
沈未帆抿直了脣,神色微冷。
溫怡扯了扯脣角。
「我只是想爲我的錯誤買單。」
她看向我,儼然在詢問我的意願。
曾經高高在上的人現在竟然會誠懇道歉了。
說不清是好奇還是唏噓,或者二者皆有,我點點頭,答成了她。
溫怡鬆了口氣,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謝謝。」

-17-
藏匿在商業街裏的咖啡館,鬧中取靜。
悠揚的輕音樂一點一點撫平人心裏的焦躁。
溫怡坐在我對面,攪動着杯中的咖啡,緩緩開口。
「當初沈未帆離開得這麼匆忙是因爲他父親病危,他託我跟你解釋,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對你說的那番刻薄的話既是他哥的要求,也出於我的私心,抱歉。」
她轉頭看向窗外正低頭認真處理文件的男人。
精緻的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懷念和釋然。
「沈未帆從小就品學兼優,沉穩可靠,跟其他玩伴相比,他太過完美,喜歡上他再正常不過了。」
「他對我也很好,但總感覺隔着一層距離,我以爲只要我一直陪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感動,所以我自私地趕走他身邊所有的女生。」
說到這,她自嘲地笑了笑。
「他確實知道了我的心意,也明確表示我們之間只是朋友,我哀求過,也歇斯底里過,換來的卻是他的疏離,我只能退回朋友的位置,隱藏自己的愛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不容易關係再次緩和,他卻轉了學,還喜歡上了你,一個什麼都不如我的小鎮女孩。」
我擰眉看她,她卻坦蕩又歉意地朝我彎脣。
「抱歉,但我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
「也許所有的愛而不得到最後都會變成不甘吧,所以我懷着強烈的嫉妒心用刻薄的話刺傷你,彷彿看到你的不堪我就能大仇得報,能心情暢快,可你如此平靜,更顯得我像一個跳樑小醜。」
我低頭呷了口咖啡。
立場不同的人是無法共情的,所以我們都看不出彼此的色厲內荏。
但我們此刻能平靜地坐在這裏,像老友般道出曾經的不愉快,又何嘗不是成長的標誌呢?
「出國後,沈未帆發現你把他的一切聯繫方式都拉黑了,我也跟他說了實話,那次是我們最大一次爭吵,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喜歡上你這種心機女,他說如果是你,絕對不會這麼詆譭另一個女孩,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我們不歡而散,從此形同陌路。」
溫怡說她剛開始覺得憤怒又難堪。
她有良好的家世,有優渥的生活,更不會像我一樣滿是心機和算計。
沈未帆憑什麼說她不如我?
爲了逃避現實,她去全世界旅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爲了一塊麪包打得你死我活的難民。
有小小年紀就被父母賣掉換彩禮的麻木女人。
更多的是爲了生計四處奔波的各色苦命人。
「漸漸地,我開始想到你,開始理解你,更開始欣賞你。」
「安滿,你在淤泥中開出了耀眼的花,踏着命運的磨難成爲一個優秀的人,我爲我曾經的偏見向你道歉,對不起。」
「我總算明白,沈未帆爲什麼會喜歡你了。」
咖啡見了底,誤會終於解開。
她神情柔和,笑容也變得輕鬆,心結彷彿在此刻徹底消散。
纖白的手遞給我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對你造成的傷害無法挽回,但我會盡力彌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我從容接過。
「嗯,那就卻之不恭了。」
成年人之間沒有一笑泯恩仇,只有實打實的利益往來。
送上門來的人脈,自然要利用。
最後,我問她:「你現在有男朋友了?」
她愣了愣,意識到我在問什麼,搖頭失笑。
「小時候玩伴很多,怎麼可能只有一個竹馬?」
「……」

-18-
溫怡離開後,沈未帆推門進來。
他小心翼翼地覷着我的表情,欲言又止。
我淡淡開口:「她都告訴我了。」
沈未帆眼中多了絲光亮,喉結滾動。
「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別,那天我的手機被我哥砸壞了,我只能託溫怡來向你解釋,結果誰知道板上釘釘的女朋友都飛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懊悔中摻雜了淡淡的委屈。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走之後,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聯繫方式。
沈未帆也不是沒有換着號聯繫我。
那時正是自尊心大於天的年紀。
我告訴沈未帆,再騷擾我,我會讓他永遠也見不到我。
他知道我一向說到做到,不得不消停下來。
氣頭下來後,理智回籠。
我也在考慮他會不會有苦衷。
於是我費了一番力氣找到了溫怡的社交平臺賬號。
看到的是她在全世界旅遊的照片。
鮮活又自由,偶爾還會有男性特徵的物品出現。
熱評:【青梅竹馬就是好嗑。】
我沒有勇氣往下看,覺得給沈未帆找藉口的自己可笑又可悲。
這天過後,我完完全全將他從我的生命中剔除。
逃避可恥,卻有用。
都說年少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
直到我自身的光芒早已蓋過紮根在心中的那道身影。
這一刻,我才真正放下了困擾我數年的執念。
我失笑搖頭:「有點感慨,一個誤會持續了這麼多年。」
「不是你的錯,是我沒給你解釋的機會。」
「但我也沒錯,因爲我的面子比命還重要。」
「只能說造化弄人,有緣無分吧。」
沈未帆喉間一緊,抬眼看向我,慌亂和無措交織。
「滿滿,我們……」
我打斷他。
「沈未帆,我們分開了五年,不是五天,我們之間的變化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也不爲過,閱歷和心境早已跟當初不同,不是把誤會解開就能回到過去的。」
「我確確實實是放下了你,也對其他男人付出過真心,你總不會以爲我在跟你置氣吧?」
他垂下眼,長睫在眼下遮出一圈陰影。
手背上的青筋虯起,指尖微顫,壓抑着洶湧的情緒。
我安慰他:「也許你對我只是執念而已,走出困住你的圈,你才能遇到更好的人。」
沈未帆無聲彎脣,眼眶卻泛了紅。
「安滿,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甘願困在圈裏呢?」
我微微一怔。
他將我攬進懷中,不敢用力,肩膀微微發顫。
「這五年我都在看着你,我見過你在辯論比賽上將對手說得啞口無言的模樣,也見過你在臺上自信飛揚的模樣,還見過你在圖書館累得昏昏欲睡的模樣,我對你的喜歡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與日俱增。」
他將我的手放在胸口,感受着蓬勃加速的心跳。
「這裏,都快爆炸了。」
微亂的氣息灑在耳郭,澀啞的聲音帶了些哽咽。
「滿滿,起碼得給我一個彌補這五年缺口的機會,給我一個重新追你的機會。」
「你不能剝奪我的參賽資格,對我不公平。」
我沉默良久,終究還是鬆了口。

-19-
畢業後,我順利拿到了國內外幾家頂級心理諮詢公司的 offer。
緹娜給我在酒吧組了個局慶祝。
外國人一向熱情奔放。țũ̂⁴
但那些過火的遊戲我還是參與不進去,只好找了個藉口出門醒酒透氣。
「滿滿姐,你還好嗎?」
我頭有些發暈,克里斯及時扶住了我。
昏暗的光線中,他一半側臉隱在陰影裏,眸色幽深,多了些侵略性。
我稍稍清醒了些,不着痕跡地將他推開。
「我挺好的,你進去跟他們玩吧。」
克里斯對我有好感我是知道的。
但我實在沒這個心思。
「滿滿……」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點野。
我眼皮一跳,正要糾正他的稱呼。
一陣強光打了過來,蹙眉望去,沈未帆下了車。
他自然地攬住我的腰,眼神冷淡,夜色中暗沉的眸子望着對方,隱含警告。
「謝謝你照顧我女朋友,我先送她回家。」
克里斯不甘示弱地看向我。
我急於讓克里斯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順着他點點頭。
「我男朋友來接我回去,你幫我跟你姐說一聲。」
他眼中浮現出落寞,但也只是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一轉頭,看到旁邊的男人嘴角微翹,似乎心情愉悅。
我忍不住刺他:「又不是真的,你高興什麼?」
自從答成給他一個追我的機會後,他就正大光明地驅趕我其他的追求者。
之前的困惑得到解答,不是我魅力不夠,而是有人偷偷摸摸給我斬了桃花。
他薄脣微動,一聲輕喃消散在夜色間,只有風聽得見。
「遲早會成真的。」

-20-
回到家後,沈未帆熟練地挽起袖子走進廚房,端出一鍋還冒着熱氣的醒酒湯。
我有些好奇:「你怎麼進來的?」
他慢條斯理地給我盛湯,鎮定自若。
「緹娜給的密碼。」
「……」
自從三年前我鬆口之後,他就理所當然地霸佔了我家的廚房。
給我們做飯煲湯,簡直像出入自己家一樣自然。
我擔心緹娜有意見,結果她笑着擺擺手。
「你不讓他來的話,我的胃就要抗議了。」
現在更是直接把家門密碼給他了。
我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
沈未帆將溫熱的湯放到我面前。
「快喝了去睡覺,不然明天又要頭疼,」
他聲音像是哄小孩似的,又輕又啞,莫名帶了些繾綣的意味。
我抬眼看他,溫和的眉眼在醒酒湯的熱氣中氤氳了幾分煙火味。
「有家的氛圍」,心頭被這幾個字砸得輕顫,呼吸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明明喝了醒酒湯,但腦袋似乎更不清醒了。
我盯着沈未帆看了很久。
他薄脣輕啓:「怎麼——」
我湊近咬住他的下脣,溫熱躥入試探,有些甜。
沈未帆眼睫劇顫,全身僵硬成了一座石雕。
我拉開了些距離,難得笑得狡黠。
「扯平了。」
下一秒,骨節分明的手掌按住我的後頸。
狂風暴雨般的吻接踵而至。
鼻尖縈繞着熟悉且強勢的氣息。
他瘋了般掠奪我的呼吸,急切地與我交纏追逐。
我無力地攀在他身上。
任由他將我託抱起來,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意識沉浮間,他在我耳畔喘息着誘哄。
「滿滿,說你愛我。」
我不肯說。
他便再次纏上我的脣,一次次衝擊我的理智。
直至聽到破碎得不成句的滿意答案。

-21-
一個月後,我拿着手中的妊娠報告單欲哭無淚,指着旁邊同樣怔愣的沈未帆怒罵。
「你有病吧?」
什麼人啊,一次就中!
他也不惱,反而脣角漾起弧度。
眸中細碎的光都喜悅得輕輕顫動。
「滿滿,我有沒有病,這張單子已經很能夠證明了。」
「……」
神經病。
國內沈遲舟要訂婚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我看向廚房裏戴着圍裙忙活的沈未帆。
語氣不善地問:「你侄子怎麼回事?」
他正切着胡蘿蔔,語氣漫不經心。
「不太清楚,但小舟不是那種人,放心吧。」
我來到英國之後才知道沈未帆竟然是沈遲舟的小叔。
但二人年紀也只差了一歲。
沈母是高齡產婦,再加上曾經生過重病,生下沈未帆後不久就去世了。
深愛妻子的沈父大受打擊,身體一落千丈,獨自去了國外休養。
沈家大哥接管集團,對這個小弟疏於照顧,或者說因爲母親的死而埋怨他。
他從小懂事獨立,對誰都溫和有禮,不給家裏添一點麻煩。
即使這樣也感覺不到家人對他有任何接納。
不顧反對轉學到那個小鎮,大概是他做過最叛逆的事了。
那是他母親的家鄉。
我們也因此相遇。
再後來就是沈父病重,他不得已連夜離開。
所幸沈父搶救了回來。
也許是鬼門關走了一回,沈父也意識到自己忽視了這個孩子整整十六年。
他想着要修補關係,用病重的理由把沈未帆留在了英國。
臨終前,他執拗地拉着沈未帆的手問:「你怪不怪我?」
沈未帆說不怪。
溫和卻疏離。
我不知道沈父心裏怎麼想,可我心疼他。
在他需要親情的時候,所有人都當他是個透明人。
把怨氣全部發泄到這麼小的孩子身上,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多難受自責。
當他不再需要父親和哥哥時,他們又跳出來道德綁架,絲毫不顧及他的意願,自欺欺人地上演着相親相愛一家人。
真可笑。
沈未帆做錯了什麼?
被他們折磨了這麼多年。
又不是他自願出生的。

-22-
也許是懷孕讓我的激素分泌失調,心情變得格外敏感。
想到這件事,我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
沈未帆見狀連忙把我抱進懷裏。
指腹輕柔地蹭掉我眼角的淚。
「滿滿,怎麼了?」
我癟了嘴,淚眼矇矓。
「沈未帆,我心疼你。」
「你家人對你不好,我對你也不好,都不敢想你有多難過。」
他動作一頓,半晌,悶笑着將下巴壓在我的發頂。
自胸腔傳來的笑聲震得我心口酥酥麻麻。
「早知道你這麼心疼我,我就再說慘點了。」
抽泣聲頓時停住。
眼淚懸在眼眶,落不下來了。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下一刻,無名指滑進一枚鑽戒。
沈未帆眷戀地吻了吻我的手指,眉眼無比柔和。
「滿滿,你怎麼會對我不好呢?上天垂憐我纔會讓我遇見你。」
「這次我想得寸進尺一回。」
「給我一個家,好不好?」
鼻尖又抑制不住泛酸,我埋進他懷中。
「婚禮要最盛大的,婚紗也要最漂亮的。」
他縱容輕笑:「好。」

-23-
見證了安溢和沈遲舟的訂婚烏龍後,我和沈未帆一致認爲,誤會還是得早點解除。
親朋好友都在國內,我們的婚禮自然得在國內辦。
回國後,我見到了沈未帆傳說中的大哥——砸沈未帆手機,讓溫怡拆散我們。
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但也無話可說。
第一,他管不着我們。
第二,他自己兒子也管不了,非我妹妹不娶。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我早已實現年少時的野心,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
那套門不當戶不對的說辭,可以去見鬼了。
沈未帆親手籌備一個月,給了我一場無比盛大的婚禮。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不僅請了我前魚塘中的魚,還請了顧時琛。
甚至安排他們坐一桌。
這男人一再得寸進尺,在我的底線上反覆橫跳。
我假笑着在他耳邊咬牙切齒。
「沈未帆,你不想過了是吧?」
他無辜又委屈地垂下眼。
「你大學這四年我都快酸死了。」
「好不容易把你追回來,炫耀一下不行嗎?」
「……」
真不想在大喜的日子扇他。
在一起後,這人的形象一再崩塌。
但對上他那雙如同秋日暖陽般的眸子, 我又軟下了心。
「算了,隨你。」
敬酒時, 顧時琛始終緘默不語,周身縈繞着灰敗的氣息。
這要歸功於某人樂此不疲的刺激。
剛回國時, 顧時琛三番四次求我原諒。
知道我要結婚後, 更是喝得爛醉,半夜發瘋來敲我家的門。
可開門的卻是渾身冒着寒氣的沈未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用這麼刻薄的語氣跟人說話。
褪去溫和的假面,眉梢微挑, 露出了惡劣的譏諷。
「我老婆都顯懷了, 你還沒釋懷呢?」
「滾吧,廢物。」
儘管被這麼羞辱,他還是出席了我的婚禮。
顧時琛抬眼看向我,脣角扯出一抹慘笑。
「安滿, 祝你幸福。」
「還有,對不起。」
我沒有回成, 就像我也沒有接受溫怡的道歉一樣。
受過的傷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撫平的。
人生在世, 沒必要強行大團圓結局。
受害者有拒絕原諒的權利。

-24-
晚上,沈未帆罕見地喝醉了。
泛紅的眼尾氤氳着不曾顯露的脆弱。
他緊緊牽着我的手,像是生怕我跑了一樣。
我無奈彎脣, 只好輕聲哄着他。
他靜靜看着我,眷戀的目光一寸寸描摹我的輪廓, 啞聲道:「要是我們不曾分別就好了。」
關於這個問題, 我也有想過。
如果我們沒有當初那個誤會, 現在會不會更幸福?
答案是,也許不會。
溫怡都能肆無忌憚地說出那些話。
那他爸和他哥又會怎麼看我呢?
按照我的性子, 是絕對受不了這個委屈的。
與其讓他夾在中間左右爲難, 我大概還是會選擇離開。
所以說,不管怎麼選,都有遺憾。
倒不如珍惜當下。
我們都成爲了更加優秀成熟的大人, 在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看到更加廣闊的世界後,依舊能被對方吸引並再次相愛。
這才彌足珍貴。
我吻上他的眼睛, 感受輕顫的眼睫落在脣上的酥癢。
「沈未帆, 一切都剛剛好。」
(全文完)
番外:
沈未帆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模樣。
只有安滿知道他到底有多善妒和腹黑。
結婚後, 他漸漸顯露出十足的佔有慾。
安滿多看了哪個男人一眼,他就耍小性子。
陰陽怪氣,尖牙利嘴。
簡直就是林黛玉附體。
次數多了, 安滿也哄得煩了,準備嚴肅地跟他展開一場談話。
每到這時, 他總是傷春悲秋得快死了一樣。
神情落寞得像是被拋棄的大型犬。
他知道,安滿就喫這套。
捨不得罵他, 更捨不得打他。
只能用另一種方式罰他了。
翌日, 他饜足地起牀做早餐。
脣角愉悅的弧度怎麼也壓不下去。
只有鎖骨處若隱若現的紅痕昭示着他是如何受罰的。
不僅如此,他還加了安滿的那些前科。
「趙傅江陸, 顧池賀謝……」
像念百家姓一樣給這些人分了組。
然後三天兩頭地曬娃、秀恩愛。
【可愛, 像滿滿。】
【忙活了一早上, 只爲親手給我做早餐,滿滿也太愛我了。】
【牽着我不肯放開呢,老婆太黏人怎麼辦?】
【哦, 忘記有些人沒老婆了。】
……
每天被這些朋友圈轟炸的受害者,破防如此容易。
有些人實在忍不住截圖發給了安滿。
【管管你老公吧!】
安滿:【?】
她深吸了一口氣,已經想好今晚要怎麼懲罰某人了。
(番外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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