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的心事

我談過一個超級富二代。
他不嫌我窮,會爲我衝冠一怒。
也會在私人停機坪上,認真地吻我。
我以爲這就是愛。
直到他的小青梅回國,他丟掉了我送他的禮物,只顧着和她言笑晏晏。
我很識趣,當天就消失。
而且這一消失,就是五年。
但他不應該開心嗎?
他怎麼——還哭了呢?

-1-
大四招聘會那天,我又見到林頌。
他西裝革履,驚豔脫俗,被人羣圍得水泄不通。
舍友遠遠地討論。
「大家擠破頭都想去飛越航空,就是因爲林頌啊。」
「你們知道嗎,林頌只比我們大一歲。」
林頌今年二十三,航空公司繼承人,正經的航二代。
除了這個顯赫的身份,他本人也很吸睛。
將近一米八八的個頭,逆天身材比,五官精緻,臉還小。
飛越航空去年請了一幫男明星助陣宣傳。
結果,全被林公子同臺秒殺。
大家都說,林頌就是飛越最好的代言人。
我抬頭看過去,林頌正一臉沉着地回答着問題。
跟記憶中的他不一樣。
他明明是惡毒的,冰冷的。
漂亮的薄脣裏,只會吐出讓人傷心的話語。
舍友們還在議論:「嘁,快看校花,整個人都快撲林頌身上去了!沒看到林頌對象就在旁邊站着嗎?」
「章合美好美呀,跟林頌簡直絕配。」
「聽說還是青梅竹馬。」
「絕了,門當戶對的愛情真好嗑。」
「哎,你們不覺得,雲羽和章合美有點像嗎?」
話題突然扯到我。
我跟章合美,豈止一點像?
不然像我這種農村來的窮學生,怎麼能在五年前,得到林頌的青睞?
他曾親自輔導我的課業,教我飛機的常識。
也曾在私人停機坪,低頭吻過我。
他賜我一場大夢,只因爲,我像她。
進入自由提問環節。
顯眼包舍友第一個舉手。
「咳咳,我沒什麼問題,就是想表白一下章合美小姐姐,你好漂亮!」
章合美笑容甜美:「謝謝,希望大家多支持飛越航空。」
「對了。」
舍友話鋒一轉:「我有個同學,長得跟您特別像!」
全場目光「唰」地扭了過來。
包括林頌。

-2-
林頌的視線,在我們這裏停留。
我弓腰假裝繫鞋帶,心臟怦怦跳。
還好舍友只是那麼一提。
流程繼續。
有個同學問:「林總,飛越航空最不想招哪類人?」
林頌脫口而出:「作秀的人。」
這個回答讓大家一愣。
林頌淡淡地解釋:「我個人不太喜歡作秀、撒謊的人,遇到這類應聘者,我會直接刷掉。」
「您是有這方面的陰影嗎?」
「我前女友就是這樣的人。」
臺下響起八卦的噓聲。
一直到宣傳結束,大家都在熱議林頌和那個神祕前女友的瓜。
沒人發現。
我扔掉了飛越的傳單,一言不發。

-3-
舍友都是空乘系,而我是飛行技術專業。
簡單來說,我是開飛機的。
舍友們都想考飛越。
但是競爭壓力太大,空乘系幾乎全員都在備考。
顯眼包舍友叫孫慧,跟我關係最好。
筆試前,她惆悵地說:「雲羽,真羨慕你,你進飛越十拿九穩。」
「爲什麼這麼說?」
「你是你們系唯一一個女生,還是專業第一,飛越上趕着都要收你吧?」
「不好說,女飛行員不喫香。」
「不不不,你錯了,女生體能比男生稍差一些,你能成爲專業第一,只有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連我都知道這點,飛越不可能不知道。」
我笑了笑:「可我不準備考飛越。」
「啊?爲什麼?」
她之所以驚訝,因爲飛越的待遇是最好的。
誰會放着高工資不要呢?
我說:「我準備去其他航司。」
孫慧咋舌:「陳雲羽,你傻啦?飛越給飛行員的工資,我做夢都不敢想!哪家航司還能開到這個價?」
不是錢的問題。
這個答案,我沒說出口。
把孫慧送進考場,只剩我一人走在校園裏。
日光溫柔。
回想起來,八年前,和林頌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這樣的天氣。

-4-
我來自偏僻農村,原名陳早瑤。
父母在我 10 歲時雙雙去世,沒留下什麼存款,我和奶奶相依爲命。
中考後的某一天,村裏來了一個大導演。
他說要拍一個紀錄片,追蹤農村孩子進入大城市的生活,爲期三年。
城市家庭已經選好,目前就差一個合適的農村小孩。
校長媽媽舉薦了我。
出發前,她把我叫到一邊,神色鄭重:
「早早,知道爲什麼選你嗎?因爲你是年級第一,又是女孩子。你一定要考上大學,要走出這裏。我無法再教你更多的知識,到了那邊,有更好的老師,你一定要好好學習,把握這個機會。記住了嗎?」
「記住了。」
我懵懵懂懂地問:「校長媽媽,大家都叫我瑤瑤,您爲什麼叫我早早?」
「因爲,早早更好聽呀。」
她看着我,目光悲憫。
去北京,第一次坐飛機,我吐得七葷八素。
導演哈哈大笑:「你這樣不行啊,知道收養你的家庭是幹什麼的嗎?」
我搖頭。
「喏,你現在看到的這些飛機,都是他們的。」
我一抬頭,一架巨型客機正在起飛。
巨大的氣流呼嘯而過,我的心臟瘋狂跳動。
後來,這陣氣流吹到我的十八歲,改變了我的一生。
我被飛越航空董事長一家收養。
他們在大別墅裏舉辦了豪華的歡迎會。
他們送我從沒見過的電子產品。
明明是我的歡迎會,我卻是全場最沉默,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但很快,我發現了一個同類。
身穿黑衣的少年,站在二樓,垂眸俯視着我。
我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少年。
也從未見過那麼冷清的目光。
那就是,我和林頌的第一次見面。

-5-
林頌是林董獨子,飛越航空唯一繼承人。
他不喜歡我,大概是嫌我土。
我進了他的學校,還和他一個班。
他命令我在學校裏裝不認識他。
我也不是每天都要被跟拍。
拍攝根據林董的時間來安排,他和太太都很忙。
大部分時候,家裏只有我和林頌兩人。
我們互不說話,就顯得格外冷清。
和林頌關係破冰,在首輪月考後。
我的英語全班墊底,老師讓我站着讀課文。
農村裏沒有正經的英語老師,我的口音非常滑稽,全班鬨堂大笑。
我很無措,很難堪。
回到家,我躲在房間裏哭。
直到林頌一腳踹開房門。
我以爲哭聲吵到他,他又生氣了。
可他丟給我一顆糖。
「喫完到我房間來。」
「什麼?」
「來就是了。」他語氣很淡,還有些不耐煩。
那是一顆奶油話梅糖。
我從沒喫這種糖,剝開糖紙塞進嘴裏,酸中帶甜的滋味瀰漫開來。
從那天起,林頌教我英語,順帶讓我認識了飛機構造。
期末考試,我的成績突飛猛進。
我用攢下來的零花錢,給林頌買了個小鳥鑰匙扣。
林頌銳評:「好難看的雞。」
「是鳥。」我沒底氣地糾正。
他輕輕翹了下嘴角。
只一下,卻讓我看出了溫柔的一面。
他把鑰匙扣別在書包上:「謝了,陳早早同學。」
「你爲什麼也叫我早早?」
「難不成叫瑤瑤嗎?」
林頌說話很直:「瑤瑤這名字本身沒什麼。但結合你的家庭,一個女孩兒出生在農村,又叫早瑤,很難不讓人想到早夭,你父母應該不大喜歡你吧?」
被他說中了。
我們村重男輕女,父母對我很冷淡。
他們生前多次說:「你一個賠錢貨,死了纔好,還能省錢。」
原來,校長媽媽也早就看破了。

-6-
我和林頌關係逐漸緩和。
他成績還不錯,一直輔導我英語。
我也明白了,林頌爲什麼對我轉變態度。
他太孤獨了。
父母不管他,在我到來前,林頌每天放學,家中等待他的只有保姆。
我剛到時,他對我充滿敵意,因爲他以爲,父母要把本就不多的愛分給我。
後來他發現,我成了唯一陪伴他的那個人。
他半夜高燒,是我冒Ṭű⁴着大雪送他去醫院。
他闌尾炎時,是我等在手術室外。
直到手術做完,父母也沒出現。
林頌十六歲生日,林董和夫人答應要回來。
可等到半夜,他們還是爽約了。
那天晚上,林頌蹲在花園裏抽菸,桌上的飯菜一口未動。
林家家訓不讓抽菸,但是,誰在意呢?
我想安慰他,可惜嘴笨,不會說好聽的話。
最後,只能硬拽着他出去夜騎。
林少爺平時出門車接車送,很少騎車。
我們在街道上,擁抱夜風,自由自在。
我給他講鄉下的生活,教他區分小麥和水稻。
林頌看着天空,眼睛黑潤潤的,說:
「總有一天,我要把航線開到你家去。」
年少的心動,來得那樣簡單、熱烈。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我們從未離開過彼此。
學校裏有男生故意模仿我的口音。
林頌衝上去打了那男生一拳,此後再沒有同學欺負我。
我痛經,卻還要微笑面對鏡頭。
林頌就在鏡頭外,悄悄捂暖我的手。
高考結束,林頌帶我去看他的成年禮物,是一架私人飛機。
他的停機坪離夜空好近。
洶湧的氣流下,林頌吻了我。
不出意外,我會和他進同一所大學,一起畢業,然後結婚生子……
那麼,意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大概是,看到章合美的照片開始吧?
「同學!」
熟悉的聲音,讓我的思緒回到當下。
「你也是來面試的嗎?」
林頌不知何時站在我面前,垂眸打量我。
就在剛剛,我陪孫慧來飛越面試。
只是一個招聘面試,林頌居然親自到場,還注意到了我。
我假裝鎮定地搖搖頭。
因爲花粉過敏,我戴着大大的口罩,包到眼角的那種。
我以前營養不良,瘦得像豆芽菜。
現在,我黑了,身體也壯了,甚至還能看出一點肌肉,是優秀的飛行員體魄。
他不可能認出我吧……
這樣想着,林頌忽然蹙起眉。
「你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裏?」
候考室一片安靜。
我沒回答,在想對策。
孫慧卻在這時走出面試房間,聽到了他的問話。
「哦,我舍友老家某某山區的,姓陳,叫……」
話還沒說完,林頌目光一沉,一把抓住我。
「陳早早?」

-7-
「陳早早?」林頌問得急切。
孫慧有點蒙:「不……不是,她叫陳雲羽。」
我深吸一口氣:「我叫陳雲羽,您有事嗎?」
「陳雲羽?」
「對。」
他不信,我就掏出學生證讓他看。
學生證上有照片,但跟我本人毫不相關,所以我不怕。
林頌還是不甘心:「能否摘下口罩?」
「不行。」
孫慧以爲我被誤會,急了:「她花粉過敏很嚴重,纔會一直戴着口罩!我們只是普通學生,學生證您也看了啊!」
林頌這才察覺自己冒昧了。
他低聲道歉,目光卻一直沒離開我。
走出老遠,林頌還站在那兒,望着我。
孫慧愧疚地揉着我手腕:「沒拽疼你吧?林頌怎麼這麼粗魯啊……」
「沒關係。」
孫慧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怪她。
但林頌的神情……不會是發現什麼了吧?
希望是我多慮。
像他這樣的貴公子,不可能對一個替身念念不忘。
五年前,我就知道自己跟京圈小公主很像了。

-8-
那是八月底,和林頌在一起的第三個月。
他的生日要到了。
我攢錢給他買了件名牌衛衣。
林董卻在那天把我叫走。
「瑤瑤,你跟林頌在一起了嗎?」
我開心地回答:「是的,叔叔,我倆都考進 A 大了,以後我們……」
「我不同意。」
他強勢的態度打得我措手不及,我當場愣住了。
「你跟林頌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花錢供你讀書,不是讓你來勾引我兒子的。」
「我沒有勾引,我們是……」
「你們是什麼都不行。」
他再一次打斷我。
「瑤瑤,叔叔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孩子,但你成不了林家的兒媳,我不會允許沒有背景的人進入我們家,當然,林頌也不會允許,他現在年紀小,就是玩玩。」
這纔是資本家真實的一面嗎?
與鏡頭下截然相反。
「叔叔實話跟你說,收養你是爲了做公益形象,提升飛越的品牌效應。你享受了北京的教育資源,考上了頂尖的大學,就該知足,不要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
他冷漠得讓我害怕。
我結巴地說:「可……可是林頌也是認真的……」
「認真?」
他笑着轉動老闆椅,丟下一把照片:「看看這個女孩兒,頌頌的發小,他們打小就一塊玩,頌頌特喜歡她。人家家裏做航空材料的,跟我們門當戶對,只是在你來之前,她去美國讀高中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章合美。
我們很像,但她更漂亮。
我像是她的平替。
大腦「嗡」一聲,亂了。
「叔叔不想刺激你的,但小章已經回國,你總要知道真相。叔叔把你當半個女兒,也是爲你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林董恩威並施,將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他還說:「叔叔喜歡識趣的孩子。想想你奶奶,還有你最喜歡的校長。要是她們知道你在城裏作風不端,勾引男生,會怎麼想?」
話裏話外,我都聽明白了。
是勸說,也是威脅。
但最終壓垮我的並不是他。
我回到別墅,想找林頌問個明白。
可還未進門,就看到了照片上的大美人。
章合美來給林頌過生日,真人比照片還漂亮。
他們正在交談,看起來挺開心的。
而我送給林頌的那件衛衣。
在垃圾桶裏。

-9-
後來的事,就很簡單了。
我在微信上提了分手。
林頌百忙中回了兩個字:「原因?」
「膩了,紀錄片拍完了,沒利用價值了。」
我並非逞能。
那件被丟掉的衛衣,承載我最後的尊嚴。
林頌:「陳早瑤,我也是你來北京作秀的一環?」
「你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昨天還說喜歡我,也是撒謊?」
「啊對對對。」
主打一個氣死他。
他沒再回。
可我越想越不甘,噼裏啪啦打了一堆字,質問他憑什麼把我當替身,憑什麼扔掉我送的禮物。
回覆我的,只有鮮紅的感嘆號。
他把我刪了,好得很。
我的微信號是林頌幫我註冊的,加的都是私立高中的校友,非富即貴。
林董的話讓我意識到,不該強行融入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於是,我反手註銷這個號。
本來要去大學報到,我也放棄了,選擇了復讀。
A 大本就不是我的第一志願。
我想考航天大學,這對體質瘦弱的我來說,比考 A 大還難。
經過一年的努力,我被航校提前錄取。
再後來,我改了名,鍛鍊身體,過上屬於我的人生。
說來滑稽,那個紀錄片最後沒過審,上面說怕農村孩子看了心理不平衡,不讓播。
不播也好。
我以爲,和林頌相遇只是偶然
幾日後,我去系辦公室領就職推薦表。
一推門,老師不在,只有林頌坐在裏面。
他最近怎麼老來我們學校?招聘這麼卷嗎?
「領就職推薦表的吧?」
林頌沉沉地看我:「過來。」
我掩了掩口罩:「王老師不在……我改天再來。」
「他把推薦表給我了。」
我騎虎難下,慢慢挪到他身旁。
離得近了,我看到他的車鑰匙上,還掛着我送他的小鳥鑰匙扣。
這麼多年了,早就變了顏色。
「上次面試的時候,抱歉。」
他認出我了。
「不考慮來飛越嗎?年級第一。」
我小聲說:「我已經報了其他航司。」
「我可以給你三倍工資。」
「但是……」
我嚥了咽口水:「我覺得其他航司更適合我。」
林頌筆尖一頓,緩緩撩起眼皮:「哪裏合適?哪裏會比我這兒更合適你?」
一瞬間,我以爲他話裏有話。
我接下推薦表,轉身就要跑。
林頌卻突然失控,用力按住我肩膀。
「還跑?」
「真當我認不出你嗎?陳早早。」

-10-
辦公室靜得落針可聞。
事已至此——我嘆了口氣,摘下口罩。
「是我,又怎樣?」
林頌眼底壓抑着暗色,似是氣極。
「你好大的能耐,退學,註銷微信,人間蒸發,誰教你的這些?」
我不回答。
「這幾年你都在北京,卻不來找我?」
「爲什麼要找你?我們又不熟。」
「同居三年,你說不熟?」
林頌眯起眼,步步逼近。
他這五年變化挺大,有上位者的氣質了。
我絲毫不怕,反而抬頭衝他笑:「林總,這裏有監控,您再靠近一點,我高低得告您個性騷擾。」
林頌眉頭一皺:「早早,你變了。」
「我沒變,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失望吧?」
林頌沒再說什麼。
他從西裝口袋裏,拿出摺好的報名表:「來飛越,培訓結束後,我會讓你儘快參加商用飛行執照考覈。」
「不要。」
「別任性。」
林頌意外地耐心,說:「過去那三年,大量航班取消,積壓了很多飛行員無處可去,現在考覈都要排隊,有的人已經等了很多年。」
我還是拒絕:「像我這種愛作秀愛撒謊的人,不適合飛越。況且,我已經跟其他航司說好了。」
林頌還要勸我,手機突然來電。
正是章合美打來的。
我乖乖閉上嘴巴,卻聽到林頌接起電話第一句:
「我找到她了。」

-11-
「什麼?」章合美有些驚訝。
「我找到早早了。」林頌眼睛看我。
他在外放。
「我那天撞見的女生,就是早早。」
「這,這樣啊……」章合美的聲音有些失落。
「合美,宣講會結束後,你說幫我查看了全部女生的資料。」
林頌微頓:「你當時說,都不是她。你撒謊了嗎?」
我很意外。
他們的對話居然如此尖銳。
林頌確實變了,比以前更加冰冷、不近人情,哪怕對章合美都不留情面。
章合美支吾道:「可能我看漏了吧。」
「她是飛行專業唯一的女生,會看漏?而且,你看到照片就該知道是她。」
「林頌,你現在在責怪我嗎?」
「只是提醒你。」
林頌淡淡道:「你既然要來當我的助理,就該盡責。」
他把電話掛了。
我聽了個大概,宣講會那天,因爲孫慧的話,林頌起了疑心。
章合美主動替他查閱院裏所有女生資料。
但她跟林頌說,沒找到我。
章合美撒謊了,她甚至有可能把我的資料藏了起來,不讓林頌看見。
但更炸裂的是……
「你讓你女朋友,去找前女友?」我忍不住問。
林頌奇怪地看我一眼:「她不是我女朋友。」
哦,正主追不到,纔想找回我這個替身吧。
林頌還說:「我和章合美只是朋友,以後也不會在一起。」
「隨便吧。」
我無所謂地說:「與我無關。」
我這副態度,刺痛了林頌。
「早早,你消失後,我就一直在找你。」
「哦。」
「我沒有談戀愛,目前爲止,也只有過你一個女朋友。」
「嗯,講重點。」
他態度軟了下來:「我喜歡你,想跟你複合。」

-12-
林頌的表白來得太直接。
我當然是拒絕了。
但他不放棄,說要重新追我。
我只覺得好笑。
我順利拿到另一家航司的 offer,開始入職前的培訓。
林頌很積極,總來找我,找各種理由和我一起喫飯、逛街。
我統統答應。
我還撿了一隻流浪貓。
考慮到以後我會經常不在家,就把貓貓託付給了林頌。
他無比小心地抱着貓,問我:「早早,你以後會經常來看它嗎?」
「當然。」
我笑着說:「你可要養好它,我會檢查的。」
林頌很開心。
他把這當成關係緩和的訊號。
可他不知道,這只是我報復他的第一步。
十一月時,我們公司和飛越聯誼。
內容很簡單,互相參觀對方總部,主要是爲了讓大家放鬆一天。
林頌親自來接待我們。
我們這些學員,能驚動了他這尊大佛,實在意外。
大家都受寵若驚。
遊覽一天後,林頌來到我身旁。
「餓嗎?先喫顆糖。」
奶油話梅糖,還是十五歲時熟悉的味道,又酸又甜。
「謝謝。」
「今天累不累?」
「肯定沒有培訓累。」
「培訓勞逸結合,別太給自己壓力。」
「沒有壓力,就是……」
我欲言又止,對上林頌溫柔專注的目光。
我紅着臉,小聲問:「林頌,我問你噢,如果一個女生每晚都給男生打電話,男生能感覺出對方的心意嗎?」
「什麼意思?」
「就是,我不敢表白嘛,怕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林頌瞬間愣住了,整張臉都沒了血色:「早早,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點了下頭,清脆地說:「是啊。」

-13-
十一月的冷風灌進窗戶。
林頌像冰雕那樣站着,紋絲不動。
我擺擺手:「算了,這種戀愛小煩惱,不問你了。」
話沒說完,我被他推進身後的辦公室。
緊接着,眼前陷入黑暗。
林頌……把門鎖上了。
剛好落地窗的窗簾也是關閉狀態,整個房間都很昏暗。
他把我壓在門板上,眼底是失控的暗湧。
「早早,告訴我,你是騙我的!你沒有喜歡上別的人!」
我從未想過,他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
「是真的啊。」我回答。
我可沒撒謊。
同期的學員裏,有個男生叫趙懿,長在我的審美點上,身材也超好。
我們正處於曖昧期。
林頌不信。
我乾脆掏出手機讓他看。
比如,我昨天發了個朋友圈:好想看夕陽啊。
五分鐘後,趙懿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張夕陽照。
三天前,我的朋友圈:今天的你,有什麼願望呢?
很快,趙懿分享了一首歌,《今天也想見到你》。
這些隱祕的小曖昧。
每一條,都讓林頌目眥欲裂。
他掐着我的腰,幾乎將我整個圈在懷裏。
「那你爲什麼答應跟我一起喫飯?」
「不答應,你就會纏着我。」
「可你還把貓託付給我?」
「你有錢,能餵它最好的貓飯。」
林頌死死地咬着牙,終於認清這個事實:
「早早,你耍我?」
我笑了:「怎麼會?我把你當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四個字,徹底激怒林頌。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其他學員的聲音。
「陳雲羽呢?她剛剛不是在這兒?」
「林總也不見了。」
「會不會在辦公室裏?」
「不可能吧,林總辦公室,從不讓外人進。」
聲音由遠及近。
他們不知道,僅僅一門之隔。
林頌禁錮着我,發狠似的問:「普通朋友,會像我們這樣?」

-14-
我被林頌牢牢錮在懷裏。
距離很近,呼吸交融。
我們都喫了糖,空氣裏飄着酸甜氣味。
就在這時,Ŧŭ̀₃門鈴響了。
「林總,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您看到我們的女學員了嗎?」
我神經緊繃,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學員說:「走吧,裏面沒人。」
林頌卻抬起我的下巴:「如果我現在開門,你猜,會怎樣?」
「等下,好像有聲音。」
這次出聲的,正是趙懿。
「小羽,你在裏面嗎?」
林頌手勁一沉。
他很聰明,從稱呼就能猜出身份。
「早早,是他嗎?」
趙懿頓了下:「裏面……有人說話嗎?」
林頌還要開口。
我突然反手抱住他的腰。
腰身勁瘦有力,肌肉分明,林頌怔住。
可惜,我只是借力湊到他耳畔:「你再說一個字,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林頌果然閉嘴了。
但看得出來,他更生氣了。
我爲了趙懿,不惜這樣威脅他。
趙懿沒得到回答,就帶着人走了。
腳步聲徹底遠去,我才鬆了口氣。
林頌眼裏一片血色,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早早,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樣折磨我?」
「你有什麼資格問這個?」
我也破罐子破摔:「片子一拍完,你父母就把我趕了出去,把我當什麼東西?作秀的工具?
「還有你,林頌。
「我雖然窮,但心臟也是肉長的!我對你一片真心,換來的,就是你的玩弄。」
「什麼?」林頌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他表情複雜,有憤怒、震驚和不解。
「我他媽愛你愛到這五年都快死了,我到底玩弄什麼了?」

-15-
他的疑問讓我也愣住了。
不像演的。
什麼情況?
「你不是把我當章合美的替身嗎?」
「誰說的?這特麼到底誰說的啊?」
我第一次在林頌臉上看出近似崩潰的神色。
「我從來沒喜歡過章合美,哪來的替身一說?」
「林董說的。」
「他?死老頭怎麼說的?」
我把林董的話大體複述了一下。
林頌的臉越來越冷:「他放屁!我跟章合美是發小沒錯,但她從小就長居國外,我倆甚至都不算太熟。」
這下輪到我震驚了。
「可是,你生日那天,章合美專門來給你慶生。」
「她只是回國順路帶伴手禮,她根本不記得我生日是哪天!」
我反覆打量他的神色。
真不像演的,他也不是專業演員。
「但是,你丟掉了我的生日禮物,那件衛衣。」
一提這事我就來氣,這也是我厭惡林頌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頌卻沒解釋,直接打開辦公室內的小隔間。
裏面有一些衣物和休息的沙發牀。
而我送他的那件衛衣,就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經過悉心保存,沒有絲毫污漬。
「這纔是你送的那件。」
我皺眉:「可我分明看到……」
「我收到了兩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林頌說:「我媽……也送了一件。」
「你把阿姨送的禮物扔了?」
「是。」
林頌露出苦笑:「她買小了,她居然連我穿什麼碼都不知道。」
我默了片刻:「那你現在和章合美是什麼關係?」
「她畢業後,被死老頭安排進飛越,當我助理,死老頭很中意她家生意,想聯姻。」
「那章合美自己怎麼想的?」
那天他們的電話,我聽得出來,章合美對他有意思。
「她在三年前跟我表過白。」
林頌毫不遮掩,全盤托出。
「當時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爲彼此都當對方是發小而已。她說在相處過程中,覺得我還不錯……我當場就拒絕了。
「當時,我想把她從助理崗調走,但她說不用這麼麻煩,她放棄了,圈子裏不差我一個門當戶對的,她找別人去了。我信了啊,直到這次碰見你,我才知道,Ṭú₅那是她的藉口。」
我明白了。
如此想來,那通電話之後,我就再沒見過章合美。
她應該是已經被調走了。
但我仍然不解,很不解。
「我和她長得那麼像,她甚至比我更好看,爲什麼是我?」
「她比你好看嗎?沒覺得。」
林頌取下那件衛衣,在身上比畫了一下。
五年過去,他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西裝比衛衣更襯他。
「早早,我喜歡你,跟你長什麼樣沒關係。」
他回憶起從前,目光緩緩沉下去。
「爸媽從小就不管我,高中那三年,是我人生至今最快樂的三年。
「我喜歡每天放學,有人跟我一起回家;喜歡喫飯的時候,有人跟我搶最後一塊肉;也喜歡每個晚上,從窗口看到的,你亮起的燈光。
「我真的很喜歡你。
「也只會喜歡你。」
林頌眼眶微微紅。
他好像要哭了。
怕丟人似的,林頌低下了頭。
這一刻,他埋頭的身影,與我初次見他時,別無二致。
都是一樣的孤獨、冰冷。
渴望愛與被愛。

-16-
隨後,我們又花了點時間,說清別的誤會。
比如,爲什麼當初我提分手,他那麼痛快地刪了我。
原來那一天,林董來找我的同時,林太太去找了他。
他親媽,難得跟他談一次心,說的全是我。
什麼陳早早純粹是爲了作秀博關注,纔來到這個家。
還說連談戀愛這件事,我都別有用心。
林頌起先當然不信。
但他媽拿出一段錄像,拍紀錄片時的小花絮。
錄像裏,我承認來北京另有目的,爲了錢。
林頌很震驚,也有些失望。
所以,當我提分手的時候,他也在氣頭上。
但他當晚就後悔了。
他想把我哄回來的時候,發現用戶已註銷。
他找家人打聽我的下落,沒人知道。
大學開學,他找遍了 A 大全校,也沒見到我的身影,最後,老師告訴他,我壓根沒入學。
林頌還去了我老家,但我也不在。
復讀那年,校長媽媽帶我去外地備考了。
後來我又改了名,他就更不可能找到我。
如此波折,換來當下林頌的一聲嘆氣。
「我現在想通了,圖錢也沒問țūⁱ題,我有錢,你儘管來圖我,能被你這樣利用,我也願意。」
我搖搖頭:「那段錄像是剪輯的。」
「啊?」
「我確實圖錢,因爲導演組答應我,只要我好好表現,就有人出錢給我奶奶治病,也能給我老家的學校捐點書。」
林頌呆呆地看着我,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可是。」
我輕輕地說:「你們都食言了。
「奶奶去世了。學校也沒能辦下去,很遺憾。」
到最後,不管是導演組還是林家,沒有一個兌現諾言。
奶奶病危的時候,他們這些上位者,對我閉門不見。
我的確只是他們作秀的工具吧。
唯一慶幸的是,我聽了校長媽媽的話,沒有浪費讀書的機會。
林頌臉色蒼白:「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如果我知道,一定……」
「沒有如果,都過去了。」
「那,那我們……」
「我們就像學校和奶奶,再也回不去了。」
這是我給林頌最後的答覆。
五年不短,足以改變一個人。
年少的熱愛,蹉跎至今,只剩唏噓。
我如今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面目,不會再傻乎乎地相信愛能戰勝一切。
林董當時起碼有句話沒說錯。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結局。

-17-
對於之前報復林頌的行爲,我有愧疚,但不多,大概也就愧疚了一秒吧。
他內心煎熬,那就煎熬着唄。
我承受的痛苦不比他少,誰來可憐我?
而且,我早就拒絕過他。
是他不肯放棄,自尋苦果。
但我沒想到,這第二次拒絕後,林頌依然沒放棄。
十二月時,趙懿生了場病,我去醫院陪他掛水。
取藥時,意外撞見林頌。
「你怎麼了?」他立馬叫住我。
「我沒事,趙懿發燒了。」
他面色冷下來:「他讓你來的?醫院都是患者,他就不怕傳染你嗎?他怎麼一點都不關心你啊。」
嘖,嗅到了茶味。
我說:「別亂猜,是我自己要來的。」
林頌聽完,臉色更不好。
「你就這麼在意他?冒着被傳染的風險,也要陪他?」
「跟你沒關係。」
我繼續做我的事。
林頌跟在我身後,寸步不離。
直到我忍無可忍:「林總,能不能別跟着我了?」
「你先看看我。」
和他對視半天,我摸不着頭腦:「你要是沒事,我就走了。」
他終於泄氣,滿臉委屈和失落。
「你爲什麼不問我,爲什麼出現在醫院?
「你就沒發現,我也生病了嗎?」
這麼一說……他氣色確實不好。
林頌目光中還帶着些許期待。
他想讓我關心他。
可是,我只是說:「我跟趙懿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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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男朋友了,所以,不方便關心你。
林頌聽得出這句潛臺詞。
無異於一場絕殺,林頌整個人都傻掉,面頰上所剩不多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什麼時候?」
「昨天。」
他沒說話,似乎只是站着,就用盡力氣。
我沒再管他,轉身回到趙懿身旁。
趙懿挺好的,性格溫順,也很上進。
他是我們這批學員裏,長得最帥的一個。
恰好他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順理成章。
見我半天才回來,趙懿問:「怎麼了?剛纔看你好像在跟人說話?」
「嗯。」
「誰啊?」
「飛越的林總。」
「你們很熟嗎?」
趙懿不經意地問:「之前他就經常來公司找你。」
「不熟。」
我給他倒了杯熱水:「他曾經想拉我去飛越,僅此而已。」
「那你怎麼沒去?」
「飛越不是我的理想航司。」
趙懿有些羨慕:「我當時就想去飛越,工資高,但是飛越太嚴格了,沒要我。」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自此之後,林頌不再來找我。
倒是孫慧,會給我彙報他的近況。
孫慧成了飛越的空乘員,跟她們領導關係還不錯。
「雲羽你知道嗎!林頌最近跟他爹很不對付,好像要奪權!」
我一驚,但仔細想想,的確是林頌的風格。
他跟林董關係不好,註定會有這麼一天。
「還有哦,我今天剛喫的瓜——林頌好像失戀了!他最近每天都很頹廢,聽人說,他醉酒後還問了新來的助理,如何當男小三。」
我:「……」
「天啊,他居然想不開要當男小三,到底是什麼姑娘讓他這樣!」
我說:「章合美吧?」
「不是,林總之前就澄清過了,他和章合美沒有任何關係,肯定另有其人。」
「你們公司真熱鬧……」
「哈哈,誰叫你不來飛越。對了,你的考覈怎樣了?」
我心裏一酸,有些難受。
局方的執照考覈開始了。
但這一次,考覈名額沒有我。
我不明白,培訓中,我各項都是第一,爲什麼反而安排其他人去參考?
孫慧安慰了我一晚上。
在她的鼓勵下,我決定去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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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考覈當天。
送趙懿進考場後,我立刻找到領導。
領導起先還很客氣:「考覈名額有限,說不定下一次就輪到你了。」
他在畫餅。
「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這次沒有我?標準到底是什麼?」
「這個嘛,大家一致決定的,三言兩語難說清楚……」
「沒關係,您可以細說,我有時間。」
領導又敷衍了幾句,但我很固執,終於把他惹煩了。
他一拍桌子,說:「男學員優先考覈,女學員排隊!」
我愣住:「爲什麼?」
「飛行員這個崗位,明顯男的更合適,職業壽命更長,還不矯情。」
「您這是偏見!我一次培訓都沒落下過,從不請假,完成的次數也比所有人都多!您憑什麼這樣評判?」
「你說這些都沒用,你們女的以後結婚,搞不好就辭職回家不幹了,誰敢用你們?」
我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愚蠢的理由。
我知道自己落後於人,所以那麼那麼努力學習。
好不容易走出村子,成爲第一名。
最後,還是被邊緣化。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就因爲,我是「早夭」?
這二十多年,多苦多累我都沒掉過眼淚。
可此刻,我像是蒙受天大的委屈,淚水大顆大顆往下落。
領導把我趕了出去。
我邊擦眼淚,邊看到餘光裏有個人。
林頌站在牆邊,神色淡淡,似乎全都聽到了。
「陳雲羽。」
他叫住我:「你不打他嗎?」
「打……」
「嗯,他這種腐朽狹隘的思維,是語言改變不了的,只有武力才能讓他長記性。」
「可他是我領導。」
「如果,我給你兜底呢?」
林頌目光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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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沒錯。
我現在忍一時,以後會有更多的女學員被他歧視。
打是不可能打的,打人不對。
我抄起包裏的水杯,轉身,把水全都潑到領導身上。
弄亂了他抹滿髮蠟的髮型。
領導指着我,破口大罵。
林頌這時走了進來,穩住我顫抖的肩膀。
「回頭告訴你們王總,你們今天送去考覈的學員,全是我們飛越淘汰掉的。」
領導驚恐地看着他:「小林董?」
是這樣,林頌最近拿了股份,不再只是林總了。
他又指指我:「這個女飛,我們飛越要了。」
領導露出諂笑:「小林董,坐下來慢慢說……」
「你還沒資格跟我談話。讓你們王總最晚明天,親自把陳雲羽的資料送到飛越。」
禿頭領導徹底笑不出來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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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路邊,很喪,不想說話。
冬天的風把我澆透了。
林頌倒是一直在說:「今天開始,你休息一下,但不會休息太久,我這邊收到資料,就立刻安排你入職,可能還會有個考覈流程。」
我很挫敗。
到最後,還是得走林頌這條關係嗎?
那我的努力,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林頌似乎看出我的心思。
他一屁股在我旁邊坐下,絲毫不心疼高定的西裝。
然後,他從口袋裏拿出什麼東西,剝掉皮,塞我嘴裏。
一顆奶油話梅糖。
跟十五歲那年,他給我的那顆一樣,酸酸甜甜。
「早早,你怎麼看待民航飛行員的安全職責?」他問。
「肩膀上扛着全體乘客的生命。」
「沒錯。所以,即便是你,我也不會爲你破格。」
我怔了怔。
林頌表情很認真,很嚴肅。
「我拉攏你,跟我們先前的交情無關。而是我,作爲一個公司負責人,查看了你過往的所有成績後,作出的決定。我認爲,失去你這樣優秀的學員,是飛越的損失。
「我是想追回你,但我絕不會用飛行崗位來換你的心。就算關係再好,我也不可能將乘客的性命隨意交給沒實力的人。
「我能讓你入職,是因爲你的成績本就達標,培訓期間也很出色,而不是走了誰的關係。至於局方的考覈,我向你承諾,飛越只會根據成績和表現來推選,不論關係,不卡性別。」
我慢慢抬起頭。
此時,恰好有一架飛機飛過頭頂,在天空上留下漂亮的形狀。
我喃喃地說:「我想飛。」
林頌目光染上笑意:
「飛越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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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頌沒有騙我。
資料轉去飛越後,我又經歷了公司嚴格的考試與檢查,才正式被錄取。
在我拿到 offer 的那天,第一件事,想跟趙懿分手。
我帶着這個好消息去見他。
但始終沒機會開口。
因爲趙懿很激動,他成功拿到了商飛執照,意味着,他終於可以飛民航了。
我很替他開心。
但趙懿話鋒突然一轉:「雲羽,你還回航司嗎?」
「怎麼了?」
飛越要招錄我這事,沒有告訴趙懿。
我就想等今天,拿到 offer 後,再給他一個驚喜。
「我是想,以後我得一直在外面飛,但家裏不能沒人帶孩子和照看老人。」
我愣住:「你的意思是?」
「正好你現在退出了,不如干脆就在家裏,我們儘快結婚,然後生兩個孩子,趁你年輕,好帶。」
他看似在跟我商量,語氣卻十拿九穩。
「趙懿,學員期間,我的成績比你好。」
「那又怎樣?現在我先考到執照,也會先你一步成爲機長。我的工資夠養活一ŧû⁽家了,你以後節省一點,足夠用。」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是這樣的人?
我們在一起才一個月,連裝都不裝了嗎?
「對了,我們家三代單傳,所以我們也得有個兒子。」
他正喋喋不休地給我「佈置作業」。
我直接把茶水潑在他臉上。
這招,給禿頭領導用完後,變得十分順手。
「你他媽瘋了?」趙懿怒吼。
「是你瘋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此刻分外冷靜。
「我從山村考進航校,一步步走到今天,是爲了飛向雲層,不是爲了給你傳宗接代!」
我提上包,轉身就走。
「哦對。」
離開前,想起還有話沒說。
「我進飛越了。」
在趙懿驚愕的目光中,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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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飛越,和孫慧成爲同事。
只是還要繼續培訓一段時間,等待下一次局方開啓執照考覈。
這期間,飛越高層風起雲湧。
林頌一點點瓜分他爸手中的權力。
他把自己的理念帶進公司,給女飛和男飛同等的工資。
他也在做公益。
但比起林董那些作秀式的公益,他是真的做。
他在我老家重新蓋了個學校,專門給女孩兒提供教育機會。
這只是第一所。
後來,其他貧困山村裏,陸陸續續蓋起了女校。
有的叫飛越女校,有的乾脆叫早早女校。
記者問,爲什麼叫早早女校。
林頌笑而不語。
次年秋天,我以絕對第一的實力,成功拿到商飛執照。
自此,正式成爲一名民航女飛行員。Ṫü⁼
從泥濘的山道,到機場的廊橋。
這條路,我走了快二十四年。
但還沒結束。
我開始積累飛行時間,向着機長的位置出發。
二十六歲那年,林董被徹底架空。
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些年遇到的坑坑窪窪,都是他親兒子給他設置的。
那天,我路過辦公室,聽到裏面激烈的爭吵。
林董已經老了,再焗油也擋不住銀白的髮根。
他說:「頌頌,我是你的親生父親,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林頌說:「那你有把我當過親兒子嗎?」
他淡淡一笑,沒什麼感情。
「你從沒陪我過過一次生日,沒去過我一次家長會,我做手術的時候,你在哪裏?你在陪你的小情人。那些時候,你怎麼沒有想到,我是你的親兒子。」
林董正要辯解。
林頌又說:「還有,你對早早言辭惡劣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是你兒子的初戀,你兒子是那麼那麼地喜歡她。」
他冷冰冰地宣判。
「你不曾善待過我,又如何讓我善待你?」
林頌走出辦公室時,看到我。
他有點意外:「什麼時候落地的?」
「一個小時前。」
「今天提前到達了。」
「這你都知道?」
他笑笑沒說話。
其實我明白,他默默關注着我的每一趟航班,兩年來,雷打不動。
我們都長大了,也變得越來越成熟。
不再像以前,滿口愛或不愛。
我們有了更多相處方式,比如同事,比如朋友。
我們時常見面,也會一起喫飯。
只是,不再討論是否要複合。
我們討論的是航線,是飛行,是城市的燈火。
這世上有太多事,比愛情更重要。
林頌一直單身。
我知道,他還在等我,默默地等我。

-24-
白駒過隙,一眨眼便是七年。
這七年裏,我完成了 2700 個小時的飛行,通過考覈,成爲機長。
在我三十一歲生日這天。
飛越正式啓動從我家鄉到北京的航線。
林頌親自下達指令,任命我爲這趟航線的第一個機長。
我把校長媽媽接到北京來,讓她成爲首批乘客。
孫慧,擔任首飛乘務長。
首飛那天,原本一切都很順利。
到中途,突然遇見極端惡劣的天氣,天氣預報沒觀測到。
氣流劇烈顛簸,飛行變得格外艱難。țùₖ
說不慌是假的,我手心都出汗了。
教員在我身後,他看出我的心理壓力,鼓勵我。
可是,天氣愈發ṭŭ₇惡劣。
恐慌在人心裏放大。
孫慧連上我的語音,那頭傳來客艙裏慌亂的動靜。
「雲羽,你在緊張嗎?」
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和孫慧從大一開始就是好閨蜜,一直到今天,依然在一起奮鬥。
她太瞭解我了,一眼看穿我的慌亂。
「別緊張呀,你只是心理壓力大,不是因爲飛不了,剛當上機長,心態還沒完全轉變。」
「我明白。」
「你可是當年的第一名啊, 沒人比你更厲害了。無論是繼續飛還是迫降, 我都會在外面等你的指令。」
「好。」
天氣似乎又惡劣了一些。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
在山裏, 這種天氣很多,無論多惡劣, 我都雷打不動去上學。
到我復讀那一年,學校辦不下去了,沒錢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 沒有學生了。
校長媽媽說,其他女孩子都嫁人了。
我忘不掉她那時的落寞。
她帶我離開山村,在外面復讀、考試, 還爲我取名雲羽。
她說, 你要代替那些女孩兒們,展開羽翼, 飛上雲層。
是啊。
我還承載着她們的希望。
千千萬萬個她們。
所以,我不能在這裏認輸。
我打起精神, 和塔臺、機組人員慎重討論。
大家一致認爲, 可以繼續飛行後, 我給孫慧打了過去。
「能飛。」
就兩個字。
孫慧長舒一口氣:「那麼,客艙交給我。」
我知道, 她其實也很害怕。
但她仍然選擇成爲後盾, 與我並肩作戰。
客艙內響起了孫慧安撫的語音。
她說, 請相信機長。
二十分鐘後, 我終於穿過雲層, 看到一縷陽光。

-25-
機場建在我們山村旁的城鎮。
成功着陸後,塔臺廣播裏傳來大家激動歡呼的聲音。
待乘客全部下機,孫慧緊繃的神經終於鬆開, 抱着我好好哭了一場。
「好啦, 走吧。」
哭夠了,我們整理好儀容, 戴好帽子, 走下飛機。
一進機場,我愣住了。
通道兩旁站滿了人羣。
他們有的是乘客, 有的是家屬。
「謝謝!」
「謝謝機長!」
「謝謝空姐!」
呼喚此起彼伏。
這一刻, 我所有的努力, 都是值得的。
校長媽媽已經花白了頭髮, 她開心得像個孩子, 跟旁人說:
「看,機長,是我學生啊!她是我們村第一個女大學生!」
而在通道的盡頭。
是林頌。
他眼眶通紅,手裏捧着早就備好的鮮花和生日蛋糕。
我們對望一眼。
這一眼, 似乎格外漫長。
從十五歲, 到三十一歲。
過往種種, 歷歷在目。
卻又像輕煙一般散去。
青春就像是十五歲的那顆奶油話梅糖。
酸中帶甜,銘刻於心。
我的少年已不再年輕啊,卻依舊伴我左右。
劫後逢生, 一切都釋然了。
我衝林頌揚起笑容。
林頌再也繃不住,淚如雨下。
他衝過來抱住我。
緊緊地抱住我。
這一次,在大家的歡呼和起鬨中。
我也溫柔地抱住了他。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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