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神明許願

影帝直播時,我圍着浴巾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那時,他的經紀人正在努力澄清緋聞:「誰家塌房都輪不到我家塌房。」
「咱家要真有什麼嬌養金絲雀,我還能在阿晝家……」
話音未落,彈幕突然齊刷刷地開始扣問號——
「?」
「臥槽那女的是誰啊?」
經紀人和影帝一臉困惑地回過頭,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開口道:「哥,我洗髮水呢?」

-1-
直播畫面戛然而止,然而#哥,我洗髮水呢#的詞條正在以肉眼可見的增長趨勢爬向熱搜第一。
經紀人皺着眉頭,痛心道:「沈晝,這你就不夠意思了,有女朋友不先跟公司報備嗎?」
沈晝漂亮的眼尾一壓,一邊掏出手機準備報警,一邊冷靜地解釋:「我也不知道她怎麼進來的。」
我用手緊緊捂着胸,瞪着雙眼看向他們,緊張道:「你……你們怎麼闖進我家來的?」
聽到這話,沈晝一臉「我病得不輕」的表情,輕輕掃了我一眼:「不管你是從哪裏拿到我的地址的,請你立即給我出去。」
經紀人整個一瞳孔地震:「現在私生飯都這麼囂張了?」
我簡直一頭問號,這兩個無緣無故闖進我家裏來的傢伙,居然還聯合起來想鳩佔鵲巢,我嚇得後退了一大步,邊退邊大聲喊:「時安,你快給我滾出來,家裏進賊了!」
沈晝聽到這個名字,神情微微變了變,他放下手裏的手機,沉聲問我:「你認識時安?」
「廢話,」我將身子幾乎貼到了牆壁上,「時安是我親哥。」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沈晝忽地站了起來,直視着我的眼睛,語氣變得嚴肅,「時安只有一個妹妹,他的妹妹在六年前就已經死了。」
「你是說,你們這現在是 2023 年?」
我不過是在家裏洗了個澡,推開浴室門的一瞬間居然從 2016 年穿越到了 2023 年,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離譜吧?
「你要怎麼證明你說的是真的?」我警惕地看向沈晝,雖然他長得矜貴又帥氣,難保他不是什麼斯文敗類,「不然,你先幫我看看 2Ṭű̂ₒ017 年江蘇卷的高考題……」
「等等,」沈晝皺着眉頭打斷我,「我先給時安打個電話。」
說着,他就當着我的面撥通了時安的電話,顯然,他也不相信我的說辭。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喂」,剛要伸手去接沈晝遞過來的手機,腦袋上就被人砸了一記暴栗。
「白癡啊你!」顧時安把洗髮水往我手裏一丟,「洗髮水爲什麼要放冰箱?」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剛剛的那兩個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顧時安那張欠揍的臉。
「還不是你偷偷藏起來的……」
不是這個,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拽住顧時安的衣角,焦灼地問他:「哥,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幹嗎?」顧時安眼神明顯一愣,很快又恢復往日那副痞裏痞氣的模樣,「顧時寧你週考又考砸了吧?哈哈哈,等爸媽出差回來你就死定咯。」
說完,他轉着套在手指上的摩托車鑰匙,出門和他的那羣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我獨自回到臥室,打開電腦,將沈晝的名字填進了搜索欄——
沒有搜到任何有用的詞條,這說明,2017 年,沈晝在互聯網上還查無此人。
等顧時安到家,已經將近十一點,天曉得我等了他多久。
我將他堵在了房門口,問他:「你認識沈晝嗎?」
聽到這個名字,顧時安終於將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他臉色一沉,忽然一本正經地告誡我:「顧時寧你給我聽好了,還有半年你就要高考了,不該動的心思可千萬別動,我們老顧家就指着你考個好大學光宗耀祖呢。」
言外之意,沈晝,確有其人。
那麼,他說我會死在 2017 年的夏天,也會是真的。

-2-
翌日早課,我遲到了。
同桌輕輕推了推我的胳膊,悄悄將草稿紙豎了起來,上面寫着等下要默寫的課文頁數。
我連忙感激地朝她點了點頭。
我的同桌是典型的乖乖女,性格安靜,雖然存在感不高,但所有人提到她,評價都是正面的。
如果我是意外被殺的話,我的同桌絕不會是兇手。
黑板上每天都更新着高考倒計時,看不見的硝煙正越滾越濃,大家都很忙碌,誰都想要抓住這次能夠改變人生的機遇。
生活遠非電視劇,在這所以嚴苛聞名的重點高中,沒有轟轟烈烈的校園愛情,校園霸凌事件也幾乎不會發生。
如果能排除他殺,難道我的死亡只是一樁意外?
憂心忡忡地熬到晚自習結束,數學老師爲了講完最後一道大題拖了一會堂,現在是十點十五,而回家的末班車是十點二十,如果趕不上的話就只能打車回家了……
我趕緊抱起書包飛奔向公交站,剛跑出校門,有人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嚇了一跳。
「跑什麼?」欠揍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趕着投胎呢?」
顧時安將頭盔往我腦袋上一扣,打着哈欠道:「你們這破學校放學也太晚了,我差點等睡着了。」
「走快點啊,我的大小姐。」見我還在原地發呆,他轉過頭,一臉不耐煩地瞪着我,「我等下還有事呢。」
我扁了扁嘴,應了聲:「哦。」
加快了腳步朝他走去,這時,他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敷衍地應了幾句之後,臉色開始變得越來越黑。
我聽到他說:「草,你是說沈晝和他們打起來了?你等着,我馬上就過來。」
他掛斷電話,語速飛快地交代我:「你自己打車回去吧,車錢我給你轉過去了。」
說完,他便轉動鑰匙,風一般,一路疾馳而去。
我的手機輕輕震動Ṱű₀了一下,提示我收到了新的轉賬,在屏幕的光徹底暗下去之前,我果斷地伸手攔住了剛好路過的出租車,告訴師傅跟緊前面那輛摩托車。
師傅笑了一聲,揶揄我道:「小妹妹,捉姦呢?」

-3-
我緊緊抓着手機,沒有應聲。
此刻,我的心臟仍在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
期許,抑或是好奇,哪種情緒,分不清楚。
下車後,我一路尾隨着顧時安來到了一座廢棄的籃球場,一旁年久失修的路燈忽明忽暗。
昏暗的光線將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鬼氣森森地貼在地面上,看起來有些嚇人,在猶豫了幾秒之後,我還是決定繼續跟過去。
顧時安很快就加入「戰局」,我茫然地望着眼前這一羣不認識的人,突然看到有個染着黃毛的社會青年舉着棒球棍就要偷襲背對着他的少年……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舉起書包就ṭŭ̀ⁱ往他腦袋上砸了過去。
社會青年被我砸得一臉懵逼,摸着後腦勺,凶神惡煞地盯着我,將棒球棒一下一下地拍在手掌心,罵罵咧咧地道:「這是誰的妞,不想活了麼,居然敢砸老子?」
我嚇得僵在了原地,還沒反應過來要逃跑,忽聽咚得一聲,有人飛起一腳將社會青年整個人踹倒在了地上。
這人留着一頭銀灰色的碎髮,碎髮下,狹長的眼眸微微眯着,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跡,撿起地上的書包丟還給我,嗓音倦懶地告誡我道:「大人的事,小孩別瞎摻和。」
「阿晝你那邊怎麼回事啊?」等顧時安看清來人是我時,臉一下拉得老長,「我的姑奶奶,你沒事跑這來幹嗎?趕緊給我回家。」
「阿晝……」
哈,眼前的人怎麼會是沈晝……
也不能說完全不像,可以說是毫無關係。
我感覺我的腦袋好像也被誰重重地砸了一下,一時間都無法轉彎。
偏偏他還側過身,微垂着腦袋看向我,問:「找我?」
打擾了。
我抱着書包,頭也不回地朝外走,早知道認錯人,我就不該浪費寶貴的時間跟過來。
初冬的夜晚,冷風灌進我的衣領,凍得我不住地顫抖。
這個地方也太偏了,叫了半天的車卻遲遲沒有人接我的單,我只能緊緊地抱住雙臂,在原地不住地跺腳,試圖讓身體暖和一些。
唰,就在這時,一件黑色皮衣劈頭蓋臉地砸到了我的腦袋上。
「穿着吧。」
他的聲音就跟這件皮衣一樣,帶着淡淡的薄荷味,冷漠又疏離。
他說:「你哥讓我送你回去。」
在把我送到小區門口之後,沈晝就開車走了,期間沒有多說一句廢話。
這一路,我幾乎都把腦袋埋到了膝蓋裏,尷尬得要命,緊張得要命,甚至都忘了要把皮衣還給他。
迷迷糊糊地走到門禁前,剛要輸密碼,指尖忽然觸到一片冰涼,仰頭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4-
到家以後,我先洗了個熱水澡,想讓自己冷靜一下,可是推開浴室門的那個瞬間,我卻怎麼也冷靜不下來了……
「沈……沈晝?」開口時,上牙不小心撞到下牙,發出了咔噠的聲響。
此刻,一身名貴絲質睡衣的沈晝正披着愛馬仕的毛毯坐在沙發上看書,而剛洗完澡的我穿着顧時安送的廉價海綿寶寶連體睡衣,兩相對比,我活像一個小丑。
沈晝看到我時,眼神倏地一亮,將書輕輕放在一旁,剛要開口,卻聽我說:「你是不是整過容?」
這話顯然Ťũ̂¹把他給問住了,我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不滿,很快又消失,他保持着一貫的優雅和禮貌,回答我:「沒有。」
什麼嘛,這兩個人的氣質明明完全不同,可聲音又是那樣的相似。
「比起這個,」他起身看向我,神情嚴肅得像是我的班主任,「你更應該關心,到底是誰殺了你。」
看來,經歷了兩次離奇的偶遇,對「穿越時空」這件事,我們都已經心照不宣。
我搖了搖頭,難得認真地解釋給他聽:「我已經想了一天了,我這個人成績、家世和長相都很一般,應該沒有人會因爲嫉妒而殺我吧……而且,我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愛好,每天的生活就是兩點一線……」
「我知道,」誰也不知道這次見面會維持多久,沈晝並不願意浪費時間,「六月一日那天晚上,你會死於高空墜落。」
他言簡意賅地將所有疑點羅列給了我:「首先,通往天台的門平時都是鎖着的,只有那天是開着的,其次,面向樓梯口的監控壞了。」
這聽起來確實像是一樁完美的謀殺案,可誰會花這麼多心思去謀殺一個平平無奇的女高中生呢?
緊接着,他又拋出了一個問題:「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你是在懷疑我會自殺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有疼我的爸媽,還有一個雖然總是和我吵架但我依然很愛的哥哥,天塌下來,還有他們三個幫我撐着,我爲什麼要自殺?
「果然,」沈晝輕輕地嘆了口氣,「時安當時也是這麼跟我說的,看來,你確實是顧時寧。」
因爲毫無頭緒,我和他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我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沒想到,隔了六年的時光,這裏也下起了雪。
「只剩半年……」
「什麼?」沈晝愣了一下,低頭看向我。
「你都是大明星了,」我有些自卑地別過頭,「應該不會像我一樣,有那麼多遺憾。」
那時,我卻聽到了一聲比我的心跳聲還輕的「我也有」。
我想回過頭問他,他的遺憾是什麼,卻只看到顧時安那張幾乎氣炸了的臉。
這次「過去」的時間比上次長了些。
顧時安抓着我的肩膀,紅着眼眶警告我:「顧時寧,你給我好好聽着,大學畢業之前,想談戀愛,門都沒有。」
不僅門都沒有,窗戶也沒有,小命也有可能會沒有。
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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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顧時安並沒有拜託沈晝送我回家。
他看到我掛在衣帽架上的皮衣,以爲是我主動上了沈晝的車,還把沈晝領進了屋,所以纔會生這麼大的氣。
爸媽出差在外的這幾個月,他對我的一舉一動似乎格外在意。
「你說你非要跟過來幹什麼?」顧時安板着一張臉,「吳安這個人跟條狗一樣,一旦黏上了甩都甩不掉,你知不知道?」
顧時安告訴我,那個黃頭髮的社會青年叫吳安,幾個月前,吳安去便利店偷東西時被沈晝抓了個正着,店主當場報警把吳安送進了派出所。
從此,吳安就和沈晝結了仇,一直伺機報復,直到逮着今天的機會。
我心虛地嚥了口口水,小聲撒了個謊:「哥,我知道錯了,我這不是怕你去和人幹架嘛……」
「還不趕緊去寫作業?」顧時安雙手交叉抱着,雙頰上仍染着餘怒的緋色,沒好氣地打斷我道,「明天開始我來接送你上學。」
我點了點頭,回房間時卻在想,殺我的兇手會不會就是這個吳安?
第二天,我艱難地從被窩裏鑽了出來,本以爲顧時安這傢伙昨天的話只是隨口一說,畢竟他是比我還要嚴重的早起困難戶,誰承想,他今天起得居然比我還早。
「走吧。」他打着哈欠,開口時還帶着重重的鼻音。
啵,像是有個氣泡在耳邊炸開,一上午的課終於在我的濃濃睡意中結束。
「對不起,同學你能借我用下你的飯卡嗎?」
中午食堂窗口前的隊伍總是排得很長,快要輪到我的時候,排在我前面的長髮女生突然朝我轉過頭,露出明媚的笑。
二班的徐歲然,就像是夏天的橘子汽水,笑起來總是格外地有感染力。
「啊……可以啊。」
我愣了一下,還是把口袋裏的飯卡遞了過去。
後來,徐歲然加了我的微信,約我週末一起出來逛街,說是要我請我喝奶茶作爲感謝。
我明確地婉拒過她,可她卻在週五放學前,笑着站在教室門口對我比劃着手勢,用口型提醒我:「週日見哦。」
我對出門這件事原本心有餘悸,好在顧時安告訴我,吳安因爲尋釁滋事又被抓了,因爲有前科,這次他可能要被關很久。
短暫的危險解除,我卻更不安。
離我的「死期」只剩下不到半年,如果吳安不是兇手,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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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我一直嘗試着再去一次 2023 年,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沈晝,可浴室的門開了又關,重複了無數次,眼前的景象始終沒有變,過去那幾天發生的事縹緲得就像是一場夢。
直到週日那天下午,我剛洗完臉轉動門把手,一張熟悉的臉終於再次貼到了我的面前。
沈晝的手搭在另一側的門把手上,我看到他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珠子因爲驚喜猛地縮了一下。
我的指尖緊跟着縮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後半步,想要裝作淡定地同他打個招呼,他卻先開了口。
他看起來有些興奮,大概是調查到了什麼新的線索。
「你要小心……」
他的話像是被按了消音鍵,我只能看到他的嘴脣在動,卻聽不到一丁點聲音。
「你說什麼?」我大着膽子走前一步,朝他伸出手,想要離他再近一點,「我聽不清楚……」
指尖在觸碰到他的一瞬間,身邊的空氣開始劇烈地抖動,我的身體亦如觸電般被彈開。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緊蹙的額頭上青筋逐漸暴起,漂亮的喉結在不停地上下滾動。
竭盡全力,聲嘶力竭,我卻什麼也沒聽見。
他掏出手機,將那個名字迅速地寫了下來,然後遞給我看,偏偏在那個時候,他的手機屏幕莫名暗了下來,緊接着一條彈窗信息再度將屏幕點亮——
「九歲那年的求不得,二十一歲那年的放不下。」
沈晝疑似回應熱搜。
我努力地邁出腳步,想要衝破阻隔在我們之間的無形屏障,結果頭猛地撞上了一個寬厚的胸膛。
這次,我看了下表,時間過去了 3 分鐘。
「趕着投胎?」顧時安伸出食指用力地彈了下我的腦門,「爸媽這個月可能回不來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
「不是說好一起過聖誕麼……」我憤憤不平地踹了顧時安一腳,一邊揉自己的小腦袋一邊吐槽,「都快年底了,我家又不是賣年貨的……」
顧時安輕蔑地「嘖」了一聲,打斷道:「爸媽這麼辛苦賺錢還不是爲了你,不是你說的高考完想要出國玩嗎?你就偷着樂吧。」
他讓我一個人待在家寫作業,自己卻背起包就往外走。
聽着關門的「咔噠」聲,我在心裏從一默數到一百,然後賭氣似的換上外套,打車來到了和徐歲然約定見面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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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徐歲然穿着一件駝色的羊角大衣,下面配了條灰粉色的格裙,湊近看的話,還能看到她臉上畫了淡淡的妝,簡直是把「青春無敵」寫在了臉上。
而怕冷的我,甚至連夜把我的羽絨服翻了出來套在了身上,臉上只擦了顧時安給我買的嬰兒霜。
「喏。」徐歲然將熱奶茶塞到了我的手裏,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月牙,「趁熱喝呀。」
本以爲和徐歲然的見面很快就會結束,沒想到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謝謝你陪着我呀,」她抱着我的手臂,朝我甜甜地笑,「今天是我的生日,可大家都太忙了。」
我這個人本來臉皮就薄,徐歲然這麼一說,我就更沒辦法拒絕她了。
陪着她喫完火鍋,已經快到晚上八點,我怕顧時安發現我不在家,會找我麻煩,着急想回家,徐歲然卻委屈巴巴地望着我,撒嬌道:「最後一個地方啦,陪我去聽一首歌,聽完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將手機緊緊捏在手裏,想了又想,拒絕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徐歲然拉着我進了一家叫作「Cube」的酒吧,酒吧內部亮着紅色的氛圍光,這讓我感到有些侷促,徐歲然倒是熟門熟路地拽着我點了單,然後拉着我坐到了離舞臺最近的卡座上。
「這地方真的是看演出的嗎……」
我的聲音和疑慮,頃刻間就被尖叫聲和音響聲蓋過,徐歲然沒能聽見。
舞臺中央,刺眼的光在閃爍,整個世界彷彿被光束分割成了無數碎片。
在這些支離破碎的碎片中,我看到那個一頭銀色頭髮的少年抱着貝斯站到了立麥前。
他在唱歌,至於唱什麼,我聽不清,但依舊清晰地感受了他的出場所帶來的熱烈。
我身邊的徐歲然興奮地在尖叫,她湊到我的耳邊,用激動到顫抖的嗓音告訴我:「寧寧你看,沈晝他就是最棒的!」
徐歲然不愧是二班的優等生,不僅學習優秀,在選牆頭這件事上也極有天賦。
在不久的未來,沈晝就會站在更大的舞臺上,熠熠生輝。
五分鐘過後,舞臺上換了人在唱,徐歲然也興致缺缺地想起身離開,沒想到幾個陌生男人突然圍了過來。
他們把一盤酒水放到了我們的桌上,醉醺醺地朝着我們笑:「小妹妹,要不要和哥哥們一起喝一杯呀?」
還沒等我們拒絕,爲首的男人就要開始對徐歲然動手動腳,我急忙把她拉到身後,鼓足勇氣站直身子,拒絕道:「對不起,我們要回家了。」
「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句話,他捂着肚子笑了好一會兒,才側頭看向另一個男人,用污言穢語點評道:「你看吧,我就說這兩個女的這麼嫩,一定是學生妹……」
我聽得耳朵發燙,拉着徐歲然一邊往邊上躲,一邊試圖給顧時安打電話求救……
可惜微信的界面還沒打開,那個男人突然上前推了我一把,我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我急忙彎腰去撿,可就是這麼會兒工夫,徐歲然已經被那人拉到了懷中。
他用很油膩的語調說:「小妹妹,想不想坐哥哥的瑪莎拉蒂?」
徐歲然哭着扭過頭看我:「寧寧,救我……」
可我全身都在發抖,連手機都差點握不住,就在他們要把徐歲然拖走時,我用力抿了抿脣,端起桌上的酒杯直接潑到了男人的臉上。
男人瞬間惱怒,砰地一聲砸碎酒瓶,想要用它割破我的臉。
服務員聽到動靜不對,急忙拿起對講機讓保安他們過來,可這還是來不及。
我腦袋裏的弦此刻緊繃着,雙腳打着顫兒在往後退,身邊有不少看熱鬧的人,出手幫忙的卻一個都沒有……
就在我退無可退之時,有人擋在了我的身前,用手臂生生地擋下了男人的酒瓶。
我看到殷紅的血液滴落下來,啪嗒,啪嗒。
和着我的心跳聲,越來越響。
轟,耳鳴聲逐漸大到我什麼都聽不見。
就在這時,我看到沈晝轉過頭,他看着我的臉,張着嘴也在說着什麼。
那一刻,六年後的他和現在的他身影慢慢重疊,我看懂了他想跟我說的話——
「活下Ṱù₇去。」
「活下去,我在未來等你。」

-8-
頭頂的光過分晃眼,我又好像什麼也沒看見。
等我回過神來時,沈晝已經接過徐歲然遞來的紙巾,不痛不癢地同她說了句:「謝謝。」
徐歲然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白兔,低着腦袋,抽着鼻子,小聲囁嚅着道:「應該是我謝謝你呀……」
兩抹粉色的雲霞像冰淇淋正在她臉上融化,可愛得像個小仙女。
很快,保安就過來把人拉開,那幾個社會人看起來背景很硬,潦草地道了句歉就無事發生般舉着酒杯,搖晃着步伐,走向另一桌,繼續他們惡趣味的搭訕。
此時此刻,只有我像是個多餘的,不僅畫風和他們格格不入,連話都搭不上幾句。
不像活潑開朗的徐歲然,三言兩語就能說服沈晝送我們回家。
回家的路上,徐歲然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創可貼,我和沈晝站在門外,隔着好幾步遠的距離,根本說不上話。
我窘迫地將視線移到別處,隔着窗戶望向便利店,突然發現收銀小哥帥氣的側臉有點眼熟。
這時候手機驀地震動了一下,心有靈犀一般,顧時安恰在此時發來微信,說是今晚會晚點回家。
我飛快地回覆了一句「好的」,繼續盯着玻璃窗,看着小哥看了眼手機屏幕,又把手機放回圍裙的口袋。
怎麼會?
以我們家的經濟狀況,應該不至於需要我哥出來打工補貼家用纔對,難不成是我哥在外面惹了事急需要用錢?
這時,沈晝忽然望向我,冷不丁問了我一句:「在看什麼?」
「沒……沒什麼……咳咳。」我急急收回視線,卻被他身上的煙味嗆出了幾聲咳嗽。
沈晝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將手中的煙掐滅,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看着火光在他手中湮沒,殘留的煙霧繞在他纖細的指尖,像是一個偉大的魔術。
「你會成功的。」我自言自語般吐出了一句話。
「哈?」沈晝忽然半彎下身子,狐狸似的彎着眼角,漫不經心地湊過來,輕飄飄地道,「可惜,幹完這個月我就不幹了。」
我被他突然湊近的帥臉嚇了一跳,撲通撲通,心臟莫名開始加速,我緊張得後退了一步,沒承想把腳踝給扭了,我痛得有些齜牙咧嘴,卻還是努力勸他:「別放棄呀。」
「我覺得你生來就應該是大明星。」
如果現在放棄的話,六年後那個閃閃發光的沈晝也就跟着不存在了。
沈晝靜靜地瞥了我一眼,忽然勾起脣角,露出痞痞的笑:「我還以爲你是那種很乖的小孩,沒想到……」
我愣住,情緒一點一點被拉低,想問他:「沒想到什麼……」
叮地一聲,便利店的自動門突然被打開,徐歲然抱着熱飲和創可貼蹦蹦跳跳地從裏面鑽了出來。
「喏,」她把瓶裝的奶茶遞給我,又小心翼翼地雙手捧着創可貼遞給沈晝,「偶像,今天真的得謝謝你呀。」
「沒事,」沈晝單手撕開創可貼,隨意地往傷口處一貼,「這種地方你們小孩子以後還是少來。」
他們兩個站在路燈下,有說有笑地聊着天,畫面美得像是精緻的少女漫畫,而我這個一點也不少女漫的路人甲,默默站到了一邊用力地扭着瓶蓋。
今天天氣好冷,手指都快凍僵了,瓶蓋還是紋絲不動,我剛準備把它塞進口袋,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
咔噠,幾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被打開的奶茶又回到了我的手裏。

-9-
此刻,他們依舊在聊着天,聊一些音樂,也聊一些課業。
視線明明都沒落在過我身上。
我小心地抿了一口熱奶茶,將手又重新縮進了羽絨服的口袋,努力拖着扭傷了的腳踝想要追上他們的步伐,卻看到沈晝攔下一輛出租車,徐歲然鑽了進去。
好像,都沒有發現我沒跟上。
呼,我默默吐出一口氣,抬頭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又望了眼地上的影子,默默地往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徑直邁進了一道黑影。
「上來吧。」沈晝突然蹲到了我身前,背對着我,朝我勾了勾手。
我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又往前挪了一步,伸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那一刻,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這種感覺就像是觸電。
心臟麻木,身體也有些麻木。
我又開始慫了,迅速將手挪開,非常彆扭地跟他說:「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他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站直身體,他眼眸低了低,表情似乎不太好看,看向我時才微微勾起笑意,他說:「顧時安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不用同我太客氣。」
原來是……妹妹。
他陪着我上了公交車,一聲不吭地跟在我身後,再一次把我送到了小區門口。
「你上去吧,」他轉過身,背對着我搖了搖手,「我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伸出手,抓着一片虛無,這時,冰涼的雪花落在了我的指尖,今年的第二場雪也開始了。
「等等——」我終於還是叫住了他,等他回過頭,我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愣了好久才詞不達意地莫名說了一句,「你的外套,我忘了還你。」
不是,心裏想說的話不是這個。
我看到停在他嘴邊的笑,用力地嚥了口口水,開口時卻只敢盯着地面:「我上去給你拿,你等等我,還有……」
鼓足勇氣,默數三、二、一——
「你真的不要放棄,相信我呀,你以後會比現在成功一萬倍。」
轉身時,我聽到他跟我說:「好。」
輕飄飄的,像是三月份的櫻花花瓣飄落到我心間。
我的臉被雪灼得一陣滾燙,一瘸一拐地上了電梯,進屋後趕緊將已經洗乾淨熨好的皮衣裝進袋子。
我望了眼貼在窗戶上的雪,回頭又捎上了一把傘。

-10-
此刻,昏黃的光束正打在沈晝身上,他虛靠在欄杆上,纖長的指尖把玩着打火機,頭頂飄落白色的雪,他只是站在光裏,卻宛如天神降臨。
我低着腦袋一股腦地將東西塞到他懷裏,磕磕巴巴地說:「那……那我回去啦,再……再見。」
沒辦法等他回答,即使腳踝很痛,我也努力地在往前跑,因爲,單單只是和他站在一起,心臟總是會撲通撲通亂跳,吵得我什麼也聽不清。
回屋後,我攤開手賬本,照例想記錄些什麼,筆卻握着我的手,自動寫下「沈晝」兩個字。
我惱怒地咬了咬下脣,迅速用修正帶把這兩個字蓋掉,翻過頁,透過紙背,字跡卻依舊清晰可辨。
書桌上的藍牙音箱,此時正唱到那一句:「想你、想你也會變成嗜好……」
不合時宜的。
我合上手賬本,關掉音箱,鑽進被窩,默默揹着明天要默寫的英語單詞,根本睡不着。
半夜的時候,我聽到了門把轉動的聲音,我做賊似的關掉房間的燈,光着腳丫走到門邊,聽到門外的顧時安正在打電話。
「你們能不能別這麼自私,能不能多擔心擔心寧寧?」
聲音是刻意壓低的。
「這麼着急把房子賣了做什麼,誰稀罕你們那幾個臭錢……」
情緒是低落的。
「我管你們怎麼分,寧寧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
重重的喘息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我用力捂住嘴巴,眼淚卻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落。
從那些對話裏,信息一點一點被拼湊。
我的爸媽居然瞞着我離婚了,他們還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我的媽媽甚至已經和別的男人有了小孩……
他們想要把房子賣了。
我快要沒有家了。
咔噠,我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我想要緊緊握住的、卻抓不住的東西。
我想起沈晝那時問我:「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有的。
門外的腳步聲突然靠近,我來不及難過,轉身鑽回被窩,用被子遮住腦袋,用雙手捂住心跳。
門被誰打開一條縫,有光照了進來,很快又被黑暗吞沒,留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門被關上的那一瞬間,我握緊雙手,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顧時寧,你有什麼資格不開心。
你的哥哥爲了你出去打工賺錢,讓你一點也沒察覺到,其實,你的爸媽早就不管你了。
你已經十八歲了,馬上就能獨當一面了。
愛是有期限的,你的爸媽只是不再相愛了,誰也不可能陪誰過一輩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至少,在那看不見的未來裏,有人願意等你。

-11-
高中生活永遠都是在做卷子和聽老師講解卷子中度過的,只是自那天以後,一切又變得有些微不同。
一進教室,我總能感覺到有好幾道灼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當我抬起頭開始環顧四周,卻看到大家都在忙碌地記筆記,沒有人閒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是直到晚上放學,這灼熱的、宛如看小丑一樣的目光總是如影隨形,這讓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哎,顧時寧?」臨走前,同桌忽然叫住我,她抬了抬眼鏡,小聲問我,「你刷校園牆嗎?」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頭:「那是什麼東西?」
同桌輕輕嘆了口氣,默默掏出手機,把一個 QQ 號推給了我。
回家的末班車上,我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加上了同桌給我的 QQ 號。
在這個類似於樹洞的地方,充斥着很多無聊的投稿,大部分都是匿名的吐槽,還有求交友之類的無用信息。
我百無聊賴地翻了幾條,剛要關掉屏幕時卻意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我的心像是被誰狠狠地揪了一下,忐忑不安地點進被截掉頭像的聊天記錄,上面只有寥寥幾句話——
「牆牆,週日在奶茶店遇到的無敵可愛的女生,好像是我們學校的耶,求認識,求交往。」
可是,在那張逆着光的照片裏,又黑又模糊的我手捧着奶茶,因爲奶茶蓋沒有蓋緊,還晃出來小半杯,擔心會弄髒衣服,我那時半彎着腰,羽絨服被風吹得高高鼓了起來,讓我看起來像只醜陋的烏龜。
一點也不可愛。
圍觀的路人甲們自然也不瞎,他們在投稿底下不停地吐槽,說投稿人一定就是照片本人,自己誇自己,找存在感。
還有很多很難聽的話,我沒有再看下去。
在末班車經過第一個十字路口時,原先的綠燈開始閃爍,很快變成紅燈,司機師傅猛地踩向剎車,手機在我掌心轉了一個圈兒,好險沒有掉到地上。
此刻,我大拇指按着的地方已經滑向了一條好幾個月前的投稿——
「憑什麼你那麼普通卻又那麼不同,憑什麼你一生下來就擁有一切卻還不知饜足,真希望你能變得一無所有,趕緊給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真是中二又無聊的內容。

-12-
當我回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一點,然而,顧時安還沒有回家,我望向空蕩蕩的客廳,呼吸逐漸慢了下來。
我想,我必須把控好情緒,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能讓顧時安發現我其實什麼都知道。
口袋裏的手機就在此時一連震了好幾下,都是徐歲然發過來的。
「寧寧,那個投稿我看到了,但真不是我發的。」
「你等我,我去問。」
「我先讓牆把那條投稿刪掉。」
「寧寧,你別生氣。」
接下來又是好幾條信息,全是配着「對不起」三個字的表情包。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覆她:「沒關係,我不在意。」
可她卻好像比我更在意這件事,很快就發過來一張聊天記錄的截圖,上面是她和牆的對話,爲了刪掉那條投稿,她甚至給牆發了 200 塊錢的紅包。
雖然有點肉痛,但想着不能讓她花這個錢,我還是咬咬牙把這筆錢給她轉了過去。
但她卻秒退回,過了好一會兒又發過來好幾張截圖,這一次她甚至把投稿人的 QQ 資料也發了過來。
刪掉投稿都要 200 塊,挖出投稿人的信息還不知道要花多少。
她跟我說:「寧寧,女明星還有醜照呢,何況我們普通人,我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也被他們抓拍了好多醜照。」
緊接着,她就把那一堆「醜照」也都發了過來,還順帶發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她竭盡全力地在安慰我,我也很努力地在告訴她:「我不在意。」
這週四和週五即將迎來今年的最後一次月考,四個大市統一,算是三模前的一次小模擬考,難度史無前例。
比起在意別人說我長得醜,還不如在意要怎麼努力才能讓這次的月考成績沒那麼難看。
我們的聊天最終以徐歲然的一句「加油哦寧寧」終結。

-13-
然而想要在短時間之內提升成績,光憑「加油」和「努力」兩個詞根本就做不到。
果然,這次月考一結束,班上瞬間哀嚎遍野。
因爲老師們都要趕着批卷子,今天放學比以往要早得多,還沒出教室門,徐歲然就截住我,要帶我一起去喫火鍋。
「難得沒有作業,一起放鬆一下嘛,」她緊緊挽着我的胳膊,在我耳邊撒嬌,嗓音又甜又軟,「唉,這次月考可太難了,我最後一題都沒寫完。」
她只是沒寫完,而我連最後那兩道壓軸題長啥樣都沒來得及看。
沒容我拒絕,她就拉着我一起上了出租車。
從學校打車到萬達要不少錢,可徐歲然掃碼付錢時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拉着我的手,熟門熟路地走向玻璃電梯。我用另一隻手握緊欄杆,視線有些不自在地往外面亂飄。
此刻,有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我的眼簾,她推着嬰兒車,挽着身邊男人的手臂,臉上漾出幸福的笑。
隨着電梯不斷升高,這兩道人影也離我越來越遠,可我的眼睛像是自動屏蔽掉了熙熙攘攘的人羣,目光始終落在他們身上。
直到徐歲然喊我:「寧寧,到啦。」
我眨了眨眼試圖平復情緒,可心跳不會說謊,它在我胸腔裏一下一下地撞,撞得我鼻尖泛酸。
「不好意思,」我抽出了被徐歲然抱着的手,假裝看了眼手機,「突然有點事,我得回家一趟。」
「唉?」徐歲然瞪大了眼睛,看起來有些無辜,「很重要的事嗎?這麼突然。」
「對不起啊,」我有些心虛地別過頭,「下回我請你喫飯。」
說完,我轉身走回電梯,也沒管電梯是要向上還是往下,再度掏出手機,撥通電話。
「寧寧,有什麼事嗎?」
久違的聲音響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假裝平靜地開口:「媽媽,馬上就要新年了……」
我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她不耐煩地打斷:「寧寧啊你和哥哥乖乖待在家,媽媽還在深圳呢,今年可能回不去了。」
「哦。」
我望着電梯下的人影,平靜地掛斷了電話。
電梯這會擠滿了人,我躲在人羣背後,任憑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
原來,「深圳」離我這麼近。
回家前,我繞路來到了顧時安打工的便利店附近,隔着一條馬路的距離,我看到顧時安站在店門口,一直朝着眼前的男人鞠躬道歉。
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可我覺得這個樣子的顧時安看起來有些窘迫,和我認識的那個顧時安完全不一樣。

-14-
他這個人從小脾氣就差,喜歡和人打架,還老是罵我。
我還記得,六歲那年,我們剛搬新家沒多久,好多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整理。
小小的我試圖幫忙,卻根本搬不動箱子,把一盒盤子摔得稀碎。
我害怕地彎腰去撿,手指還被碎瓷片割破,血汩汩地流了出來,嚇得我不停地哭。
顧時安一邊罵我笨蛋,一邊緊張地叫來爸媽。
他們以爲顧時安在欺負我,我以爲顧時安想告我狀,在爸媽教訓他的時候,我只會更大聲地哭。
那個時候,顧時安傲嬌地將小腦袋高高仰起,拒絕承認他錯了。
七歲那年,我開始上小學。
新學校好大,我總是記不清路,科學課要去實驗樓,而我根本不知道實驗樓在哪。
被迫逃了一節課,還要被我的同桌嘲笑沒學到知識,我難過到第二天怎麼都不肯去上學了。
也不知道顧時安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放學的時候他居然跑到我們班裏,把我的小同桌按在地上揍得嗷嗷哭。
班主任當場叫來家長,可任憑他們怎麼批評教育,顧時安都不肯跟我的小同桌道歉,回家以後免不了又是一頓揍。
……
爸媽說顧時安這個人就是倔,罵不聽打不服,可他們不知道,其實,顧時安也會低頭。
他明明只比我大兩歲,兩年前就通過了藝考,他本該和未來的沈晝一樣,閃閃發光地出現在屏幕裏,而不是站在路邊被低他一頭的男人教訓。
我站在原地,看着紅燈好幾次變綠,最後還是轉過身,選了相反的那條路。

-15-
月考成績出來的那天,剛好是平安夜。
班主任一個一個地叫人去辦公室領成績條,每個人她都單獨對話了很久。
成績條上清晰地標註着各科的成績,班排名,年級排名,市排名,還有估算的省排名。
輪到我的時候,班主任將紙條重重地放在我手心,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我還可以帶很多屆學生,但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得多放點心思在學習上,知道嗎?」
不用看就知道,我這次考得依然不怎麼樣,哪怕我已經竭盡全力。
可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努力也做不到的事啊。
想到我未必能活到高考那一天,我甚至產生了自暴自棄的念頭。
負面情緒在我心底紮根發芽,我一直假裝它不存在,可它一直試圖將我壓垮ţû₁。
下課的時候,徐歲然突然跑到我們班,給我送來了平安夜的蘋果還有數學筆記,她像是自帶光芒的天使,笑着鼓勵我:「還有半年,加油寧寧。」
筆記本上清晰地羅列着各種公式,還有很多基礎題型的解題方法,最後幾頁甚至還詳細標註了這次月考所有題目的解題步驟……
只是,月考的成績是非公開的,她是怎麼知道我數學考得很爛的?
可能也只是我多想了,畢竟大部分人這次都被數學拉低了總分。
今天回家難得顧時安也在,也不知道他從哪弄來一棵小小的聖誕樹,我開門的時候他正在折騰上面的裝飾。
一看到我回來,他就忙着使喚我:「還不趕緊把剪刀遞給我?」
「哥……」我蹲到他身邊,一開口喉嚨就開始收緊。
顧時安不耐煩地挑眉,回頭看向我,問我:「幹嗎?」
我吸了吸鼻子,儘量不讓自己哭出來:「這次月考又沒考好……」
「沒考好就沒考好唄,」他突然將手伸了過來,使勁地揉了揉我的腦袋,把我的頭髮都揉亂了,「可能我們老顧家命裏不配有 985。」
「還不趕緊去洗手?我點的外賣快到了。」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站直身子往浴室走,剛洗完手出來,卻看到客廳裏的聖誕樹突然變得好大,一個人影倏地從樹的背後鑽了出來,看到我時他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媽呀,」沈晝的經紀人顫抖着用手指指着我,「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意識到又來到了 2023 年,由於時間緊迫,我用力地嚥了口口水,問他:「你和沈晝很熟嗎?」
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答:「當然,我們是十幾年的好兄弟了。」
那他是不是會知道沈晝的事?
我顫抖着問:「那你知道 17 年發生了什麼嗎?」
經紀人狐疑地望了我一眼:「那年發什麼了不少事,你問這個幹嗎?」
「那你倒是說啊。」我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他被我咄咄逼人的態度氣得轉過身去,一度不想搭理我,我急得眼眶發燙,看着牆上的鐘表,一邊掉着眼淚一邊求他:「求求你快說啊,快來不及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他看到我這副模樣終於有些動容,在嘆了口氣後才繼續剛纔的話題,「那可都是阿晝的傷心事,你以後可不準提啊。」
他說,沈晝有個兄弟出了車禍。
他感慨道:「這人挺可惜的。」
「難道是顧時安……」開口時卻連身體也開始發抖,「時間地點,嚴重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搖搖頭,「後來跟他爸去美國了吧。」
他還說,沈晝的父親在那一年因病去世,沈晝一直很後悔沒有陪他父親一起過聖誕。
「阿晝他爸本來也不同意他走這條路,他爸一走,他差點就真的放棄了,當時他也已經買好去美國的機票。」
「爲什麼……」
後面那幾個字被眼淚哽住,我沒能說出口,他卻聽懂了的我話。
他告訴我:「因爲阿晝他答應過一個人,說好了不會放棄。」

-16-
聖誕樹的裝飾燈忽閃忽閃地發着光,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脣角莫名開始往上翹。
眼前的畫面也開始跟着晃動,我看到顧時安彎腰將蛋糕上的蠟燭點燃,側頭朝我看過來,催促道:「愣着幹什麼?快過來許願。」
我小聲嘟囔了一句,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淚珠,朝他走了過去。
願望還沒說完,顧時安直接一個勺子敲到了我的腦袋上,染着少年氣的眉頭微微上挑,清冽的嗓音裏帶着一貫的不羈:「你蠢啊你,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這麼說的話,藏在心裏的那一個就一定會實現了吧?
我想要改變。
我想要和顧時安一直一直在一起。
「哥,你相不相信我其實去過 2023 年……」在喫蛋糕的時候,我唰一下仰起頭,裝作不經意地、小聲地說出了藏在心裏的祕密。
「哦,那你看到了什麼?」顧時安敷衍地應了一聲,低着腦袋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和誰聊天,看起來似乎很忙。
「我看到——」
像是一場無法呼吸的噩夢,只要說出口就會將所有希望打碎。
「爸媽把現在住的房子賣掉了,我們一起搬了家,住進了能放得下鋼琴的大房子。」
「我看到你成了很火的歌手,一場直播能有幾百萬個觀衆……」
聽到這裏,顧時安終於抬起頭,他瞪了我一眼,揶揄道:「做夢也要講基本法。」
見我喫完,他放下手機,利落地將桌上的碗筷收好,走向廚房。
這時,叮地一聲震動,壓在抱枕下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抽出手機。
跳出來的信息是:「你再好好想想,人生可不是兒戲。」
備註只有一個字:爸。
顧時安的鎖屏密碼很好猜,0725,他的生日。
我顫抖着點開他的微信,迅速翻看完他和爸爸的聊天記錄,這才知道,他其實已經休學了一年。
爲了照顧我。
爸爸想讓顧時安去美國,安排好了讓他去柯蒂斯深造。
爸爸覺得顧時安的拒絕是在瞎胡鬧,認爲我都已經十八歲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爸爸說賣房子的錢可以全都留給我媽,他一分都不要,前提條件是,以後我只能跟着我媽,他不會再負擔我的學費和生活費。
爸爸說他已經把所有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就等顧時安點頭。
在顧時安回來之前,我回複道:「好,我要去。」
「這就對了,過年之前爸爸回來帶你辦簽證。」
幾乎秒回的信息,透出對方的喜悅。
在顧時安回來之前,我手忙腳亂地刪掉了最後三行聊天記錄,然後將手機放回原位。
ƭų¹我驚惶地躲進臥室,因爲做賊心虛,背靠着門,大口地喘着氣。
雖然被顧時安知道以後他一定會大發雷霆,但我不會後悔。
因爲,比起和顧時安一直在一起,我更希望他能先和未來的沈晝一樣,閃閃發光。

-17-
平安夜過後就是聖誕節。
顧時安把聖誕禮物,一頂紅色的針織帽,掛在了我的門把手上。
款式實在是很小學生,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買的兒童款。
我沒有太多零花錢準備聖誕禮物,只能起早去廚房烤了餅乾。
一份留給顧時安,一份裝進紙袋塞進書包,戴上帽子到了學校。
上午的課上得我昏昏欲睡,筆記本上全是中性筆畫下的鬼畫符,在我再一次低頭差點睡着時,我的耳畔忽然迴響起一句話——
「沈晝一直很後悔沒有陪他父親一起過聖誕。」
而聖誕節,就是今天。
我猛然驚醒。
跟班主任撒謊請了病假,衝出校門,我纔想起來我根本沒有沈晝的聯繫方式,找顧時安要那就等於自投羅網……
我坐在公交站臺想了很久,最後想到了徐歲然。
「等下哦,我推給你。」
在推給我聯繫方式之前,徐歲然還順帶丟過來一張聊天記錄。
她說:「阿晝他人可好了。」
原來,昨天晚上他們還在互道:平安夜快樂。
備註阿晝兩個字的後頭還加了一個曖昧的小紅心。
我有瞬間的氣餒,想要放棄,最後還是咬緊下脣,艱難地將手指移到了「添加」兩個字上,在申請信息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好幾輛公交車在我面前停下又走,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終於通過了我的申請。
因爲緊張,我甚至把「在嗎」打成了「你在哪」。
想要撤回,可惜對方已經顯示「正在輸入」。
真是有夠糟糕的開場白。

-18-
「實驗室。」對面回答得也很直接。
我膽子似乎大了那麼一點,還敢跟他說:「我有事要找你。」
隔了一會,他纔回復:「我今天很忙,明天吧。」
「不行,就要今天。」
比開場白更糟糕的句子出現了。
我都做好了看到紅色感嘆號的準備,沈晝卻告訴我他晚上會回來。
真是意料之外的好相處。
反覆修改之後,我最後將這句話點了發送:「可以給我發個定位嗎?我今天放假。」
這是我今天撒的第二個謊。
沈晝起初拒絕,我硬着頭皮又發了一遍,藉口說是和朋友一起,他這才把定位發了過來。
去上海最近的一班高鐵要到下午五點,可我沒有時間去等。
我選了十二點的車次,決定上車之後再補票。
兩個小時的車程,沒有座位的我,背靠着過道,手機在我掌心發燙,而我將這短短的十行聊天記錄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幾遍,還想再看一遍。
想告訴他,我正在去找他的路上,然而剛賒的勇氣已經用完……
沈晝的大學大到可怕,我將帽子往下壓了壓,一路惶恐地盯着定位,左轉右轉,最後成功將自己繞暈。
好在我運氣不錯,半路遇到了沈晝的同學,她笑着跟我說:「跟我走吧,我正好也要去實驗室。」
刺啦一聲,化學試驗室的門被她推開,無數道陌生的目光向我投來,我慌張地縮到了她的身後,聽到她爽朗的聲音響起:「阿晝,小紅帽找你。」
她自動讓開,眯着眼睛湊到我耳邊,半開玩笑似的提醒我:「沈晝他很難追的哦。」

-19-
噠、噠、噠……
分不清這究竟是我的心跳聲還是沈晝向我走來的腳步聲。
他穿着白色的實驗服,銀灰色的碎髮墜落在額間,在白熾燈下熠熠生輝,那雙澄澈的琥珀色眼眸靜靜地向我看來。
在衆人灼熱的目光中,他驀地拉住我的手,一聲不吭地拉着我往外走。
直到樓梯拐角處,他才鬆開手,一臉無奈地對我說:「我送你回去。」
像是急於擺脫我這個麻煩。
「拜託了,請你相信我,」我鼓足勇氣昂起腦袋,眼眶卻開始蓄起水霧,「你爸,你趕緊回去看他。」
因爲過分緊張而言語錯亂,這樣的請求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有病。
而沈晝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單手解下實驗服,揣在臂彎,嗓音卷懶地開口:「那你等會。」
不多久,他換了衣服回來,跟我說:「走吧。」
一天之內,輾轉三個城市,還是跟一個幾乎可以用「陌生」來形容的異性一起,這大概是我這十八年以來做過的最瘋狂的事。
此刻,沈晝就坐在我的左手邊,而我卻只敢看向窗外那無法聚焦的風景。
「我早上給我爸打過電話,」我都不知道,沈晝居然也會主動挑起話題,「有住家阿姨在,應該不會有事。」
不僅視線無法聚焦,連聽力也在退化。
他明明說了那麼長一句話,我卻只敢偷偷看他好看的側臉。
「哦。」我哆哆嗦嗦地附和了一句。
在列車駛過一條冗長的隧道時,在這見不得光的黑暗裏,在沸反盈天嘈雜的喧囂聲中,我慢慢吐出一口氣,問沈晝:「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後半年,你會做什麼?」
我以爲他應該聽不見,可當列車駛離隧道,耀眼的天光從窗外瀉進來時,在金色的光暈中,他側頭看向我,認真地回答我:「想辦法活下去。」
出乎意料的回答。
「如果這是命中註定的結局……」
他微微笑着,打斷我:「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下了高鐵,又坐了半個小時的車,我們終於來到了沈晝家。

-20-
那是一棟單棟的別墅,光看一眼就知道造價不菲,我膽怯地站在沈晝後頭,都不敢上前。
直到我聽到沈晝緊張的低呼聲:「爸——」
我這才抬起頭,看到沈晝半趴在地上,正在替暈倒在地上的男人做急救。
我急忙掏出手機,撥打 120,在接線員詢問我地址時卻卡了殼:「地……地址……」
我倒退着往後走,還沒找到門牌號,卻聽沈晝冷靜的聲音響起:「西山別墅區 68 棟。」
因爲搶救及時,沈晝的爸爸很快脫離了生命危險,在檢查的時候,還意外發現了一個腫瘤,具體是什麼病症,我聽不明白,只記得醫生說:「還好發現得早。」
不幸中的萬幸。
我站在診室門口,望着從裏面走出來的沈晝,眼淚忽然洶湧而下,我輕輕扯着他的衣角,說不出是興奮還是激動:「未……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對……對吧?」
「嗯。」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嗓音聽起來有些乏力,明顯還沒緩過神來,卻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及時回應了我。
我跟在沈晝後頭走進病房,這時躺在病牀上的沈晝父親眼皮忽地動了動,意識似乎正在慢慢恢復,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搞錯,鬼使神差喊了聲:「爸……」
「叔叔沒事吧?」
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脊背一僵,恨不能立即鑽到牀底下去。
「已經脫離危險了,」好在沈晝往前走了一步,及時擋住了我的身影,「多虧了你妹妹。」
「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跟兄弟我說一聲啊,」顧時安拍了拍他的肩,又越過他的肩膀,看向我,「顧時寧,跟我回家。」
我慌張地點了點頭。
在和沈晝擦肩時,我偷偷將餅乾塞給他,小聲說了一句:「聖誕快樂。」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
回程的高鐵上,我如坐鍼氈,時不時瞥一眼活火山似的坐在一旁的顧時安。
「顧時寧你可真了不起,」他半睜着一雙狹長的眼眸,像是猛獸在窺視獵物,「考砸了月考還敢逃課——」
我猛吸了一口涼氣,做好了被他教訓的準備。
「做什麼都比別人慢半拍,都快高中畢業了你才進入叛逆期?」
說到這,顧時安突然把手伸了過來,我以爲他要揍我,下意識地彎下了腰,沒承想他只是幫我把歪掉了的帽子戴好,然後跟我說:「下週開始,我讓阿晝給你補課。」
「唉?」我差點以爲我聽錯,「不是不讓我……」
「想什麼呢,」他帶有警告意味地瞪了我一眼,「阿晝當年可是理科狀元,給你這個數學白癡補課真的是委屈他了。」
「你給我好好學,不該有的心思別有。」
「以後不準給阿晝添亂。」
我問他:「你和沈晝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不記得了?」
他「哼」了一聲,酸溜溜地開口:「當時某人不是一口一個哥哥地叫他麼。」
我迷茫地望着他,搖了搖頭。
啪嗒,他忽然放下小桌板,丟下一句「到站叫我」就開始趴在上面睡覺,看樣子不想搭理我。

-21-
裝病逃課的事情不知道被誰揭發,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教育了一頓,還讓我寫一篇檢討交給她。
回到教室,前幾天交上去的習題冊已經發了下來,剛一翻開就看到我的名字被人用紅色中性筆圈了起來,旁邊寫滿了「去死」。
我站着發了很久的呆,同桌拽了拽我的衣角讓我趕緊坐下來,可惜提醒得有點晚,數學老師舉着三角尺已經朝我走了過來。
他順着我的目光看向習題冊,瞳孔猛地一縮,輕聲安撫我:「先坐下上課。」
下課鈴一響,他把我喊到辦公室,問我知不知道是誰做的,需不需要心理輔導。
我搖了搖頭。
數學老師是個剛畢業沒幾年的年輕人,凡事愛較真,在其他老師都覺得不用小題大做的時候,他執意要跑去查監控,還把他的習題冊換給了我,讓我好好學習不要受影響。
可惜,辦公室門口的監控根本沒打開,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晚自習結束後,我照常往公交站狂奔,突然有人叫住我:「寧寧!」
我站住腳,看到圍着粉色圍巾的徐歲然朝我跑來。
圍巾上滿是 LV 的 logo,一定很貴。
察覺到我的目光,她笑着解釋:「好看嗎?叔叔託人從美國寄回來的最新款。」
「我讓叔叔送你回去吧,」她拉住我的手,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黑色凱迪拉克,「這麼晚一個人坐公交車也太危險了。」
車窗被搖下一半,露出有些眼熟的人影,我急忙將帽子往下拉了拉,試圖遮住我的臉。
「不用了,」我掙開她的手,「公交車到了,我先走了。」
上車以後,我用手捂住臉,悄悄往車窗外望。
我看到我的爸爸和另一個女人從車上走了下來,笑着接過徐歲然手裏的書包,還親手幫她拉開車門。
那輛我曾經坐過無數次的車,如今載着別人,一點一點駛離我的視線。

-22-
翻開徐歲然借給我的筆記本,娟秀的硬筆楷書和記憶中習題冊上的潦草字跡,截然不同。
也許,那個人不是她。
長得好看,成績又好……哪哪都能把我比下去。
該嫉妒的人是我吧。
漫長的 2017 年終將過去,在這一年被翻過之前,沈晝突然出現在我家,嚇得我以爲自己進錯了門。
明明之前還不允許我和他來往,突然又把他叫過來給我補課……
那些滿是紅叉的試卷,叫我怎麼拿得出手。
然而顧時安直接搶走我的書包,嗞啦,拉開拉鍊,把我裝訂好的試卷拋到了沈晝手裏。
唰,試卷被翻閱的聲響瞬間在我耳邊炸開。
沈晝問我:「怎麼沒發揮好?」
其實這就是正常發揮。
成績一般的我,能考上一中,用顧時安的話來說,全都是靠老顧家祖墳冒青煙。
如今這話卻很難啓齒,我只能窘迫地點點頭。
他翻開我的習題冊,掃過一眼後,用鉛筆在上面輕輕劃了幾下,才遞還給我:「這幾題你再看看。」
定義域和方差……該怎麼算來着?
我大腦突然空白一片,攥着草稿紙,半天沒能動筆。
沈晝無奈地嘆了口氣,坐到我的身邊,帶着好聞的薄荷香氣。
「這題可以套這個公式……」
講解完填空,他往後翻了一頁,纖長的手指點了點空白處,說:「你先做完。」
作爲學渣,最後四題通常都是直接放棄的,我沒好意思說出口。
倉惶地寫完「解」,我又開始踟躕不前,最後還是要靠沈晝教我。
「坐過去點,別擠着我兄弟,」等我寫完作業,顧時安舉着外賣盒,強行擠了過來,在我和沈晝之間,隔出楚河漢界,「來喫夜宵。」
顧時安教他:「像這樣,用籤子撬開就行。」
而我坐在遙遠的另一端,只能偷學。
咚——
我還沒拆完蟹鉗,顧時安忽然把一盤拆好了的蟹推到我面前。
明明比誰都要溫柔卻只會兇我:「喫完了好好學,聽到沒?」
「我聽到了。」

-23-
在數學老師的據理力爭之下,學校各個角落的監控終於不再形同虛設。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面發展。
學校提前半天放了元旦,我慢吞吞地整理好書包,等到整棟教學樓都變得空蕩蕩的,我才鎖好門窗走了出去。
「寧寧,你們班放學好晚哦。」
剛走出教室沒幾步,我的手臂就被人挽住。
「你元旦還沒有安排吧?」徐歲然甜甜地笑着,眼角彎成了好看的月牙狀,「和我們一起去杭州玩吧。」
明明不想遇到她的。
怕我會拒絕,她又補了一句:「沈晝也去哦。」
「還是不了吧……」還不如回家刷題。
話還沒說完,沈晝和顧時安突然出現在了視線範圍內。
原來這就是她口中的「我們」。
她熟稔地朝他們揮了揮手,軟聲道:「來啦。」
來到停車場,她下意識地就要去拉副駕駛的門,顧時安快她一步,沉聲提醒她:「你和我妹妹坐後面吧。」
她愣了一秒,天真地笑道:「原來寧寧是你妹妹啊。」
好拙劣的演技。
將近三個小時的車程,我藉口不舒服,一路閉着眼睛裝睡,假裝沒有被忽略。
半道堵了很久的車,趕在停止參觀之前,我們終於來到了靈隱寺。
古剎內人潮擁擠,我不小心和他們走散,手足無措地看着人來人往,突然很想哭。
「你都多大了啊,怎麼還能走丟?」
顧時安吐槽的聲音冷不丁在我頭頂響起,他像小時候那樣牽起我的手,說:「抓緊了。」
我吸了吸鼻子:「嗯。」
撥開人羣,我看到沈晝站在不遠處,蹙着眉頭四處張望,在和我視線交錯之時,神色才恢復平靜。
在不遠處拍照的徐歲然跑了過來,她拉着我的手,指着不遠處說:「寧寧我們去拜拜文殊菩薩吧,保佑我們明年一起考清北。」
考個普通一本都需要很努力,我怎麼敢覬覦清北,我剛想拒絕,要不是她在轉身時突然沉下臉,極小聲地說了句:「別做夢了。」
很快她又恢復往日甜美的笑臉,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可是,憑什麼?
難道因爲我平凡到隨時可以隱匿於人羣之中,就沒有資格做夢嗎?
我望着眼前肅穆的神像,虔誠地祈禱——
如果世間真的有神明,請保佑顧時安平平安安。
也請保佑我不再迷茫,爲了不曾到達過的未來,這一次我一定會拼盡全力。
離開靈隱寺,徐歲然又帶着我們去買御守,我匆匆掃過寫着各類祝福的御守,默默選了「平安」。
顧時安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又開始吐槽我:「怎麼不買學業有成?」
「因爲……我想自己努力試試。」
願望如此寶貴我捨不得浪費。
陽光下,我看到顧時安久違地朝我露出笑臉。       

-24-
回程的路上,徐歲然提議去江邊放煙花。
她高舉着仙女棒,在江邊笑得一臉燦爛。
顧時安從徐歲然包裏搶了幾根塞給我,關照我:「別靠太近,我幫你點。」
在黑暗中綻放的耀眼的光,須臾間就會湮沒。
「我幫你們拍照。」
沈晝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一道身影靠了過來,伴着咔嚓一聲,畫面被定格。
這麼一耽擱,到家時已經快到零點。
屋內響起了砸東西的聲音,還有爸媽爭吵的聲音,顧時安皺着眉頭,側頭對沈晝說:「你帶我妹去喫夜宵。」
我裝作什麼都沒聽到,跟沈晝去了附近的 24 小時便利店。 
沈晝將一塊小小的蛋糕推到我面前,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怎麼可能快樂得起來。
「有些事情我們只能學着接受,因爲我們不能左右別人的人生,」他忽然側過頭看我,「但你的人生握在自己手裏。 
「還有時間,」啪嗒一聲,他打開打火機的蓋子,點燃蠟燭,「試着去改變。」
我好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氣 
到家時,爸媽已經走了。
顧時安還在試圖圓謊:「不好好鎖門,家裏進賊了吧……」
說到一半,發現連自己都騙不過。 
「不……不要緊……」我強裝鎮定。
「瞎說什麼?」顧時安愣了片刻,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天塌下來,還有我顧時安頂着,你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就行。」
原本不想哭的我,眼眶忽然又燙了起來,只能努力扯出一個很難看的笑,說:「知道了,我一定會成爲老顧家的第一個 985,所以你也不要放棄你的夢想,好不好? 
顧時安看到我紅了眼眶,難得軟了語氣安慰我:「感情淡了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用力抹去眼淚,笑着抬起頭:「但是,哥哥永遠是哥哥,對吧?」
回到臥室,我打開微信,突然發現徐歲然在零點的時候給我發了一條信息:「寧寧我幫你補課,你能不能幫我追你哥呀?」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覆她:「謝謝,不用了。」
滑動聊天記錄,那張投稿再次出現,這張俯視角度的照片,偷拍者明顯比我高得多。
不是徐歲然。
我又翻出投稿人的主頁截圖,沒想到,QQ 號的末三位被刻意遮掉了。 
直覺告訴我,這會是一個關鍵人物。
我羅列着可能的數字組合,試了幾十次之後,竟然找到了能和頭像對上的 QQ 號。
本以爲小號的號主不會經常登錄,沒想到才過了幾分鐘,對方就通過了。
他問我是誰,我鬼使神差地敲下了:「xsr。」

-25-
「有意思嗎?天天換着小號加我。」
「要是把我逼急了,小心我把你的那點破事都給抖出來。」 
我問他:「什麼事?」
發完才後悔,好像暴露了自己。 
還好對面以爲我在說反話,很快又回覆我:「徐歲然你可真牛逼,我頭一回見有人唆使自己老媽去當小三的。」
「拆了人家的家還不算,你轉去一中幹嗎?」 
「我看那女生人挺好的,比你清純多了,就是有點傻。」 
我愣了一秒:「那你還投稿?」
「我留的聯繫方式不是被你刪了麼,我想給她提個醒都不行。」
「你要是還把我丁嘉樹當朋友,就聽我一句勸,好好學習別一天到晚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
「怎麼不說話了?」
「我就是那個女生。」
這句話發出,換對方開始沉默。
隔了好久,他的頭像纔再次跳動:「靠,老子可太委屈了,白白挨你哥一頓揍。」
「你可千萬別信徐歲然的那些鬼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
「直男拍照理解一下,還有,你真的挺可愛的。 
兩個月後,爸媽還是把房子賣掉了。
就在我和顧時安忙着租房子的時候,中介突然打來電話,說買家不急着收房,我們可以再住一年 
真是意外之喜。
顧時安知道了我偷偷回他微信的事,敲着我的腦殼,生氣道:「誰允許你替我做決定的?」
「可是……」
他打斷我:「可是什麼啊?」
假期結束,我回到學校。
同桌送了我一串手鍊,她朝我晃了晃她手上的那一條,說:「我媽說這玩意有佛光加持,可哪家佛光是量產的?你就戴着玩吧。」
「謝謝。」
「不客氣。」
她開始繼續奮筆疾書,過了一會她遞來一張紙,上面寫着—— 
「你認識徐歲然吧?整個年級就她能隨便進數學組的辦公室,上次你的習題冊被人留言那事,其實我一開始就懷疑她了,看你們關係不錯就沒說。」

-26-
週末,很久都沒有找過我的徐歲然突然跑到我家,那時沈晝還在給我補課,顧時安把她攔在門口,問她:「你到底想幹嗎?」
「我是來道歉的,對不起,寧寧,」她看向我,一臉誠懇地彎下腰,「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叔叔就是你爸爸……對不起!」
「對不起,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大人的事情我也沒辦法干預……」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原因。
她將印着 LV logo 的紙袋塞給顧時安,讓他轉交給我:「真的真的對不起,這個就當是賠禮吧,我知道寧寧看到我不好受,以後我不會再出現了。」
紙袋裏的東西露出一角,裝的是那條我爸送給她的圍巾。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顧時安就一把將紙袋推開,說:「不用,她喜歡的話我以後可以給她買,她還在寫作業,你要是沒事的話先回去吧。」
「哦。」她一臉委屈地望了我一眼,帶着哭腔說,「那再見啦,寧寧。」
咔,因爲過分用力,鉛筆頭居然被我按斷了,我趕緊換了一隻,因爲手忙腳亂,在沈晝找我要習題冊時,我不小心把手賬本遞了過去。
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它翻開,我連忙搶了回來,哆哆嗦嗦地說:「拿……拿錯了。」
他似乎並沒有發現,神色如常地掃了一眼我的卷子,纖長的指尖點在了一道填空題上:「這麼基礎的數列題,爲什麼會錯?」
我嚇了一跳:「看錯了。」   
「這題 5 分,」他的語氣有些嚴肅,「按照去年的分數線,你離最差的 985 還差 42 分。」
他說:「有些事情誰都幫不上忙,你得自己努力。」              
沈晝最近突然變忙了,但每個月還是會抽空過來給我補課。
徐歲然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出現了,再次見到她,是在百日誓師大會上。
她在臺上慷慨陳詞,臺下掌聲雷動。
我聽得昏昏欲睡。       
解散時,數學老師敲了敲我的肩,讓我跟他去辦公室。
一進門一班的楊老師用鋼筆指着我:「爲什麼要作弊?」
「楊老師,這事還不一定呢,」數學老師急忙攔住,「這孩子挺乖的……」
楊老師打斷道:「小張你別包庇她了,那天就小徐、你們班的羅丹,還有她來過辦公室,你覺得那兩清北苗子需要偷試卷?」
「平時就考個七八十,一下就考 118 啦?」
「我讓老王聯繫她家長了。」
我顫抖着反駁道:「我沒有偷試卷,那天我遲到了沒來得及交……」
楊老師根本不聽我的解釋:「都要高考了還天天遲到,一看心思就沒放在學習上。」
剛剛趕過來的我媽和班主任推門走了進來,她們推着我上前,讓我道歉:「好好承認錯誤,完事寫個檢討,馬上就高考了,老師不會追究。」
「可我沒有作弊。」
「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好久沒見到的我媽用力推了我一把,「趕緊道歉,我回家還有事……」
我鼻尖一酸,問她:「媽,我難道不是你生的嗎?」

-27-
她身子一僵,怔怔地看着我。
「就是啊,」同桌忽然氣喘吁吁地推門進來,「顧時寧是您女兒,她是怎樣的人,您不應該最清楚嗎?」
她將我的筆記本攤開擺在楊老師面前:「楊老師你看,這題她就錯了一次,她就把同類型的題刷了幾十遍,你覺得這樣的付出不值得有回報嗎?」
楊老師愣了下,馬上又板起臉:「不關你的事,趕緊回去上課。」
「你先回去吧,」數學老師朝同桌揮揮手,「有老師在。」
他打印了一張新的試卷,鄭重地交到我手裏:「這是備用卷,可能會難一點,你好好答。」
「這套卷子如果我的學生能考到 100 分以上,你能跟她道個歉嗎?」他扭頭看向楊老師,「這套就是因爲太難被斃掉的,就咱幾個出題的見過。」
楊老師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茶水,沒應聲。
計時開始前,我讓我媽先走:「我寫得慢。」
在看到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時,還是難免會感到失落。
可是,爲了不辜負信任我的人,我得勇敢起來。
距離交卷還有兩分鐘,最後一題我還沒來得及寫完,楊老師就急不可耐地抽走了我的試卷,一副「看吧我就知道你不會的」的模樣,拿着紅色鋼筆開始唰唰地畫。
十幾分鍾後分數出來,124。
楊老師臉色有些掛不住,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可能是我搞錯了。」
「我的學生不會作弊的,」數學老師拍了拍我的肩膀,朝我點點頭,「她也是考清北的好苗子。」
走出辦公室,沒想到,我媽還在走廊裏等我。
她跟我道歉:「寧寧,媽媽剛剛氣糊塗了。」
我搖搖頭:「沒事了,你回去忙吧。」
「高考好好考,」她抱了抱我的肩,「你不是想出國玩嗎?回頭媽媽給你報個團。」
她的身上有着明顯的奶粉味。
我問:「弟弟,還是妹妹?」
她條件反射地答:「弟弟,快一歲了。」
我點點頭:「那我回去上課了。」
快步往前走,和她逐漸拉開距離,將我的失落一併甩開。
當我的媽媽變成別人的媽媽的時候,我還有顧時安,所以沒關係。
回到教室,我問同桌:「你是怎麼知道的?」
臨近高考,這種事學校一般不會聲張。
同桌還在忙着記筆記,下意識道:「我小叔說的。」
她的小叔怎麼會知道我的事?
我的同桌,沈熠熠……
「沈晝?」

-28-
五月過後,天氣逐漸熱烈。
原以爲臨近高考,一切風波都將暫時平息,可關於我的謠言突然甚囂塵上。
他們說我把徐歲然的醜照發到了校園牆,還撕掉了她的筆記本……簡直莫名其妙。
填寫高考模擬志願的那天,我的手在鍵盤上停頓很久,最終填了清北。
平凡如我也有做夢的資格。
做完值日,整棟樓已經沒什麼人,我抓起書包就往外跑,臨近樓梯口,一隻纖細的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寧寧,」徐歲然久違地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是誰在亂傳,那些事一定不是你做的,對吧?」
她的雙眼有些泛紅,明顯剛哭過。
「你不要因爲這些影響心情。」
她卻反過來安慰我,這讓我有些動容。
話還沒說出口,她忽然握緊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拉又鬆開,整個人沉沉地倒去。
「呀!」她驚恐地大叫,「寧寧你爲什麼推我……」
我本能地伸出手,卻只夠到她的衣角,她還是倒了下去。
只要她一口咬定是我推的,背對着監控的我將我無從辯解。
我緊張地攥住衣襬,掌心涔涔冒汗。
「還能走嗎?要不要叫 120?」
她垂着腦袋,只是哭。
我又問:「爲什麼這麼討厭我?」
她哭着反問我:「爲什麼要推我……」
套她的話很難,但我還想再試一次。
「丁嘉樹都告訴我了。」
片刻的沉默後,我看到她的肩膀抖了一下:「他居然揹着我聯繫你。」
奏效了。
她壓着嗓子冷笑了一聲:「沒有人會相信你的,你等着被勸退吧。」
仗着監控錄不到聲音,她終於摘下虛僞的面具,卻不知道我的口袋裏裝着錄音筆。
顧時安送我的新年禮物,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也能派上用場。

-29-
到了醫院,在等檢查結果時,我問丁嘉樹:「她們什麼時候認識我爸的?」
他回覆我:「她初三那會吧,本來我們住一個小區的,她們家突然就發財了。」
好巧,初三那年,我家剛好丟了一筆錢,我媽懷疑是我爸拿去用了,我爸死不承認,兩個人爲此吵了很久。
那筆錢本來是要給顧時安買鋼琴的,我怕他難過,偷偷攢錢給他買了一臺電子琴。
現在想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丁嘉樹問我發生了什麼,我如實告知。
過了很久他纔回復我:「她怎麼總整這些,我都勸她多少次了。」
「我給你看個東西。」
我還沒來得及看,一個陌生女人朝我衝來,抬手就要甩我一巴掌,還好顧時安及時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爸罵我:「跟你媽一樣,像個潑婦。」
顧時安將我拽到身後,氣得直接一拳砸了過去,警告道:「別發瘋。」
氛圍逐漸劍拔弩張,這時檢查結果出來了,徐歲然只是扭傷了腳,還有幾處輕微擦傷。
我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徐歲然縮在她媽懷裏,可憐巴巴地在哭。
我問她:「爲什麼不說真話?」
她媽當即罵罵咧咧:「別刺激我們然然,我們查過監控了,明天就去報警。」
我拉住想要衝上前的顧時安,從口袋裏掏出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我開口道:「那就報警。」
我要求徐歲然當衆跟我道歉,我爸卻讓我息事寧人,我沒同意。
那天之後,徐歲然再也沒來學校。
放學後有人攔住我,想要替徐歲然打抱不平,我直接把她在派出所手寫的道歉信丟給他們看。
同桌說得對,平息謠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拿證據打臉。
徐歲然的風評瞬間扭轉,從高處跌入泥潭,一切咎由自取。
聽丁嘉樹說,他們打算去美國。
他問我:「你怎麼還沒把照片發給你爸?」
我只是想等高考結束。
六月如期來臨,顧時安給我請了假,讓我一整天都待在家裏。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這天的……
傍晚時分,沈晝也來到我家,他和顧時安揹着我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我想偷聽,顧時安直接按着我的腦門將我推開:「背單詞去。」
回到客廳,壓着字典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一連串的信息跳了出來。
「來學校天台。」
「我們好好解決這件事。」
「你要是不來,我就從這跳下去,我保證你以後絕對不會好過。」

-30-
發一條撤回一條,一點聊天記錄都沒留下。
「別去,」不知何時出現的顧時安關掉了我的手機,「別管她。」
不對。
我搖了搖頭:「我要去。」
未來確實可以改變,但它改變的不僅是我,我想,在原來的時間線上,徐歲然也許沒那麼偏激。
我想弄清楚她對我的惡意究竟從何而來。
看我真的要走,顧時安急紅了眼,擋在門口,開口時聲音都有點打顫:「顧時寧,我讓你待在家裏……」
「一起去吧,」沈晝突然開口,「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顧時安終於被說動。
到了學校我們才發現停電了,學校裏黑漆漆的。
「靠,」顧時安罵了一聲,「別去了。」
我沒有聽他的話,在黑暗中偷偷摸上天台。
徐歲然看到我出現,忽然一把抱住我,她摸走了我的手機和錄音筆,把它們丟到了一邊。
「你憑什麼偷走我的人生?」
她惡狠狠地瞪着我:「是你讓丁嘉樹把照片發給叔叔的?」
那是她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
「爲什麼連我爸也要搶走?」
她甚至改了稱呼,情緒變得十分激動。
「你真該死啊。」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腳一滑瞬間向後仰去,她似乎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伸手拉我,可還是縮了回去。
還好手鍊掛住了欄杆,給了我緩衝的時間。
黑夜中她大概沒看到我抓着欄杆,對着冷風嘲笑我活該。
在她收拾完一切,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聽到外面警笛聲大作,很快有人破門而入,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我重新拉回地面。
睜開眼,我看到出現在我面前的,是沈晝。
後來我才知道,沈晝提前報了警,天台上放着無線監控,天台下也已經鋪好了氣墊。
沒有人能提前知道未來的事,除非……
對此,我選擇心照不宣。
雖然顧時安和沈晝早就商量好了計劃,事後他還是揍了沈晝一拳,心有餘悸道:「還好我妹沒出事。」

-31-
大概是我考試運比較好,又或者老顧家祖墳再次冒了青煙,我破天荒地考上了北大。
聽說,我爸還在忙着打離婚官司,那個女人捲了錢和網戀對象跑了。
我媽想幫我辦個謝師宴,我婉拒了。
暑假的時候,我邀請數學老師和他妻子來我家喫了頓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是他及時伸手將我拽出了深淵,還用溫柔的話語鼓勵我,給了我做夢的勇氣。
我也想成爲像他一樣的人,去改變更多人的未來。
至於徐歲然,我相信法律會給每個人公允。
四年後,我順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距離我的夢想又近了一點點。
顧時安後來還是去了柯蒂斯深造,不過是靠自己考上的。
現在的顧時安已經是小有名氣的青年鋼琴家。
本省的電視臺邀請他參加跨年晚會,託了他的福,我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壓軸的時候,沈晝登場,他握着話筒,望着我在的方向,輕聲地唱:「你出現在我詩的每一頁。」
誰也不會知道,被狗仔偷拍到的那張他貼身攜帶的照片,原來緋聞中,那糊成一團,看起來像是被沈晝擁在懷裏的人,是我。
跨年結束,沈晝的一條微博再次引爆了熱搜——
「很抱歉,我決定暫時退圈,我要陪我的小姑娘一起去支教,實現她的夢想。」
這樣的公開方式,我很滿意。
【番外·顧時安】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到顧時寧的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讓我趕緊去學校一趟,那種驚惶的語氣不由讓人感到不安。
我看到好幾輛警車和救護車停在一中門口,心一下被揪緊,還安慰自己,這一定和顧時寧無關。
直到她的班主任哭着上來安慰我,我仍然覺得這是在做夢。
「沒有生命體徵了,叫殯儀館來拉走吧。」
120 上下來的醫生朝我搖了搖頭,他的聲音好像泡在水裏,變得扭曲又奇怪。
太荒誕了。
久違的一家四口重新聚在一起,卻是在顧時寧的葬禮上。
我看到媽媽在遺照前哭得歇斯底里,幾度暈過去。
難過,或許是有的。
爸爸站在門口,默默地點了一根菸,直到火燒到指尖,他都沒有抽一口。
後悔,大概也是有的。
都太遲了。
五七三十五天過後,他們的生活終將回到正軌。
每一個前來哀悼的人不都是這麼說的嗎?
他們責怪顧時寧不懂事,又安慰他們,他們家裏還有人需要照顧,別哭壞了身子。
可是,我沒有家了啊。
那個一開始還沒有水壺大的顧時寧,我看着她一點一點長大,如今卻被裝在這麼小的盒子裏……
對不起,哥哥真的抱不動。
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家裏買不起鋼琴,只能去老師家上課。
顧時寧跟着媽媽一起來接我,偷偷摸摸拉開棉襖,把捂了一路的烤地瓜塞給我,說:「哥哥,喫。」
把新棉襖弄得一塌糊塗,又該挨媽媽的罵了。
我故意推了她一下,她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來,還說:「再也不要跟哥哥好了。」
媽媽抱着妹妹輕聲細語地哄,然後兇巴巴地警告我:「等我回家再收拾你。」
收拾就收拾唄,反正我皮糙肉厚。
沒想到昨天剛跟我絕交的小傢伙,第二天又跟着媽媽過來接我,和笨蛋一樣。
不會記仇,不會告狀,被同學欺負了也只會哭。
哭得我腦袋都大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她班上的疑似對象都揍一頓再說。
再長大一點,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真正被爸媽偏愛的那一個,是我。
臨近顧時寧中考,我聽到爸媽在討論,要是沒考好就讓她去唸個幼師或者職教,反正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早點畢業了出來工作也好。
可他們卻願意在我身上花很多錢,從小栽培我學音樂,讓我參加藝考,還攢好了錢準備送我出國留學……
我握緊了雙拳,恨當時的自己無能爲力。
「考不上重點高中,你就別說你是我顧時安的妹妹。」
我只能一邊恐嚇顧時寧,一邊督促她學習。
初中的數學題也太難了,跟看天書似的。
好在我有個好兄弟沈晝,我偷偷把題目丟給他,他做完發我,我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哥哥,真好。
後來,顧時寧破天荒地考上了一中。
升學宴上爸媽對親戚說:「我們寧寧就是運氣比較好。」
只有我知道,臨近中考的那幾天,她每天都在熬夜刷題,好幾次連燈都是我偷摸去關的。
顧時寧收了不少紅包,爸媽讓她攢起來,她卻偷偷買了電子琴送我。
電子琴的琴鍵太輕了,一點也不順手,架不住她老煩我,還是給她彈了那首她點的「always with me」。
當爸媽開始賺很多的錢的時候,關係卻變得越來越差,最後還是走到了離婚這一步。
我懶得管他們到底誰錯誰對,只希望他們能暫時瞞着顧時寧。
爸爸讓我跟着他,當我問起顧時寧要怎麼辦時,他卻推脫:「不是還有你媽嗎?」
完全不管一個小姑娘住到陌生男人家裏,會有多危險。
「你們不管,我管。」
反正顧時寧是個笨蛋,給她一塊廉價的小蛋糕,她都能高興很久。
我要求警方繼續調查,校領導卻告訴我,爸媽已經拿了賠償款,和他們簽了諒解協議。
太諷刺了。
回去的路上,我把車速飆到了 120,在逆向的風中,眼淚終於沒能掉下來。
我看到一道刺眼的白光,迎面而來,然後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病房。
撞上我的倒黴司機及時減了速,我苟住了一條命卻可能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我爸不死心,又把我帶到美國。
隨便吧。
我和顧時寧住的房子被賣掉了,搬家的時候,他們弄丟了我的電子琴。
我爸說:「反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他不知道,那是我在這世上,和顧時寧的最後一點聯繫。
在夢裏我抱着遺憾過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我從噩夢中驚醒,我看到顧時寧紅着眼睛跟我說:「哥,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大概是連上天都不忍,所以讓時間倒退,給我一次機會重來。
【番外·徐歲然】
初三那年,我爸捲走了家裏最後的存款,跑了。
我和我媽擠在只有七八平的合租屋裏,我每天都要被迫聽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喫不上飯要罵我,被人佔了洗手間要罵我,付不起房租的時候還是要罵我……這種日子我真的受夠了。
要不是她當初戀愛腦,不顧一切地和我爸私奔,怎麼會淪落至此。
可惜,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戀愛腦依舊沒治好,把好不容易打工攢下的房租全轉給了網戀男友。
我要崩潰了。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卻不以爲然,還在做變成富家太太的夢,簡直是癡心妄想。
我搶走她的手機,想跟那個騙子對峙,這時,微信上卻跳出一條信息:「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備註是,顧弘毅。
「高中同學,」我媽掃了屏幕一眼,「刪了吧。」
說完就想把手機搶回去,我索性躲進廁所裏,開始翻看顧弘毅的朋友圈。
雞湯文學、公司聚會,還有……看似不經意間露出的綠水鬼和豪車鑰匙。
這纔是我理想中的「爸爸」。
我學着我媽的語氣,回給他四個字:「一言難盡。」
都到這個年紀了,還對老同學念念不忘,總不會是單純地想敘舊吧?
在他三番兩次的追問下,我委婉地說出了我們目前的窘境,很快,一筆五位數的轉賬就轉了過來。我想,我翻盤的機會來了。
我深諳欲擒故縱的道理,學着我媽的口吻,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又不間斷和他的聯繫,時常在朋友圈發一些傷感的文字,配上我媽精修過的照片,暗示他,我媽現在孑然一身。
男人總是在功成名就的時候,開始追逐自己曾經得不到的東西,就像是在懷念自己的青春。
從他出軌到和我媽再婚,沒費多少工夫。
很快,我就過上了我夢寐以求的生活。 
以前住在隔壁的丁嘉樹總是讓我不要做夢,可如今夢想成真了,不是嗎?
在我媽的婚禮上,我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天之驕子,顧時安,他比照片上要好看太多。
顧弘毅讓他叫我妹妹,可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太過分了吧。
他說:「我按照你的要求過來了,你答應我的事也別忘了。」
甩下這麼一句話,他就冷着臉走了。
什麼嘛,顧弘毅還有一個女兒,我怎麼都沒聽他提起過?
花了一點時間,我弄到了顧時寧的資料——
她的人生履歷用「平平無奇」來形容都算是矯飾了,憑什麼這麼普通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偷走我想要的人生?
她真該死啊。
我跟顧弘毅撒嬌,求他託關係幫我轉到了一中,接近顧時寧比我想象中還要容易。
上課只會打瞌睡,成績又差,憑什麼所有人都要護着她?
還是早點去死吧。
顧時安應該是我的,沈晝偏袒的對象也該是我。
我想辦法讓她看到顧時安在打工,讓她去猜家中的變故,我怕她太笨發現不了,還故意帶她去商場……看到自己媽媽瞞着自己和別人生了小孩,這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你看啊,她的爸爸只給她那麼一丁點生活費,卻願意給我買一大堆名牌,她一定難受得要死吧。 
這會是一起完美的犯罪,畢竟我什麼都沒做呀,我只是讓她看到了被隱瞞的「真相」。
我一面覺得自己像一隻陰溝裏的老鼠,一面又暗戳戳地安慰自己,是她太脆弱了。
可惜,她扛過來了。
我從辦公室拿到了整個年級的排名表,發現她的成績居然在向我靠近……那可是我最引以爲傲的東西,她本該遠遠地被我甩在後面。
得讓她好好看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纔行。
跨年那天,我拜託顧宏毅讓顧時安帶我去玩,顧時安答應了,卻又警告我:「以後離我妹妹遠點。」
我聽笑了,難道我不是你「妹妹」嗎?
我在神像面前許下願望,或許我需要一個更周密的計劃,確保這個願望能夠成真。
回程的路上,我給顧宏毅發短信:「他們不在家,去拿房產證吧。」
我的計劃一開始並不順利,都怪沈晝總是從中作梗,他就像是能提前知道我要做什麼一樣。
好吧,那就如他們所願,我會離顧時寧遠遠的。
像她這樣的差生,除了作弊怎麼可能突然提這麼多分?我隨口跟老楊提了一句,他就信以爲真,要不是有人多管閒事,她的自信一定會徹底垮掉。
我偷看了她的模擬志願,填的居然也是清北,怎麼敢的?
那天,我等了好久,終於在樓梯口等到了她,在監控下,我僞裝成被她推下去的模樣,用力往後倒去。
手臂摔得很疼,我卻很想笑。
配合先前散播的流言蜚語,她這次一定百口莫辯了……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隨身攜帶錄音筆,還知道了我媽的事……
她會再一次將我的東西全都搶走,我覺得我要瘋了,我必須讓她Ťüₒ消失。
六月的第一天,學校所在的片區將會停電兩小時,這是天賜的好時機。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又蠢又笨,把她騙上天台根本毫不費勁。
我把她推到了圍欄邊緣,細數着她的種種「罪行」,原本我也沒有想過要把她推下去,是她自己腳打滑了。
我淡定地拿走她的手機,清空聊天記錄,用紙巾擦掉指紋,把它扔了出去,在清理完我在天台上的所有痕跡後,我將門重新鎖好,卻在轉身時聽到了警笛聲……
【番外·沈晝】
從小我就被丟在家,爸媽請了阿姨來照顧我。
阿姨很兇,總是把我一個人鎖在家裏,自己偷偷去麻將館打麻將,爲了扣下菜錢,甚至經常不給我做飯。
餓到受不了的時候我就抱着膝蓋坐在陽臺上,祈禱我爸媽能出現,可他們都太忙了,哪裏顧得上我。
「小哥哥,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陽臺呀?」
鄰居家的小姑娘撲閃着大眼睛,趴在陽臺上看我,我別過頭,沒有理她 
沒想到,她居然踩着窗臺直接爬了過來,這可是六樓… 
我瞪着眼睛看她,剛要趕她走,她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袋乾脆面,塞到我掌心,奶聲奶氣地跟我說:「小哥哥,請你喫。」
我在心裏嘀咕:誰要喫這種垃圾食品 。
肚子卻很老實地叫了起來。
沒辦法,我太餓了。
不一會兒,一個小男孩又從陽臺那頭探頭過來,他氣呼呼地指着小姑娘:「顧時寧,你怎麼跑過去的?不要命了?」
說着,他也準備爬過來,我連忙阻止:「阿姨把鑰匙放在地毯下面了。」
後來,這兩兄妹就經常過來找我玩。
他們知道了我的處境,每天都會過來給我送飯,還時不時給我帶點零食。
那段時間是我短暫童年裏,最快樂的時光。
直到我爸媽回來,看到我們三個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喫零食。
他們當時很生氣,但良好的教養驅使他們先把顧時寧他們客客氣氣地送回了家,纔開始責備我不該喫垃圾食品,不該看電視。
更不該和壞孩子混在一起。
他們對我寄予厚望,理所當然地剝奪了我的一切自由。
當他們還在喋喋不休時,那個小姑娘突然闖了進來,昂着小腦袋,反駁道:「小哥哥是被冤枉的,我們纔不是壞孩子!」
在他們詫異的目光裏,她把阿姨虐待我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這麼小的她,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跑過來和大人對峙。
後來,爸媽給家裏裝了監控,報了警,換了阿姨,又帶着我去顧時寧家和他們道歉。
可惜,沒多久,顧時寧他們就搬了家。
再後來,我也跟着爸媽搬到了另一座城市。
這些年,我一直在聯繫顧時安,再跟顧時安打聽當年的小姑娘。
很快他就看出端倪,警告我:「不準打我妹的主意。」
我笑着答應,在小姑娘看不到的角落裏,偷偷看着她長大。
某天,我做了個夢,夢裏出現的居然是她的葬禮,她的黑白遺照被掛在牆上,哀樂聲和哭泣聲刺耳地響起。
顧時安麻木地站在一旁,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
可怕的景象一瞬而過,卻真實得像是刻在了記憶最深處。
這也許是上天給我的某種提示。
可她還在唸高中,我貿然闖入她的生活反而會給她造成麻煩,後來我聯繫到了一個遠房的親戚,他的女兒沈熠熠正好也在一中。
說來也巧,沈熠熠居然剛好是她的同桌。
她讓我放一百個心:「天將降大任於我,我一定幫你好好看着她。」
某天晚上,徐歲然突然帶着我的小姑娘來到 Cube,她的膽子明明很小卻還勇敢地站出來保護朋友,差點沒把我嚇死。
我幫她擋下了酒瓶,看到她驚慌失措地抽泣,不停呢喃着什麼「未來」。
這個「未來」會是我看到的那個「未來」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Cube 旁邊有那麼多家便利店,徐歲然偏偏進了顧時安打工的那一家。
自從她出現,我的小姑娘似乎就變得更自卑了。 
我旁敲側擊地試探過徐歲然,她只是一臉無辜地回答我:「我和寧寧是很好的朋友。」
她是我最早的一批粉絲,一直默默支持着我,看起來也很乖巧,我暫時相信了她。
如果不是那天回 Cube 拿東西,意外撞見她和那羣騷擾過她的社會人坐在一起,我差點就被她騙過去。
我躲在暗處,聽到她說:「丁嘉樹你就再幫我一次唄。」
丁嘉樹將她推開:「人家又沒惹你,差不多得了。」 
後來,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裏我來到一家精神病院,徐歲然穿着純白的病號服,雙手抱着腦袋,縮在病房角落。
醫生說:「她快一年沒說話了。」
不知道她的心結在哪就無法做進一步的心理干預。
醫生試過催眠,但她的戒備心太強,失敗了。
「可能是當年高考壓力太大了。」
畫面這時開始晃動,夢境結束之前,病房裏的她忽然回過頭,顫抖着說:「都是她的錯……」
聖誕節那天,小姑娘突然加我微信說要來找我,我激動得差點在實驗室跳起來。
我很想見她,但我不能。
可她還是跑了過來,紅着眼框求我相信她。
她帶我救下了我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對嗎?」
明明她纔是需要被拯救的人,卻還拼了命地趕過來挽救我的人生,我的小姑娘爲什麼總是那麼善良?
這次該換我出手了。
在幫她補課的時候,我不小心翻開了她的手賬本,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被修正帶層層塗抹遮蓋,卻在背面清晰可見的,被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少女心事。 
就如那張被我珍藏的照片,虛幻的光影中,我和她身影交錯,就像是在擁吻。
我決定接下經紀人推薦我去面試的那部戲,拿到預支的片酬後,我委託經紀人買下了顧時寧他們家的房子。
我的小姑娘最寶貴的東西,從今往後,我都會替她好好守護。
 (完)
作者署名:小緣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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