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爲了追求我,給我買了三年甜糕。
回來時他總是神情饜足,衣衫凌亂。
直到賣甜糕的小娘子懷孕。
她成了流落在外的長公主,我夫君成了狀元駙馬。
而我死後才得知他是酆都帝君轉世,我只是他渡情劫的工具人。
現在我心死跳下忘川河,記起了自己的真身——
不多不少,是他酆都帝君見面得朝我磕三個那種。
-1-
成親三年,我爲了供夫君讀書,繡瞎了雙眼。
他順利高中,卻讓長公主賜我斬首之刑。
死後我將他告上地府,痛叱他上岸殺妻。
可判官卻說我在誣告,罰我烈火澆油,拔舌磔裂。
我才得知他是酆都帝君轉世,與我成婚只是爲了與長公主渡情劫。
彼時我被押送到奈何橋前,看着橋邊擠滿了上百個衣着簡陋的黃臉婦人。
她們有的在歇斯底里的發瘋,有的只是呆呆地站在,嘴裏喃喃說着:
「爲什麼?我爲他做了那麼多,連野菜都喫了十年,他爲什麼拋棄我?」
我低頭,自嘲笑道:
「還有爲什麼,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罷了!」
一旁的鐘判官聞言,冷哼一聲:
「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的事。」
「每年科考後,奈何橋邊擠滿的,全是被斬的工具人,你們還不明白嗎?」
我當即愣在原地。
原來我連意中人都算不上啊!
-2-
我叫林墨娘。
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傾國傾城的繡娘。
我顏值高又能賺錢,求娶我的人能從鎮上排出去十里。
後來我看中了鎮上的一位窮書生——秦朝楚。
他的書房在我閨房隔壁。
起初他總會在我刺繡時,傳出郎朗的讀書聲。
那聲音可好聽了!
後來,他每日從東門下學,會特意去西門爲我帶上一份甜糕。
回來時他總是大汗淋漓,衣衫也有些凌亂。
身上還帶着一股甜膩膩的香薰味。
他說這是排隊等甜糕的時候染上的。
不諧世事的我自然信了,美滋滋喫起糕點。
在他不懈地送了三年後,我終於答應與他結親。
大婚當日,他握着我的手,熟練地褪下我的衣衫,深情款款的許諾:
「墨娘,我若能籌得盤纏上京趕考,定會好好報答你。」
大汗淋漓後,我才從他的話裏發現一些暗示——
他缺錢。
於是我愈發拼命的接活,直到繡瞎了雙眼。
臨行前,我目無焦距地將一百兩塞進了他的行囊。
他也將家傳的玉佩塞進我懷裏。
「墨娘,等我的好消息。」
我用力點頭,笑靨如花送他到村口。
寒來暑往,春收冬藏。
我終於等來了他高中的好消息。
可一起來的,還有捉拿我入獄的官差。
-3-
破舊的草屋裏,他們在我懷裏搜走了秦朝楚贈我的家傳玉佩。
「繡女林墨娘,偷竊長公主玉佩,人贓並獲,其罪當誅!」
-4-
一個月後,我身穿囚服,被反手綁着跪在刑場上。
許是心有不甘,我奮力瞪大雙眼,終於模糊看到。
我滿心期許等待的夫君,正和他那大着肚子的長公主,坐在審判臺上看着我。
秦朝楚送我的家傳玉佩,正懸在長公主腰間。
而我也終於看清了這位長公主的面容。
這不是西門甜點糕鋪那位糕娘嗎?
「朝楚,當初你花雙倍價錢買我喫剩的甜糕,便是贈予她了?」
長公主掩嘴輕笑。
秦朝楚垂眸,聲音疏離又冷淡。
「她不過一介繡女,能喫公主喫剩的甜糕,已是天大的榮幸。」
刑場下,百姓也議論紛紛。
「長公主原本流落民間,這狀元夫人據說與長公主同村,勾引了狀元駙馬,偷了駙馬的傳家玉佩。」
「原來如此,那玉佩可是得傳給原配的,狐媚蹄子拿着算什麼事?」
「聽說長公主不計前嫌,特意找了金刀劊子手,就爲了給這女子一個痛快,當真是人美心善。」
我跪在刑場上想着,之前長公主的家便在秦朝楚書房的另一邊。
原來那郎朗讀書聲,那些糕點。
都不是給我的。
隨即,我又釋然,自嘲的笑了笑。
如今,我只希望所謂的金刀劊子手,真能給我一個痛快。
「午時已到,行刑!」
可這一刀落下,骨肉連筋,皮斷肉不斷。
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鮮血噴湧,還有喉管斷裂的窒息感。
每一種都折磨着我不斷髮出低低的哀嚎。
足足疼了半刻鐘,我纔不甘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5-
再睜眼,我已入了地府。
鍾判官手持善惡簿,正準備依着陰司律法對我作出判決。
我看着頭頂「賞善罰惡」的牌匾,高聲喊道:
「判官大人,民女有冤!民女要狀告負心漢秦朝楚,和長公主草菅人命!」
鍾判官聞言,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你有冤?」
我將秦朝楚如何辜負我,又如何聯合長公主構陷我的事和盤托出。
說完,我滿心期待的看着判官。
他卻只淡淡睨了我一眼。
「說完了?你可有證據?沒有證據就是誣告,你可知誣告貴人是何罪?」
緊接着他就宣告了我的罪狀:
「惡女林墨娘,生前犯偷盜罪,死後不知悔改,說謊誣告,打入拔舌煉獄!」
在我不敢置信地表情中,鍾判官撕下生死簿上屬於我的那一頁。
「你知道秦朝楚是誰嗎?他可是酆都帝君轉世。你一介凡人,能當他的踏腳石,已是你的榮幸!」
我呆呆地撿起那頁記錄我生前功德的紙張。
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助酆都帝君大人歷情劫,娶長公主爲妻,榮登寶座。
——俗稱工具人。
之後,我渾渾噩噩的被牛頭馬面拖了出去。
過了奈何橋,坐上幽冥船。
忘川河倒影着我心如死灰的模樣。
聽說,跳了忘川河的鬼魂會徹底魂飛魄散。
我雙眸一亮,毫不猶豫掙脫束縛,跳了下去。
與其永生永世的在拔舌地獄被折磨,不如早點解脫。
可隨着我一躍而下,忘川河掀起了滔天巨浪。
整個陰司平地吹起陰風,發出陣陣哭嚎。
甚至六道輪迴都發生了劇烈的震顫。
伴隨着劇烈地疼痛,我終於神魂歸位。
記起了我的真實身份——
-6-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恭迎后土娘娘重修歸來!」
此時我端坐在輪迴殿內,面色無悲無喜。
下方則是惴惴不安的十殿閻羅和四大判官。
萬年前,洪荒初開,輪迴未立。
生靈死後無處可去,終日渾渾噩噩飄蕩於九幽之下直至消亡。
我爲地母,不忍看生靈塗炭,以神軀爲基,元神爲引,設地府,鑄輪迴。
並立下生死簿,六道生靈從此可憑生前善惡輪迴轉世。
看着萬物生靈從此有了歸宿,我雖死無憾。
然天道有感,降下大功德保我一絲真靈,入輪迴歷劫重修。
如今我神魂歸來,看着自己耗盡神魂創立的地府,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什麼時候生死簿成了無力翻身的宿命簿?
那我不如毀了這個輪迴!
-7-
翻閱着這些年生死簿上的種種記載,我的臉色逐漸沉下去。
「蜀地農女絲竹,戰神刑天之情劫,需以命助戰神殺妻證道。改注:死後投入畜生道輪迴十世,以徹底洗除前世記憶。」
「宋國帝君,在位期間荒淫無度,治下百姓名不聊生,遭亂賊斬殺,應入十八層地獄,行刑千年,方可投胎。改注:系托塔天王玄孫,可免刑罰Ţŭₕ,投人間道,享榮華八十載。」
「楚國書生,一生剛正不阿,不畏強權,爲還百姓公道,以命死諫,死後可爲鬼仙,任一方城隍。改注:死諫狀告之人系東海帝君後人,罰書生入油鍋地獄,受刑十年,投入畜生道。」
一樁樁,一件件,生死簿上既定的因果被本應該用來賞善罰惡的判官筆改得亂七八糟。
仙人下凡歷劫,本該遭的劫難半點未受。
反倒是劫難相連的凡人受盡苦,死後還要被繼續折磨。
生前作惡多端不積半點功德的惡棍,因爲這些裙帶關係被改寫命運,來世可以繼續享受人間富貴。
而仗義執言的正人君子,卻要被投入畜生道不得超生。
幾位判官心中有愧,卻早已被施壓到麻木。
畢竟地府羣龍無首上萬年,世事變遷。
爲保地府安寧,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隨波逐流。
好一個隨波逐流啊!
我繼續翻閱着,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
「繡女林墨娘,前世行醫濟世,功德無數,此生福壽綿長,年九十壽終而寢。」
不過既定的命運被劃掉了,Ṭû⁸換成了「助酆都帝君歷情劫,娶長公主爲妻,榮登寶座。」
「呵呵——」
我怒極反笑,凡間過往種種,那些不堪的記憶再次浮現。
-8-
許是已神魂歸位,我再次憶起的,已不再是昔日對秦朝楚的種種愛慕。
而是被囚禁在牢獄裏,身爲一介草民,那一句句喊冤卻得不到平反的憋屈無力。
「冤枉,民女是冤枉的!我與狀元郎兩情相悅,他進京趕考的盤纏都是我繡瞎了雙眼才攢夠的,玉佩也是他給我的定情信物,何來偷竊一說?」
「是長公主不守禮法,與狀元郎暗通曲款,行那強取豪奪之事,如今卻將我鋃鐺入獄,難道這天下就沒有王法了嗎?」
我絕望又沙啞的聲音,不斷的在天牢內迴盪。
對面一同被關押着的老者,抬頭透過垂落的白髮看了我一眼。
「丫頭,你省點勁兒吧,當今天下都是長公主老爹的,你區區一個繡女,拿什麼爭?」
可我依舊心有不甘,「長公主又如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長公主就可以無視律例了嗎?」
傳言當今大理寺卿最是公正不阿。
我相信,只要我不放棄,一定會有人替我伸冤的!
「哈哈,這些話不過是權貴用來忽悠咱們老百姓罷了!這世道,縱然天子犯法,誰敢去罰?」
語畢,老者垂眸,嘆了口氣道:
「丫頭,權貴之間官官相護,與長公主的名聲相比,你一個小小繡女的命算什麼?莫說是你,就算是如今那狀元郎,又算什麼?」
我咬牙,依舊挺直着背,死死扒着監獄的欄杆不放。
見我仍心有不甘,老者輕笑,繼續說道:
「丫頭,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9-
三十年前。
某個窮困的小山村裏,一對夫婦老來得子。
爲了改命,這對夫婦哪怕年近古稀,仍舊拼了命的做活兒,供幼子讀書識字。
只盼有朝一日,幼子能出人頭地。
不用再困在這十萬大山之中,面朝黃土背朝天。
而他們的孩子也很爭氣,從小就展現了不一樣的詩詞天賦。
寒來暑往十六載,稚子長成少年郎。
也終於到了進京趕考的日子。
少年也懷着壯志和對未來的期待,踏出了大山。
院試,鄉試,會試。
少年一路過五關斬六將。
會試放榜的那天,少年不負衆望,在榜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很興奮,覺得只等最後的殿試,自己就能魚躍龍門。
少年甚至都已經開始想象自己頭戴官帽,騎馬返鄉之時,爹孃高興的模樣!
可等啊等,等啊等——
殿試上,那頂了自己名字的少年又是誰呢?
少年不甘,擊鼓上訴。
最後被揍得半死,隨意安插了個罪名丟進了天牢。
意氣風發的少年一夜白頭,沒多久鄉下也傳來爹孃的死訊。
殿試上,那頂替了自己名字的貴公子成了狀元郎。
少年被定罪的那天,京都權貴紛紛祝賀丞相府公子大才。
隱瞞身份,憑藉一己之力過關斬將考中狀元。
日後定然前途無量!
監牢內,少年也徹底放棄了,他原本清澈的眼神如今也滿是頹然。
當年,他以爲自己終於跨出了大山。
但他不知道,面前還有無數座大山在擋着他……
說完後,老頭掀開白髮,那張滿是鴻溝的臉朝我咧出一抹嘲弄。
「小丫頭,當年的少年完不成理想,走不出深山,他連家都回不得了。你……還想爭嗎?」
-10-
我無法回答,只能愣愣看着老頭那滿頭打結的髒亂白髮。
內心惶然無助。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帝會不認識丞相之子?
所以我是否插足了長公主的感情,是否偷竊了狀元郎給原配的玉佩,好像都無足輕重了?
因爲她長公主代表的是天子顏面,自然會有人願意去擁護她。
甚至大家也更願意聽到狀元郎和長公主的佳話,而不是狀元郎的盤纏是一個繡女繡瞎了雙眼換來的鳳凰男。
刀起刀落——
繡女林墨娘人頭落地,天下傳的都是長公主人美心善,與狀元郎雲開月明。
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11-
人間的繡女林墨娘,死後連狀告都無能爲力。
但現在我是地府的掌權者——后土娘娘。
強忍着將生死簿摔在眼前這羣人臉上的衝動,我冷聲道:
「這萬年間,你們就是這樣代吾執掌地府的?」
他們今日若是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在生死簿上將他們的名字全都劃拉乾淨,然後丟進十八層地獄「煎炸烹煮」個遍,最後丟進畜生道永生永世沉淪!
十殿閻羅和四大判官面面相覷。
鍾判官硬着頭皮被推了出來。
「回稟娘娘,您當年身化輪迴之後也入了輪迴重修,地府便只剩下酆都大帝與吾等代爲掌管。」
ṭú⁸「可世間生靈幾何?哪怕有生死簿,我們幾人也完全忙不過來。只能從凡間的生靈中選取可用之人擔任地府官員。」
聞言,我面色稍緩——
凡人終有慾望,成爲陰靈之後內心的陰暗更是會被無線放大。
哪怕成了鬼仙,這份慾望被壓制,但終究還在。
久而久之,在上面的施壓下,地府的制度自然也會被凡間的一些陋習侵蝕。
鍾馗繼續說道,「原本有酆都帝君鎮壓,一切還相安無事。可世間生靈都避不開「三災九難」,千年前帝君也被迫入了輪迴。」
「您歸期無望,帝君又入輪迴,吾等修爲地位又不足……」
說到此處,鍾馗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苦澀,「天上的那些仙君歷劫也需經過六道輪迴,於是一些仙君就打起了生死簿的主意,篡改凡人命運助自己渡劫。」
「更有甚至,直接強逼吾等修改生死簿,爲自己的後人謀私。」
我怒喝,「真是豈有此理!」
一時間陰司震顫,一些小鬼更是直接被我的威壓嚇得神魂差點散滅。
在我刻意散發下,我的怒氣上達天聽,南天門的千里眼順風耳感知後,連滾帶爬往天庭而去。
「陰間的那些新任的鬼差判官也是有Ŧũ̂⁶樣學樣,利用執掌的部分生死簿權柄,違背陰司律例徇私枉法。事已至此,吾等雖有心,卻已無力制止。」
鍾馗跪在地上,「吾等愧對娘娘重任,還請娘娘責罰!」
「還請娘娘責罰!」
輪迴殿內,烏泱泱跪倒一片。
我微微挑眉,這是跟我玩法不責衆這一套呢?
看來他們還不知道。
我就是被用來給秦朝楚當渡劫工具人的繡女林墨娘。
-12-
地府發展萬年,最不缺的就是陰魂厲鬼。
輪迴殿外還有大把的鬼仙等着上位呢!
我勾了勾脣,笑道:
「既然你們誠心領罰,那就全都去輪迴中走上一遭吧!」
「十世畜生道,我要讓你們世世爲豬狗,遭人啖骨食肉;再入十世人間道,世世窮苦,受盡人間疾苦。」
我每說一句,地上跪着的衆人身體就跟着顫一顫。
「如此,你們可願認罰?」
可能他們也沒想到,我竟真的會把他們一鍋端了。
「吾等、吾等……」
吾了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可沒空聽他們廢話,當即道:「酆都歷劫,地府空虛,的確沒錯。」
「可我也給地府留下了生死簿和判官筆兩大至寶神器,若你們真心維護冥府律例,何懼那些仙君?」
「冥府律例是天道定下的,那些仙君若是敢撒野,你們縱使劃了他們的名字,打入十八層地獄,又有何懼?」
萬年輪迴,我豈會不明白他們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三界生靈,皆有三災九難,天上的仙君需要下凡歷劫,他們身爲地府的冥仙也需要經歷天人五衰。
而掌六道輪迴的生死簿,就是渡劫的最佳神器。
人皆有私心,但爲神不可。
享人間一縷香火,便要護佑人間太平!
我端坐在大殿上方,地府掌權者的威儀盡顯,「你們現在可還有話說?」
殿內的閻羅和判官被我懟的說不出話,低着頭滿臉羞愧。
也明白我此次迴歸是鐵了心要整頓地府,只得齊齊應聲:「吾等願意受罰!」
我滿意的點點頭,「十日後,我會再開生死簿,重立判官閻羅,汝等則重入輪迴,體人間疾苦。」
自家的事兒解決完了,就該解決往年那些走後門渡劫的仙君們了。
至於秦朝楚,十殿閻羅和判官們都不知道。
他此番要歷的劫並非只有恩愛牽纏這一情劫,還有名利索絆這一難啊!
若他不被美色所禍,不被名利所侵,善待賢妻,還以恩情。
他回來後便可功德圓滿,神力連升三階。
現在……
因着他的凡胎做出的選擇,他需渡的劫難,纔剛剛開始。
-13-
在我發怒不久後,從天庭出來的千里眼與順風耳,便把一串的仙君引渡下來。
彼時我悠哉的坐在殿中寶座,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從凡間帶回來的香茶。
「殺妻證道?殺的時候倒是挺爽的吧?那你有沒有想過被你辜負的農女有多慘?」
底下的牛頭馬面,正用打魂鞭一鞭鞭的落在這些取巧走後門的仙君身上。
戰神刑天的眼中充滿不屑,不服氣的喊道:
「舍小我,爲蒼生!這是那農女前世修來的福分!她犧牲性命助我修無情道,護衛蒼生,此乃大恩大德!有何不可?」
這冠冕堂皇的理由,聽得我直犯惡心。
「好啊,那這福氣給你要不要?我瞧着廣寒宮那位仙子近日也要歷劫了,不若你去當她的工具人吧?」
刑天頓時一臉喫癟。
我冷笑。
「你一個戰神修無情道?真是我聽過最大的笑話!沒有博愛天下的胸懷,視衆生性命如螻蟻,你拿什麼守護蒼生?」
真是可憐那農女,本可以早早成仙。
只爲了報這位戰神前世之恩,苦等十世。
沒想到卻被這走了歪路的狗東西在大婚之日就一刀嘎了。
想到這我就更生氣了,牛頭馬面手裏的鞭子也揮的更加賣力了。
一時間,整個十八層地獄都回蕩着這羣走後門的仙君慘叫。
「渡劫未滿,道心有缺;享人間香火,卻不知人間疾苦,好好在這十八層地獄洗洗道心,便再入輪迴吧!」
生死簿上輕輕一劃,我就決定了這羣仙君的命運。
筆起筆落,地府一瞬,人間一年。
我剛合上生死簿,便聽到底下傳來的恭迎聲——
「恭迎帝君功德圓滿,歷劫歸來!」
-14-
秦朝楚——
不,此刻應該是酆都ƭú⁵帝君了。
他緩緩從輪迴臺上踏出,面上沒有半點平安渡劫歸來的喜悅,反倒是有些陰沉。
「爲什麼,明明已經成功渡劫,爲何還是功德有缺?難不成是墨娘……」
秦朝楚的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前世與亡妻的點點滴滴。
「是因爲本帝君心有愧疚嗎?可情劫情劫,難道不是揮劍斷情麼?」
林墨娘臨行前的承諾——
斷頭臺上絕望的嗚咽——
被鮮血染紅的刺繡——
所有的畫面像是心魔,不斷的在他的心頭環繞。
「噗——」
秦朝楚面色一白,噴出一口鮮血,一身的氣息都變得虛弱了。
「既如此,那就再入一次輪迴!」
他咬牙,快步來到輪迴殿,在生死簿上不斷翻找,想與我再締結一世因果。
「不,爲什麼會找不到?」
秦朝楚的神情不自覺的帶上了一絲慌亂。
代掌了萬年地府,他自然知道地府如今的彎彎繞繞。
林墨娘身爲他渡劫的工具人,還敢在地府狀告他,只怕如今已經被打的魂飛魄散了?
不,她不能魂飛魄散——
秦朝楚越想越慌。
他強迫安慰自己。
若是自己成功渡劫也就罷了,但如今功德有缺。
這唯一糾纏了因果的工具人還沒了,那豈不是自己這三災九難永遠也完不成了?
雖然天地大功德的真神歷劫歸位,也會跳出生死簿。
但這工具人可是自己當初親自選的,她千年萬世的輪迴都是個普通的凡人,能有什麼大背景?
「林墨娘,你真該死啊!」
秦朝楚泛紅了雙眼,狠狠的攥着手中的生死簿,周身煞氣泛起——
半點不像冥仙,反倒與忘川河中的惡鬼沒什麼兩樣。
遠處,站在角落看着發瘋的秦朝楚的我,忍不住失望的連連搖頭。
-15-
我依舊沒有現身。
當年我身隕前,將跟在我身側的小仙君冊封酆都帝君。
萬年已過,我此番回來,才聽聞他五千年前便在神魔大戰中隕落。
如今的秦朝楚,是天帝替我冊封的新帝君。
他意氣風發,心高氣傲。
「你們被罰入輪迴了?是誰幹的?這萬年來若非吾等打理地府,六道輪迴早就分崩離析了!如今後土娘娘不在,縱是天帝來了,也不能一句話就將你們打入輪迴!」
酆都殿內,秦朝楚滿臉怒容。
他直接打斷了幾位判官要說出我回來了的話。
「你們任勞任怨幾千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此豈不令人寒心?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天大的本事,竟然還想重開生死簿?那是不是還想換了我這個酆都帝君啊!」
除了我,誰都沒發現,隨着秦朝楚愈發暴怒,一絲絲黑氣正不斷的侵蝕着他的神魂。
「你們放心,別說后土娘娘不在,即便是她回來,如今的地府也是我一人說了算的!封仙大典,你們就等着看好戲吧!」
十殿閻羅和四位判官都不敢吭聲。
倒是底下那些品階更小的,全都喜極拱了拱手。
「那……就多謝帝君了!」
若有機會,他們誰也不願意萬年苦修淪爲灰飛啊!
可秦朝楚的話立馬就隨着幾位判官的話被打臉。
「帝君……其實此番降下神罰的,不是天帝,正是后土娘娘啊!」
秦朝楚臉色頓時一僵。
「你說什麼?後……后土娘娘她……回來了?」
-16-
此時我身穿神職冕服,端立於六道輪盤之上,清冷威嚴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地府。
「地府輪轉萬載,萬物生靈得以輪迴轉世,地府諸位皆功德無量!」
「而今十殿閻羅與四大判官,感念人間疾苦,決意作爲表率,請辭入輪迴重修,悟人間道。」
「今日吾重修歸來,決意再開生死簿!」
「此後不論身份背景,善惡有道,賞罰分明!諸位只要品行端正,功德無量,皆可有機會登仙榜,升神階!」
頃刻間,全地府萬鬼歡呼。
畢竟若能重塑功德,即可護佑自身萬劫不傾,不入輪迴,這是所有神仙都無法抵擋的誘惑!
見狀,我不由滿意的微微勾脣。
這纔是我想看到的地府。
充滿了良性競爭,而不是先前那般宛如一潭死水,內部腐朽不堪。
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酆都帝君,拜見娘娘!」
我內心微動,可算是來了,我可等你很久了。
「新帝君,你可是有何不服?」
我的真音向來不怒自威,秦朝楚當即伏身。
跪地給我磕頭行禮。
不多不少,剛好三個。
-17-
行完禮後,秦朝楚低着頭微微蹙眉,似在思索。
這聲音怎的有些耳熟?
不過他也未曾多想,隨後硬着頭皮道:
「娘娘,您初歸地府,諸多事宜尚未熟悉,如今卻將所有老臣放入輪迴,難免會造成地府秩序動盪,影響三界生靈輪迴……」
他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倒是引得無數鬼仙附和。
甚至有個別大膽諫言。
「娘娘您雖是地府主宰,可畢竟萬年未曾迴歸,如今看來倒是不如酆都帝君掌事之時明理。」
「老閻羅判官請辭?說的好聽,誰知道是不是娘娘您威逼利誘……」
「閉嘴,娘娘萬年未歸,如今想要整頓地府也是情理之中。」
秦朝楚下顎微動,沒我的恩典,他無法抬起頭,更無法看清我的面容。
可顯然這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之內。
我心覺好笑,不過此番是我好不容易搭起的戲臺,這場戲可還得唱下去。
「那不知……酆都帝君有何高見?」
見我有服軟的趨勢,秦朝楚趕忙繼續說道:
「自然是讓判官和閻羅們繼續掌打理輪迴事物,由我協助您統管地府,而您則代表地府的最高臉面。」
我內心腹誹,「呵,這意思是把我當成吉祥物了唄?」
「娘娘您當年犧牲神魂創立地府,若是您不願意,臣自然不會多言。可地府如今鬼仙衆多,人多嘴雜,只怕……」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言語中威脅意味正濃,一旁衆多參加大典的鬼仙也蠢蠢欲動。
「你代掌地府幾千年,真以爲自己是地府的主人了?」
我冷笑一聲,毫不保留的釋放了所有的威壓,常年幽暗的地府天空竟然閃爍起了雷光。
「秦朝楚,虧得天帝當年對你寄予厚望,提拔你爲新的酆都帝君,代我掌管地府。可你呢?」
「利用生死簿徇私枉法,渡個三災九劫都得改因果走後門,最後還導致功德有缺,你又憑何以爲能與吾叫板?」
秦朝楚聽到我喚他的名字,終於發現了端倪。
他臉色突變,猛地抬頭,隨即癱倒在地。
「是你??林墨娘!」
聽到這話,十殿閻羅跟四大判官人都傻了。
下一刻,撲通跪倒一片。
我面無表情,任由他們跪着。
若我只是繡女林墨娘,早已神魂俱滅!
我隨手一揮,直接削掉了秦朝楚的頂上三花。
至於那些鬼仙?
再多的不服,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從始至終地府的主宰者都只有我。
那天,是地府最黑暗的一天。
十八層地獄人滿爲患,六道輪迴超負荷運轉。
人間的母豬更是集體高產。
-18-
而秦朝楚自然也沒有逃過。
此時他正一遍遍忍受着各種刑罰,時而刀山,時而火海,片刻不斷。
被我削了頂上三花的他,沒了神力護體顯得格外狼狽。
刀山之刑,他雙足被剜得血肉模糊,卻不能停歇半刻,最後硬是以肉身爬過了刀山,整個人像是被活剮了一般。
然刀山之後,還有火海,本就鮮血淋漓的身軀,再經受烈焰的炙烤。
可偏偏因爲地獄之內的特殊規則,受刑之人刑期未滿便無法超脫。
秦超楚甚至連想要自絕都做不到。
在他受刑這兩百年間,地獄都回蕩着他的哀嚎。
最後還是遠在南天門的順風耳實在是被吵得受不了,來輪迴殿央求我讓他叫得小聲點,我算着刑罰時間也快到了,這才緩了他的刑罰。
見我到來,他一雙眼彷彿淬了毒,看着我冷笑,「后土娘娘真是好設計!」
直到現在,他都認爲他渡劫有缺,都是我爲了奪權一手設計的。
我失望的搖了搖頭,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變成這樣。
「生死簿上的林墨娘是你親自選的,也是你親手用判官筆改了林墨孃的命,若非如此,我這一絲真靈或許還在人間道沉淪,又何來設計你一說?」
此刻的秦朝楚已經被慾望侵蝕,神情癲狂。
「你秉承天地氣運,有功德護佑,我不過一個小小的帝君,又如何能渡過這個情劫?」
「呵,執迷不悟!」
我沒有再繼續解釋什麼,轉身掀開了身後紅衣女子的面紗。
「長公主!你怎麼會在這?」
秦朝楚呆愣的看着眼前人,長公主明明是一介凡人,助自己渡劫之後理應在凡間享一世榮華後壽終正寢。
「酆都帝君,好久不見。」
長公主微微一笑,周身開始散發濃烈的神光,緩緩顯出了真身。
「司命仙子?」
秦朝楚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嘴角牽出一抹苦笑,「看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了。」
他滿心以爲自己在歷情劫,只要與長公主圓滿便可。
誰曾想,從一開始他就迷失在了名利場裏。
長公主非情劫,而是名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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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到當年的糕點鋪。
長公主衣衫半掩,面上殘留着一抹桃紅,「楚哥哥,你每天都往我這跑,你就不怕林墨娘發現麼?」
「怕什麼?我今後乃狀元郎,她能助我一臂之力,已是大恩德!況且男兒志在四方,弱水三千又怎會只取一瓢?」
秦朝楚這樣安慰自己,隨即鬆了口氣,心安理得地將長公主攬到了懷裏。
「那傻姑娘好哄得很,待會把你喫剩的幾塊給她帶回去,她能高興好幾天。」
長公主的眸色微變,隨即又恢復如常。
指尖輕柔的在秦朝楚的胸口畫圈,「你當初可是喜歡墨娘喜歡的緊,她如今待你也是一片癡情,你若是願意回頭,我倒也樂意成全。」
「呵呵——」
秦朝楚不自然的乾笑了兩聲,「你這說的什麼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前途永遠比那些所謂的情愛更重要,對的人,會站在你的前途裏。」
「那我……會在楚哥哥的前途裏嗎?」
長公主泫然欲泣,「可……可我的糕點鋪經營出了點問題,前些天還被人找上門說喫出了問題,只怕是不能支撐朝楚哥哥讀書了。」
「啊?」一陣喫痛,長公主驚呼出聲,揉着胸前的紅腫,「怎麼了,楚哥哥?你不會拋棄我吧?」
秦朝楚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聲道:「怎麼會呢?」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又不是你這糕點鋪子。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一陣微風吹過,掀起秦朝楚放在桌上的詩經,露出夾在其中的一張紙。
紙張摺疊的部分隱約寫着「流落」「長公主」幾個字樣。
懷中,長公主又嬌滴滴的說道:
「可林墨娘當初也一ṭŭ⁶直陪着朝楚哥哥呢……」
秦朝楚心口一緊,當即不悅。
「我倆在一起,你總提她做什麼?」
可那天回來後,他與我講睡前故事時,越發溫柔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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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京趕考前一天,長公主依偎在秦朝楚的懷裏,神情有些不安。
「朝楚哥哥,你說我真的會是長公主嗎?萬一不是,咱們可是要被殺頭的,到時候朝楚哥哥可就再也沒法考狀元了。」
而秦朝楚也明顯有些糾結。
可前幾日,自己與長公主溫存的時候,明明瞧見她後頸獨有的胎記,以及那明顯是宮中制式的珠釵,怎麼可能會有假?
可萬一真的是假的,就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墨娘雖然只是個繡娘,但在十里八鄉內也是才情絕豔,身家也算是清白,更何況陪着自己那麼久,若是最後迎娶墨娘也算是一段佳話。
見秦朝楚陷入了沉思,長公主也不催促,只在一旁靜靜的望着。
良久,秦朝楚終於橫下心來。
「縱然是砍頭,我也陪着你一起,你受了太多的苦,哪怕是犧牲前程,我也一定要陪你找到你的家人。」
狀元郎和繡娘固然是佳話,可長公主與狀元郎纔是良配!
他決定搏一搏!若是成了,那便是從此魚躍龍門,平步青雲。
「那墨娘怎麼辦?她爲了你,眼睛都已經瞎了。」
秦朝楚的臉上有些不耐煩,許是覺得有些恥辱。
「等我高中,我自然不會虧待她!她既然心悅於我,爲我付出點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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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朝楚哥哥你中狀元了!」
皇榜之下,秦朝楚很自然的抱住了激動的長公主。
「你都是長公主了,我要當你的夫君,一個小小的狀元郎算什麼?」
皇家最尊貴的公主,她的夫君怎麼會止步於一個狀元郎呢?
聞言,長公主欲言又止,「可……」
秦朝楚也發現了不對,「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我中狀元了,你不高興?」
「可,墨娘還在等你啊!」
「大喜的日子,提她做什麼?」秦朝楚瞬間就黑了臉。
許是心中的愧疚爆發,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她如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繡女,如今又怎配得上我?」
長公主也不生氣,臉色無比平靜:
「但你別忘了,你可把家傳的玉佩留給她了。」Ṱŭ⁸
「我雖然貴爲長公主,但在父皇的眼中,皇家的顏面可比我重要!若是墨娘知道你高中,帶着玉佩來尋你,你作何解?」
秦朝楚臉色微變,當時爲了安撫墨娘給盤纏,他將玉佩作爲信物留下,沒想到如今卻成了禍患……
「若你無法解決這件事兒,只怕這長公主駙馬,只能另有其人了。」長公主像是在敘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兒,但每句話都像是在逼着秦朝楚做選擇。
猶豫了良久,秦朝楚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那就讓她死ťů⁰!只要她死了,誰又會記得這件事?」
「你我本就是同村,兩情相悅,與她這個繡女何干?她不過是偷竊了我贈予你定情信物的狐媚小偷罷了!」
六月仲夏,長公主卻只覺得渾身冰涼。
她難以置信的盯着秦朝楚,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問道:
「墨娘爲你付出了那麼多,你真的狠得下心?」
「若你真有意,我可以進宮面聖,許你特例,讓墨娘作爲側室,也不失爲一段佳話。」
「不必了——我意已決!」
秦朝楚冷冷擺手,他不會因爲一個繡女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他還有大好的仕途。
皇家的顏面也決不允許駙馬爺納這麼一個繡女爲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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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地獄內,秦朝楚有些癲狂,他呆呆看着我,卻依舊看不清我的容顏。
「若是當年我沒有辜負墨娘,一切會如何?」
司命仙子攤開她的命冊。
「若你一開始與墨娘真心相待,你會在高中狀元郎之後與墨娘喜結連理,而因爲墨娘天生的功德,你也會官運亨通,位極人臣。」
「而因你一輩子不忘初心,兢兢業業爲民請命,最終流芳百世,功德圓滿。」
司命仙子看了看秦朝楚,繼而又道:
「若你能放棄殺害墨娘,長公主也的確會進宮面聖,而你也能成就一段佳話,琴瑟和鳴。」
聽着司命仙子的話,我都有些無語了。
這麼多選擇,他是一個都沒選對?
「現在你明白了嗎?」
秦朝楚略有所悟,身後酆都大帝的法身熠熠生輝。
「原來我的劫難,從來都不止什麼情劫……」
司命仙子見狀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這職位,便是順承天道給予渡劫的各位設立考驗。」
「神仙的壽命無窮無盡,也常年承受人間香火,久而久之,若初心被誘,自然會受人間慾念侵襲,不再適合位列仙班!」
生死簿縱能記下善惡因果,卻無法左右當事人的意念選擇。
每個人的命運,最終還需握在自己手中。
只有不忘初心,才能功德圓滿。
「你歷的不僅是情劫,還有名利之難。」
秦朝楚點了點頭,隨後看向我,語句艱澀,「墨……后土娘娘,我自知前世虧欠墨娘……」
我不語,只一揮手,「若要懺悔,一切等你入了輪迴再說吧!」
在我的安排下,酆都帝君再次入了輪迴。
而我也將帶有「墨娘」記憶的那一縷分魂投入了人間化作一名女嬰。
司命仙子也再次化作了他歷劫路上的絆腳石。
這一次,他是爲了補償心中所愧而去的。
而隨着酆都帝君踏入輪迴的那一刻,我萬年的劫難也徹底圓滿。
衆人不知道,我是他的情劫,而他亦是我的厄災。
總之,遇見他是我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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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的歷劫輪迴身被我安排成了勾欄院的男倌。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有百世的畜生道要輪迴。
畢竟在凡間萬年,我也偶爾沾染了點凡間的習氣,記仇我是專業的。
而在我的統領下,地府也徹底實現了改革。
所有的判官和閻羅實行考覈制度。
冤假錯案達到一定程度就實行淘汰。
所有鬼仙每千年能憑藉功德有一次晉升機會,完成考覈的更有機會晉升閻羅和判官。
地府的一切都蒸蒸日上,只不過每天看着下面遞上來批不完的奏摺,我忽然覺得……
歷劫也挺好的。
當然我也挺滿足的。
人間的林墨娘搬不倒的大山,我決不允許它們還矗立在地府。
我想這纔是我創立地府,行六道輪迴的意義。
番外
-1-
地府改革的第一年,我再次來到了奈何橋邊。
那些被當做工具人的婦人,仍舊執念未散,癡癡的站在三生石旁,只盼着有一天他們的夫君能夠回心轉意。
我於心不忍,便於忘川河上開口:
「千百年了,你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你們也曾是天之嬌女,難道他享盡榮華富貴,你們就只配喫糠咽菜?」
「錯過了辰時的日出,亦可以選擇酉時的夕陽,汝等何不想想後者?」
說罷,我便直接飛身離開。
命運永遠都是她們自己選擇的,若是她們能想通,她們也能有屬於自己的璀璨人生
-2-
地府改革的第一百年,我實在是有些厭倦每日批改不完的奏摺。
於是我耍了個小心思,留了個分身在輪迴殿,本體偷偷溜到了人間。
「你這死老鼠,竟然還敢來偷東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人間的酒樓後廚,肥頭大耳的主廚怒氣衝衝地拿着菜刀拼命追逐這一隻灰毛老鼠。
我眨了眨眼,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秦朝楚在畜生道輪迴的第 60 世?
我不由暗笑,也不知道等他歷劫歸來,念起這人人喊打的日子會是什麼反應?
-3-
好消息,在人間的第十年。
我找回了曾經侍奉我身側,最終卻死於神魔大戰的小仙君了。
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原來在我渡劫那一世,我就在牢裏見過他。
而這一世的司道遠,依舊是個大山裏出來的平凡少年。
只不過這次的少年好像格外的不一樣。
他格外的意氣風發。
「我永遠不接受自己平凡,只有懷才不遇沒有自甘墮落。時勢造英雄,我還沒入土呢,都有轉機。」
他朝旁邊的書生們咧出一口大白牙。
「關關難過關關過,前路漫漫亦燦燦嘛!」
這一次,面對強權,少年的他依舊沒有選擇退縮。
且這一世,他的手段變得凌厲了。
皇親國戚欺壓百姓,他敢於血濺金鑾殿。
而他也終於圓了年少的夢。
爲官四十載,到最後位極人臣,面對平頭百姓的鄰里糾紛,他也能笑着親躬。
只是他已不再是當初的陽光少年。
閒暇之餘,老年白髮的司道遠偶爾會感嘆,昔日童年在大山裏的那段與家人和睦的時光。
果然人啊,當完成了童年理想,童年又成了理想。
臨終前,我於夢中點化於他,引他重歸「酆都帝君」神位。
我想,終於有人能幫我打理地府的這些瑣事了……
(全文完)
作者署名:芒芒生打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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