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棺自渡

「啊?你爸要血祭你?」竜靈詫異地扭頭,看向我道,「我沒理解錯的話,血祭就是要喫掉你啊?」

-1-
她每次都是一次性問好幾個問題,挺有意思的。
我低笑了一聲:「是啊!」
所以九佬嘴裏的冥主,就是我那沒見過面的死鬼老爹啊!
真正的死鬼,真正的老爹!
我的血可以震懾陰邪,七年前,明明屍魔死於我血水法陣之中,可搞這麼大的事情,就是爲了將我拉入幽冥界。
那次墨幽救了我。
可上次被拉入幽冥界,我的血可以震懾那些灰霧怪影,卻被人首蛇身幾近透明的東西吸食。
就證明我這一身極陰的血,越接近極陰的東西,就越補。
比如墨幽,他就有事沒事,喜歡咬我,再嘬上兩口。
返本歸源啊,那至親血脈,就是大補。
張天一走前,還特意提醒了我——墨幽說是我表叔,那可能就真是我表叔。
那我生父,大概猜到是誰了。
「既然你已經猜到了,就自己上路吧,別讓我們出手。」那持傘女子吸了口氣。
她似乎在強忍着什麼:「早在你出生時,就該這樣的,你媽求到墨幽君面前,生了這麼多事,才拖到現在。這次冥主親自出手,墨幽君也救不了你,你還是快點入幽冥界吧。」
就在她說話音,遠處有着幽幽綠光朝地上湧去,連地面都被染得綠幽幽的,宛如映綠的湖水。
雨幕之中,又有着金烏尖厲啼叫的聲音遠遠傳來,一隻三足金烏帶着耀眼光芒,橫衝而去,接着就是人悽慘的叫聲。
那女子扭頭看了一眼,猛地朝裏面跨來:「念你是冥主血脈,讓你自絕,少喫點苦頭,還不樂意,難道還真要我們動手!」
「滾!」竜靈握着分水錐直接迎了上去,沉喝一聲:「水來!」
可還沒近身,那個大石錘猛地錘了過來,正好對上竜靈的分水錐,「咚」的一聲,火花四濺。
竜靈虎口震裂,身子猛地後竄了幾步。
而那女子已經收了傘,和那三個男子一起,到了屋檐的門檻外。
那傘一收,傘面流着的雨水,蜿蜒如蛇一般,無聲卻快速的朝屋裏游來。
竜靈猛地一揮分水錐,將那些水蛇驅散。
還想衝出去,一個男子冷笑一聲,一揮手,寒光一閃,竜靈就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我正好用墨斗線,環着工坊拉了一圈,畫好了線。
見此狀,我忙將竜靈扶起來,查看她捂住的地方,除了一個細若牛毛的血點,什麼外傷都沒有,可竜靈似乎痛得厲害ƭŭ̀₁,赤紅的臉痛得都發青了。
一邊扯過直矩順着她身形量了一下,確定經絡走向後,手指順着血脈走動,摸到一個地方,竜靈猛地悶哼一聲。
我忙轉過墨斗線,扎住上方,接着用墨斗錐扎進去,用力一挑。
一根細若牛毛的細針,就從血肉中挑了出來。
這針還是軟的,像極了以前石棉瓦中的那些玻璃纖維。
穿身入體,順血而行,一旦進入心脈,必死無疑。
做這些時,我瞥了一眼那三男一女:「既然讓我入幽冥,死前也得報上名號,讓我知道死於哪些人手裏吧?陰陽分界傘,震天陽雷錘,穿風破雨針,那另外一個是?」

-2-
其實來的就是傘匠,石匠,繡花匠。
這些匠人經過上千年的發展,各自有了傳承的祕術和對應的武器。
不過他們已經不再從事Ṱũ̂⁶本職的手藝活了,而是靠着祕術過活,所以也算不得匠人。
所以九佬,只稱九佬,再也沒了十八匠!
但搞個這麼中二的名字,拉風是拉風,就是記起來有點拗口!
七年前,知道九佬意圖插手時,我就查出外婆的筆記裏記錄的資料。
那時,都感覺自己看的不是介紹,好像是哪本網文小說。
「都說棺鬼不能離開這極陰之地,卻知天下事,果然是真的。」唯一沒出手的那男子,打量了我兩眼。
呵呵地冷笑:「冥主怕你不肯,讓我這個對你很熟悉的,親自來送你一程。」
對我很熟悉?
我確定竜靈身上就那一枚牛毛軟針後,這才道:「你就是造畜那個?」
「是!」那男子朝我拱了拱手,沉聲道,「九佬北門長老,人匠江北造畜何家何豈,見過棺鬼傳人!」
「既然已經報上了名,就由我送您入幽冥。到了冥主那裏,你也幫我邀個功!」何豈猛地朝我衝了過來。
「好!」我將聽到「造畜」兩個字,立馬就要衝起來的竜靈壓住。
沉聲道:「九佬倒是會安排人,不過來了也正好。」
妖雨傾盆,所以傘匠執陰陽分界傘來,就算我想借五鬼搬運術逃,或是竜靈引水帶我跑,有那把傘在,擋陰陽之路,我也逃不掉。
石匠,是用來對付張家艮門那些人的。
艮爲山,他們以黑石佈局,自然就得這手握震天陽雷錘的石匠來破了。
繡花針的穿風破雨針,出手無形,不見外傷,不會流血,半點都不會浪費,用來殺我這個要當血食的,自然是最好的。
這造畜何豈,就是等我死時,再和官家一樣,量身丈魂,方便他以後再以我造畜。
還人匠!
他們九佬中人,有哪個還是匠人,全是殺器!
白白污了九佬十八匠的清名!
造畜之術,採生折割,殘忍至極。
那鐵棺裏的屍體,還擺在這裏,他還有臉,敢來!
還大言不慚地說,要把我送入幽冥界邀功?
看樣子那死鬼老爹,對官家知道的,也不多嘛!
我突然就想笑了。
沉眼看着他:「你們搞這些事情,到底爲了什麼?改天換地?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就因爲不公,所以要破了這規矩。」何豈逼近一步。
轉眼看向外面:「你看,雲海張家的少主,生來就跟我們不同。一句話,不周山的基石,說調就調。祭個血,三足金烏破雨而出。
「手持青銅炙陽劍,一身金烏純陽血,生來就威風赫赫,連你這棺鬼極陰血脈,他們都看不上!
「張家號稱玄門正統,掌天下玄門,維護正道蒼生!
「可你旁邊那具鐵棺裏的人,是誰,ŧū́₂怎麼死的?怎麼落在我們手裏的,有多少這樣的人落在我們手裏,我怎麼折磨她們,怎麼一點點地掰碎她的骨頭,再讓她的每一個骨頭縫都跟你的長得一樣……
「她哀號了多少個日夜,又經歷了多少次受孕配種,才懷上那個神胎,又受了多少孕育之苦,其間被神胎吸盡精血,熬到油盡燈枯,才斷的氣,他們管過嗎?
「如果不是這撈屍的水猴子多事,在你出幽冥界後,你們就燒了吧,他們根本就不會去在意一個普通人的生死。
「他們就是這樣維護天下蒼生的?這些受苦受難的普通人哀號時,他們管過嗎?還是在他們眼裏,達官貴人,跟他們有利益交換的,纔是蒼生,普通人就不是蒼生!
「他們張家,籠絡了天Ŧũ̂ₗ下玄門,要想的,就是所有人都聽他們的。他們都這麼厲害了,卻還要一具能讓他們永生的人棺。
「永生做什麼?不就是爲了永遠維持住張家玄門正統的地位,掌控所有人。我們這些匠人,辛辛苦苦地幹活,從古至今都被人看不起,又得到什麼?」
「他們張家根本就看不起我們這些人,連你們棺鬼官家,沒有利用價值後,他們還不是說毀婚就毀婚!」何豈臉色陰冷。
說完這些,他朝一旁的繡花匠道:「老蘇,送她上路吧!」

-3-
繡花匠老蘇立馬捏着針,就要朝我揮手。
竜靈被傷了經脈,卻還想握着分水錐幫我擋。
我一轉直矩壓住她,看向何豈道:「你說得冠冕堂皇,還正氣浩然,要爲天下蒼生鳴不公!可做這些惡事的,第一個就是你!」
雲海張家,確實壟斷了很多東西,也無信義可言。
但至少沒到虐殺普通人,這種罪大惡極的地步。
九佬說的什麼不公,這就是他們作惡的理由嗎!
「老蘇,你不動手,就我來了!」何豈一聲。
繡花匠直接一揮手,空中無數寒光朝我射了過來。
穿風破雨針,針隨風飄,勢如破雨,避無可避。
沾身入體,隨經走脈,一根就能要了人的命。
他一下子朝我撒這麼多,也不怕我當血食被喫時,卡到他家冥主!
當下直接一揮木規,凌空一揮,佈下的墨斗線嘩地一下彈起。
墨汁隨線彈向空中,轉眼化爲黑霧,在空中濃結成膠,直接就將那些細毛針粘黏,擋在空中。
同時,ṭù⁻外面金烏鳴啼,響徹雲霄。
「一起上,別耽擱!」石匠握着石錘猛地朝我衝了過來。
傘匠、繡花匠和何豈立馬從不同的方位逼近。
傘匠輕轉着那把傘,原本白色的傘片上,在收攏時,折中有着黑影,轉動時,黑白交錯,宛如陰陽分錯。
空氣中,有什麼也跟着這傘開始轉動。
石匠生猛,直衝而來,又和繡花匠相左,如若避開他,就得迎面撞上繡花匠。
更何況,還不知道準備了些什麼殺招的何豈。
「你進鐵棺裏面!」竜靈強忍着痛,猛地起來。
只見她把分水錐一挑,將鐵棺蓋挑開小半:「我背鐵棺帶你去全州,只要衝進了雨水中,我就不信沒辦法。」
「不用!」我將手中的墨斗錐往地上一插。
墨錐入地,墨線一彈,墨汁隨着事先畫好的墨線流淌。
看着布好方位朝我逼來的四人,沉喝道:「神佛不渡,唯有自渡。棺鬼官家,號令起棺!起!」
隨着我一聲令下,將墨線一扯。
整個棺材鋪立馬地動,夯實的地面化成流沙,一具具各式各樣的棺材,順着墨線彈起,猛地從地下衝出。
「轟隆」的聲音響起,放眼看去,皆是鬼棺,夾雜着厲鬼的嗚咽哀號之聲。
眨Ṫūₜ眼之間,棺材鋪的屋頂都被衝破,數以萬計,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鬼棺源源不斷地從地底往上竄。
瞬間衝散了,原本布好方向朝我攻來的四人。
我一手借墨斗牽線起棺,一手扯着竜靈,縱身踩於一具具鬼棺,步步往上。
數萬鬼棺,一令起,一線牽。
等我站到最上具鬼棺上時,整個鎮子上空,全是帶着鬼聲嗚咽的鬼棺。
登高望遠,也可以看到鎮子邊緣,那地面滲出的幽幽火光了。
雖然隔得遠,但這邊動靜太大,隱約還是能看到,那邊的人好像都回頭看了過來。
「這……這……」竜靈整個都傻了,她沒有再問。
「你怎麼敢!這數萬鬼棺現世,惡鬼如果出來,得生食多少人。官九,你……」棺材鋪外傘匠撐着那把傘。
正抬眼看着我:「這數以萬計的惡鬼出棺,你怎麼控制得住,這纔是滅世的浩劫!」

-4-
這就過分了啊!
準他們暗戳戳地搞事情,搞滅世浩劫,我就不行嗎?
他們是反派,我也不一定是正派啊,他們對我的期許也太高了些。
傘匠說完,一點點轉動那把陰陽分界傘:「老雷,叫人。速戰速決!」
說話間,石匠從懷裏掏出一把小錘子,對着那大的震天錘用力一錘。
轟的一聲巨響。
遠處有什麼唆唆聲響起,人影,鬼影,加上不知道是什麼異獸的影子,全朝這裏衝了過來。
雨水之中,還有着許多怪蟲展着薄翅,冒雨朝這邊嗡嗡飛來。
甚至奔湧的渾濁水流中,似乎也有什麼在逆水往這邊遊行。
被雨水浸得微溼的泥土中,開始鬆動,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傘分陰陽,上可遮風避雨,擋日驅陽;下可阻邪斷煞,藏陰避禍。
這傘匠纔是這四人中,身份最高,最有話語權的。
隨着這些蠱蟲慢慢匯聚過來,遠處一隻金烏沖天而起,夾着張天一的沉喝聲:「官九,快避入棺中!」
可那隻金烏剛一衝而起,一道暗光直追而來,那光在空中一閃,宛如墨汁入水,連金烏火光都遮住了。
只有一聲淒厲的鳥鳴聲,在黑暗灰濛的雨簾中傳來。
地面滲染着的幽幽火光卻更亮了,夾着墨幽呵呵的沉笑聲:「小阿九生氣了!」
傘匠他們就站在下面,似乎就等我被飛來的蠱蟲咬死。
竜靈也發着急,扯了我一下道:「這些棺材就這樣了嗎?要不還是趁着雨沒停,你躲進這具鬼棺裏,我帶你跑吧。你躲進鬼棺,應該沒事吧?」
我眼看着遠處,雨幕之中,往這邊聚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看樣子,九佬這次的絕殺局,布不了不少人。
我、墨幽、張天一,無論死了哪一個,他們都只賺不賠,所以他們才下足了血本。
瞥Ţū́ⁿ眼看着竜靈:「你說他們該死嗎?」
竜靈愣了一下,目光掃過下面浮於空中,層層疊疊,數不勝數的鬼棺,往衝散得不成樣的棺材鋪看去。
那具鐵棺已被衝得,不知道去了哪裏。
放眼看去,空中皆是數以萬計的鬼棺,地上皆是奔匯而來的人影,或異獸蠱蟲。
過了半晌,竜靈才點了點頭:「我現在有點理解,那神胎現世,爲什麼是浩劫來的預告了。」
怎麼不是浩劫呢。
九佬枉圖造神,難道他們造出來後,就真的只是供神奉神嗎?
聽神號令嗎?
他們要的,只不過就是一個如神般的大殺器。
用採生折割之術,造出一個所謂的神,受他們掌控。
那他們就超越於神之上,普通人在他們眼中,連螻蟻都算不上!
所以,他們都該死。
「官九!」地上的傘匠猛地一轉傘,朝我沉喝道,「讓你自絕,你不肯,硬要垂死掙扎,死得悽慘。」
隨着她那陰陽傘一轉,下面奔騰而來的人影,好像被什麼引着,全部朝我直衝而來。
連帶着雨中的蝗蟲,以及空中的雨水,似乎都瞬間化成利器,全部飛快地射向了我。
「官九!入棺!」遠處張天一沉喝了一聲,但接着就是一聲悶哼。
反倒是墨幽,呵呵地笑了一聲:「棺鬼官家,造棺渡人。」
是啊,渡鬼渡人。
既然人不想活,唯有一渡。
「開棺!」我手裏一直牽着的墨斗線,用力一扯,直接掐斷,「衆鬼聽令,出!」

-5-
隨着墨斗線一斷,剛纔還牽着的所有鬼棺裏面的鬼,瞬間傳來鬼哭鬼笑,陰聲切切。
接着,「咔咔」的開棺聲傳來,一個個淡若水霧的虛影,從一具具鬼棺中飄然而出。
對着那奔來的人羣就衝了過去,隨之就是人的慘叫聲。
「官九,你居然放厲鬼喫人!」傘匠連忙轉動陰陽傘,擋住幾個衝過去的厲鬼。
但鬼棺裏的不是鬼啊,是魙啊。
它們經下而上,鬼棺相渡,在棺中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又有官家供養,修爲自然強大。
只聽到咔咔幾聲,那把陰陽分界傘,瞬間被撕裂,化成油紙布,飄散於空中。
傘匠那一身鮮紅的旗袍,更紅了。
可接着,那曼妙的身軀,連慘叫都還沒來得及發出,瞬間就變得乾枯!
血腥味傳來,那地面渾濁的洪水,慢慢發紅,再一點點變成了血水。
「官九,你……」何豈只有造畜之術,並無防身之能,這會兒已經被啃食掉一條腿。
我低頭看了一眼:「棺鬼官家,半人半鬼。我從來都不是人,也不是鬼!」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
在我出生的那年,鎮上就接連各種意外,死了不少人。
打我會說話起,但凡跟我面對面說過話的,回去都得重病一場。
外婆說是我體內陰氣太重,和人面對面說話,陰氣入他人體,與陽氣相沖,他們纔會重病。
所以我七歲之前,都不敢與人說話,只敢點頭搖頭……
我纔是真是的竜童!
我問過我媽,她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她只是傷感地看着我,搖了搖頭。
到了晚上,她會趁我睡着了,抱着我,低聲道:「阿九,別怪媽,這是你生來就註定的。」
以前我不知道原因,但隨着墨幽餵我黑蓮子後,我隱約有了答案。
直到幽冥鬼界,那些東西吸食我的血水。
直到墨幽,掌開幽蓮,要讓幽冥界化爲虛無。
直到張天一看着那劃界成線的血水,問及我的生父,提及墨幽是我表叔……
我才知道,這一身純陰之血,比官家的更陰,陰到陰血噬陽,差點讓我活不到成年的,是來自於我那死鬼老爹啊。
所以我生來,就不能算是人啊。
厲鬼嘶吼着,血腥味連雨水都壓不住。
就算我立於空中最高的鬼棺之上,還是會有着惡鬼撕咬的溫熱血水濺在手上。
惡鬼出,陰風陣,連妖雨都停了呢。
只是那血腥味,越發濃。
竜靈整個都驚呆了,握着分水錐,聽着下面慘叫,轉眼瞥了一眼我,赤紅的臉,被雨水衝得再無半點血色,死青煞白。
眼中的懼意,怎麼也壓不住。
我想朝她笑,可濃郁的血腥味,讓我胃裏翻騰,再也笑不出來。
ṱų₄空中盡是翻騰浮空的鬼棺,它們拉着一個又一個的人,拖進棺材裏活生生地把人啃食。
有的直接吸食精氣,眨眼之間,一個人就化成了骷髏,轉而成灰。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底傳來冷笑聲:「棺鬼!好!很好!」
一道幽綠的火光閃過,那陰沉的聲音就消失了。
我站在鬼棺之下,看着浮沉的棺海,無悲無喜。
原來,這就是官家最大的殺招,也是唯一的殺招——以棺爲渡。
渡的卻不是生天,而是歸於虛無!
竜靈問過我,棺材鋪下都是棺材,我都不知道,這一層層的,當時是怎麼葬的。
現在她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手將我輕攬入懷裏:「可以收了,我幫你。」

-6-
鬼棺開,惡鬼出,我能掌控的時間也只有這麼多。
所以不到九佬將附近布的人,全部往這邊引,我不敢開棺。
不確定衆鬼出,可以收,我也不敢開棺。
我抬眼看着墨幽,他臉色發着青,想來他也經歷了一場惡戰。
遠處,汽車轟隆聲起,車頭之上,張天一渾身浴血,雙眼金瞳在夜色中閃着未曾收回的金光,握着那把炙陽劍遠遠地看了我們一眼,接着一個翻身,從車窗外翻了進去。
「張家已經在外面接應了,有你這次出手,九佬派來的人,全部折損在這裏了,他們暫時不會再來作亂了。這事不怪你的,他們不死,終無寧日。」墨幽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裏。
沉聲道:「官九,他只是重回幽冥界,還會再出來的,你不能心軟。」
「我知道。」我在墨幽懷裏,深吸了口氣。
七年前,我心軟過,纔有了他們植髮復魂的機會。
扯着墨斗,我將線一揮,在墨幽引着的幽蓮的威懾下。
這才沉喝道:「墨線爲引,犀角相照,各歸其棺,以渡生天。」
隨着墨線在空中飛舞,那些遊離低吼的厲鬼,雖有不甘,最終還是各自歸棺。
我幾乎是麻木地掐着訣,封棺入地,看着一具具棺材如同疊積木般,沉入地底。
這些鬼棺,有的已經幾百年了,就一直葬在這裏,它們在等一個入輪迴的機會。
就像墨幽說的,千年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揮間。
對惡鬼而言,幾百年其實也不多。
這些我都是第一次做,但在我腦中演練了無數遍,倒也容易。
等所有鬼棺葬入,我再次以木規直矩,測地封穴,將它們鎮住。
除了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整個棺材鋪,似乎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模樣,連原先被衝破的房頂都恢復了原狀。
竜靈被我扯回,靠在那具半開的鐵棺旁。
到現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雙眼直愣愣的。
她撈屍見多了屍體,卻沒有見過,被惡鬼撕咬的活人,是什麼樣的。
墨幽幫我將鐵棺蓋上,朝我輕聲道:「剩下的交給張家收尾吧,你先休息,太累了。」
「少主夫人。」外面張家艮宮的首領,又帶着幾個人回來了,「少主護送異神之胎回雲海,讓艮宮和……坎宮留下來收尾。讓我等,聽夫人號令。」
他也經了一場惡戰,半邊身子染着血,左手缺了三根手指,斷口處還泛着青黑,明顯是中毒了。
只是這次,他對我的恭敬中,多了些敬佩,以及懼意。
往外瞥了一眼,那些張家子弟都多多少少帶着傷。
坎宮,就是馬婆婆帶的吧。
聽墨幽說,她死了。
所以這位張家子弟提及坎宮時,哽了一下。
雖說才兩個照面,我對這位慈祥的婆婆,印象還挺好的。
以她跟我說的那幾句話,以及那樣的眼神,還有張天一給我介紹她身份時候的模樣,可見她和張天一關係很好。
她是在給我留了那隻黑鼠,轉身去馳援張天一時,斃的命。
當然,九佬這麼多人,圍守在鎮外,也不是在數萬惡鬼出棺時,斃的命。
不!
他們不只是斃命,是什麼都沒了,成了惡鬼之食,歸於虛無。
滅世浩劫之下,人命,別說賤若草芥,可謂輕若微塵!
輕嘆了口氣:「大家都累了,將傷員都送到裏面休整吧。」
那首領臉色一正,恭敬地拱手,轉身招呼着那些傷員進來。
墨幽嘆了口氣:「小阿九,終究還是心軟。」
「就遮風而已。」我確實累了,瞥了一眼靠着鐵棺還沒緩過來的竜靈,朝她點了點頭,就朝後院走去。
這種大場面,我看了都不舒服,更何況是她。
或許,她接受不了的原因,是前一秒,她還在想着怎麼護着我跑。
下一秒,我就大殺四方,把對方殺得一人不留,血流成河。
翻身進了那半具鬼棺中,接着就感覺身邊一沉,墨幽手掌在我身上一揮,將一身溼衣烘乾,然後在我身邊躺下,將我輕摟在懷裏。
我都想不起,上次他跟我這樣同躺於棺中,是什麼時候了。
想開口說什麼,卻發現問題太多,乾脆不問了。
這樣也挺好的,他知我,我知他,無須言明。
正要閉眼,就聽到墨幽冷呵了一聲。
手拿着那份不小心遺落在棺裏的婚書,夾在指間轉了轉:「等跟竜靈去過全州,見過奔雲棺後,就帶着這份婚書上張家吧。你提出退婚,我讓張天一改名!」

-7-
墨幽的意思很明白,退婚得我提,不該張家提。
這主打一個——臉面一定要贏。
怪不得,人情他要還了,又出手救世,對張家施恩。
男的啊,不管是男人,還是公鳥,連他一朵蓮,都是這麼要面。
我低笑着應了一聲,伸手摟住墨幽的腰,趴在他肩側,沉沉睡了過去。
這次並沒有睡太多,醒來時,外面一片豔陽,夾着熙熙攘攘的廣播聲。
墨幽並不在棺材裏。
我起來後,還是聽艮門那首領彙報才知道,張家對這種事情,也經歷過。
所以在佈下天幕時,蛛絲就會引出了異香,讓鎮上所有人都犯困,他們就會回家睡覺。
後面鎮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們倒是沉睡不醒,至少鎮上居民沒有傷亡。
爲了以防萬一,張家還是宣揚,昨天拍電影,大製作,場面搞得跟真的一樣。
其他的痕跡,張家都想辦法抹去了。
送到我這裏的,只有秦隊的那張畫皮。
我看了看,和那具立屍皮下的符紋一樣,明顯出自一個人之手。
九佬,並不是以前的九佬十八匠了。
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但這畫屍匠,還有那個蠱師。
既然衝突已起,接下來就是不死不休了。
我將秦隊的皮收好,這纔去量那具立屍。
據墨幽說,我那死鬼老爹被他傷了,縮回了幽冥界。
九佬來的人,全部折損,還死了四位長老,加上張家接下來的時間肯定會大力打壓他們。
想來短時間都沒空找我麻煩,畢竟離上一次,都七年了。
至少對我那死鬼老爹而言,幾年時間,就是一個盹的事。
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干擾,量身丈魂,就簡單多了。
只是這種大仇還未得報的鬼魂,也不知道入了鬼棺會怎樣。
這些年,我雖沒造過鬼棺,但手上的功夫卻沒落下,我還堅持每天刨木料。
家裏的庫房裏,堆着各種木料,長短寬厚,瞭然於心。
量身丈魂後,我就開始找木料,準備打鬼棺。
就在我選好料後,竜靈纔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沉沉地看着我:「對不起。」
我不知道她又道什麼歉,沉眼看着她。
她苦笑了一聲:「要幫忙嗎?」
我讓她幫我將木料搬到工坊,接着就開始按照量好的尺寸,開始畫線。
竜靈一直好奇地看,開始還忍得住,最後還是開口道:「上次你引鬼棺出,也是畫線,這造鬼棺也得畫線嗎?」
「這是魂線。」多餘的,我就沒有再解釋了。
鬼棺也好,人棺也罷,都是以人之數,應周天之數。
看上去似乎沒什麼差別,可這就跟把脈拿藥,和買半成品的補藥一樣,效果是天差地別的。
有現成的木料,打出鬼棺就會容易許多。
不過三天,我就將一具鬼棺打好了。
我把屍體搬進去,點上返魂香,由我幫她引路歸魂。
再由墨幽拘魂問名,再雕上名諱、生辰死忌,就行了。
這些我和墨幽做起來,默契得很,倒也算順手。
只是弄好後,對上竜靈好奇的目光,想到朱倩的悲劇,一時也有些開不了口。
朱倩才十九歲,她唯一的錯,就是跟我生辰八字完全相同。
爸媽很疼愛她,五年前,她中考之前,因爲擔心她的中考成績,就在網上找了一個八字算命的網站,給她算命。
而這個網站,正是九佬用來釣魚的網站。
朱倩的生辰八字,就這樣被查到了。
沒過幾天,她就被九佬的人帶走了。
以九佬的能力,她爸媽肯定找不到。
畢竟這世間,光是國內,每天就有一千多人失蹤,哪是這麼好找的。
落在九佬手裏,她經歷的,就和何豈說的那樣。
植髮復魂,敲骨斷髓,一點點生長。
等長好後,就打激素針,取卵受精,再植入。
可就算造畜再厲害,仿得再強,她也承受不住懷上那個神胎的痛苦。
最後熬死了。
九佬不想浪費心血,就借她的屍體,佈下了這麼一個連環殺局。
這也算,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吧。
說完,我將鬼棺封上。
朝竜靈道:「我會讓張家,幫我扶棺歸家,也會渡她……」
渡她如何?
她這世的命,也挺好的,可卻又落得如此下場。
就因爲,生辰八字,和我相同。
蒼生何辜,衆生皆苦。
竜靈,也只是點了點頭。
墨幽卻輕笑了一聲:「冤有頭,債有主。」
當晚,墨幽摸着那具鬼棺說了些什麼。
第二天一早,他打開手機的新聞界面,遞給我看。
上面寫着:【釣魚算命網站工作人員,因熬夜猝死。】
這是朱倩悲劇的起源。
墨幽終究是讓她,報仇了。
也是,有仇不報,還真等着下輩子嗎。
這樣,也讓我原本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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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子弟辦事很快,聯繫上了朱倩的父母,安排車將朱倩的棺材送了回去,同時保證會慰問她父母。
可失去一個精心養大的孩子,又豈是幾句慰問的話能解決的。
見我有些失落,竜靈就再次提及奔雲棺的事情。
我和墨幽, 以及張家商量了一下,正好張家那部運鐵棺的麪包車還在, 就由他們幫着運着那具陰沉木棺。
有墨幽幫我聚陰, 加上張家留下來的地髓水補陰,只要不離開棺材鋪七天以上,我還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棺材鋪,也就由艮宮幫忙守着。
他們本身就已經用那黑石布了陣,也挺方便的。
安排好後,我躺在那具陰沉木棺中, 還是挺忐忑的,畢竟是我第一次出遠門。
路上,墨幽並沒有陪同, 據說他去張家商討一些事情,順帶去一下九佬總部,就由竜靈陪着我。
這都要去全州絕壁了,有關竜靈的身世, 還是該問了。
竜靈最近想通了不少事情, 倒也沒有隱瞞。
朝我沉聲道:「我媽可能就是採生折割, 以造畜之術造成的人面蛇女。
「村裏人發現她的時候,她就趴在全州絕壁之上, 大着肚子,跟條蛇一樣,對月吞吐。
「而旁邊, 就是奔雲棺!所以鬼門關的人,又說我是蛇妖生的,又說我是奔雲水怪的女兒。」
竜靈說到這裏, 語調惆悵, 接着沉聲道:「本來村裏人,並沒有太在意絕壁上多了個怪人。可我媽懷着我, 在絕壁之上, 沒有喫的,就偷偷潛入村子裏, 偷東西喫,被抓住了。」
「據說, 她就長了個人頭,下面是蛇尾巴,身上的鱗片還會跟蛇一樣翻炸開。」
竜靈說到這裏,瞥了我一眼:「鬼門關的人說這就是人面蛇,是人販子抓了孩子, 打折骨頭造成的。養大了後,不好養了, 就丟河裏, 結果我媽不僅活了下來,還跟水怪懷上了我。」
只是臉上的疑惑卻越來越濃了!
「你想說的是, 除了雙眼金瞳,和那神胎一樣人首蛇身,是不是?」我趴在棺邊, 沉眼看着竜靈。
所以在剖出那神胎時,竜靈神色才這麼不對。
纔在聽到那神胎會引來滅世浩劫時,這麼地不可置信!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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