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去雲南支教,不久後失聯。
只留下詭異的朋友圈:
「黑狗長出白鱗片,肉井眨着千隻眼,人類逃不出哀牢山!」
私下聯繫她無果,我報警求助,但警方卻不予立案。
無奈之下,我只好孤身前往雲南。
彼時的我還不知道,真正埋藏的恐怖真相,已經開始浮出水面……
-1-
兩個月前,我姐前往雲南支教。
支教地點是哀牢山西北麓,一個叫多吉的小村子。
剛開始,她朋友圈分享的多爲自然風光、當地民俗,以及一張張稚嫩的學生笑臉。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一天前,她發了一條怪誕的朋友圈:
【黑狗長出白鱗片,肉井眨着千隻眼,人類逃不出哀牢山!】
我當時還評論了一句:【午飯喫了彩色蘑菇?】
她沒回我。
但不到半分鐘,她又發了條朋友圈:
【不要斬斷陰陽絲!】
陰陽絲?
看得我滿頭霧水。
難道她真的誤食毒蘑菇,產生了幻覺?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發信息詢問,但一下午都沒得到回覆,心急之下便給她打了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連撥好幾次,都是熟悉的電子音。
任何我姐的聯繫方式,我都試了個遍,始終沒有回應。
心中不安越發濃郁。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趕去了派出所。
「警察同志,我姐失聯了!」
聞言,值班的警察瞬間精神了,「別慌,慢慢說,你姐叫什麼名字?多久失聯的?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哪兒?」
「我姐叫宋瑤,她兩個月前去雲南多吉村支教,開始都好好的……」
「可從昨天中午到現在。」我聲音不自覺顫抖,「我……我就聯繫不上她了!」
警察一邊安撫我ţŭ̀₎,一邊敲擊着鍵盤,「你彆着急,我先查一下這地方,好聯繫那邊的同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情況怎麼樣?」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冷冷地望向我,嚴肅道:「下次再報假警,當心給你拘留。」
「報假警?!」
聽到這話,我頓時急了,「警察同志,我姐真的失聯了,她可能有危險!」
「還在裝!」警察面色不善,「我剛纔查過了,雲南根本就沒有多吉村!」
「而且戶籍上顯示,你是獨生子。」
說到這,他直視着我:
「你哪兒來的姐姐?」
-2-
「獨生子?這怎麼可能!」
我搖了搖頭,點開手機,指道:「你看,這是我姐微信,她還發了兩條古怪的朋友圈。」
警察看了眼手機,又看向我:
「你確定?」
我後知後覺,看向手機屏幕,冰冷涼意直衝太陽穴!
那兩條朋友圈,消失了!
手機界面,根本就不是我姐微信主頁,而是我自己的主頁。
「剛纔還有的……」
我連忙劃了劃手機,卻怎麼也找不到我姐的微信。
「都說了下不爲例。」警察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沒必要再裝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懇請他再給我一次機會。
旋即撥打熟人電話,試圖佐證,可他們都告訴我——我沒有姐姐!
最終,警方說我胡鬧,不予立案。
回到家,姐姐放家裏的衣服、上學時的獎狀、拍過的合照……所有的一切都不見了!
好像整個世界,抹去了她的所有痕跡。
之後幾天,我都在尋找我姐存在過的依據,可越尋找越絕望。
甚至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所謂的「姐姐」是我幻想出來的?
可腦海中的記憶,都太真實了。
父母車禍早逝,我和我姐是被奶奶養大的,直到三年前奶奶心梗去世,姐姐成了我唯一的親人。
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我不願相信!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梳理着所有細節。
除了不存在的「多吉村」外,最關鍵的信息,便是我看到的那兩條朋友圈:
【黑狗長出白鱗片,肉井眨着千隻眼,人類逃不出哀牢山!】
【不要斬斷陰陽絲!】
雖然內容晦澀,但仔細研究,還是能提取出有用信息
在假定我姐存在的情況下,她在哀牢山附近支教,而她朋友圈又說「人類逃不出哀牢山」。
已經有兩處細節,都指向了哀牢山。
難道……她被困在了這座山裏?
思來想去,我決定親自去一趟雲南,哪怕全世界都放棄了姐姐,我也不能放棄她。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車窗外景色變換,列車駛向茫茫黑暗。
彼時的我還不知道,未來困住我一生的夢魘,已經將我籠罩……
-3-
哀牢山,國內著名的人類禁區。
除了外圍極少部分區域,開發出景區外,絕大部分地區都是濃密的原始森林。
常年大霧籠罩。
每年不乏有各類探險隊,在其中失聯。
據我查詢的資料,哀牢山西北麓,也就是「多吉村」所在方位,即是大片無人區。
說心裏不犯怵,那是假的。
但總有些事不得不做,大不了在當地多找幾個嚮導,總不至於全都迷失在裏面。
下高鐵後,我包了個車前往哀牢山。
「師傅,哀牢山附近有叫多吉的村子嗎?」
「沒聽過。」司機搖了搖頭。
得到預料之中的答案,我並沒有氣餒,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許是車程較久,司機閒不住嘴,搭話道:
「年輕人,你去西北麓作甚?那地方邪氣得很。」
我打了個哈哈,反問道:「師傅有說法?」
「大概三四年前,我有個老表從那進去採藥,五個人進去就他一個人回來。」司機嘆了口氣。
我心頭一驚,「是遇到了意外?」
「沒人知道他們遇到了什麼。」
司機臉色微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老表出來人已經瘋了,什麼都問不出來。」
「不到三天,他整個人身上肉都化了,像灘黑色的爛泥。」
說到這,他後怕道:
「後來給他埋了,墳包不僅離奇開裂,就連棺材裏放的『遺體』,都不見蹤影。」
「當時有人路過,說看見一個大黑蛾子,從墳裏鑽了出來!」
不知不覺,我竟出了一身冷汗。
繼續追問道:「還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奇怪的地方……」司機想了想,「還有的話,就是他當時天天跪拜女媧娘娘,唸叨着想回聖村什麼的。」
我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聖村?那是什麼地方?」
過了半晌,司機沒回話。
於是,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抬手拍拍司機肩頭,「師傅,你那老表……」
話未說完,我觸電般收回了手。
那肩頭下的觸感,冰冷黏膩,像有東西在蠕動!
咔嚓。
司機緩緩扭過頭。
轟的一下,細密的恐懼在我頭皮炸開!
男人慘白的臉上,眼球暴凸,如被踩碎的葡萄般爆開,兩顆猙獰蛇頭鑽了出來!
緊接着是嘴巴、雙耳、鼻孔……
我大叫一聲打開車門,翻落下來。
砰!砰!
我看清周圍環境,是在某個隧道。
頂部不斷有水泥塊墜落。
我抬頭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肉?!」
-4-
空氣中,腥臭蔓延。
「隧道」剝落的水泥之下,竟是露出了肉質紋理,表面不斷沁出乳白色黏液。
就像……某種生物胃部!
我來不及多想,拼命往回跑。
可下一瞬,潮水般的黏液將我包裹,窒息感襲來,我失去了意識。
……
再睜眼,周圍是大片的原始森林。
不遠處傳來歡聲笑語。
是個小村落。
我起身走了過去,看見村口有塊大石頭,表面長滿青苔,用手撫了撫。
依稀可以看見,上面寫着三個字:
【多吉村】
-5-
「這就到了?」
我愣了愣神,剛纔不是還在「隧道」中……
「宋老師回來啦!」
耳邊突然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一個扎着馬尾的小女孩跑過來,抱住我的大腿。
很快,一堆孩子跑了出來。
一張張天真又稚嫩的笑臉,圍着我齊齊大喊:
「宋老師回來啦!」
「宋老師回來啦!」
「宋老師回來啦!」
「……」
不斷迴盪的笑聲,讓我有些眩暈,搖頭道:「我不是你們的宋老師。」
漸漸地,大人們也聚了過來。
有個滿頭白髮的老人趕來,「是宋老師嗎?」
「你們認錯了。」我摘掉帽子,露出頭上短髮,「我是宋瑤老師的弟弟,我叫宋霄。」
「那宋老師具體多久回來?」
老人喉結滾動,「她已經走了快一週了,村子裏的孩子們鬧着要老師。」
「我來這裏,就是來找我姐的。」
我臉色有些難看,「她失聯了,到處都找不到她。」
「宋老師會回來的。」老人突然露出篤定神情,「我們都相信宋老師會回來。」
「沒錯!宋老師會回來!」
大人和孩子們異口同聲。
我疑惑道:「她自己說的?」
「宋老師經常離開,但每次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村子。」老人神色鄭重,「從無例外!」
「經常這樣?」我問。
老人點點頭。
我沉吟片刻,道:「上次她離開了多久?」
「一個多月吧。」老人皺了皺眉,「記不清了,反正近兩個月。」
「五十五天!上次宋老師離開了五十五天!」
有個紅臉男孩將手高高舉起。
我眉頭緊鎖,「她說沒說去幹嘛?」
老人搖頭不語。
雙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隨後,老人率先開口:「你是宋老師的弟弟,應該也是大學生吧,要不就先住在村裏,等她回來。」
「這些天,希望你能幫忙教教孩子們,我作爲村長,代表所有村民感謝你。」
孩子們仰頭望着我,眼裏滿是期待。
我點頭答應。
一是看着孩子們天真的笑臉,我心軟了;二是想隨機應變,我莫名其妙來到這裏,本就透露出詭異。
果不其然,來村子不到半天,我就察覺不對勁。
這座村子裏,有太多古怪的地方了。
比如,村長家的那條大黑狗。
-6-
我被安排住在村長家。
隔壁就是我姐住的房間,想着代爲授課,平時看我姐的教案、教材也方便。
村長家空房間多,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條大黑狗。
當時看到那條大黑狗的第一眼,我腦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條朋友圈:
【黑狗長出白鱗片,肉井眨着千隻眼,人類逃不出哀牢山!】
ṱū́₊
黑狗是細犬,毛髮綢得發亮。
我仔細觀察過,連一根白毛都沒有,更別提什麼白鱗片了。
唯一怪的,是它ƭű⁸不叫喚。
哪怕看到我這個外人,它也不叫,就低着頭,兩枚骨碌碌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很滲人,讓我背脊發涼。
這種感覺很熟悉,但我一時想不起來。
村長說,這是守山犬的種。
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別看它默不作聲,真要有毛賊來了,不掉塊肉,是走不脫的。
本來我以爲,是我太神經質了。
直到今天上午,我看見大黑狗躲在屋外草叢裏,吞掉了一隻大公雞。
沒錯,是吞。
當時我看了兩小時教案,眼睛酸澀,望着綠葉緩解疲勞。
正巧看見大黑狗,躲在草叢。
它看準時機,咬斷了公雞的脖子,沒有咀嚼,而是將其整個吞了下去!
之前那種被注視的恐懼,我終於找到了源頭。
是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大黑狗給我的感官,不像是狗,更像是一條蛇……
當然,村子的古怪不止於此。
多吉,在藏語裏有金剛、吉祥之意,延伸意爲「幸運的人」。
這個村子看似具有藏文化內涵,但崇拜的信仰,卻是那人首蛇身的女媧與伏羲。
我藉着飯後消食的由頭,在村子裏閒逛。
發現每戶人家的外牆上,都畫着女媧伏羲交媾圖,長長的蛇尾交纏延伸到地,如沒有盡頭的雙螺旋。
「老師老師!」
一個紅臉男孩小跑過來,問道:「你有沒有看見我家的大公雞?找半天都沒找到。」
男孩我有印象,名字叫二柱。
之前就是他,說我姐上次走了五十五天。
「大公雞……」
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二柱嘆了口氣,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老師,你看見大公雞了記得告訴我,我家住在村東頭的!」
我應了聲好。
看着二柱遠去,我回到村長家,繼續整理我姐的東西。
就在這時,幾本教材下,一個老舊的筆記本,吸引了我的注意。
拿出來翻看,發現是我姐寫的日記。
然而,就在我看到第一頁的瞬間,心臟險些漏跳半拍!
【7 月 12 日,天氣晴。】
【二柱被狗喫了,他媽媽很開心。】
-7-
二柱已經死了?!
我額頭瞬間冒出冷汗,那我剛纔看到的是誰?
孩子死了,正常情況下,母親應該悲傷纔對。
他媽媽爲什麼會很開心?
嘩啦!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窗外一閃而過。
「誰?!」
我大喝出聲,一手抄起板凳,連忙出門查看。
窗外空蕩蕩一片。
只餘遠處黑暗中,迴盪着悠遠的蟬鳴。
多疑了麼……
仔細看了兩圈,確認沒什麼怪東西后,我暗中舒了一口氣。
回到房間,我繼續翻看起日記。
【7 月 13 日,天氣陰。】
【二柱舉辦了葬禮,大家都好冷漠,我發現了一個祕密……】
我心思微動,趕緊翻頁。
可看到後面的內容,卻讓人失望,許多內容都被人撕毀了。
再次出現文字,日期已經到了 7 月 16 日。
【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往後翻,又是大片撕毀的痕跡。
內容缺失。
只剩最後一頁,內容完好。
但這一頁卻不像是日記,既沒有日期,也沒有天氣,甚至沒有標點符號。
潦草的大字,幾乎撐滿整張紙:
【千萬不要逃千萬不要逃千萬不要逃】
我彷彿能感受到,恐懼從紙上透了出來。
這裏到底有什麼祕密?
最後兩句話,又是如此的矛盾。
「姐,這期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腦子裏一團亂麻。
莫名的,有種被注視之感,我下意識抬頭,瞬間毛骨悚然!
兩枚骨碌碌的眼睛,探在窗口邊緣!
「大黑狗!」
我嚇得一激靈。
一陣夜風拂過,將老舊的木窗晃得吱吖作響。
眨眼的功夫,窗口的黑狗不見了。
咣噹~
門外傳來木頭碰撞聲,我從窗戶望去,院子門被打開了。
大黑狗率先走了進來。
隨後,是慢悠悠的村長,他察覺到我的目光,扭過頭,緩緩扯出個笑臉:
「你發現什麼了嗎?」
-8-
「啊?」
我強行鎮定,裝出茫然之色,「發現什麼?」
村長渾濁的老眼,一動不動盯着我。
大黑狗咧開尖尖的嘴巴,猩紅的舌頭捲動,涎水流了一地。
空氣彷彿凝固。
我心神緊繃,額頭滲出冷汗。
片刻後,村長笑道:「你還沒發現嗎?孩子們成績都挺不錯的。」
「雖然環境比不得大城市,但孩子們都很聰明,以前宋老師就經常誇他們。」
「哦哦,是的。」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看上次交的作業,孩子們做得都很好。」
村長滿意地點頭,轉身回屋。
大黑狗耷拉着尾巴走開了。
我關上窗戶,不知不覺,後背都溼透了。
因爲那本日記,讓我本就不多的睏意消磨殆盡,最後實在是身體疲憊,我才堪堪睡了兩三個小時。
第二天,我是被鑼鼓聲吵醒的。
歡快的調子激盪,灑滿濃霧籠罩的早晨。
村長蹲在屋檐下喫着麪條,我問道:
「村長,這是出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大事。」村長露出滿口黃牙,道:「就是二柱死了,剛辦完葬禮,孩他媽在打鼓,高興地不得了。」
「二柱……死了?!」
我如遭雷擊,後知後覺道:「今天是……幾號?」
「7 月 13 號。」村長將碗裏的麪湯喝完,空碗扔進熱水的鍋裏,說教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別一天就記星期幾,不說記農曆,陽曆月份號數還是記一下嘛。」
我神情一怔。
半晌,纔拿出手機,確認了一眼時間。
【7 月 13 日】
奇怪,我記得不是秋天嗎?
前段日子下班,我還坐在滿是楓葉的公園,逗着湖中小魚……
「這是什麼味兒?」
我皺了皺鼻子,聞到股燒焦的怪味,眼神環視尋找來源。
村長拿着小板凳,坐在竈前,添了幾根柴火,燃燒的火焰中,還有一小節染血衣袖,露在外面。
大黑狗挺着鼓囊囊的肚子,滿嘴尖牙上,染着血絲!
我心頭恐懼瘋漲!
那半截衣袖上,有道褐色條紋,和昨天二柱穿的衣服一模一樣!
我大叫一聲,瘋了般跑出門去。
不知跑了多久,我突然停下了腳步。
人影綽綽,晨霧湧動。
我緩緩睜大眼睛,看到了畢生難忘的畫面……
-9-
歡快的歌聲流動。
穿花衣裳的女人懷抱鑼鼓,站在井口,臉上洋溢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調子。
周圍的村民面無表情。
既沒有好奇,也沒有驚訝,更像是一種深潭般的平靜。
「死了好啊,死了好!」
女人突然大笑起來,「活着遭罪,二柱你自由了!」
她看着周圍的村民,指着所有人大笑,說他們是羣豬仔,被養在豬圈裏的豬仔。
村民平靜地近乎麻木。
ṭųₛ「哈哈哈哈……」
女人捂着肚子,聲音像在笑,可臉上卻是流着眼淚,「二柱,我的孩子,你要是真的自由就好了。」
「下次,我們不來這了!」
噗呲!
半截手臂,掉進了井裏。
女人抽出腰間的砍刀,削斷了自己的手,隨後是雙腿,鮮血四濺!
她想剁碎自己嗎?!
村民們就這麼站着,沒有阻止。
這簡直是瘋了!
我試圖擠過人羣,大吼着:「二柱是被狗喫了,村長家的黑狗!」
女人扭過頭,一副看傻子的眼神:
「我知道,我看見了。」
「你看見了爲什麼……」我啞着嗓子吼道:「爲什麼……不阻止?!」
女人沒有回話,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旋即,她揮出了最後一刀,很用力。
她腦袋掉了下來,在井口轉了兩圈,才墜入井中,「真是可憐又幸運的孩子……」
我胃液一陣翻湧。
在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村長從人羣中走出,撿起地上的砍刀,抓起女人僅剩的殘破上身。
將其肢解成小塊後,全部扔入井中。
周圍的村民沒有表情,平靜地讓人可怕。
我徹底繃不住了,扭頭就跑!
這裏簡直就是魔窟!
「離開這裏!」
這是我心中唯一的想法。
我跑進了茫茫大霧中,不斷向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跑得快要喘不上氣了,這才停下來。
可當我抬頭,險些昏厥過去。
眼前原始森林茂密,不遠處傳來歡聲笑語,青苔密佈的石頭上,寫着三個大字——多吉村!
「這絕不可能!」
我擦了擦汗,轉頭繼續跑。
數小時後,再次回到多吉村。
「一定能逃出去,我只是迷路了。」
我心中自我安慰,邁着沉重的步伐,再次轉身走進森林。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有道黑影,從眼前閃過。
揉了揉眼睛,什麼都沒有。
「看花了麼……」
我嘆了口氣,使勁捶打了兩下痠痛的肌肉,繼續前行。
下一刻,頭頂陰影將我籠罩。
耳邊傳來聲音:
「出口一直都在多吉村。」
-10-
你見過比人還大的飛蛾嗎?
我見過。
此時此刻,就從我頭頂飛了下來。
將近兩米的黑翅揮動,掉落密密麻麻的黑色顆粒,嗆得我一陣劇烈咳嗽。
聲音從黑蛾身上傳出:
「你這樣跑,是永遠跑不出去的。」
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太過詭異,以至於見到這大黑蛾,我竟沒有想象中那麼多的恐懼。
畢竟只是放大版的蛾子,不過會說話罷了。
我壯着膽子問道:「你是誰?」
「我和你一樣,是被困在這裏的人。」
前一句話從左邊傳來,下一句卻從黑蛾右邊發出,「我們可以合作。」
「人?」
我警惕地望着他。
「我原本是哀牢山西邊,西山縣乃藥村的村民。」
黑蛾甕聲甕氣道:「幾年前,我進山採藥,被那個怪物蠱惑了。」
說完,它展開雙翅。
我驚地踉蹌後退。
兩個長滿鱗毛的翅膀中心,竟分別有一張相同人臉!
它說:「後來,我就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什麼怪物?」我追問道。
「你以爲這裏是什麼地方?」翅膀上兩張人臉齊齊開口:「這裏是女媧巢,怪物的巢穴!」
「怪物是指女媧?」
我不解道:「你見過女媧?」
「沒見過。」黑蛾矢口否認,「我沒有見到的機會,便被那羣村民驅逐了。」
我思索片刻,道:「你們當時進山採藥,五人同行,就你一個人回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種種信息表明,眼前的黑蛾,就是之前司機口中的老表。
黑蛾聞言,明顯驚了一下。
我繼續開口:「既然要合作,大家都要表現出誠意纔行。」
黑蛾嘆了口氣,隨後給我講述了他的經歷。
四年前,他和同伴相約,進山採藥。
隊伍裏都是老採藥人,懂得分寸,從來不進入哀牢山深處。
可那次,幾人在山裏逛了幾個小時,愣是一個藥材都沒找到,當時天氣晴朗,便有人提出進深處看看。
他們這些人,靠賣藥爲生。
家裏一家老小都等着喫飯,中年男人壓力大,空手回去,多少有些不甘心。
幾人討論後,破了一次例。
剛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收穫頗豐,然而就在回去的路上,卻突然起了大霧。
很古怪。
一行人抓緊時間撤離,但還是低估了哀牢山的霧,他們迷失在裏面了。
大霧連續幾天不散。
隊伍帶的乾糧早就喫完了,身體上的疲憊,加上隨時可能失溫的風險,讓他們幾近絕望。
在第四天,他們來到了多吉村。
本以爲得救了,卻沒想到是噩夢的開始。
-11-
「其他四個人,都瘋了。」
說到這,黑蛾流露出恐懼之色,身子都在不斷顫抖。
平復了許久,他才繼續道:
「來多吉村當天晚上,他們就像魔怔了,竟然互相砍着後頸,我嘗試阻攔,但已經來不及了。」
「都……都死了。」
我抓取到可疑之處,「既然你後來逃出去了,爲什麼還要來這裏?」
黑蛾神情痛苦,「我因爲恐懼與貪慾,被蠱惑了。」
「莫名其妙逃出去後,我身體每況愈下,我害怕了,腦子裏有個聲音不斷告訴我,回到村子才能活!」
「祂說祂是女媧,會賜我永生……所以我回到了這裏,卻不知一切都是騙局!」
我點頭沉思。
隨後,作爲交換,我將自己尋找姐姐,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村子的經歷,簡要敘述。
「你姐應該也是被蠱惑了。」
黑蛾若有所思。
我問道:「你說出口在多吉村,又是怎麼回事?」
「上次我雖然不知道怎麼出去的,但我最後的意識中,可以百分百確定,待的地方就在村子裏。」
黑蛾一口咬定道:「你姐一定也在這裏,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出口,不然就算你找到你姐了,出不去又有什麼用?」
我權衡利弊後,點頭同意。
看得出來,黑蛾早有計劃,他一直暗中觀察了我很久,包括之前的黑影,以及我那種被注視之感,都來自於他。
按照他的計劃,我負責在村子裏打探,伺機尋找出口,他負責在村外蹲守。
在這期間,他會提供他能做到的所有幫助。
「之前冒險進村,觀察你的情況,這羣村民已經有所懷疑了。」
黑蛾扇動翅膀,兩張臉表情都很難看。
我被他的理由說服,選擇分頭行動。
經過數個小時的跋涉,沒有意外,我再次回到了村子,村民都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宋老師回來啦!」
「宋老師,孩子們都在等你上課呢。」
「孩子們都很期待的!」
聽見他們的稱呼,我剛想反駁,但卻發覺好像說得也對。
代課老師也是老師嘛。
我笑着回應,來到了教室。
打開門的瞬間,孩子們整齊地起立:
「宋老師好!」
「同學們好。」
我拿起課本,好在之前讀了我姐的教案,授課很輕鬆。
下課時間,我向孩子們打聽道:「孩子們,村子裏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有孩子搖頭,「村裏每個角落,我們早就玩膩了。」
其他孩子附和。
我只好轉而問道:「那有沒有奇怪的地方?」
孩子們扭頭思索。
還沒等到他們回答,砰的一聲,教室門打開了,一團黑呼呼的東西,滾了進來。
看清楚的瞬間,我嚇得亡魂皆冒。
竟是黑蛾的腦袋!
「嘶嘶~」
大黑狗竄了進來,抖摟着全身毛髮,細密的雪白鱗片,從皮下鑽了出來!
村長身子游曳,原本的雙腿,變成了一條幽綠色的蛇尾巴!
驀地,他張開血盆大口朝我吞來:
「爲什麼不問我呢?」
-12-
「不要——!」
我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着粗氣。
村長站在牀邊,露出微笑,「這麼快就醒了,看來中毒不深。」
中毒?
我警惕地望着村長,「你別過來!」
村長見狀,解釋道:「宋老師,你之前中了人面蛾的毒,產生了幻覺。」
「人面蛾?」我眉頭微蹙。
村長繼續道:「就是那個大黑蛾子,是咱哀牢山特有的物種,長得比人都大。」
「翅膀上的花紋,長得像人臉,因此而得名。」
「這種蛾子身上的鱗粉有毒,能讓人產生幻覺,稍有不慎就會中招。」
我問道:「那蛾子去哪兒了?」
「你放心,已經被我們處理了。」村長笑道:「燒了個乾淨。」
意思是什麼都沒了……
我又追問:「那二柱他母親的事,又怎麼解釋?」
「那是我們這的習俗,孩子死了,母親自願殉身,下輩子還可做母子。」
村長眉毛一挑,「難道你對我們的習俗,有意見?」
我默不作聲。
這真的是幻覺?
我總覺得這事有蹊蹺,保持懷疑態度,但沒有表現出來。
之後照常上着課。
當天晚上,我批改完孩子們的作業,不知是耗費心神的原因,感覺有些疲憊。
於是,便熄燈躺下了。
可就在我即將睡着時,聽到些許聲音,我警惕地起身,發現村長提着一大袋東西,鬼祟離開。
等了片刻,我悄然跟上。
村長來到村裏的石井前,將那袋東西,倒了進去。
因爲角度原因,我看不清倒的是什麼。
無奈之下,等村長離開後,我才上前查看。
井中黑幽幽一片,深不見底。
猶豫了兩秒,我一咬牙,順着井繩爬了下去。
井像是枯井,乾燥異常。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井還不見底,我體力不多了,已萌生退意。
嗡!
「不好!」
突然一陣劇烈震動,我重心不穩,墜了下去!
在我放大的瞳孔中,眼前的石井開始變化,彷佛活了過來,變成了粉嫩的肉質。
「肉井眨着千隻眼。」
這句話突然在我腦海浮現。
嘭的一聲,我落到了井底,但沒有受傷,腳下踩着的,也是那粉嫩柔軟的肉質物質。
我慌忙起身,仔細看向周圍。
並沒有眼睛。
咔嚓。
腳下傳來脆響,我低頭望去,一片黑色的薄翼,正在緩緩和肉井融爲一體。
「人面蛾的翅膀?!」
翅膀中央,人臉雙眸緊閉,根本不是什麼花紋!
村長在騙我!
我蹲下身子,拍了拍人臉,「醒醒,趕緊醒醒!」
「唔……」
人臉上的雙眼,緩緩睜開,突然像受到了什麼刺激,哇的大叫一聲:
「山……山在呼吸!」
-12-
「山?哀牢山?」
我連忙問道:「呼吸又是什麼意思?」
人臉沒有回應,沒了聲息,完全融入肉井。
下一秒,有兩個小凸起浮現,化爲兩枚眼睛,滿是驚恐地望着我。
隨後,旁邊又出現了兩雙眼睛。
好熟悉的感覺。
那眼神,似乎和二柱母子很像……
我揉了揉眼睛,瞬間四肢冰冷!
只見整個肉井中,不斷有凸起浮現,一雙雙眼睛不斷睜開,齊齊望着我,彷彿在說:
「外來者,你不該在這!」
我連忙抓起井繩,拼命往上爬,到了頂端,還險些被兩枚灰濛濛的眼球嚇得跌回井裏
哪怕回到了房間,仍然心有餘悸。
今夜註定不眠。
早起,村長給我煮了麪條,將筷子遞給我。
我沒接,而是質問道:
「人面蛾其實是人,對嗎?」
村長平靜地望着我,「你跟蹤我?」
「我姐在哪兒?趕緊放我們出去!」
我色厲內茬,掩蓋心虛。
如果之前看到的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村長和大黑狗,可不是普通的人和狗。
但既然他們沒殺我,或許是有其他理由?
我選擇賭一把。
良久,村長嘆了口氣,「你不該知道的。」
「到底怎麼回事?」我沉聲開口。
這時,有村民趕來,看到我在,欲言又止。
村長罷了罷手,「準備好了?」
「都妥了。」村民點頭。
村長頷首,向門外走去。
我有些慌了,「你去哪兒?」
村長扭頭,微笑道:「你想離開這,難道不應該知道,這是哪裏嗎?」
眼看他就要走遠了,我心一橫,跟了上去。
路上,村長冷不丁開口:「聽說過女媧造人嗎?」
我反問道:「是捏土造人還是?」
「是另一種。」村長搖了搖頭,「我記得書上怎麼說來着?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
「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爲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
我脫口而出,將這句話Ţű₍補全。
這是《山海經·大荒西經》的內容,大意就是女媧的腸化爲十個神人,他們住在栗廣的原野上,在一條道路旁邊。
上大學時,我上高數課最愛看這些「雜書」。
當時看到這,我還和同學討論,說這應該是上古先民認知不足。
腸可以近似理解爲肚子,這不就是生了十個孩子嗎?
這比捏土造人,更接近現實。
「對,是這種說法。」
村長笑了笑,話音一轉,「不過我記得有人,寫了這麼一句註解。」
「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爲此神。」
說到這,村長意味深長道:
「有了這句話,才更加接近事實。」
我若有所思。
不久,村長停下腳步,我差點撞了上去。
只見他指着前方:
「造人,馬上就要開始了。」
-13-
這是造人儀式?
村子中央的小廣場,此刻聚滿了人,原本那口井的位置,搭建了一個四五米高的平臺。
村長走到最前方,跪拜在地。
隨後,其他村民也跪了下來,嘴巴開合,古怪的吟唱回盪開來。
「這是……」
我瞳孔震顫,嘴巴微張。
空蕩蕩的高臺上方,空間開始扭曲,莫名的「生物」出現了。
最開始還是人面蛇身,下一秒就變成了虎豹,再看又變成了魚蝦……
變幻速度很快,就像衆多生物雜糅在了一起!
「女媧!女媧!」
村民們激動大喊。
這是女媧一日七十變?
我神色狐疑。
還不等我反應,「女媧」變成了人形,空氣中浮現許多男女的畫像。
每個都單獨標有序號。
村民們後頸處出現兩根線條,呈黑白二色,螺旋狀交纏在一起,盡頭延伸到「女媧」身上。
每個人先是仔細端詳,而後口中唸唸有詞。
我仔細聆聽,發現他們唸的是數字,各不相同。
「兩男一女……」
宏大的聲音,自「女媧」身上傳出。
隨後,空氣中的衆多男女畫像糅合,凝聚成了三個光團,三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出現了!
這些面容,和村民們唸的最多的三個序號畫像,一一對應。
三個人,兩男一女。
一箇中年女人,一箇中年男人,以及一個男孩。
我咂舌不已,「這……這就是造人?!」
一切完畢,所有異相消失了。
「女媧不止造人,造的是萬物衆生。」
村長起身,緩緩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世界上的生物,總量一直沒變。」
「你什麼意思?」
我心頭一震。
村長踹了趴着的黑狗一腳,「就比如它,上上輩子是人,上輩子是蛇,這輩子是狗。」
「我們,不過是在不同的軀殼中輾轉。」
我心緒翻湧,「生物數量守恆?!」
村長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指着不遠處的菜田:
「那塊地裏,我種了十個蘿蔔,想要再種土豆,就只能等收穫了,再播種。」
「除非有蘿蔔苗壞了,將其剷除,纔可以提前種土豆。」
他頓了頓,繼續道:
「我們村包括那個被驅逐的異端在內,損失了三個,自然要再造三個。」
「按照規矩,村裏得有一百個,現在是人或曾經做過人的生物。」
一百個?
我內心陡然升起莫大的不安,激憤道:「我姐也是其中一員?」
「以前的宋老師走了。」
村長點了點頭,幽幽望着我:「但是現在的宋老師來了,所以,你還是留下來吧。」
所有村民將我圍了起來,喊道:
「宋老師留下來吧!」
「宋老師留下來吧!」
「……」
-14-
我被困在了多吉村。
整整一個月,我始終沒有找到出去的路。
對於我的逃跑,村民們毫不在意,只要我按時給孩子們上課,他們便不會找我任何麻煩。
而且,對我格外和氣。
彷彿他們早已知道,我是逃不出這個村子的。
在這一個月裏,我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嘗試過放火,把整個村子燒乾淨!
就連所有村民,也一併殺死。
但,我仍舊逃不出去。
最後重新回到村子,所有人又被「女媧」重新造了出來,一切都恢復如常。
漸漸地,我開始轉變策略。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我儘量融入進村子,用手機保存好周圍的環境與地形。
同時,記錄下我所觀察到的一切。
姐姐的下落,至今沒有什麼線索,村長說姐姐走了,到底走去哪兒了?
無從知曉。
我只能繼續暗中打探。
又過了一個月,我已經完全融入村子,不僅是孩子,和大人們也能聊成一片。
這天,我批改完孩子們的作業,和往常一樣,洗漱後,躺在牀上,拿出我記錄的信息,反覆推究。
半個小時後,熄燈。
沒過多久,村長也睡了。
空氣中傳來微弱的鼾聲,我拿出枕頭下的砍刀,悄聲摸了過去。
大黑狗躺在院子裏,一動不動。
兩個小時前,我給它餵了藥,死得不能再死。
村長睡得正香,我用刀背猛地一敲,他身子一撐,軟了下來。
在之後,我將他翻了個面,臉捂進枕頭裏,按住他的後腦勺,將刀高高舉起。
「唔唔……」
村長竟是劇烈掙扎起來。
這動靜,比以前殺他的時候,激烈多了。
我沒有猶豫,一刀朝着他後頸砍了下去!
他的屍體,被我剁碎扔進了那口井裏。
……
第二天,村長回來了。
大黑狗也回來了。
經過這段時間觀察,我已經摸清了一些「造人」的規律。
「女媧」某種程度上,會遵循自願原則,就比如之前的二柱母子,以及黑蛾。
他們沒有待在村子裏的意願。
所以沒有被重新造出,最終缺少的三個人,是經過相對民主的方式,讓村民們選擇「新村民」。
但如果有待在村子的意願,就不會有上述步驟,「女媧」會在他死後,重新給他造出來。
當然,我並不適用上述規律。
我嘗試過自殺,但最後我這個一心想離開的人,還是回到了村子。
「村長,回來啦。」
我笑着開口。
村長愣了片刻,隨後點點頭:「嗯,回來了。」
我看着他轉身的背影,嘴角微翹。
離開的方法,我或許找到了。
-15-
村長,已經不是曾經的村長了。
他變了一個人。
雖然外形沒有太大變化,但依舊有細微區別,眼睛不一樣了。
村長之前的眼睛,目光渾濁,卻是褐瞳。
可眼前這個村長,瞳孔偏灰,就像蒙了一層霧氣,和我之前在肉井頂端,看到的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那口肉井,不出意外,就是個「眼睛庫」。
新造出的人,眼睛都屬於那裏,二柱三人死了Ŧűₛ沒有離開,而是身體分解,重新變成了造人的「零件」。
至於曾經的村長去哪兒了,我還需要驗證一下。
還是和昨天一樣,我給大黑狗下了毒,它並沒有什麼變化,不值得觀察。
這個「新村長」比曾經的村長,睡得要晚許多。
一個人還在房間裏小酌,像是慶祝着什麼。
「終於熬出頭了!」
新村長打了個酒嗝,昏睡過去。
我等了一會,確定他真醉了,這才摸過去,將他綁得嚴嚴實實後,一盆冷水澆了下去:
「你不是以前的村長吧?」
新村長一激靈,大吼道:「你想幹什麼?!」
我面無表情,將砍刀放在他脖子後面,輕聲道:「斬斷你的陰陽絲,會怎樣?」
新村長身子一顫,臉上兇狠盡消,連連求饒:
「別!千萬別!我求你,我好不容易纔熬出頭,我不能離開!」
「離開是去哪兒?」
我心頭一喜,卻沒表現出來。
「不知道,反正就是離開。」新村長撥浪鼓似的搖頭,「斬斷陰陽絲的人,就沒一個回來的。」
果然,我猜得沒錯。
我姐留下的信息,只剩最後一條:
【不要斬斷陰陽絲。】
之前我一直沒有頭緒,直到看到女媧造人,所有人後頸處,那兩條交纏在一起的黑白線條,ƭŭ̀⁻這纔有了答案。
陰陽,對應黑白。
但說「不要斬斷」,又是什麼意思?
黑蛾曾說,他隊伍中其他四個人,相互砍着後頸,應該就是砍的陰陽絲。
後來我就想,如果斬斷了陰陽絲,會發生什麼?
我自己嘗試斬斷自己的陰陽絲,但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自己的陰陽絲,自己觸碰不到。
於是,我有了驗證的想法。
果不其然,經過村長的遭遇,這極有可能就是離開這裏的方法,就像斬斷牽線木偶的絲線。
我看着一臉恐懼的新村長,「幫我斬斷陰陽絲,不然我就斬斷你的,自己選。」
「你圖什麼啊?」
新村長顫顫巍巍道:「斬斷陰陽絲的人,就沒人回來過,很可能不是不想回來,而是回不來了。」
「在這裏多好,喫穿不愁,生死不懼。」
「圈養的豬仔,也是這麼想的。」我冷聲開口:「選不選?」
新村長冷汗直流,連忙道:
「好好,我幫你斬!」
-16-
「拿着。」
我將新村長鬆綁,將手裏的刀遞給他,「別耍花招!」
新村長聞言,乾脆破罐子破摔,「我能耍什麼花招,巴不得早點將你送走呢!」
「待在這多好,有福不享,非要鬧這鬧那的。」
我沒回話。
道不同不相爲謀。
新村長砸吧砸吧嘴,見我不理他,有些尷尬,只好幹正事來轉移視線。
他將刀緊貼着我後頸,「準備好了嗎?」
「嗯。」
我回了一聲。
正常情況下,雖然陰陽絲看不見,但它一直存在。
刀刃緩緩下移。
叮——!
空氣中傳出細微的斷裂聲,我身體兀地顫抖了一下,完全不受控制,倒了下來。
意識輕飄飄的,好似隨時要飛走。
方向是對的!
我不由感到興奮。
最後的模糊視線之中,地面的小水窪,倒映出我的臉,讓我有些恍惚。
頭髮變長了許多,臉上憔悴中帶着倔強。
怪不得他們會認錯,真的像姐姐啊……
可是姐,你到底在哪兒?
漸漸地,我看不清了,意識空靈上升,想是沐浴在溫暖的海洋……
終於可以離開了!
-17-
「出來了麼……」
我心情激動,睜開雙眼。
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出現在眼前。
看清之時,嚇得我猛地一激靈:「村……村長?!」
眼前是一個腦袋,村長臉色慘白,表情扭曲地不成樣子,雙目是兩個空蕩蕩的血洞!
沒有任何生機。
我連忙環顧四周,驚叫出聲:
「這是哪兒?!」
眼前無邊無際的肉質「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腦袋!
除了人頭,還有各種動物的頭顱,以及一些植物根莖!
凡是有眼睛的生物,皆是眼睛緊閉。
「你在我身上。」
腦海中突然傳來宏大之聲,解答了我的疑問。
隨之而來的,是某種感知視角。
我看到了人頭皮發麻的畫面。
這是一個巨大的存在。
就像兩條螺旋狀交纏在一起的蛇,長着兩張雌性難辨的臉,祂們的身子不斷延伸,看不到盡頭。
與多吉村房子上的壁畫,如出一轍!
女媧與伏羲?
很快,感知卻告訴我,這是一個整體。
從上方俯視,赫然就是哀牢山的形狀,只不過放大了無數倍!
「山……山會呼吸!」
腦海中,黑蛾最後的話語冒了出來。
活的「山」,當然會呼吸!
我悚然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可以想象一下,人的每個毛孔中,都探出一個各異的微小頭顱。
眼前這個傢伙,就是將上述設想中「人」替換了,而我,就是數不清的微小頭顱之一!
「假的,一定都是假的!」
我難以置信,使勁拍打着腦袋。
「孩子,你之前看到的一切,纔是假的。」
那道聲音再次傳來,「你的親人是假的,性別是假的,所有的一切經歷,也是假的。」
「就連所謂的地球,都是假的。」
「只有現在的你,纔是真的。」
一切都是假的?
我腦子發僵,大聲嘶吼:
「你到底是誰?」
「你是我的一部分,你想知道,隨時都可以知道。」
話音剛落,許多記憶莫名鑽了出來。
-18-
如果有造物主,那一定是祂。
並不是說,祂實實在在創造了一切,而是祂想象出了一切。
宇宙、日月、地球……甚至是塵埃。
都存在於祂腦海之中。
在漫長歲月以前,祂便已經誕生了,無盡的生命讓祂感到無聊,想找點樂子。
於是,祂想象出了地球。
再之後,祂將自己的「精神」,分裂成無數個歸「母體」統轄,但具有自主意識的「子體」。
再給這些「子體」,造了一場夢。
夢裏,就是地球所在的世界。
從最開始,地球的生物數量,就已經基本恆定了,因爲每一個生物,都對應着一個「子體」。
最開始,都是單細胞生物。
後來,祂想象出了生命進化的進程。
地球上的生物也隨之演變。
單細胞生物、多細胞生物、無脊椎動物和魚類……哺乳動物。
但祂覺得這還不夠,沒意思。
爲此,人誕生了。
以上內容,已經完全顛覆了我的認知。
人類的誕生,就如此的……草率?
我緩了緩,繼續消化接下來的內容。
人類,擁有遠超其他地球生物的智慧,很快成了地球霸主。
甚至不少人類,誤打誤撞,發現了世界的「漏洞」。
但問題不大,在人類認知中,這些發現「漏洞」的傢伙,都是精神病,瘋子。
沒人相信他們。
祂會給每個人,安排不同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樂子。
爲了確保相對公平,每個「子體」在地球層面中的生命終結後,都ťṻ⁵會再隨機分配。
下輩子可能是人,也可能草履蟲。
通俗理解,就是輪迴轉世。
當然,除了多吉村的居民,「子體」們「轉世」後是沒有「前世」記憶的。
如果將地球比作房子,大部分區域都是前院,多吉村則是相對私密的後院。
總得有不一樣的,不是嗎?
在多吉村的生物,都擁有許多「前世」的記憶,他們瞭解這個世界一部分的真相。
作爲代價,村民們永遠離不開村子。
不過村民們雖然知道部分真相,但也僅僅是一部分。
就比如陰陽絲、自身來歷等等,他們都對其未知。
說起陰陽絲,其實它就是「母體」連接「子體」的線路,一旦切斷,就會立刻離開「地球世界」,回到現實。
對此,村民們不敢深究,更不願深究。
「在地球太久,他們都已經承受不了現實了。」母體的聲音傳來,「在他們眼裏,真相太殘酷了。」
「你所知道的那四個採藥人,以及村長,都是甦醒後無法接受真相,精神崩滅了。」
這就是他們沒回去的原因麼……
眼前的村長,他的雙眼,想必就是那時弄壞的。
真相確實殘酷。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就連「我」的誕生,都是祂興致所致的樂子……之一。
人的誕生,不過是消遣。
我腦子一團漿糊,原本將我幾近壓死的恐懼,卻沒有了。
只剩深深的悲涼。
母體又說道:「你還是很特殊的,這麼多『子體』中,你是百億分之一,從人類誕生之後,你一直都是人類。」
沉默許久,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我姐也是某一個『子體』?」
「當然不是,她只是我爲了推動你人生進程,特意施加的驅動力。」
母體緩緩解釋道:「就像我在地球,人們不是還將我分成了兩個嗎?女媧和伏羲,都是我罷了。」
一切瞭然。
我笑容苦澀,緩緩閉上了眼睛……
19(尾聲)
楓葉隨風飄落。
我揉了揉眼睛,確認了現在自己的狀態。
此刻人在公園,正蹲在人工湖邊,用樹葉逗弄着湖裏的小金魚。
這隻有一種可能——祂讓我回來了。
我緩了半天才緩過來,這種感覺很奇妙,竟有種劫後逃生的喜悅
後知後覺, 我忙不迭拿出手機,打開朋友圈,我一直有把朋友圈當備忘錄的習慣, 僅自己可見。
當初在多吉村拍的照片, 都存在裏面的。
「不能犯同樣的錯誤!」
我一定不能重蹈覆轍,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去哀牢山!
爲了應對祂再用難以置信的手段,對我人生進行干涉, 保險起見, 我決定記錄下重要信息, 時刻警醒自己。
很快,在朋友圈, 我編輯好了第一條信息:
【黑狗長出白鱗片, 肉井眨着千隻眼,人類逃不出哀牢山!】
想了想, 我又編輯了一條:
【不要斬斷陰陽絲!】
打到這,我突然停下, 退出了微信界面。
手機上還是不保險。
於是,我又拿出之前的筆記本,上面有我記錄的 7 月 12 號之後,在村子裏發生的事。
想到那段經歷,恐懼在我心頭蔓延。
我翻到最新一頁, 握筆的手都在抖,勉強寫下了十幾個潦草大字:
【千萬不要逃千萬不要逃千萬不要逃】
時刻用來警醒自己。
「不對!」
看着寫下的文字,我突然一愣, 「怎麼感覺好熟悉……」
腦子一股鑽心的疼痛襲來!
我用筆記本瘋狂敲打腦袋, 裏面的紙張, 都被抓碎了,隨風散入湖中。
「錯了錯了錯了……有問題有問題有問題……」
這時,一隻黑色烏鴉飛了過來, 搶走了僅剩幾頁的筆記本, 掠向遠處。
不知爲何, 溫度好像在飛昇。
「這什麼破天氣!」
我滿頭大汗, 脫掉了外套,拿出手機查看天氣預報。
【7 月 6 日,多雲轉晴,26-37 攝氏度。】
我環顧四周,周圍的樹綠油油一片。
剛纔還有楓葉, 不是秋天嗎?
「看錯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莫名有些頭暈。
莫不是中暑了?
我回家洗了個澡, 喝了點藿香正氣液, 這才舒服不少。
打開手機,正巧看見一條朋友圈:
【黑狗長出白鱗片, 肉井眨着千隻眼,人類逃不出哀牢山!】
看對方 ID,我備註的是【姐】。
我有姐姐嗎?
思索了片刻, 我確定了答案,應該……是有的。
我笑着搖頭,評論道:
【午飯喫了彩色蘑菇?】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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