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八姨娘爲了求子,以邪法養胎,被鎮宅石犼發現。
在拷問之下,她供出從中牽線的人牙子,以及從南洋來的神祕僧人。
僧人說只要將女嬰釘死在門口,就一定能夠生出兒子。
可當我追查僧人時卻發現,他的目標一直是我爹。
他說我爹是皇帝命,打算取而代之。
可笑的是數月之後,這個世界就再也沒了皇帝。
-1-
「出馬弟子,又稱香童弟馬。
一身本事,全在老仙兒身上。
也有極個別的,自己手底下有活兒。
或武功強絕,或曉風水八卦。
遠的,諸如李寒、蔡成。
近的,相信各位也有所耳聞。
許知遠就是這麼一位,綽號百事一點通。
無論您跟他聊點什麼,只要還是地上的事兒,他就能跟您侃上幾句,但說不上多精通。
這位呢,目前在大帥府上當差。
您也別瞧着他ṱũ⁺如今威風,早些年也是個逗貓遛狗的主兒,市井上的小民,和你我區別不大。
靠着手藝掙幾個小錢。
他呀,以前跟列位一樣,愛好聽書,也愛好看書。
自己蒐羅了好些個古籍。
其中就有一本殘卷,大有來頭。
上回咱們講到,他拿着那本殘卷就進了大興安嶺,但內裏大有兇險。
今個兒吶,咱們就接着講講。
許知遠山中鬥小鬼,遇鵝仙一招制邪祟!」
……
聽到精彩處,許知遠拍手叫好,「不錯!」
說書人的小徒弟走過來,手上拿着托盤,笑意盈盈,這是討匱錢來了。
許知遠目不斜視,對着我討好般的笑笑,「大小姐,要不您賞點?」
我拿出一塊銀元擲入木盤,說道:「從你的軍餉里扣。」
許知遠還來不及取回,就聽小徒弟唱票般喊道:「許大爺賞大洋一塊!」
不少人往前探首,可能是想看看哪位大爺如此豪橫。
許知遠嘴角一抽,收回了探向托盤的手。
小徒弟笑嘻嘻地跑開,輕輕說了一句:「謝許大爺賞。」
許知遠躺在椅子上,彷彿靈魂被抽走了一般。
我笑了笑,「你可是拿分成的,怕什麼?」
他如喪考妣,「把我的錢拿給黃老嘴分,比殺了我還難受!」
聽了一會兒,卡在鵝仙出場的關鍵處。就聽說書人說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啪!」醒木拍桌,意猶未盡。
衆人散去,許知遠走在前頭,對着說書人介紹:「老黃,這位是陸安安,陸大小姐。之前跟你提過。」
「大小姐,這位是黃仁德,黃老先生。江湖上的名嘴,說書界的大拿。以前在天津也算一號人物。」
我們互相見禮。
黃仁德笑笑,「陸小姐別聽他胡說,在下微末本事,承大家賞臉,僥倖混口飯喫。」
我看向他,「黃老先生過謙了,許知遠一向對您推崇備至。這次我來,是想跟您打聽一個人,一個從南洋來的僧人。」
黃仁德說道:「在大小姐面前當不得先生。那個僧人我確實見過,大概是半月前,他在我這裏打聽過一些東西。雖然語焉不詳,但我估摸着,應該和道行裏的東西有關。」
三教九流、五花八門、道教佛門,有點奇異本事的,都在道行裏面。
他把僧人打聽的幾樣東西說了之後,招呼道:「小六,拿紙筆來。」
小徒弟年歲不大,手腳麻利,很快把宣紙鋪來。
黃仁德在上面畫出輪廓,一筆一筆勾勒,那僧人的模樣漸漸顯現。
看得出畫功了得。
許知遠瞅了瞅,搖頭說道:「已經有四幅不同的畫像了。」
我展開八姨娘描述的第一幅,紙紮鋪沒有點過眼睛的第二幅,以及人牙子供述的第三幅。
真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小六湊了過來,「這看起來不像是同一個人。」
黃仁德眯了眯眼,「許是縮骨易容之術。」
我想了想,說道:「許知遠,你帶着幾幅畫像繼續找,我倒要看看他還有幾張臉。」
許知遠正色道:「得令!只要他還在奉天,我一定把他的底褲都翻出來。」
沒有理他,我從身後的侍女處拿來謝禮,是一套文房四寶。
「請黃老先生收下。」
黃仁德神色動容,雙手接過,「陸小姐太客氣了,在下也沒有幫上什麼忙。您放心,黃某一定盡力打聽。若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我點點頭,「勞先生費心。」
走出茶樓,上了車。司機問道:「大小姐,還去蘇家?」
我閉目道:「答應的事,總要給他辦了。」
蘇家,外來的商戶。
我爹最近想辦兵工廠,正在引資。
這蘇家小姐不知惹了哪路神仙,變得神神叨叨。
蘇家打聽到我有些本事,便請我去看看。
上兩次去人都很正常。
聽說又反覆了。
到了蘇家的宅邸,管家將我迎進去。
在蘇小姐的閨房外,一會兒是搖鈴聲,一會兒是念咒聲。
蘇顯成走出來,ţųₔ苦笑不已,「讓陸小姐見笑了,小女這邪病,真是去不了根了。」
我問道:「方便讓我進去看看嗎?」
他點點頭,「方便,陸小姐請進。」
蘇顯成走在前頭,我跟着進去,有個道姑正在施法。
蘇小姐臉色蒼白,看起來年齡與我相仿。
三清鈴響過之後,蘇小姐詭譎一笑,幽幽說道:「小道士,看來你壓不住我。」
道姑嘆了口氣,說道:「蘇老爺,我也沒有辦法了。」
蘇顯成露出一絲爲難,「連您都不行了,我又該去找誰呢?」
他不動聲色地瞥我一眼。
我暗道這是給我使鉤子呢,便迎着話頭,「我瞧瞧吧。」
蘇顯成鬆了口氣,「有勞陸小姐。」
道姑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
就連牀上的蘇小姐也是,她嗅了嗅。
「我聞到了狐狸,聞到了黃鼠狼,還聞到了老虎,和別的很多氣味。小丫頭,你到底供了多少仙?!」
我看着她,眼睛變得淡黃,虎目一張,「還輪不到你盤我的道。」
蘇小姐渾身顫抖,說道:「山君大人息怒。」
風三爺從我的神魄中走出,威勢滿滿,問道:「你的根腳在哪裏?」
三爺靈軀入室,蘇顯成看不見,卻額頭生汗。
道姑看見了,臉色變得凝重,手下意識按在佩劍上。
蘇小姐哆嗦幾下,竟昏死過去。
一陣輕風憑空而起。
想逃?
我暗道:「拘魂!」
窗簾的綁帶忽的拉長,像是繩索一樣縛住無形之物。
被縛之物顯出形體,是一個殘缺妖魂。
它驚怖道:「大人饒命!是道姑李青差我所爲。」
一旁的道姑變了神色,衝門而逃。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就被挑飛了兵器。
前幾個月才上山清修的清風邁步走來,淡淡道:「道友往哪兒走?」
李青咬牙道:「休要多管閒事!」
便上步與清風戰在一起。
一陣短攻快打之後,長劍橫在她的脖頸。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清風,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看着我,說道:「老爺傳我下山,我就直接來找小姐你了。」
我暗想,應該是因爲八姨娘的事,我爹纔會將他從道觀叫回來。
我點點頭,看向道姑,「關於妖魂供述,你有什麼話說?」
道姑被劍鋒抵住,不敢亂動,說道:「我只是圖財,並無害命之心。求陸小姐放我一馬,我願爲小姐馬前卒。」
我想了想,說道:「將其押入大牢,着官府定罪。」
塵埃落定,三爺離去。
最後在蘇顯成的千恩萬謝下,我們走出蘇宅。
清風說道:「小姐還是心善,若交給蘇家處理,恐怕她走不出蘇家的門。」
我看着他,「既然讓我來管,就不可能讓那樣的事發生。」
他點點頭,又說到:「真沒想到八姨太會用邪法養胎,好不容易懷上,這下又沒了。」
我不禁想起八姨娘的控訴:「安安,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我生不出孩子。」
「你使了妖法!」
「老爺,你抓她呀,你不要抓我。」
當她產出那一堆肉泥的時候,她就已經崩潰了。
我爹情緒也有很大波動。
清風說道:「老爺這些年除了小姐再無其他子嗣,外面傳了不少風言風語。這次恐怕更加坐實口舌。」
我問道:「和我有關吧?」
他點點頭,「他們都說小姐供了邪祟,伐害親緣,來保住自己唯一繼承人的地位。」
司機自動噤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完全不該聽的話。
我說道:「我爹不會這樣想,就足夠了。」
清風點點頭,「老爺永遠不會懷疑小姐。」
回到府中,八姨娘的情緒明顯穩定了很多,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溫婉可人的模樣。
她被軟禁在西廂房內,自顧自地唱曲。
看見我來了,她很平靜,「那個和尚抓到了嗎?」
我輕輕搖頭。
她笑了笑,「等抓到了,我就該死了吧?」
我說道:「姨娘的事,自然要爹來決定。」
八姨娘看着我,「他不會講情面的,你爹是真正的狠心人。安安,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另一面,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
她湊過來,貼着我的額頭,「他怕你沒娘疼,才娶了我們。
小時候他怕你磕碰,長大了他又怕你沒權利,竟然把你的親衛都提升到了軍隊的中層。」
我眼睛顫了顫。
八姨娘坐回桌邊,「所以我只有生個兒子,才能從他那裏分來一點關注。你懂不懂啊?安安。」
-2-
從八姨娘的房間出來,我陷入片刻的迷茫。
清風像一根直溜的樹,靜靜立在一旁。
如果沒有風吹過,樹葉是不會響的。
我看着院前新做好的搖籃,情緒很複雜。
八姨娘以前是唱戲的,並不算名角。她雖然身段可以,但嗓子差那麼一點。
就那麼一點,她就當不了臺柱子。
她出身貧苦,很小就被爹孃賣到戲班。跟隨戲班走南闖北,見識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她說我爹不知道看上她哪樣,竟從一羣人裏挑中了她這個不起眼的。
「安安,你不知道,可把她們羨慕壞了。」
「我們這戲班,誰能嫁給這種大官?」
「那真是再大的角兒都比不過我。」
「那時候我在想,以後不管什麼樣的日子我都認了,就是死了也無所謂。」
「安安,你從小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能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想法。」
「我們這種人命濺啊,有那麼一瞬就值得記一輩子。」
她輕笑:「安安,姨娘要是像你一樣長大,就不會去聽和尚的話。鬼迷心竅,莫不如是。」
我深吸兩口氣,對清風說道:「走吧。」
他問道:「去哪兒?」
我說道:「繼續查那個和尚。」
大獄內,人牙子被冷水潑醒。
他哆嗦幾下,睜開眼。
「各位官爺,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們就……」
他看到我,顫了幾下,哆嗦道:「大,大小姐。」
牢頭看着他,說道:「大小姐親自來問你的話,有什麼就說什麼。敢有一句不實,後果你知道。」
他瘋狂點頭。
牢頭對我躬身:「大小姐,您確定不換個乾淨的場所審問?」
我說道:「不必了。」
他又說到:「我去給您抬根凳子。」
我看着人牙子,「什麼都不用弄,我就簡單問幾句。」
出了牢房,牢頭交給我一個冊子,「按您的吩咐,那些小孩兒的來源都記在上面了。近的我們去核查過,但有的地方山高水遠,也就無從查起。」
我接過簿子,給出十幾塊大洋,「辛苦了。」
牢頭說道:「爲大小姐做事,何談辛苦。請大小姐把錢收回。」
我說道:「就算你不要,不能讓下面的弟兄白跑,收着吧。」
他雙手接過,「謝大小姐賞,大小姐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差使,願爲大小姐效死。」
-3-
清風翻閱着名簿,眉頭逐漸鎖緊,「這些女嬰的生辰八字,全都是屬陰。」
我說道:「按他們轉述的話來說,是爲了隔絕有女投胎。」
他搖頭道:「如此多的陰屬,恐怕隔絕的不止是女娃,便是男娃也進不來。我想去實地看看。」
八姨娘養胎的地方在另一處,算命的說大帥府殺氣重,不利於養胎,她便搬了出去。
這也是她計劃能實施的原因。
若不是我爹想着她在外不安全,將石犼送了一個過去守門,恐怕這事到現在還不會被發現。
來到大宅。
清風拿着羅盤左右地看。
他眼角微動,說道:「大小姐,快去查那個算命的。這地方根本不適合養人,只適合養鬼!」
我當初爲了避嫌,從未來過這兒,沒想到反被旁人鑽了空子。
我下令道:「全城緝拿此人。」
一側的親衛應道:「得令!」
算命的是怎麼騙到我爹的?
他向來不會輕信誰。
除非,有誰直接引薦。
我悚然一驚,對清風說道:「你在這兒繼續調查,我要回府一趟。」
同時讓親衛不要聲張,搜捕轉爲祕密調查。
到達大帥府,我直奔辦公樓。
我爹平常都在這裏處理政事。
急匆匆地走去,管家正在大廳ţṻ⁽吩咐些什麼,便被我打斷,「李管家,我爹呢?」
他回過頭,說到:「老爺似乎有什麼事要處理,去見總督了,一早出的門。」
總督府離我們這兒可不近,出城尚需兩日。
我思索着。
管家看着我,說道:「大小姐若有什麼要緊的事,我馬上差人去送信。」
我搖搖頭,「不必了,不是什麼大事。」
李管家深受我爹信任,也是我的懷疑對象之一。
在沒有探明誰是介紹者之前,不能暴露我的意圖。
李管家點點頭,又去忙他的事去了。
我走出辦公樓,感覺頭上籠罩了一層無形的陰雲。
他們如此大張旗鼓,真的就只是爲了養鬼嗎?
是八姨娘的體質特殊?
亦或者這也只是謀劃的一環?
我需要再去請教一下黃七太奶奶。
-4-
睡夢中睜眼,我出現在黃七太奶奶的轎上。
外面的薄霧中,似乎有人在叫我。
七太奶奶說道:「這裏是陰陽路,野鬼叫魂而已,不要理會。」
我點點頭,以前就聽說過,七太奶奶的轎子可以借道陰路,果然如此。
「七太奶奶,我這次來是有事想問您。」
她說道:「別在這兒說,這些孤魂嘴上把不住門兒,到洞府再談。」
一旁的黃皮子吹響嗩吶,薄霧散去,轎子進入陽間。
大興安嶺,黃七太奶奶府邸內,我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她邊聽邊點頭,「這麼說來,這羣人別有用心。」
我說道:「我現在完全拿不準,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七太奶奶眯了眯眼,「你派人搜查有進展嗎?」
我搖搖頭,「那個和尚十分擅長易容,只看能不能抓住那個算命先生。我來見您,除了想要請您去看看以外,也是想借您的轎子去見我爹。」
一定要問到那個人是誰。
七太奶奶說道:「轎子去不了總督府,我只能把你送到附近。」
我估摸着路程,說道:「那就請七太奶奶一日後來接我。」
因爲不知道我爹走的哪條路,只能等他到了再找。
七太奶奶想了想,「我現在就到你府上看看。」
魂回身,七太奶奶的轎子在片刻後出現在大帥府的後院。
門口的石犼解除了石化,遠遠地看着,似乎又想起了被七太奶奶、黑五爺收服的時刻。
七太奶奶隨我去看了看八姨娘,沉吟片刻,「無甚特殊,不過我倒是可以給她開一副寧神的方子。」
我點頭道:「謝謝七太奶奶。」
七太奶奶笑道:「你這孩子太過見外,也費不了什麼工夫。」
藥方開好後,我囑咐丫環去藥房拿藥,「一日三時,不可忘卻。」
丫環應聲:「是,大小姐。」
八姨娘看着我,「我是將死之人了,不必待我如此好。」
我看向她,「姨娘待我的好,我不曾忘記。至於姨娘的惡,自有公理。」
在她的目光中,我和七太奶奶走出房間。
臨出門時,她叫住我:「安安,一定要小心,有很多雙眼睛在盯着你。」
「你所在的位置,一直都是漩渦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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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回來時,天色已經晚了。
他說道:「宅邸我已經勘察過了,並沒有什麼陰靈殘留,或許是全被石犼震散了。」
「我還是想不通,他們如此處心積慮,難道只是爲了借八姨太的手養幾個小鬼,以及害死她腹中的孩子?」
我搖頭,「不會是這樣,這樣有悖於常理。」
他們一定有某種謀劃,非八姨娘不可。
或者說,一定與她腹中的孩子有關。
那攤爛泥如果沒有遇到石犼會變成什麼樣?
這或許纔是事件的突破口。
清晨,親衛守在我門前等待着彙報。
我推開門,「我不是說過嗎?可以直接叫醒我。」
親衛說道:「我也是剛收到消息,按以往的習慣,小姐也該醒了,索性就候着了。」
我看着他,「說說吧,有什麼進展?」
他左右看了看,說道:「算命先生不知所蹤,但我們調查到他曾經給沈副團長的太太李木英算過命,其後有多次往來。是否召來審問?」
我想了想,「請李木英來我這裏喝茶,暫時不要驚動沈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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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客室,李木英顯得有些侷促。我故意遲到了一會兒,讓她有些緊張。
她從包裏拿出一個禮物盒,「大小姐,這是我給您帶的禮物。」
我示意一旁的貼身丫環收下,將煮好的茶推到李木英面前,「沈太太,請。」
她拿起來品了品,配合地說了一句:「香。」
很快又放下,試探性地問道:「大小姐請我來,應該有別的事吧?」
我點點頭,「有事。我有個朋友,近期想要遷墳,想要找個算命的看看。不知道沈太太有沒有推薦?」
她額頭滲出冷汗,「城西有個周半仙,聽說不錯。」
我輕聲道:「她不喜歡姓周的,最好呀,能有個姓曾的,左邊臉有痣的那種。」
話音落下,李木英雙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大小姐,我們絕不是要和您作對。只是大帥讓沈興找一個,恰好罷了。」
我問道:「把你們的目的如實相告,我就不找沈團長來了。」
她抿脣道:「我們沒有任何目的。只是覺得這個人有幾分本事,就引薦給大帥了。」
「充其量,也只是想押寶。萬一八姨太生了男孩兒,能念着我們的好。」
她打量着我的神情,「大小姐不會介意吧?」
我問道:「你知道曾財進給八姨太挑的宅子怎麼樣嗎?」
李木英看着我,「據他所說,非常好。很適合養胎。」
我說道:「那是一處養鬼的陰宅,八姨太已經流產了。」
她如遭雷擊,哆哆嗦嗦,「大小姐,此事與我們夫婦兩無關。給我們熊心豹子膽,我們也不敢拿大帥的骨血開玩笑。我們也是被人矇騙吶。」
我問道:「上一次和曾財進見面是什麼時候?」
李木英回憶道:「很久沒見了。半月前我們想要置辦一處宅子,就沒能找到他去看風水。」
我看着她,「那你們第一次見呢,又是誰介紹給你的?」
她說道:「是外地的富商,叫蘇顯成。」
我眼皮一跳,就在昨天我還去了一趟蘇家。
我走出會客廳,「來人,送沈太太回家。」
我壓聲吩咐道:「留意沈副團長,若有異動,先斬後奏。」
親衛接過我的印信,「是。」
我深深地看他一眼,「切記,絕不能引起兵亂。」
他重重點頭。
出了大門,清風自動跟上。
上車後我對司機說道:「去蘇宅。」
抵達蘇宅,是蘇家小姐接待的我,「陸姐姐來的不巧,我爹凌晨就出門了,說是去找大帥談兵工廠的事。」
我手中的茶杯摔在地ẗū́⁽上。
她連忙走過來,「姐姐沒燙到吧?」
我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僞,問道:「你爹平時待你怎樣?」
她失落地說道:「他只關心生意上的事。」
我聲音不自覺地輕顫,「你是否見過一個僧人?」
她問道:「你是說廣持大師嗎?我爹請他辦過法會。」
我深吸一口氣,「來人,封鎖蘇宅。我的命令未下達前,不準任何人進出。」
在蘇小姐的錯愕、不解、驚慌中,我走出大門。
我現在心亂如麻。
如今看來,我爹未必能到達總督府。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清風說道:「師父看過,老爺福緣深厚。小姐千萬不能亂了陣腳。」
我深吸一口氣,「把牢裏的那個邪修放出來。」
-7-
大牢打開,一個人拖着厚重的鐵鏈,被拖拽而出。
他的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長針,這些長針名爲鎖魂針,是黃七太奶奶的法寶。
這個魂修在外面藏有命匣。
一旦拔掉針,他死後便能借體重生。
十分難纏。
魂修笑了笑,「幾月沒見,陸小姐倒是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十分可口啊。」
許知遠瞪着他,「你小子說話注意點,小心我拿刀戳你腚眼兒。」
魂修瞥他一眼,說道:「你們把我帶出來,就這態度?」
我問道:「你能夠用血脈找到親屬吧?」
魂修笑道:「該不會是陸大帥丟了吧?這倒是新鮮事兒。」
我直說道:「你幫我找到他,我讓你去死。」
魂修發狂般的大笑,「原來陸小姐也沒有那麼大公無私啊,竟然爲了找自己的爹,要放過我這個大魔頭。」
他走進兩步,被清風的劍鞘抵住。
魂修笑道:「拔掉我身上的針,我幫你找。我承諾我死之後,馬上離開東北。王不見王,是不是很公平?」
魂修張徹,僞裝成貨郎,不知吸了多少人的魂魄。
要不是有人說孩子昏睡不起,請我去看,事情還不知會演變到何種程度。
放掉這樣的魔頭,我就是無可爭辯的罪人。
可誰又是完完全全沒有私心的呢?
我看了看許知遠,他表面上吊兒郎當,但內心還是秉持着正義。
他看着我,眼神中隱藏着什麼。
我看了看清風,他自小伴我左右,事事以我爲先,但正邪對他來說也很重要。
我看了看魂修,他的笑容都快要咧到耳根。一旦放出去,必定又是一場腥風血Ṱû₄雨。
我說道:「押回去吧,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張徹的笑容凝滯了,許知遠哈哈大笑,「好!」
清風問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說道:「我找三爺、找五爺、找七太奶奶、找胡三太奶奶……總會有辦法的。」
張徹怒道:「你會後悔的!」
他的聲音逐漸遠去。
我來到仙家樓。
經過幾次搬遷,仙家樓已經成了一座真正的小樓。
用料紮實,香火不斷。
風三爺、黃七太奶奶、黑五爺……
白四姐姐、胡六娘、柳二哥……
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我插上一炷香。
「諸位長輩,弟子陸安安,有事相請!」
香迅速燃盡,縹緲成雲梯。
雲梯之上,可見一金黃猛虎,七太奶奶在左,黑五爺在右。又見紅狐胡六娘,白刺蝟白四姐姐……合計十一位立於其上。
灰鼠問道:「安安,你爲何如此悲傷?」
我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下,「我現在很怕。」
七太奶奶輕撫我的頭髮,「安安,別怕,我們都在。」
風三爺說到:「會有辦法的。」
幾乎同一時間,所有的線路都動了。
老楞升空、灰鼠潛地。
軍隊的情報也一個個傳來。
從我爹出城開始,足跡逐漸匯成一條線。
一路的延伸,我在地圖上鎖定了方向。
在營口。
他們想從遼東灣入海。
黃七太奶奶說到:「我帶你過去。」
-8-
營口。
我來了之後就接管了指揮權,宣佈了戒嚴。
從奉天往外的搜查也沒有停止。
務必讓他們沒有喘息之機。
一定要把他們包住。
至於在奉天協管的沈副團長,也被我下令羈押。要不是動作快,還真差點搞出亂子。
他絕不像李木英口述的那麼無辜。
或者說,李木英從頭到尾也是被矇在鼓裏的一個。
隨着不斷地收縮,終於把他們的車堵在了鐵嶺堡。
蘇顯成走出車門,說道:「大小姐,果然是你。不知道大小姐如此大張旗鼓地找蘇某,有什麼要事?」
我走過去,拉開所有車門。
車上只有幾個木偶,其中一個還有我爹的氣息。
我臉色一冷,喝問:「我爹人呢?」
蘇顯成笑笑,「大Ṭüₔ帥沒有告訴你嗎?他去總督府了。」
一旁的小隊長走過去踢了他一腳,用槍指着他的腦袋,「不說實話,就只有死。」
蘇顯成咳嗽兩聲,「不信?不信可以去看看,估摸着,大小姐還能見到你爹最後一面。」
我雙手微顫,起了殺心。
天上的老鷹俯衝下來,將蘇顯成抓入空中,然後雙爪放開。
蘇顯成情不自禁地叫出聲。
片刻後,老鷹又將他抓起。
蘇顯成說到:「大小姐不用再折騰我了,我女兒在你手上,我可不敢說假話。」
他看着我,「東北,就要變天了。」
-9-
總督府。
和尚正在搭建祭壇。
新上任的總督遠遠地看着,對我爹說道:「陸大有,你想過有今天嗎?」
我爹神色不變,「總督大人把我扣在這兒,就不怕我的那羣兄弟?」
他笑了笑,「你真以爲他們對你忠心耿耿?我纔是三省總督,你不過是個都統!
要不是狗屁的地方團練,你能站在這裏和我說話?你比杜立三之流更加可恨。你纔是朝廷的疑難雜症!」
我爹哈哈大笑:「我是真沒想到你是這樣想我的。我也和你沒什麼好說。要殺要剮隨你的便,總有人會爲我報仇。」
總督問道:「你是指你的副官,還是指你的女兒?」
我爹搖搖頭,「我指的是在我治下安居樂業的人。」
總督不屑地說道:「可笑至極的笑話。等我繼承了你的命格,屆時就迎清帝回關外,挾天子以令諸侯。一步一步,登上帝位。你說是吧,禪師?」
和尚回過頭,「總督大人高見,您雄視天下之日,就快來了。」
他拿出一個被符咒封鎖的土罐,「這是他未出生孩子的精魄,總督大人只要飲下,事情就成了四分之三ṭû⁺。」
我爹睚眥欲裂,「是你!?」
和尚笑笑,「陸大帥不要激動,爲貴夫人養胎的,正是在下。不得不說,也是時機碰巧。本來我是準備對陸小姐下手的,恰好八姨太就懷了。」
我爹掙扎着,「你他媽的王八蛋!」
和尚繼續說到:「可惜了,我本來還想用那些嬰孩養一隻大鬼,被您看門的石犼弄死了。」
總督回過頭,對我爹說到:「有這種寶貝都不知獻上,你真是該死。」
和尚笑笑,「總督大人莫急,以後這一切都是您的。」
總督點頭道:「還是禪師深知我心,我以後得登大位,一定封你爲國師。」
我爹怒吼着,眼眶紅盡。
片刻後和尚說到:「祭壇搭好了,請總督大人上行。」
總督臨上臺前,對和尚說到:「今晚過後,你的妻兒都會回來。我也會對你大加賞賜。」
和尚點點頭,「謝總督大人。」
總督安然走到祭壇上,打開壇口的封印,一個沒有意識的魂靈出現。
總督一口飲下。
和尚笑了笑,「總督大人,感覺如何?」
總督突然面如白紙,神情痛苦,「你就不怕?」
和尚走上前去,「那女人孩子對我來說,也不過是煉製血降的材料。是生是死,我根本無所謂。皇帝命太霸道了,我承受不住,那你來過渡一下,剛好。」
說罷,他鑽入了總督的身體。
活生生地,從他嘴裏爬進去了。
我爹眼皮一跳。
看着總督重新站起。
總督活動了一下脖頸,對手下的人說:「增加祭壇的規格,下一個就該陸大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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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七太奶奶的轎子穿梭陰陽,將我送到了總督府二十里之外。
「總督府有皇氣庇佑,陰路不通,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點點頭。
一旁的黑五爺說到:「安安別怕,還有我呢,到我背上來。老太婆,今天也讓你體驗一下。」
我坐到五爺身上,七太奶奶站在它頭上。
五爺問道:「換個地方不行?」
七太奶奶說到:「少廢話。」
煙桿冒出一口煙,黑蛇像火車一樣出發了。
對於蘇顯成的話,我尚且半信半疑。
但,沒多少時間留給我猶豫。
黑蛇在衆人駭然的目光中穿入城門,如同火車穿過隧道。
門口的士兵放了幾下空槍,眼睜睜地看着這條龐然大物遠去。
一路上掀翻不知道多少攤位、民居,只能暗暗記下,以後賠償。
總督府的大門被撞穿,五爺正要撞在祭壇上,就被幾人攔下。
總督從煙塵中走出來,「各位,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所爲何事呀?」
七太奶奶跳下去,眯了眯眼,「你不是本人吧?」
總督笑了笑,「好眼力。在下自南洋來,對諸位妖仙絕無惡意,今日之後,我便遠離東北。求各位不要攪擾我的好事。」
我從黑五爺身上下來,問道:「你把我爹藏哪兒了?」
他疑惑道:「你爹?敢問是?」
我看着他,說到:「陸大有。」
他恍然大悟,「想必閣下就是陸安安,陸大小姐吧?早有耳聞。本來是想請陸小姐一起來的,結果蘇顯成說你本事不小,想來想去,只好作罷。」
「請陸小姐稍安勿躁,等我剝了陸大帥的命格,就把他ṱůₖ還給你!」
話音未落,他便動了手。
祭壇上的骷髏頭放出詭異的光,我用手一摸,眼角淌了血。
他笑到:「陸小姐在蘇家掉了頭髮,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七太奶奶向我吐出一口煙,煙霧散過,我臉上已經結了痂。
黑五爺縮小了體型,和他戰在一起。
幾口寒氣出去,他的速度便降低了很多。
我請神三爺,默唸道:「長白山中修道行,萬里之野爲首尊……」
風三爺附體,拔出清風的那把劍,施展御風咒,也加入了戰團。
其餘幾人還想動手,被黃七太奶奶一吸,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徑直倒地。
總督見此,拿出幾個木偶一扔,那幾個人便面無血色地站起來。
我和三爺配合默契,一劍斬下他的腦袋。
他的腦袋飛起來,變得青面獠牙。
黑五爺說到:「是飛頭蠻。」
總督笑了笑,回到身體內。
口中喃喃不清,五爺說到:「這人是降頭師, 不能讓他念下去。」
七太奶奶說到:「怪不得剛纔那幾個魂味道不對。」
她拉開衣服,肚子上長滿了玻璃的碎渣。
總督見我們逼近,吼了一聲。
黑五爺說到:「是靈降, 注意辨別幻覺。」
恍惚間,我看到總督變成了幾個。
無數的蜈蚣、蟲子在地上爬。
七太奶奶吐出一口火煙, 風三爺鼓動狂風,火一路燒過去。
蜈蚣和蟲子變得焦黑。
總督退後幾步,身上的火焰無法撲滅。
他拿出刀,劃破身體, 一個和尚從裏面鑽了出來。
他抖了抖身上的餘火,神色凝重,「幾位,真要趕盡殺絕不成?」
我用劍指着他,「你到底把我爹藏哪兒了?」
他說到:「要不咱們做個交易,我把陸大有還給你,你們放我走。」
黑五爺看向我。
我點點頭。
他說到:「他就這座祭壇的中央, 你們再不救他,他就要窒息而死了。」
說罷他便躍出院落。
我說道:「五爺,麻煩你們去追一下。」
黑五爺哈哈大笑,「好!對這種事就不要講什麼承諾。」
七太奶奶抖掉身上的玻璃碎渣,也跟着追了出去。
我說到:「三爺, 麻煩您化形。」
仙家附體時可以化形,相當於把身體碾碎重塑。
這也是上次和黑五爺一起, 我才知道。
風三爺愣了一下, 旋即點頭。
錐心刺骨的疼痛後, 我化作一隻東北虎。
化形能承載更多力量。
祭壇是由血肉、人骨搭成,堅不可摧。
我用盡全力, 總算刨出了我爹的頭。
他大口喘息,開始還有些疑惑, 對上我眼角那一刻, 他認出了我,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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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的蛻皮術用了幾次,最後還是被抓住, 處死。
蘇顯成交代了,找不到的算命先生曾財進被他在路上所殺。
「他們給我女兒下了降頭,以此爲要挾。我別無他法。」
他的行爲邏輯確有矛盾之處,但在依法治罪後, 也沒人深究了。
八姨娘走的時候很平靜, 她對我爹說:「聽說宮裏都是用毒的。」
她死後, 我爹十分惆悵, 給她風光大葬。
總督的死還沒來得及報給京城, 就聽說武昌亂了。
反叛軍一路北上, 勢成水火。
我爹來不及對這樣的事態進行反應,因爲確如總督所說,有不少人投效了他。
等我爹徹底收拾好爛攤子, 清帝下臺了。
許知遠拿着報紙,身上還有着疤痕,「好傢伙,這就成民國了。皇帝也沒了, 以後由大總統管事。變了,全變了。」
片刻後他看向我爹,「至少東北這一塊還沒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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