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爲了籌措軍費,決意搜尋傳說中的滿清祕寶。
爲了不引起總督錫良的注意,對外則宣稱掘遼國王公墓。
整個搜尋隊伍由副官徐晨明帶隊,合計三千餘人。
我爹仍帶主力追剿蒙匪。
出發前,算師看向我,「大小姐,關鍵時刻,還請施以援手。」
1
我十四歲那年,算師向我爹進言,稱:「帝星螢惑、國朝將滅。」
建議我爹速掃東北,整備軍事,以待來日。
我爹斥責:「此大逆之言。」
環顧四周,與諸將官通氣:「不足爲外人道也。」
四月的報紙刊印着攝政王被刺殺的消息。
雖然是有驚無險,但照現在的民情,或許不久的將來滿清貴族就要退回關外。
屆時東北誰說了算,就是個大問題。
我爹沉吟道:「聽說滿清入關前,曾劫掠諸多財寶,留置關外以作後路。我旁敲側擊,就連八旗權貴都不知財寶去向。如若能得,就能減輕不少壓力。」
衆將官面面相覷。
只有算師站出來說道:「大帥,我有尋寶之法,但須設壇告祭天地。」
我爹大喜,「祭祀不是問題,副官,你全權配合無涯先生。」
算師正色道:「此事非大帥親力親爲不可。在場衆人,只有大帥強運加身,可爲主祭,至於副祭……」
他環視四周,搖頭道:「或許要落到小姐身上。」
2
靈堂之外,黑夜幽深。
鎮中的富戶王琛在門口坐立不安。
他的小妾莫名橫死,屍體還躺在棺材裏。
死時身旁有着血書,寫着七天之後要取王家全家性命。
王琛爲此找了不少奇人術士,就等今日。
我也是被他請過來的,表面上說是壓陣,實則根本沒指望我。
他知道我不愛古玩字畫,不知從哪裏聽來我好出馬之術、喜鬼怪之事。
故意投我所好,將我請來旁觀。
希望我能在我爹耳旁吹吹風,少收他一點稅。
靈堂內。
清風站在我右側,他抱劍而立,絲毫沒有搭理企圖攀親的中年道士。
而在我另一側的劉德海,不動聲色地警視四周。
他被我爹帶去戰場磨練了幾回,最近才放回來,擔任我警衛隊的隊長。
在他的左前方,是一個扎單馬尾持關公刀的女人,王琛稱呼她爲周師傅。
除了我們這幾人之外,不遠處有個出馬弟子叫許知遠的,正喋喋不休:「這出馬立堂,講究四梁八柱。掌堂、碑王、報馬、令通;掃、看、串、護……這厲不厲害,就得看誰是掌堂大教主。」
他說話時,有意無意地朝我這裏瞅。
見我不感興趣,他又說起黃門討封。
「黃皮子討封,常頂死人頭骨,扮小孩模樣,問似人否。有許多人承認,方可脫去橫骨,得道成仙。」
「單一個人承認不行。」
「也不用怕得罪它,你即便是罵它不像人,它也只會ẗüₑ呸呸兩句,遠遠跑開。若是順了它的話,反而會有後患。」
此時有人插話:「那你說,我像人嗎?」
許知遠隨口應道:「你當然……」
他話語一滯,悚然一驚:「誰在說話?」
在靈堂內換蠟燭的老管家回過頭,臉部尖細、鬍鬚細長,赫然是一隻人面黃皮子。
它語調陰森,「是我……」
富戶王琛見之頭皮發麻,邊退邊叫:「快拿住它!」
3
衆人急忙應對。
黃皮子陰冷一笑,縱上房梁。恰好躲過中年道士八卦鏡的光。
許知遠敲起鑼鼓,念起請仙咒:「仙堂急焚一炷香,香傳信息通四方。今朝有事來招請,有道仙家速臨堂……」
黃皮子眼露兇光、縱越而去,清風搶步拔劍,招招連環。
此時劉德海將我護在身後,槍瞄準了黃皮子。
黃皮子被劍撩中,反身一蹬,避開周師傅的大刀。
八卦鏡傳遞的月光擦邊而過,炸碎了棺木的邊角。
王琛捏了一把冷汗,挺着大肚子本來想跑,看了我一眼,氣喘吁吁地朝我來了。
「陸小姐,快隨我一起出去。這裏讓給他們施展。」
他終究是不敢把我留在這裏。
我看到許知遠請神成功,暗道合衆人之力,拿下黃皮子只是時間問題。確實不需要我搭手。
就和王琛一起出了門。
靈堂內,幾人你來我往,終於誅殺了黃皮子。
中年道士鬆了一口氣,「如此,今夜的事就該了結了。」
大仙離體的許知遠急道:「這隻黃皮子與我有仇怨,和王家應該沒有關係。恐怕另有邪祟,不可大意!」
此時一陣異響。
中年道士額頭髮汗,看向被破壞的棺木。
棺上的墨線在爭鬥時被毀。
棺木正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4
王琛死了,突然就死在我面前。
他剛纔臉色一青,驟然倒地。
我正待上前查看,劉德海便攔住我:「小姐小心!」
只見淅淅索索,王琛體內傳來怪聲。
緊接着,許多蟲子從他耳朵、口、鼻爬出。
蠱蟲!
我連連退後,所幸這些蟲子四散開,並沒有衝向我們。
我口中唸叨着「七天」,看向其他房間。
恐怕府中已經剩不下幾人。
此時一陣悠悠之聲:「王家奪我內丹,壞我道行。此孽債已銷,無關他人。」
月光下,似有一隻狐。
我眯着眼睛,問道:「三爺,它是不是跑了?」
方纔王琛倒地時,我便請了風三爺上身。
三爺嘆了一聲:「狐族吐納內丹,以成道行。若失手被奪,則道行盡失。它已命不久矣,由它去吧。」
清風走出來,臉色蒼白,「棺材裏冒出一堆蟲子。」
中年道士走在最後,拿着一顆暗紅色的殘缺圓球,說道:「世人皆以爲食狐丹減齡養顏,實屬謬傳。可惜,看這丹狀,差一點就可修行圓滿。」
我聞之默然。
這年頭規規矩矩修煉的,已經算是好妖了。
其它各房各有幾人出門。
他們都是王琛請來保護家眷,結果沒想到僱主死得如此猝不及防。
餘者面面相覷,「這佣金怎麼算?」
最後他們看向我,「還請陸小姐示下。」
要是我不在,他們多半就在宅子裏撈東西了。
我看向劉德海,「將佣金結給他們,派人看守宅院,等我爹派人接手。」
我爹出兵剿匪,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許知遠湊過來,搓着手說:「大小姐,我一直很仰慕大帥,您看能不能引薦一下?」
5
我爹是第二天下午到的。
輕裝簡從。
「安安,爹和你商量個事兒。關於祭祀的事兒。」
他怕自己說不清楚,還把算師無涯先生帶上了。
無涯先生於前年投入我爹麾下,立下功勞不少,深得我爹信任。
我點點頭,說道:「先生請講。」
無涯先生看着我,「祭祀最大的風險,便是要冒用帝王規制。此事僭越,明面上不可驚動他人。」
我爹嚴肅道:「這個我會安排好,你說說我家姑娘該關心的事。」
無涯先生停頓了一下,說道:「就算明面上掩住了,這事也避不開欽天監。所謂察天文而驗人事。一旦被他們發現,恐怕他們不Ṭù₇會讓祭祀順利進行。」
我問道:「欽天監遠在帝都,千里之遙,如何幹涉?」
他往天上指了指,「羣星爲其張目。」
我抬頭望去,青天白日。難道他們真能看見?
無涯先生笑了笑,「大小姐也不用過於擔心。尋常時候,他們便是虛設。因祭祀冒犯帝星,他們纔可施加手段。」
接下來,他開始講祭祀的流程:
「迎神、奠玉帛、進俎、行三禮、撤饌、送神、望燎。我不清楚他們會從哪個步驟發現並開始干預,總之,大小姐切忌在祭祀中請出馬仙,儀式一旦開始,必須進行到底。」
6
齋戒三日,更換祭服。
殿外的樂師們奏響樂曲。
譜子是無涯先生根據《始平》、《景平》等樂章簡化而來。
凡備禮則九舉,備樂則九奏。分別對應每一個部分。
跳文、武舞的人實在沒找到合適的,只能從親信中選了一些湊數。
共八行八列,六十四人。加緊排練了半月,倒還像個樣子。
三牲都是精挑細選,皆純色而健美。
五穀豐盈,樂壞了清風他師父。
沒錯,我們直接把他師父的道觀包了場。我爹說祭祀完這些都留給他。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我和我爹開始向正位、各配位、各從位行三跪九叩禮。
這場籌備了將近一個月的儀式,開始了。
「維昊天上帝,至聖至明。
陸大有謹以玉帛、牲醴、粢盛、庶品,昭告於皇天上帝。
……」
「維后土皇祇,厚德載物。
陸安安謹以牲醴、玉帛、黍稷、庶品,祗告於後土之神。
……」
「今神州陸沉,蒼生倒懸。有響馬爲禍,外州犯境。有鼠疫天災,邪魔作亂。
是故壯者散之四方,老弱轉乎溝壑。但見城郭殘破,民不聊生。
吾等不自量力,欲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捨身一搏,護我疆域。
今祈天地,願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願地祇布澤,稼穡豐穰;願陵谷無遷,山河永固;願災疫不作,家國永盛……
皇天后土,鑑此精誠。神其來享,佑我蒼生!
7
初獻、亞獻、終獻……
儀式一項一項地進行着。
舞樂之中,我隱隱不安。
干擾何時會來?
以什麼形式來?
撤饌之後,我們再度行三跪九叩禮。
直到結束,我擔心的問題都沒有發生。
我爹看向我,「安安,想什麼呢?」
我搖頭道:「沒什麼,只是奇怪欽天監爲什麼沒有動作。」
無涯先生之前可是講得神乎其神。
我爹哈哈直樂,「安安你記住,有時候勝負手並不在棋盤內。爹在朝中也有人,耽誤欽天監兩三個時辰根本不是事兒。」
我抬頭看向我爹,「爲什麼不早說啊?爹!你真是我親爹。」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不是怕沒準兒嗎,萬一沒拖住有個什麼事兒,你也好有個預備。哎呀,不提了。爹帶你去喫大餐,喫龍肝鳳膽。」
走時,清風不動聲色地跟上來。
我看向他,「放你一陣子假,把道觀收拾打掃一下。」
他愣了一下,「可……」
我說道:「我的安全你不用擔心,難得回來一趟,陪陪你師父吧。」
他沉吟片刻,終於點點頭,目送我們下山。
8
雖然確實是喫大餐,但沒有龍肝,也沒有鳳膽。
我爹放下筷子,聽了聽政務彙報,又開始安排軍務上的事。
他說道:「蒙匪這一塊,我已經先行把主力派去了。副官,留三千人給你,能不能把滿清祕寶給我帶回來?」
副官站起來,行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我爹抬手讓他坐下,又看向無涯先生,「先生確定祕寶就在興京赫圖阿拉?」
赫圖阿拉,始建於明朝萬曆三十一年,是努爾哈赤龍興之地,恰好就在奉天。
我爹在我十一歲那年剿滅杜立三,便提升爲了奉天巡防營前路統領。
理論上來說,算得上他的轄區。
無涯先生點點頭:「按照祭祀占卜結果,確是赫圖阿拉一帶。」
我爹沉吟道:「此事不能驚動錫良,我雖然和他關係不錯,但這件事他不會容我去做。這樣,將消息傳出去,就說我要去掘遼國王公墓。遼國墓自宋代以來,是個人都去盜一盜,不會太引人矚目。」
副官應下後,我爹又看向我,「你自己的安全問題不用我再強調了吧?」
我點點頭,「我心裏有數。」
他沒再說什麼,而是看向無涯先生,「先生是跟我一起走,還是跟副官一起走?其實最好是跟徐副官一起,赫圖阿拉還是太大了。」
無涯先生看了我一眼,說道:「我還是跟隨大帥吧,卜算的結果我已經盡數告訴給了徐副官,我去了也幫不上多大忙。」
副官點了點頭,拍着胸脯說道:「大帥您就放一萬個心,我做事,穩妥!」
我想起下山時無涯先生和我的對話。
「大小姐,滿清祕寶的事,還需要您盯着點。若不是大帥這邊更爲兇險,我就跟着去了。」
我看向因卜算白了不少頭髮的他,問道:「先生如此爲我爹操勞,求的是什麼呢?」
他眼角微垂,「被杜立三禍害的地方,也有我的家。所以,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9
什麼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無涯先生通陰陽曉八卦,自稱算師,他究竟算到了什麼?
我眨眨眼睛,對我爹說道:「爹,你就讓無涯先生陪你去吧。徐叔自己能搞定。」
副官面上不動聲色,暗地悄悄給我豎大拇指。
我爹想了想,說道:「我還能不信你徐叔嗎?好,就這樣安排。」
此事終於敲定。
喫完飯,我爹就帶着衛隊追趕主力去了。
副官站在門口目送,對我說:「大小姐,好樣的。徐叔改天再給你買糖喫。」
我笑道:「徐叔,糖我就不要了。我也要去赫圖阿拉。」
他得意的笑容一滯,說道:「門兒都沒有。」
我抬頭說道:「如果你不想在某天突然看到我的話,最好是從一開始就讓我跟着去。」
他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大小姐,你的良心壞了呀。」
好說歹說,他總算同意我跟上。
挖掘的工具早已備好,早早ẗû₉就發了下去。
行軍過程中,又聽見許知遠的聲音。
「這盜墓啊,須得觀天象、查地勢。瞧見我手中的羅盤了嗎?羅盤偏轉三陰位,犀角燈照九泉通。這裏頭的門道,嘿嘿,可深着咧。」
我湊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想不到你還是個萬事通。」
他回過頭,嬉皮笑臉:「大小姐說笑了,我只是略懂。」
其餘人齊聲喊到:「大小姐安康!」
這是我身體不好那段時間,我爹定下的規矩。
我點點頭,「大家都安康。」
除了部分軍官以外,大家都以爲是去盜墓。這說明保密工作做得還是不錯。
希望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10
赫圖阿拉是滿語,意爲平崗。
雖然曾經是後金都城,但清軍入關後,這裏基本就無人問津了。
更別提日俄大戰把這裏打得稀爛。
唯獨十幾裏之外的清永陵還有幾個滿人,但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副官站在赫圖阿拉笑道:「三千人我都搞不定,那不是完犢子了嗎?」
他信心滿滿,劃定了範圍,就開始讓人往下挖。
「按無涯先生所說,先往下挖個七尺。」
我站在一邊看着,許知遠跑過來,「大小姐,這地方可不像有墓的樣子。」
我好奇地看着他,「你怎麼看出來的?難道你真懂風水?」
他說道:「嗐!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哪能看出這些來。我家堂前供的是鵝仙,這趨吉避凶自有感應。要不當初我能遇到您,機緣巧合化解黃皮子尋仇嗎?」
我擺手道:「黃皮子那個可沒我的功勞。」
自從胡三太爺隱匿,東北的精怪有不少都走上了邪路。胡三太奶雖有威望,但幾大仙族早已離心離德。黑媽媽是東北道教的總護法,就沒出過鐵剎山。
黃七太奶奶有心無力,五大仙族裏就只有黃皮子仙緣最低,鋌而走險者不計其數。
黑五爺更是心灰意冷,一腔熱血越發悲涼,索性躲起來潛修。
只有風三爺意志堅定,認爲一切都會好起來。
許知遠把話揭過,繼續說道:「總之啊,我一到這裏就心慌慌的。這要真有墓,指不定裏面的殭屍幾尺高呢。咱要是不想被填了肚子,最好還是撤吧。」
我笑了笑,「這些話你該和徐副官說。」
他看着我,「誰讓我就只認識您呢,大小姐,咱們都是出馬弟子,你應該懂我。跟徐副官說話他也得聽啊。」
這年頭大白鵝都能修煉有成是我沒想到的,但他說的確實在理,有些東西就是玄之又玄。
就因爲我供奉風三爺,身上漸帶虎威,蚊蟲鼠蟻都繞着我走。
我問道:「你鑼鼓帶了嗎?」
他一愣,「帶是帶了。」
我說道:「你別挖了,也在一旁準備着,真有殭屍咱們就一起上。這個坑非挖不可。」
我爹現在壓力挺大的,據我所知日本人和俄國人已經找過他了,表示願意給他提供經濟援助。
但他拒絕了。
他最大的問題就是錢上的問題。
人喫馬嚼以及各式裝備,讓他十分發愁。
所以拿到滿清祕寶,勢在必行。
許知遠嘆了一口氣,把他的手鼓找出來,「得勒,我今天也是捨命陪英雄。誰讓我是自己找來的呢。」
我笑了笑,「別這麼喪氣,咱們整整三千人呢。血氣旺盛,羣邪辟易。」
往下挖了七尺多,副官說道:「別挖了,換地方。」
一連輾轉好幾處,底下的人叫苦不已。
有人抱怨道:「徐副,這挖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副官說道:「快了、快了。」眼睛一直往天上瞟。
有士兵小聲嘟囔道:「知道是盜墓,不知道還以爲是來犁田呢。」
他往下一挖,忽然被飛來的烏鴉啄了腦袋,情不自禁地罵出聲來。猛地抬頭一看,天上黑漆一片。
副官哈哈大笑:「終於找對地方了。」
我站在原地,想起一則傳說——努爾哈赤曾被烏鴉所救。
11
砰砰砰砰!
到處都是拉栓開槍的聲音。
這些烏鴉在三千人面前,像是雨滴一樣落下。
許țṻ₉知遠一邊說着打烏鴉不吉利,一邊開槍,得意洋洋道:「要不說我有打獵的天賦呢,這烏鴉一打一個準兒。」
我看着遠處還有烏鴉襲來,暗道八旗貴族沒白供奉這些烏鴉,有事它們是真上。
但它們日俄大戰不出來,只會窩裏橫,算不上好貨。
我覺得不能再在它們身上浪費子彈,便開始請風三爺:「弟子陸安安,拜請風三爺,長白山中修道行,萬里之野爲首尊,三界無拘隨處行,靜中潛修妙法藏,無求名利心高潔,練仙有德滅魔邪。今朝弟子請尊者,降得神法早臨堂!」
許知遠看向我,有些不敢置信。
沒等他開口,我瞳色轉爲金黃,發出一聲震天徹地的虎嘯。
只見烏鴉成片成片地落下,撲騰兩下,像是全身失去了力氣。
部分兵丁沒見過這個場面,相顧駭然。
副官掏了掏耳朵,說道:「不要大驚小怪了,咱們大小姐就是這麼威武。把槍收起來,照這地兒繼續往下挖。大帥說了,咱們這一隊,挖到好東西回去,照樣論功行賞,功勞不比他們剿匪的少!」
衆人眨眨眼,紛紛動起來。
許知遠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問道:「您現在是山君還是陸小姐?」
我看向他,瞳孔的金色逐漸隱去,「你又想說什麼?」
他聽出來是我,放鬆了不少,「大小姐,我這出馬看事這麼些年,頭次看到請山君的。而且您不用手鼓、香燭做輔助,也沒有幫兵在側,就這麼把老仙請來了。不得了,着實是不得了。」
我沒有解釋我體質特殊,轉而道:「你別在這兒吹噓我了,留點神,這次咱們真要挖到東西了。」
一直挖到六米深,終於挖出了一個模Ṭŭₐ樣。
按照挖墓的原則,這個時候就該停手了。因爲墓葬一般有保護措施,稍不注意,便可能中了機關暗算。
而且有可能會造成墓穴自毀。
最好是沿着側邊再挖一挖,找找別的突破口。
若是遼國的,指不定就能發現幾個前人的盜洞。
但這是滿清祕寶,要ţṻ²真發現幾個盜洞那才叫壞事了。渣子都剩不下一點。
我下坑看了看,只見所露出的石面上密密麻麻都是滿文。
在場的三千人中,只有一個曾給旗人做過家丁,認得少數幾個字。
拼湊起來大概是——「若非緊急,取一放一。」
許知遠聽了之後說到:「誰家的老祖宗這麼人性化?這陪葬品還能拿來置換。」
他還以爲是盜墓呢。
副官說道:「事到如今也不瞞大家,我們這次的任務不是盜墓,而是尋寶。」
大家的反應並不像想象中的激烈,在他們眼裏大概盜墓和尋寶也沒什麼區別。
總之大家還是按盜墓的章程繼續往旁邊挖了挖。
總算找到一個入口。
鼓搗了半天,才把它打開了。
這種封閉ẗŭ₆許久的空間大家可不敢亂進,等和外界空氣流通了,才三三兩兩地進入。
留在最外面的,都是我爹親信中的親信,他們還要防止有人拿了東西跑路。
副官提着燈走在我旁邊。
當頭的第一間,海東青的雕塑旁,掛着不少鎧甲,箱子內存放着大量箭矢。
再往裏走,東西兩屋有不少金銀玉器、古玩字畫。
許多士兵的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有跑得快的已經往裏面那屋去了,都想看看還有什麼。
但隨即便傳來一聲聲慘叫。
「救命!」
我看過去,只見通道里的人大量後撤。
人擠人、人踩人,向我們逆向湧來。
副官眼見情勢不妙,護着我往回走,「你們這羣王八蛋,別衝撞了大小姐!」
然而恐慌之下,沒幾個人還顧得上軍紀禮法。
咚咚咚!
一陣鼓聲傳來。
「一炷清香敬天地,八方神靈護周全,心神安寧無雜念,妖魔鬼怪速退散……」
是安神咒。
「仙家護法在身邊,心安神寧福壽延……」
許知遠一邊朝裏走,一邊給我使眼色。
我見到大家不再慌亂,念動請仙咒:「弟子陸安安,尊請黑五爺,寒潭千年開靈光,瑞藹騰騰洋四方。黑鱗化開刀兵劫,先天之氣納陰陽……」
蛇瞳一開,「安安,弄誰?」
12
我抬眼望去,許知遠已經和那屋內的東西交上手了。
在我的感知下,那東西角似鹿、頭似駝、耳似貓、眼似蝦、嘴似驢、發似獅、頸似蛇、腹似蜃、鱗似鯉、前爪似鷹、後爪似虎。
許知遠在它手下可謂是險象環生,稍有不慎,就會命喪黃泉。
我說道:「五爺,弄那頭怪物!」
五爺心領神會,接過我身體的控制權,遊似地穿越人羣,一張嘴便是一口寒霧。
通道都起了冰棱子。
那怪物渾身一僵,許知遠趁機後退兩步,喘息道:「這東西沒有薄弱之處。」
黑五爺說道:「這是犼。奇了怪了,我記得關外僅有的幾隻都被帶走了,怎麼還有?」
談話間,五爺已經和它交上手。
打鬥之時,彷彿山搖地動。
副官整肅了隊伍之後,帶人在旁邊開槍協助,「打不準千萬別打,別傷着小姐。」
許知遠從旁輔助,連忙叫到:「也別傷着我!」
犼體型不大,僅長尺餘。但其兇猛,比熊更甚。
若不是五爺每次揮打都覆起鱗片,恐怕我早已被打得皮開見骨。
嘭!
犼欲側閃,五爺再度噴吐寒氣。
五爺笑道:「安安,五爺混跡四海五湖,靠的就是這一手。想用速度溜我,沒門兒!」
然而另一隻犼的出現,使事情脫離掌控。
許知遠喃喃道:「完蛋!」
我連忙喊道:「跑!」
13
副官沒有猶豫,帶着人就往後撤。
幸好大部分人剛纔已經退出去了。
在這個通道內,兩隻犼接連朝我撲擊。
儘管有黑五爺的黑鱗護持,我也感到疼痛。
我看向許知遠,「你也別留這兒了,快點出去。」
許知遠說道:「大小姐,咱也不是沒有信義的人啊。說好了一起鬥殭屍,我能拋下您跑嗎?」
他憑着對生死禍福的感應,從旁牽扯,確實緩解了不少壓力。
我說道:「這不是殭屍,你快退!讓副官組織部隊繼續後撤,我待會兒就出來了。」
他說道:「袁枚《續子不語》有云:『屍初變旱魃,再變即爲犼。』」
許知遠真是詭辯的一把好手。
然而黑五爺應對明顯有些喫力了。
我說道:「再不走的話,我把你丟下,我先走了。」
許知遠驚道:「別呀,您怎麼能就這樣拋下戰友呢?」
好勸歹勸,他總算帶着手鼓,頭也不回地向出口衝去。
黑五爺見到他離開,慢步後退,左支右絀。
它說道:「安安,咱爺倆算是被困住了。」
14
這確實是近些年最兇險的一次了。
這兩隻犼接連襲來,完全沒有喘息之機。
即便是出了密室,恐怕也要被它們糾纏致死。
我說道:「五爺,每個人都有命數。我這多活了幾年,也全是仰仗你們幾位長輩。沒什麼好怕的。」
它笑道:「好!你都不怕,難道五爺還怕嗎?咱到了外面寬闊地再跟它們鬥鬥。忍着疼,我要化蛇了!」
我說道:「好!」
說罷,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傳來,我感覺肉體被翻開重塑。
化作蛇之後,五爺沿着入口竄了出去。
兩隻犼緊隨其後,卻停在了門口,像是被什麼攔住了。
黑五爺回頭大笑:「千算萬算,沒想到這倆出不來。哈哈哈,真是天無絕路。」
嘭!
子彈擦邊而過。
隨後副官的聲音傳來:「你他孃的看清楚,這是五爺!以後再手抖,我把你革職調去挑大糞!」
15
天色漸晚,原地整頓。
副官看着我,「小姐,要不您還是回去吧,要是再出點什麼事,我擔待不起啊。」
我活動着包紮好的右臂,「沒事的,我又不會怪你。」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現在這情況,可能只有往裏堆炸藥了。把這兩隻炸死,再搶救剩下的東西吧。」
我忙道:「那可不行,那麼多玉器瓷器呢。一炸全毀了。」
副官說道:「那咱們也不能在這兒耗着啊,時間一久,別的勢力可就來了。」
許知遠一瘸一拐地走來,「副官、大小姐。」
我看向他,「你也受傷了?」
他說道:「多新鮮吶,您真以爲我是金剛不壞之軀是吧?或者以爲我能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實際您沒叫我跑之前我就想跑了,繃着面兒呢。」
我笑了笑,「這次確實多謝你了。」
他費勁巴拉地坐下,「您回頭多給我一點賞錢就行。說起來我剛纔一直在琢磨,這頂上的滿文不是說拿一件放一件嗎?指不定哪個缺德皇帝把皇宮外頭監督他理政的石犼歸置到裏頭了。」
副官問道:「你說的是城樓外的望帝歸還是城樓內的望帝出?」
我好奇地問道:「這望帝歸和望帝出是什麼?」
副官解釋道:「在承天門外,有兩尊石犼,面南而坐,叫做望帝歸。據說它們專門注視皇帝外巡,若皇帝荒淫作樂、久遊不歸,它們就呼喚皇帝回來料理政事。」
許知遠接過話茬,「在裏頭的兩隻就相反,如果皇帝久居宮中享樂,它們就把皇帝喊出來體察民情。」
我想了想,「這麼說,這幾隻犼還挺好。」
許知遠冷哼一聲,「好不好的另說,它殺人可是實打實的沒留手。」
我嘆了一口氣,問題又轉回來了。不把這倆處理了,這寶藏咱們就拿不到。
我現在這個狀態,根本請不了神。
正想着,忽然聽到一陣嗩吶聲。
黑五爺渾厚的聲音一下子湧來,「安安,我來了!」
我抬頭一看,幾個黃皮子抬着一架轎子,轎子上是壯碩的黑五爺和乾瘦的黃七太奶奶。
黃七太奶奶對五爺說道:「你這大屁股往邊上再挪挪。」
許知遠抖了抖, 「完蛋、完蛋!黃皮子扎堆兒了。」
16
黑五爺滑下轎子,「我這回去越想越氣,向來只有我羣毆別個, 沒有別個羣毆我的道理。所謂君子報仇, 從早到晚, 我馬上就把老太婆拉來了。」
黃七太奶奶瞥了它一眼, 衝我笑笑:「要不是安安受了傷, 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坐我的轎子。」
黑五爺說道:「你這轎子金貴?」
七太奶奶沒好氣地說:「下次你別求我。」
黑五爺一臉混不吝,「下次的事下次再說。」
我連忙道:「五爺、七太奶奶, 你們就別吵了。」
七太奶奶說道:「瞧在安安的面子上,不和你這糙漢吵。」
她走過來,從菸袋倒出一點菸葉,敷在我傷口上, 輕輕一吹,就見菸葉着了。
拍滅後,那傷口就痊癒如初。
我說道:「太奶奶, 我這兒還有很多傷患, 您都幫幫忙吧。」
她笑着點頭,「讓他們過來吧。」
這些人中,只有許知遠躲躲藏藏,被我強行拽來。
七太奶奶說道:「你惹過黃家不少吧?」
他昂頭說道:「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 黃皮子剋星是也。四處討封的黃皮子我就是看不慣, 你不治就算了。」
許知遠轉身欲走, 被七太奶奶抓住。
她說道:「坐下吧。」
治療之後,七太奶奶便和五爺並排下了洞子。
許知遠在後面說到:「這位黃家的老仙比那晚靈堂那個黃皮子可厲害太多了。」
我笑了笑, 「那可是七太奶奶, 輩分最高的幾個。」
下面空間雖大, 但不足以容納五爺的蛇身。
他們兩個下去, 我們也不便進去添亂。
只見Ṭů₆些許工夫, 五爺便拖着兩隻石犼上來了。
它說道:「這纔是它們的本體。我已經把它們打服了。安安, 帶回去給你爹看門。」
七太奶奶眯着眼從後面上來, 譏諷道:「瞎吹, 沒我在你能打得過嗎?」
黑五爺說道:「當然,這裏頭也有你的功勞。你最大的功勞就是把我真身送過來了。」
我笑了笑,這五爺啊, 就是嘴硬。
沒了這兩頭犼阻攔, 搬運工作終於可以順利進行。
我走到最後一處房間, 這裏有五個石臺, 如今已全部空置。
其中有兩座應該是存放石犼的地方。
若非緊急,取一放一。
沒想到五件都被搬空了,反而放下了本來該監督理政的石犼。
我從而想起了無涯先生的話——「帝星螢惑, 國朝將滅。」
17
金銀財寶裝車,我們回到駐地。
我爹深入漠北,戰鬥了足足半年,才徹底剿滅蒙匪。
在剿匪過程中, 他與東北其他幾路統領結爲拜把子兄弟。
東北局勢,終於暫時穩定。
然而反清力量,正在逐漸走上臺面。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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