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交了個男朋友,我不喜歡那小子,整天遊手好閒。但是閨女鐵了心要嫁給他,我沒辦法只能點頭。
可沒想到嫁給他才一年,我女兒就死了。
1,
那天我在實驗室上課,突然接到市醫院的電話,說我的女兒和女婿出了車禍。
我衝到醫院,看到我的女兒躺在急診室,嘴裏插着一根竹籤,從喉嚨插進大腦,渾身都是血。
可她一動不動,手就搭在牀邊,冰冷蒼白。
護士正在給她蓋上白布。
我腦袋像是被猛揮了幾拳,嗡地一下就懵了。
急診醫生過來和我說話,可我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我整個人都在顫抖,大腦完全空白。
醫生扶着我,撐住我的身體,等我緩了好一會兒,才告訴我,竹籤刺破了她的頸動脈,造成大出血,送來的時候就已經丟失了大量血液,體徵不穩,細菌還造成了顱內感染,引發化膿性腦膜炎。
他們已經盡力了。
我永遠記得那一刻,感覺好像整個世界在我面前轟然崩塌。
醫生還告訴我,他們發現女兒懷孕了,大概有三個月。
我狠狠愣住了,我不知道女兒已經懷了孩子。
女婿聽見醫生的話,也在旁邊痛哭。
他傷得不重,只是左臂骨折和一些擦傷。
我衝過去朝他臉上就是一拳,怒吼質問他怎麼開的車!
「她有孩子了你知不知道!」我的聲音都變了調。
他任由我打,毫不反抗。
最後還是警察把我們拉開了。
他們是接到車禍報警來的。
「您先冷靜點。」他們把我拉到一邊安撫,然後給女婿做筆錄。
「是潘思廣吧?我們接到報警,在懷昌路和景園路的路口發生車禍,當時你駕駛的小轎車和一輛貨車以及一輛電瓶車發生碰撞,請你說一下當時的情況。」
潘思廣低着頭:「我開車去接欣欣下班,路上她看見有賣糖葫蘆的,說想喫,我就靠邊停車,她去買了根。回到車上後她開始喫糖葫蘆,我沒有多注意她,因爲這個時候路上車很多。過路口的時候有一輛外賣的電瓶車搶道插過來,我本能地踩剎車打方向躲避,然後就聽到她在旁邊慘叫了一聲,我嚇了一跳,緊接着就和旁邊的貨車撞上了。」
「我被猛地撞在玻璃上,左手很痛,我連忙看欣欣。」
他開始控制不住哭,聲音哽咽:「我就看見……看見她滿臉是血,那根糖葫蘆的籤子從她嘴裏插了進去,插得很深。那麼長的一根籤子,沒有多少剩在外面,太可怕了…」
他忍不住抱頭痛哭:「都怪我,我爲什麼沒有看好她,是我害了她。」
我整個人都在發抖,心抽搐得厲害,根本無法再聽下去。
我的女兒,我從不捨得她喫一點苦,卻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受了那麼大的罪。
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我都不敢想,她走的時候,是不是很害怕啊?她是不是也在撐着等我來?
每次想到那個畫面,我都透不過氣。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三個月是怎麼過來的。
頭髮幾乎是在一夜間全白了。
三個月我老了十歲。
失獨老人,好像永遠走不出來,活得越久,就越絕望。
因爲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活着。
警察那邊根據潘思廣說的內容,去調取了當時的路面監控,也查看了他車上的行車記錄儀。
行車儀清楚地記錄了當時車上的對話。
欣欣看見路邊有賣糖葫蘆,主動要求去買的。
從道路監控也能看到,欣欣買了串糖葫蘆回到車上,然後車輛沿着懷昌路行駛到景園路的交叉口等待紅燈。
在綠燈亮起的那一刻,車輛起步,同時右側的電瓶車搶道想要並過來。
一切都和潘思廣說的完全吻合。
他爲了躲避電瓶車猛打方向,結果撞上了鄰車道的貨車,電瓶車也沒有躲過,撞上了他們。
這只是一場交通意外。
2,
女兒下葬後,我去了一趟她的房子。
她結婚後就和潘思廣搬去了我給她買的新房裏住。
我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潘思廣滿臉胡茬,眼睛通紅,頹廢憔悴得像是幾個月沒睡覺。
「我來收拾些欣欣的東西。」我說。
昨天我告訴過他,想來拿一些遺物留念。
他點點頭:「都在房間裏。」
他想來幫我,我看着他還纏着繃帶的手臂,嘆了口氣:「我自己來吧,你去睡會。」
他沒有說話,無聲地出去了。
我心裏也很複雜。
他這個人雖然沒什麼本事,但對欣欣還不錯,夫妻倆感情一直挺好。
辦喪事的時候,他忙前忙後。有次我半夜驚醒,想去靈堂和女兒說說話,結果看見他跪在靈堂的角落裏,偷偷抹眼淚。
他也很痛苦。
妻子孩子都沒了。
和我一樣。
所以,當警察告訴我,經過調查,欣欣的死亡是交通意外,而且主要責任在搶道的電瓶車,據此他們的意見是不起訴潘思廣,但需要徵求我的意見,問我作爲死者家屬,是否可以諒解,願意出具諒解書。
我最終,選擇了諒解。
我出具了諒解書,雖然我的情感上可能永遠無法原諒女婿,但在理智深處,我其實也知道,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
而且,女兒也不會希望他被起訴吧。
我把女兒常用的東西收進包裏,然後在文件盒裏取出戶口本和一些證件。
文件盒裏還有欣欣小時候的疫苗本,我拿起來撫了下封面然後翻開。看了會兒感覺記錄好像不一樣,我看了眼姓名頁,發現是潘思廣的,於是放回原處。
這時,盒子深處的東西忽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兩本保險合同書。
潘思廣和欣欣爲對方買過重疾險,以保不幸生重病的時候,有保險金治病。這是我知道的事情,警察告訴過我。
因爲是很常見的家庭常規保險,所以我並沒有在意,警方在調查過後,也沒有將此列爲懷疑目標Ṫů⁵。
可是現在一張賠款單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看到,那張賠款單的金額是八十萬元,收款人是潘思廣,而時間是半個月前。
我有一瞬的恍惚。
半個月前,潘思廣去領了一筆八十萬的保險賠款?
我立即翻看保險條款,發現這份重疾險裏面是包含壽險的,也就是說,無論被保險人是因爲什麼原因死亡,受益人都可以拿到保險金。
換句話說,只要欣欣死亡,潘思廣就可以拿到八十萬。
這個念頭猛地敲擊了我。
3,
我半蹲在地上,半晌纔回過神,把合同和單據都放回原處。
可那種怪異的感覺卻再難揮去。
門口傳來聲音:「爸,你要喝點粥嗎?我煮了點粥。」
潘思廣站在門口,整個人看起來很消沉。
我回頭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那種怪異感是什麼。
重疾險中包含壽險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很多保險公司都會搭在一起賣。
可怪異的是,潘思廣這樣頹唐低迷的狀態,竟然會積極去索賠保險?
要知道,保險索賠是很繁瑣的過程,如果他不是在警方調查結果一出來就馬上去申請理賠的話,不可能在半個月前就拿到了賠款。
如果真的傷心到了極點,會有心思主動去做這些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站起身:「不喫了,我收好了,回去了。」
我從屋子裏出來後,在車上坐了很久。
我想起欣欣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給我打過電話,說第二天來家裏喫晚飯,有事想告訴我。
當時聽她心情不太好,我還以爲是和潘思廣吵架了,勸她夫妻間要相互體諒。
現在,我很懷疑,欣欣當時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我啓動車子開出小區,然後給欣欣關係最好的閨蜜打了個電話。
半個小時後,我和孟倩在咖啡廳見了面。
她見到我時頓了一下,神色變得有些不忍。
「叔叔,您一定要保重好身體,否則欣欣怎麼能安心啊。」
我看着她:「倩倩,你是欣欣最好的朋友,你告訴叔叔,她和潘思廣到底怎麼樣?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她沉默一會兒,嘆了口氣:「其實,欣欣本來想離婚的。」
「離婚?」
她點點頭:「潘思廣的親弟,在外面賭博欠了一屁股債,天天要死要活逼着他媽賣了小飯店還債。他媽知道欣欣有錢,就來求潘思廣。潘思廣這個人,什麼都聽他媽媽的,欣欣根本就是被他們一家拿捏住了,前前後搭都進去了二十多萬。」
我有些愣神,這些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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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出我的驚訝,解釋道:「她知道您不喜歡潘思廣,怕這些事讓您知道,您對他意見更大,所以都沒和您說,也是不想您擔心。」
「可是三天兩頭這麼要錢,誰受得了啊?欣欣就是再喜歡他,也會有意見吧。兩人有一次就因爲這個事吵了起來,潘思廣激動之下,扇了她一耳光。」
「這一耳光,把欣欣徹底打清醒了。那天半夜她給我打電話,說她決定了,要和潘思廣離婚。」
「她一夜沒睡,第二天就發現身下出血,我趕緊陪着她去醫院。結果醫生說她懷孕了,有兩個多月,因爲胎不穩,所以有出血,讓她平時注意情緒,不能太激動。」
「從醫院出來後,我看得出來她動搖了,只是抹不下面子,於是我給潘思廣打了個電話,讓他滾來接人。」
「潘思廣很快就來了,對着欣欣賠罪求原諒。我逼他別再拿他家裏那點破事煩欣欣,讓她好好養胎。他答應了,欣欣才和他走的。」
「他們回去之後,確實好了很多。欣欣說他很照顧她這個孕婦,就是有時候還是會唉聲嘆氣想要錢,但每次都被她頂了回去。我當時聽了還覺得挺欣慰的,覺得他們好就行了。可是沒想到……」
「竟然出了那樣的意外。」
她嘆息着搖頭,感嘆那場車禍來得太突然。
濃烈的陽光透過咖啡廳的落地玻璃,照在我身上。
可我卻渾身冰涼!
剛纔在屋裏看見賠款單,我還反思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可現在,我有理由懷疑那場車禍,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爲?
4,
幾天後,我帶着收集到的所有證據,去找了魏橋,他是業內富有名氣的刑事律師,也是我最鐵的兄弟。
我告訴了他事實經過:
潘思廣接回欣欣,可家裏的事情並沒有解決,母親還是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哭訴,他沒辦法,只得再次和欣欣提出幫忙還債,但是這次遭到了欣欣的拒絕,他們或許還吵得很兇。
出事前一天,欣欣給我打電話,情緒很低落,我想她應該是想要把一切都告訴我。
可是,潘思廣不會讓她見到我。
他知道我一直看不上他,如果被我知道他那些破事,還知道他曾對欣欣動過手,我一定會找他算賬,並且支持女兒離婚。
一旦離婚,潘思廣將一無所有。
欣欣媽媽過世得早,我一手拉扯她長大。欣欣外祖家家底殷實,外婆過世後,名下的幾套房子和遺產都留給了欣欣。
當初我不同意她和潘思廣在一起,不是因爲他家沒錢,只是覺得潘思廣這個人不思進取。
結婚前他兼職做過一段時間保險銷售。結婚後,也沒有一份工作幹得長的,稍有不順心就走人。
這些事,欣欣沒有和我提過,可我不是瞎子,怎麼會完全不知道。只不過我想着,既然他們感情好,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可現在看來,這隻豺狼從來就沒有半點真心,只是衝着她的錢來的!
結婚後,她考慮到他的自尊心,甚至連婚房都只寫了潘思廣一人的名字。
可是,如果她不肯再給他錢了,那麼留着她,還有什麼用?
只要她死了,他不僅可以拿到保險賠款,還可以順理成章佔據她的房子和財產。
所以那天下午,他打定了主意,要讓她死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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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他開車接欣欣下班來我家。
可是,從欣欣公司到我家,是不會經過懷昌路和景園路交叉口的。
當時警察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說是因爲欣欣說想喫糖葫蘆,他纔多繞了一個路口,去了懷昌路。
行車記錄儀錄下的對話,證實了他的說法。
可他是有預謀的,他知道欣欣最喜歡喫糖葫蘆,於是故意在上車前,提起懷昌路有一個糖葫蘆攤很好喫,引導欣欣在行車記錄儀下,主動提出要去買糖葫蘆,讓這一切看起來,和他毫無關係。
出事的那個路口,下班時間送外賣的非常多,經常橫衝直撞搶道。我統計過,晚高峯時段那個路口,十天就出了七起事故。
他是專門開去那裏的。
因爲他知道,就算那裏的行駛速度並不算快,可是,一旦籤子對準了咽喉,哪怕只有四十邁的速度急剎,也是致命的!
所以,只要找到機會,他就會撞上去。
5,
聽完我的講述,魏橋神色嚴肅,仔細看了我提供的材料後,他面色更凝重了。
「青山,就現有的東西,無法給潘思廣定罪。我們沒有確切的證據能夠證明,他是蓄意謀殺。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測。」
我停頓了一會兒,把竊聽器推到他的面前:「那,你聽聽這個。」
潘思廣母親開的小飯館,就在我學校附近。前幾天我藉着喫飯的名義去了一趟,把提前買好的竊聽器丟在了飯館的雜物堆裏。
於是,我聽到了這麼一段對話。
潘媽:這麼晚了兒子你咋來了?你手的綁帶怎麼拆了?好全了嗎?
潘思廣:早就好了,吊着手還不是給那死老頭看的。
潘媽:他沒懷疑你吧?
潘思廣:沒有。說起他就煩,每次見他還得玩一宿遊戲把眼睛熬紅,搞得鬍子拉碴,抑鬱症似的,真他媽折磨人。
潘媽: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說着她壓低了聲音:我說你也真是的,做這麼危險的事,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媽可怎麼活!
潘思廣:我能有什麼事,那一片我早都摸清楚了,不會失手的。你看我現在,傷好了,房子有了,錢也有了,咱家這飯店也保住了。
潘媽喜滋滋地笑了:還是我兒子能耐大!那種倒貼貨色,不要也罷,還算她懂事,死了也不忘讓我兒子發一筆。就是可惜了肚子裏那個小的。
潘思廣:哎呀,你兒子這麼厲害,以後你還怕沒孫子抱啊?我現在又有錢,多少女人巴不得給我生孩子!
潘母笑了:是,還是我兒子厲害。你坐着啊,媽給你弄喫的去。
……
哪怕已經聽過,可再聽一遍,還是令我渾身血液凝固。
母子倆得意洋洋的笑聲,瘋狂錘擊着我的神經。
那天去收拾遺物見到他,還是截然相反的死氣沉沉。那樣的頹廢和強撐,甚至讓我有了同病相憐之感。
可現在刺耳的笑聲有多諷刺!
一切都只是他的僞裝,爲了博取我的諒解和同情,他裝出一副用情至深,傷心欲絕之態!
可笑的是我,真的被他精湛的演技矇蔽了雙眼,還以爲他是真心懺悔。
錄音放完,整個辦公室都沉浸在死寂中。
魏橋是看着欣欣長大的,和親閨女一樣。
他用了很久才平復心情,捏着拳告訴我:「這個……不能作爲證據。青山,這份錄音,法庭不僅不會採用,反而會因爲非法偷錄隱私,把你給搭進去。」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苦笑起來:「這麼說,就算知道他是殺人兇手,我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脫身事外?」
「我會幫你。如果你想起訴,我會用盡全力幫你。只是,檢察院那邊不可能指控他謀殺罪名,最多…」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在懊惱自己的無能爲力,「按交通事故處理,如果順利定罪了,能判他一兩年。」
一兩年……
他出獄後還是可以瀟灑生活,但我的女兒卻永遠回不來了!
我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如果,正義不能制裁他,那麼,我來。
我會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6,
實驗室的工作結束後,我給潘思廣打了個電話,約他中午一起喫飯,就在他家的小飯館見。
學生們都出去了,實驗室裏沒有其他人。我看着時間,一直等到過了午飯時間,才起身出了學校。
已經過了飯點,小飯店裏沒有其他客人。
潘思廣坐在那裏等我了。
我環顧四周,他家的髒館子,實在是夠髒的。後廚裏垃圾滿地,蟑螂就在肉上爬。去後面看過一眼,都噁心地作嘔。
我在竊聽器中聽到過,潘母和小兒子潘思博罵罵咧咧說那些客人窮講究,越窮越講究,然後一口痰吐了進去,說反正喫不死人。
當然,這些髒東西都是給顧客喫的,自己家兒子肯定是不能喫那些玩意兒。
我指着被雜物遮擋的角落,隨口說:「坐那桌吧,陰涼些,中午有點曬。」
他應了聲,就起身換桌:「爸,您看想喫點什麼?」
「我胃口不好,來盤涼菜吧。」
飯菜很快就上桌了,我喫了幾口就放下筷子。
他看我不喫了,也不好動,於是忽然嘆口氣勸道:「爸,我們都該振作起來了。我想通了,欣欣也不會希望看到我們整天沉浸在悲傷中。爸,我們都該開始新生活了。」
我看着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渣,陌生無比。
親手殺死妻兒,一屍兩命,究竟是怎樣的喪心病狂才能下得去手?
可他卻還能若無其事,妄言開始新生活。
我捏緊拳,笑了一聲:「是啊,你說的對,只有當一切結束,纔會有新的開始。」
「去拿兩瓶酒來吧,咱們喝一杯。」我冷靜地支開他。
他聽到我這麼說很高興,立馬起身去取酒。
他弟弟給他開了兩瓶啤酒,然後往我這望,不過雜物遮擋了視線,只能看見我半個側身。
他拿着酒和杯子回來,我不動神色與他碰杯,夾了很多涼菜給他下酒。
喫完午飯,我本來是要回去繼續教課的。可是肚子忽然很不舒服,胃裏也開始翻騰,我衝去馬桶一陣嘔吐。
我剛吐乾淨,潘思廣也痛苦地捂住肚子,說感覺好像整個胃都在抽搐。
他的反應比我嚴重多了,幾乎每隔幾分鐘就劇烈嘔吐一次。
我們都以爲是喫了不乾淨的東西,於是去後面的屋子裏躺下休息。
可是休息了一段時間,潘思廣卻絲毫不見好轉,他開始渾身發冷緊緊裹住被子,並且四肢無力,連翻身都有些困難。
我和他說話時,注意到他的意識似乎有一些模糊。
「我的胸口好痛。」他大口呼吸,彷彿空氣開始變得稀薄,難以獲取。
見他情況不好,我也還在不時嘔吐幾聲,潘母和弟弟都有些着急,說要去醫院看看。
「可能是喫壞肚子了,去附近的急診拿點藥喫就行。」我冷靜建議,「他吐得沒力氣了,別跑太遠,附近的小醫院就能看,還沒什麼人。」
他們連連點頭,扶起潘思廣和我坐上拉菜的板車,就去了旁邊的社區醫院。
「哪裏不舒服?」接診的醫生問。
「我們喫了午飯後,就開始嘔吐,我還伴有腹瀉。他喫的比較多,反應更重一些。」我對醫生簡扼說明,順便把在後廚拍的照片給他看了眼。
醫生直皺眉:「這麼髒也能喫得下去?能不喫壞肚子嗎?」Ṫü⁶
「這樣,先去查個血,然後輸液補水止吐,這麼吐下去容易脫水的。」醫生一邊搖頭,一邊打單子。
血項結果很快出來了,我還算正常,但潘思廣的血小板值稍微有一點低。
醫生看了眼並沒有在意,給開了藥輸液。
潘思廣此時已經完全站不住了,我們要了兩張牀位,躺在病牀上輸液。
我看見他抱着腦袋,整個身體蜷縮起來,呻吟說頭痛得厲害。
我平靜地告訴他:「沒事的,醫生已經看過了。你好好睡一覺,很快這一切就會結束了。」
7,
輸液結束後,我叫醒潘思廣。
睡了兩個小時,我感覺自己基本恢復了。
但潘思廣的病情卻沒有好轉,並且越來越糟。
「我全身都在痛,痛得我受不了,我到底怎麼了?」他有氣無力,求我去找醫生。
醫生很快過來了:「怎麼了?」
他說着一邊去檢查潘思廣的身體,奇怪地咦了聲:「怎麼手臂上出現了這麼多瘀斑?腿上也有?」
他發覺不對,連忙喊來幾個護士幫忙,給潘思廣做進一步的檢查。
這架勢讓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他發燒了。」護士說。
「意識清醒,心跳很快,」醫生看向機器,「但心率正常。」
這時,潘思廣突然歪向一邊,吐了滿地黃綠色的嘔吐物。
「怎麼是這種顏色?」醫生皺眉不解,剛想仔細看看,護士突然急促地喊了他一聲。
他忙轉回來,驚了一下:「病人出現低氧血癥,快,立即補氧!」
「病人家屬呢?」他急匆匆問。
我在一邊回答:「他的母親先回家了,留了弟弟守在這,他應該是出去抽菸了。」
「趕緊叫他們回來,這裏可能不行,要…」他話還沒說完,潘思廣的狀況陡然急轉直下!
「醫生,血壓降到一半了!」護士的聲音都有些抖。
「趕緊準備腿部靜脈注射,增加血壓。」他說完轉向我,面色極爲凝重,「病人需要立馬轉院。」
我想了想:「要不等他的母親來…」
「來不及了!」他急促地打斷我,「他的病進展相當快,我們這裏治不了,趕緊轉院,再拖就晚了!」
「行。」我點頭,一邊給家裏打電話,一邊跟着急救車去市中心的第一人民醫院。
第一醫院接收後,給潘思廣ŧü₊抽了血送去化驗,然後把人送進了 ICU。
因爲他已經無法自主呼吸了,只能給他注射鎮靜劑,直接進行插管,用來代替呼吸。
但此時他的血壓還在一直掉。
潘母趕來時,整個人都慌了神:「怎麼回事?不就是喫壞東西嗎,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嚴重?」
「醫生說,他的全身開始出現紅點,剛開始還是一小點一小點的疹子狀,但很快就連成了大片的深紅棕色的斑塊。」我輕輕吐了口氣,「他們懷疑,有可能是紫癜,也許是過敏性紫癜。」
「那…那怎麼辦啊?」潘母大哭起來,錘打着小兒子,「不是讓你看着嗎,你怎麼看的,你哥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潘思博也是恍惚任由她打,他們知道,只有最嚴重的病人才會送進 ICU。
很快,醫生過來找我們談話。
基於潘思廣的狀況,他們懷疑患者有凝血功能障礙、彌散性出血,可能還伴有皮下組織溶解,而這些症狀統統都指向,患者有急性的嚴重的感染。
但現在還無法確定究竟是哪種細菌造成的感染,所以他們給潘思廣使用了廣譜抗生素,因爲廣譜抗生素覆蓋的菌羣更廣。
但與此同時,潘思廣的血壓還在不斷下降。雖然已經給他注射了各種藥物企圖提高他的血壓,可效果並不好。
這是非常糟糕的現象。
因爲低血壓就意味着輸送到各個器官的血液不足——
Ţũ̂₇
他的器官已經開始衰竭。
8,
「我們給他插了尿管,但是…」醫生沉重地搖了搖頭,「沒有一滴尿,他的腎臟已經不再產尿了。」
潘母緊張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替醫生回答了她:「他的腎衰竭了。」
當血壓過低時,人體爲保護心臟和大腦等最重要器官的血液供應,而會犧牲掉腎臟。
所以,腎臟通常是最先缺血的器官。
潘母已經開始痛哭,潘思博也是六神無主。
醫生見我懂得他的話,而且潘家人已經瀕臨崩潰,於是主動和我說:「我們在搶救過程中,還發現病人的手腳冰涼,摸不到脈搏。」
「意識呢?」我問。
他搖頭:「不太清醒,但瞳孔還有光照反應,這說明他現在大腦功能還是可以的。」
「可能腦脊液還沒有被血液感染。」我說。
他點了點頭,問我:「您也是醫生嗎?」
「不,我在醫藥大學教生物學。」
他了然點頭,然後看了眼滿臉茫然只知道抹眼淚的潘母,對我嘆氣:「情況就是這樣,不太樂觀,但我們會盡全力搶救,您多安慰安慰他們吧。哦,還有就是 ICU 的費用需要交一下了。」
潘思博聽到要交錢,抬起頭問:「需要多少錢?」
「先交二十萬吧,之後的再說。」
果然進了醫院,進了 ICU,錢就不再是錢,只是一堆以萬爲單位的冰冷的數字而已。
潘母停住了哭:「二十萬,我們哪來那麼多錢?」
潘思博想了想,遲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瞭然,拉開門往外走:「我去外面抽根菸休息下,一會兒再回來。」
門關上的那一刻,聽到潘思博小聲在說:「我哥的卡里,有那個…」
他壓低了聲音:「保險的錢。」
不真切的聲音飄進耳朵,我握着門把的手僵了一下。
保險金,用我女兒性命換來的保險金!
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殺人幫兇!
喪子失獨,未曾經歷過,決不能體會是怎樣的錐心剔骨!
他們,根本不值得任何同情。
我冷漠地轉身,在醫院外面,無聲站了很久。紅紅的十字在黎明前的黑暗裏,鮮豔無比。
我的女兒就是在這裏不治身亡,勁動脈破裂,顱內感染,化膿性腦膜炎。
她受的痛苦,傷害她的渣滓也應該要切身感受過,那才叫公平!
我連抽了好幾根菸才平靜下來,望着天邊快要半亮的迷濛,踩滅了菸頭。
剛回到醫院,潘家母子就衝了過來。
「俞叔,你快來,醫生在找你。」
他們慌亂地抓住我的手就匆匆往裏走。在這刻,彷彿我已經是他們的主宰。他們一切都聽我的。
因爲他們無法理解醫生的話,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慌亂中本能地就想要依靠沉着冷靜的我。
「醫生說血液的結果出來了,說是什麼什麼 C,什麼凝血?」潘思博說。
「DIC?」
「對對對,就是這個,那是什麼意思?」
我搖了搖頭:「彌散性血管內凝血。也就是說,他全身的血管,都在出血。」
走到 DIC 這一步,能活下來的概率已經直線下降了。
9,
醫生在病房外等我們,看見我來就說:「血小板的數值很低,是血小板減少症,病人有凝血障礙。」
血小板負責着身體的凝血功能,血小板過低,就意味着身體已經無法自行止血,這也是他身上產生那些瘀斑的原因,皮下出血。
「患者之前就患有血小板減少症嗎?」醫生問潘母。
「沒有啊!」潘母急急回答,「我兒子一向健健康康的,什麼毛病都沒有,你說的那個血小板症,我們聽都沒有聽過。他就是中午喫了飯之後,馬上就吐了,然後送來醫院就哪裏都出問題了。」
她一邊哭一邊罵:「你們醫院到底怎麼回事,給我兒子治成這樣!錢我們也交了,人來時還好好的,一下子變成這樣,你們是不是坑錢,在這故意嚇唬我們。中午飯他也喫了。」
她突然指着我:「他和我兒子一樣也是喫了就吐了,但他吐完就好了,什麼事都沒有,你們是不是看騙不了他,就騙我們不懂,訛我們錢。」
醫生聽了她的話,氣得臉色都變了。醫護團隊整夜沒睡,在 ICU 全力救治,都快累脫力了,反而還被病人家屬這樣誣衊。
我也是無語至極,只能安慰醫生:「她說話不經大腦,您別介意。不過她說的有一點不假,潘思廣以前是沒有血小țù₇板減少症,所有症狀都是在午飯後,突然出現的。」
醫生也顧不上和她計較,畢竟情況緊急。
「這麼說,」他臉色凝重,「飯菜有問題!」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沒有問出的那個疑問——
難道是投毒?
醫生立即轉頭告訴護士:「馬上報警,把那份飯菜拿去化驗。」
「我們已經採了他的血液進行細菌培養,結果還沒出來,但是病人頸強直,符合中樞神經感染症狀。我們已經有大致的判斷,就等結果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我們會盡力的,」他看了一眼潘母,接着說,「就算被誤解,治病救人卻是我們的職責。」
說完他就轉身回了 ICU 病房。
我們在長廊的座椅上等到天光大亮,臨近中午,細菌培養的結果,終於出來了。
「腦膜炎球菌。」
醫生深深呼了口氣:「和我們的判斷一致,腦膜炎球菌血症。」
雖然確診了,但他的表情卻絲毫不輕鬆。
因爲,這是細菌感染的硬茬之一。
距離潘思廣出現嘔吐症狀開始,時間過去還不到一天,可是他的腎、肺、心臟,還有血液,都已經衰竭了。
確定菌種後,醫生馬上給他注射了羅氏芬,那是注射用的頭孢曲松鈉,可以作用在細菌上。可是即便如此,造成的疾病和器官衰竭也已經無法挽回,並且還在持續。
「來得太晚了,」醫生直搖頭嘆氣,「如果剛發生嘔吐就送來我們這裏,或許還有救。可是送來得太晚了,耽誤了治療。」
潘母嚎啕:「我們哪裏知道這麼嚴重啊,還以爲就是喫壞肚子,休息下就好了。」
她的飯店,骯髒成那種程度,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真的給兒子喫壞了東西。
醫生耐心解釋,因爲病人的血液被細菌感染,導致全身的血管都在擴張,所以造成了血壓的驟然下降。血壓過低,到不了器官,器官就會缺氧。
同時,還形成了血栓堵塞了血管,血液流不到肢端,所以他的手腳冰冷,也摸不到脈搏。
一邊缺,一邊還在栓塞,真的是很要命了。
10,
「需要給患者輸血製品,補充凝血因子,同時還要用上抗凝血劑。」
醫生繼續說:「患者身上那些大面積覆蓋的瘀斑,可以確診,是爆發性紫癜。」
神情恍惚的潘母聽到這個名字,突然腿一軟跌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這個病,以前我住院的時候,隔壁牀就是得了這個病,第二天人就沒了……」她懼怕到失聲痛哭。
潘思博和護士連忙上去扶她。
我冷靜看着他們的喧鬧,心裏沒有波瀾。查出病因,我就不需要繼續在這裏等着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走出醫院,我給學校打電話請假,然後顧不上休息,直接去了魏橋那裏。
潘思廣謀殺我的女兒,就是爲了霸佔她的房子和遺產。
我絕不可能讓他陰謀得逞。
他不配!
和魏橋談了整整一下午,回到家時,天色都已擦黑。
我疲憊不堪,倒頭便睡。
要養好精神纔行呵,因爲,警方很快就會來了。
兩天後,我去醫院看了潘思廣。
他的情況略有好轉。醫生給他打了溶血栓藥,溶解血管中淤堵的血栓,讓血液儘量流通起來。
可儘管如此,他的雙手和雙腿也已經壞死,形成了壞疽。
「需要儘快截肢,否則壞死的組織液流到全身,會更加危險。」醫生下達了最後通牒。
雙手雙腿截肢,這樣的打擊幾乎讓潘母承受不了,最終還是潘思博咬着牙替母親簽了字。
很快警察也拿着飯菜的檢查報告,來了醫院。
「在剩餘的飯菜中,沒有檢測出您說的腦膜炎球菌。」他把報告遞給醫生。
醫生皺眉看了一遍,搖了搖頭:「菌體發生自溶了。」
警察不解:「自溶?」
「腦膜炎球菌的培養要求很多,溫度高了不行,二氧化碳少了不行,移種慢了也不行,有時候晚一點送去檢測,菌體就會發生自溶,消失了,所以驗不出來也不奇怪。」
警察驚訝:「也就是說,這個證據,隨着時間推移,會自己消失?」
醫生點了點頭。
11,
警察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們當時留了個心眼,在飯店的其他地方也收集了樣本,一起拿去檢測。最後,我們在水池中,檢測出了這個細菌。」
警察把另一份報告和水池的照片給醫生看。
照片中碗筷和生肉混在一起,池中的動物內臟橫呈,全都泡在血水中。
這樣的碗筷居然讓人用來喫飯,簡直令人作嘔。
腦膜炎球菌是通過唾液傳播,並且易在血液培養基中存活。
所以,也有可能是別的客人使用過的碗筷中帶上了這種細菌,然後混在水池中的血液裏滋生,他們又沒有處理乾淨食物,沾染上了細菌所以導致的感染。
「你的意思是說,這是個意外?」警察問。
醫生搖頭:「我只是提供一種可能性,究竟真相是什麼,還需要你們警方來解答。」
接着他補充道:「但是,其實就算檢測出了這種細菌,也不能說明什麼,因爲腦膜炎球菌是比較廣泛存在的一種細菌。大約有百分之十的成年人在咽喉和鼻腔中,都會攜帶這種細菌。所以即使檢測出來,也並不奇怪。」
警察有些摸不着頭腦:「既然這樣,那潘思廣爲什麼會產生這麼嚴重的反應?其他人卻不會呢?」
他交給警察一個綠色的小本子。
「因爲疫苗。」
警察看着手中的疫苗本,更加疑惑:「疫苗?」
「這是潘思廣的疫苗本。」他翻開來,指着一項記錄對警察說,「你看這裏。」
「他只接種了一針流腦疫苗。」
「流行性腦脊髓膜炎疫苗,是國家免疫規劃一類疫苗,必須要在兒童期間接種兩針疫苗,但是潘思廣,沒有接種完整的流腦疫苗。」
「在他的血液中發現了腦膜炎球菌時,我就覺得很意外,因爲經由食物引起如此惡性的感染,其實是很罕見的。」
「所以我詢問了他的家屬,病人是否接種過流腦疫苗。可是她母親說兄弟倆小時候是奶奶帶的,接種了什麼疫苗她也是糊里糊塗不清楚。」
「我就讓家屬回去把疫苗本拿來。就在剛纔,我看過之後,才明白了,這就是問題所在。」
警察馬上抓住了重點:「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知道潘思廣沒有注射疫苗,那麼就很有可能利用這個細菌,對他投毒。」
醫生點頭:「有這種可能性。」
警察立即道了謝,把疫苗本帶回警局檢查。
第二天,他們就在實驗室找上了我。
12,
「俞青山先生,你是生物學老師,又可以自由進出實驗室,培養細菌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吧?」警察環視着實驗室問我。
「我確實可以,你們懷疑我,我能理解,但是,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對你女兒俞欣欣的死耿耿於懷,認爲車禍和潘思廣有關。」
我搖了搖頭:「如果是這樣,我又何必出具諒解書,避免他受法律制裁呢?這麼做,豈不是自相矛盾。」
他沒有接話,卻突然問:「潘思廣沒有接種流腦疫苗,你知道嗎?」
「醫生已經和我們說明了。」
「我問的是,你以前,知道嗎?」
「不知道。」
「是嗎?」
我認真看着他:「我女兒結婚後,就搬去和潘思廣一起生活,我很少去他們家,和潘思廣的來往也不多。我哪來的機會,知道他這麼私人的事情呢?」
我說的不假,他們只要去走訪一下鄰居或者查看監控就能知道。
警察突然緊盯着我:「既然如此,那潘思廣的疫苗本上,爲什麼會有你的指紋?」
我的表情僵了一瞬。
他緊追不放:「請你解釋一下。」
我輕吸口氣,接上他的目光,笑了:「剛纔不是說過了嗎,昨天在醫院,醫生向我們說明了潘思廣的病因。我就是那個時候,看了他的疫苗本,所以,上面有我的指紋,很正常吧。」
他緩緩直起前傾向我的身子。
「俞先生,我們需要在你的實驗室採樣回去檢測,可以嗎?」
我點點頭:「請便。」
我起身讓開一邊,看着他帶來的人忙碌。
他們懷疑我,只是因爲我有能力製造細菌,可是這種細菌很常見,且不說我根本沒有在實驗室中培養這種菌,就算檢測出來了,又能作爲證據嗎?
我想了想,開口說:「你們來我,其實挺奇怪的。就嫌疑來說,不應該是潘思廣的弟弟潘思博動機更大嗎?」
他皺眉回頭看我:「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女兒生前告訴過我,潘思博好賭成性,欠了許多債,經常爲此和母親還有哥哥吵架。因爲潘思廣不願幫他還債,兩人積怨已久。」
「聽說最近債務公司逼得有點緊。如果在這個時候,潘思廣身亡,那麼他的遺產都會落到潘母身上。潘母向來最疼愛小兒子,這不就等於,錢都屬於潘思博了嗎?這樣,他的動機豈不是很明顯。」
「而且他和潘思廣一起長大,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潘思廣小時候是否有接種疫苗吧。」
在剩餘的飯菜中沒有檢測到細菌,反而在只有潘家人能隨意進出的,後廚的水池中檢測出來了,這不也更加深了潘思博的嫌疑嗎。
警察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我看見他眼光一閃,交代了同事幾句,就匆匆出去了。
之後,警方沒有再來找過我。
但不久後,我接到過一次潘思博的電話。
我耐心地等待,魏橋的律所幫我把手續都辦好後,我和他一起,去了趟醫院。
距潘思廣入院,已經過去 23 天。
23 天的 ICU,足以讓一個普通家庭,傾家蕩產。
在醫生的全力救治下,潘思廣的器官逐漸恢復功能,並且恢復了意識,從 ICU 轉去了普通病房。
可是,當潘思廣醒來,看見自己雙手雙腿都沒有了,刺激之下直接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神志就變得時而清醒時而瘋癲了。
警察趁着他清醒的時候,做了筆錄。
潘思廣說他小時候怕打針,所以逃了一針疫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逃的是什麼,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任何人,包括欣欣。知情的人,應該只有當時和他一起去打針的弟弟潘思博。
筆錄之後,我從嫌疑人名單中,被徹底排除。
13,
病房中彌散着消毒水的味道。
潘母坐在病牀旁。
她的頭髮全白了,彷彿老了十歲。
她現在,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感受了。
警察正好也在,和她交代完事情準備離開,回頭看見我,就走了過來。
「俞先生您也來了,正好和您說一聲,潘思博畏罪潛逃了,如果他近期有和您聯繫,請一定要通知我們。」
他的態度比上次在實驗室,溫和了許多。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潘思博不是畏罪潛逃。
他給我打過電話,告訴我那些債主恐嚇他再不把錢還上,就剁了他的手。
他的聲音裏全是懼怕,乞求我給他點錢跑路。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這一逃,嫌疑就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警察離開後,病房裏其他的病人和家屬都在竊竊私語。
「這家人可真是邪門…」
「可不,弟弟害哥哥。爲了治病,飯店也賣了,錢全花沒了,兒子還成了這樣。」
「活着就不錯了,那麼兇險的情況,能活下來已經是醫學奇蹟了。」
「呵,要是我這樣,還不如死了。四肢沒了,肝也不行了,腎也沒保住,家也散了。救回來這輩子也廢了,這樣活着,比死痛苦多了。」
「你看他,不就是受不了刺激,精神不正常了嗎。」
……
我和魏橋相視一眼,走到潘母面前。
她抬頭看見我,從鼻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呵,這是誰啊,我還以爲你要躲一輩子呢。你來了正好,我問你,俞欣欣留下來的錢,你準備什麼時候給我?」
我冷漠看着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少給我裝糊塗!俞欣欣的房子和錢,都是夫妻共同財產,我們阿廣是要佔一半的。她死了,這錢就應該都是阿廣的。只是我們阿廣人太老實,前段時間因爲傷心,沒有心思去辦財產變更。」
「但是我們阿廣還活着,這錢就該是我們的,你少給我裝糊塗,更別想私吞!」
「既然你今天來了,我就把話說明白。你把俞欣欣那幾張銀行卡的密碼告訴我,今天我們就去銀行辦手續。」
我看着她理直氣壯的模樣,突然就明白,爲何她的兩個兒子,都是人渣。
我冷笑了一聲:「抱歉啊,這些錢,一分都不會給你們。」
她瞬間變了臉色,剛要破口大罵,魏橋直接將一套材料懟到她面前。
「潘女士你好,我是俞青山先生的代理律師。這些文件可以表明,俞欣欣名下的三處房產和 ťû₇470 萬存款,都是來自於外祖家的遺產,由我的代理人俞青山先生代爲保管至俞欣欣年滿十八歲時,變更至俞欣欣名下的。」
他指了指一張單子:「這是銀行流水和轉賬記錄。另外,潘思廣先生現在居住的房子,也是由俞青山先生在俞欣欣婚前購買的,雖然房產證上寫的是潘思廣的名字,但事實認定,屬於俞欣欣女士的婚前財產。」
「這些材料都能說明,俞欣欣女士名下的財產均屬婚前財產,與潘思廣沒有關係。如果你有任何疑問,或者想要提起訴訟…」
魏橋的笑容毫無溫度,遞給她一張名片,「我樂意奉陪。」
魏橋並不是我的代理律師,他是刑事律師,不會代理民事案件。這麼說也不過是想嚇唬一下她。
潘母平時雖然厲害,可畢竟讀書不多,被魏橋這樣的氣勢一壓,再看着手中的文件,登時委頓下去,指着我罵起來。
「俞青山,你好歹毒啊!你還是人嗎,做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我們阿廣都這樣了,你還想謀他的錢,你這麼惡毒不怕下地獄嗎!」
我冷冷看着她:「潘思廣是在你的飯館喫壞的,你難道不應該反思一下,或許你,纔是罪魁禍首嗎?」
潘母的表情突然呆了一瞬,咒罵的話一下子卡在喉嚨裏。許久之後,整個人像是突然失了魂,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從醫院出來,我們站在無人的空地,回頭看着這個承載着希望和絕望的地方。
魏橋長長嘆了口氣:「不僅把喫進去的保險金,全都吐了出來,還弄得骨肉離散,人財兩空。自食其果,咱閨女可以瞑目了。」
我凝望着那個鮮豔的十字,沒有說話。
應該如釋重負的。
可我的心裏,並沒有塵埃落定的暢快,反而像墜了巨石,沉重無比。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被裹挾在其中的我們,每個人…
都是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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