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主靈堂

隔壁小區出現個無主靈堂。
空白遺像照變成誰,誰就會死。
接連死了幾個人後,小區居民紛紛搬離。
可幾天後,靈堂竟出現在我家樓下。
遺像照也變成了我的臉。
面對「死亡預告」,我咧嘴一笑。
身爲異常事件調查員,我專門處理這種邪門東西。

-1-
我站在窗邊啃着蘋果,看小區居民們逃難一樣提着行李往外跑,無奈地嘖了下嘴。
出了這麼大的事,房價都得大跳水,我可真是血虧。
飽滿多汁的果肉滑過喉嚨,我的視線從逃難大軍身上挪開,落到小區中央空地上。
一個通體漆黑的靈堂靜靜坐落在那裏,看起來極爲幽暗詭異。
明明是八月盛夏,它渾身卻泛着冰冷的氣息。
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只是這麼遠遠看它一眼,靈堂散發出的寒氣就順着視線爬了過來。
真夠邪門的。

-2-
靈堂最初出現在隔壁小區,沒人知道它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有一天早上,一個晨起遛狗的大爺發現了它。
狗當場狂吠不止,極爲驚恐,掙脫牽引繩後不要命地跑了,再也沒回來過。
大爺好奇,走進去看了一眼,發現裏面的桌子上擺着個空白的遺像照,好像是個無主的靈堂。
一開始沒人把這個靈堂當回事,都以爲是誰家辦喪事,還沒籌備好。
南方的老小區若有白事,經常會在院裏辦事擺席,有靈堂也不算什麼稀罕事。
直到幾天後,有人發現靈堂裏的遺像照發生了變化。
第一天,遺像照只隱約透出來一個輪廓,看不出來是誰。
第二天,輪廓之上五官浮現,能看出來是個中年女人。
第三天,遺像照徹底完整,有人認出,這是住在三單元的張大媽。
可張大媽……還活得好好的呀!
張大媽生性潑辣,以爲是平時得罪了誰才招來這種晦氣事,當場坐在靈堂前破口大罵,還把警察喊來了。
警察進去調查一圈,沒查到任何線索,想把遺像照拿走,卻發現無論是遺像照,還是擺着遺像照的桌子,甚至就連門口的花圈,竟然都無法挪動。
整個靈堂像是一個嚴絲合縫的整體,連張紙都帶不出去。
物證無法帶走調查,警察一時沒有辦法,只好先安撫張大媽幾句,說回頭細查。
可誰也沒想到,當天晚上,張大媽竟消失不見了。
次日一早,她的屍體出現在了靈堂裏。
她的肚皮被挖開,內臟被掏空,雙眼被挖掉,死狀極爲可怖。
而屍體被發現的同時,靈堂裏的遺像照又恢復了空白。

-3-
警察當天徹查整個小區,依然一無所獲。
更可怕的是,張大媽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靈堂的遺像照出現了新的輪廓。
它又要殺人了。
在接ƭųₚ連死了四個人後,小區居民陷入極大的恐慌,生怕自己的臉出現在遺像照上,紛紛搬離。
短短三天,整個小區徹底搬空,再沒有一個活人。
警方索性將整個小區封鎖,防止任何人靠近,並在靈堂四周佈滿監控,以防意外再次發生。
可小區居民搬空的第三天,靈堂就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再次出現,是在我居住的小區樓下。
這感覺就像,它是活的,並且在主動捕獵食物。
這個詭異的靈堂,顯然是一起超自然事件。
警局無力處置,只得向上彙報,被異常事件調查局接手了。
樓下全副武裝站成一排,準備接管小區的,就是調查局的人。
將蘋果核丟進垃圾桶,我拎起揹包,戴上鴨舌帽和口罩,迅速融進正在匆忙下樓的人羣,準備離開。
走出單元門,我看着頭頂明晃晃的太陽,琢磨着乾脆去海邊度個假。
剛掏出手機買好機票,一個寬厚的手掌拍上我的肩膀。
我嚇得一哆嗦,手機險些沒拿穩掉地上。
扭頭對上一張線條分明的國字臉,我內心暗自吐槽怕什麼來什麼,心虛地笑了一下。
「老大,你怎麼來了?」
周炳穿着出勤作戰服,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將一套衣服丟在我頭上,語氣果決:「打電話聯繫不上你,我當然只能親自過來抓人。別磨蹭,歸隊。」
我將掛着我名牌的作戰服從頭上拽下來,哭喪着臉:「老大,我還在休假呢,假期還有六天才結束……」
已經轉身大步往外走的周炳頭也不回:「局裏對無主靈堂做了初步評判,屬於 S 級超自然異物,已經開啓一級警戒,所有休假員工的假期都已取消。」
我仍不死心,故意「哎呦」一聲,雙手捂着肚子:「老大,我大姨媽來了,疼得厲害,得請病假。」
周炳終於停下腳步,肯轉過身施捨給我一個眼神。
我以爲他要放過我了,正在心中暗喜,卻聽到他冷漠無情地說:「我來之前特意去醫療部調取了你的生理週期記錄,十天前你才結束生理期,別告訴我你突然雌激素紊亂內分泌失調,又來第二次了。」
他的聲音沒有什麼波動,但我已經聽出警告的意思,只好不甘心地快速把作戰服套上,跟上他的腳步,內心暗罵:壓榨員工的老闆不得好死!

-4-
調查局的效率很快,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清空了整個小區。
勘察隊的同事對無主靈堂做了全方位的檢測,得出的報告卻讓所有人心下一沉。
「我們使用 X 射線光譜儀,對其表面和內部物品發射了 X 射線,但是所有的 X 射線都被靈堂完全吸收,無法根據光子波長判斷組成元素。」
「使用強力爆破進行摧毀,結果失敗。」
「……可以總結,無主靈堂本身材質不明,磁場未知,我們使用多種勘測儀器,最終都沒能獲取任何Ṱû₅有效信息……」
「建議升級爲 SS 級超自然異物,並請局裏加派人手。」
當天夜裏,出任務的同事紛紛入住小區,成了留住靈堂的「臨時居民」。
我因爲家就在這,倒也不用折騰。
勘察報告發回局裏後,上面的人高度重視,副局長親自又帶了一批人手過來。
十臺監控攝像頭對着靈堂正中那張桌子上的遺像照,開啓 24 小時監控,可之後的五天,靈堂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無論是靈堂本身還是那張空白遺像照,都沒有任何變化。
就在大家以爲靈堂捕食結束、陷入沉寂的時候,第六天,監控攝像頭裏,那張空白遺像照終於出現了變化。
照片模糊不清,但從比例和外部輪廓看,可以看出來是一個國字臉的男人。
調查局這次出動五十多人,男性三十幾人,國字臉的有四個。
我的頂頭上司周炳就是其中之一。
次日,遺像的五官清晰了許多,起碼看得出來是誰。
我看着監控畫面上的那張黑白像,笑嘻嘻地對周炳說:「老大,你還真是不上相,本人比這遺像帥多了。」
周炳正忙着安排隊員和作戰計劃,對我的嘲弄毫無回應。
他是高級調查員,處理過各種各樣的異物,無論身手還是頭腦都是一等一的好。
同事私底下給他取綽號,叫他「不死閻羅」,就是因爲他這人戰鬥力太可怕,面對什麼樣的異物都不在話下。
這也是我敢跟他開玩笑的原因,這世上能殺了他的異物壓根就不存在。
按照規律,明天晚上靈堂會要他的命。
他打算提早動手,在明天下午進入靈堂蹲守,待靈堂開啓殺人模式後,找到破綻進行反攻。
要動手的當天,遺像照上的臉已經清晰無比,周炳也做好了全面的準備。
下午四點,他全副武裝,身上綁着專用尼龍繩,率先進入靈堂。
四個被精心挑選出的隊員站成一排,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但沒人想到,意外竟然在一開始就出現了。
這四個隊員走到靈堂前,竟然像碰到一堵透明的牆一樣,再也無法往前邁出一步。
靈堂在拒絕其他人的進入。
副局長臉色一沉,正要吩咐人將周炳拉回來,空中響起一道迅疾的聲音,就像空氣被硬生生割裂——
綁在周炳腰間的尼龍繩被靈堂甩出,落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繩上空蕩蕩的,不見周炳其人。
更詭異的是,不知何時,靈堂裏也沒了周炳的身影。
直到第二天一早,他的屍體出現在靈堂口,面露驚駭,死狀慘不忍睹。

-5-
我蹲在他的屍體前,看着他直勾勾望向某處的雙眼。
那雙眼睛瞪得極大,平日裏總是寫滿嚴厲,如今卻一片死氣,看不到一絲生機。
他的右腿整個沒了,大腿根處血淋淋一片,傷口處是鋸齒狀,像是被什麼怪物一口咬斷。
左腿還在,但腿骨俱碎,整條腿被擰成了一根麻花。
只看一眼就能想象,他生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右手的手心裏握着平日從不離身的吊墜,吊墜上嵌着一張照片,是他五歲的女兒,穿着一條鵝黃色的裙子,站在遊樂場前,笑得一臉燦爛。
因爲手握得太緊,照片被蹭滿血污,黃裙子滲進斑斑點點的血跡,看起來極爲可怖。
他女兒我見過幾次,會甜甜地叫我「小魚姐姐」,極爲乖巧。
我愣神的時候,醫療部的同事正將周炳抬到擔架上。
我看着他如爛泥一般筋骨俱碎的屍體,不合時宜地想,早知道這破靈堂這麼危險,前兩天我就不咒他不得好死了。
應該說禍害遺千年纔對。
身爲異常事件調查員,在幹這份工作的第一天就會做好隨時赴死的準備。
我們每個人甚至都寫過遺書,哪天死在異物手裏,來不及留下遺言,遺書就是我們留在世上最後的文字。
因此周炳的死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來不及爲他感到痛心,所有人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對付這個恐怖的靈堂上。
會自主移動、會有周期地殺人,甚至高級調查員都會死在它手裏。
它太危險了。
我的視線落在靈堂裏的那張遺像上。
現在已經是上午,日頭高懸,毒辣的陽光卻無法滲透進靈堂分毫。
那張遺像靜靜地立在桌子上,表面一片空白,看起來就像是在耐心地等着一個新的亡魂入住。
繼周炳之後,第二個出現在遺像照上的是個女人,二隊的狙擊手楊清。
楊清是出了名的神槍手,遠程狙擊百發百中從無錯漏。
但她不擅長近戰,如果周炳不是靈堂的對手,那她即使做了萬全準備,孤身闖入也絕無勝算。
局裏經過一番研究後,決定守株待兔,將楊清徹底保護起來,誘惑靈堂主動出手捕獵。
定下方案後,所有人都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我是被周炳臨時抓回來的替補隊員,任務一時半會兒用不上我,於是我成了最閒的一個,便開始觀察起楊清。
身爲一個狙擊手,她是隊裏的傳奇。
長着一副冰山美人臉,對誰都是生人勿近的做派,射擊技術又是一等一的好,局裏不知多少人對她傾心,今年剛來的新人私底下還會叫她女神姐姐。
此刻她不知在想什麼,眼睛看着窗外發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無意識地揉搓着。
我知道這是她的一個小習慣,偶爾焦慮時,她就會搓手指。
兜裏還有一個蘋果,我洗了洗,送到她面前,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沒用,有點事轉移注意力會好很多。
喫蘋果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楊清明白了我的意思,接過蘋果後對我笑了一下。
我這才發現,她右臉頰有個小梨渦,笑起來時特別明顯,瞬間打破了她的冰山。

-6-
一旦被靈堂選中,人就無法離開小區。
楊清住進離靈堂最遠的 4 幢 6 樓一戶人家。
她換上防禦性能最好的作戰服,被關進一個 10 平米的空間內。
空間主體由非晶合金製成,高強度、高韌性、高防腐蝕,可以說是整個小區內最安全的空間。
再加上將非晶合金空間團團圍住的 15 個高級調查員,就算是一個蒼蠅都近不了楊清的身。
楊清住進的這棟樓,在我所在樓棟的後面,我從廚房窗戶正好可以看到她那邊的情況。
夜裏十點,我坐在廚房竈臺上,視線緊緊盯着楊清那邊的情況,手裏拿着個剛削了皮的蘋果。
甘甜的果肉在嘴裏爆出汁水,我突然想起來,有一次當着周炳的面喫蘋果的事。
他看我磨磨蹭蹭地削果皮,皺着眉責怪我浪費。
我笑嘻嘻地說蘋果皮硬,我嫌嚼着累。
他當時沒再說什麼,但以後隊裏聚餐,但凡有果盤喫,他都會把削了皮的蘋果挑給我。
一陣微弱的嗩吶聲將我從回憶中抽離。
我下意識向楊清那看去。
不知何時,守在她周圍的 15 個高級調查員竟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好像睡死了過去。
一陣眩暈感襲來,隨着嗩吶聲越來越清晰,睏意湧上,蘋果從手中滾落,我迷迷糊糊,身子漸漸後仰,眼睛也逐漸閉上——
「噗嗤」一聲,水果刀整個嵌入我的大腿,額頭滲出陣陣冷汗,我瞬間清醒過來。
這時,非晶合金空間已經從裏面被打開了,是楊清自己開的門。
她這是要做什麼?
我迅速掏出耳塞戴上,屏蔽掉會催眠的嗩吶聲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楊清看。
打開空間的門後,她徑直向防盜門走去,但姿勢看着有些奇怪。
她的步伐極爲僵硬緩慢,像是個被人操控的牽線木偶,一步一步走出大門,走出單元樓,朝靈堂走去。
看來,她是被靈堂的力量操控了。
我不敢貿然靠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走進靈堂,心知她這一進去,八成沒有活路。
怪不得隔壁小區那些人無一倖免。
無法離開小區,無論他們藏得多深,最終都會主動把自己送進靈堂,成爲一個又一個屍體。
次日一早,楊清的屍體毫不意外地出現在靈堂口。
副局長和行動總負責人的臉色青灰一片,誘捕計劃的全面失敗,說明靈堂真的有自我意識,能夠精準找到並且控制它的目標物。
我看着那張重新變得空白的遺像,不知下一個被選中的倒黴蛋是誰。
可第二天,看着遺像上隱約浮現的輪廓,我差點沒忍住冷笑出聲。
下一個倒黴蛋,原來是我自己。

-7-
算上隔壁小區,靈堂已經殺了六個人。
這些人知道自己被靈堂選中後,要麼縮在家裏遠遠躲開,要麼像周炳一樣,提前做好準備,在第三天進入靈堂。
我認出遺像照上自己的輪廓後,洗了倆蘋果塞進揹包,提着包就要過去。
早死晚死都是死,第一天進去,說不定還能摸到點別的線索。
總負責人見我要進靈堂,趕忙攔住:「你還什麼都沒準備,不能直接進去。起碼裝備要多帶一點。」
我無所謂地將包甩在身後:「我老大準備得倒是周全,該死不還是得死嘛。而且我就是個小菜雞,去當炮灰而已,不給局裏浪費資源了。」
周炳的隊裏,我是出了名的愛偷懶,業務能力不咋地,摸魚技巧一大堆,也就周炳能容忍我,換成其他人的話,早就把我踢出隊了。
估計幾個領導也覺得我沒啥價值,竟然沒攔着。
還是隊內的同事看不過眼,硬塞給我一把光子能源槍。
我將槍插進腰帶,酷酷地向同事們擺了擺手,頭也不回進了靈堂。
突然想起今早出門前,廚房的垃圾桶被我弄倒了。
口子朝外,裏面的垃圾掉了一點出來,我沒顧得上清理。
萬一我死了,希望去給我收拾家的同事不要嫌我邋遢。
雙腳都邁進靈堂的瞬間,身後同事交談的聲音、檢測機器運轉的聲音都陡然消失。
我回頭一看,發現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到半點人影。
看來進入靈堂後,會進入另一個空間,怪不得前幾天周炳進來,身影直接消失不見了。
而一旦靈堂選中的目標走進來,其他人就會被排斥在外,無法再進入。
靈堂面積不大,搜索不費什麼力,之前其他同事已經將這裏翻了個底朝天,我不太可能再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我要找的是一扇暗門。
根據之前勘測隊的數據,靈堂磁場不明,但是能隱約看到一些波動,當時周炳就懷疑靈堂可能只是箇中轉站,它本身會通向別的地方。
這裏沒有光源,我打開手錶的照明功能,耐心地將能摸到的每一寸角落都摸索了一遍,手不停敲擊,試圖找到空心的地方。
但並沒有找到。
我確信我沒有遺漏的地方,難道是周炳判斷錯了?
我轉身靠在擺着我遺像照的桌子上,仰頭看着頭頂黑漆漆的木板。
只有這裏沒有搜查了。
我正琢磨該怎麼爬上去的時候,忽然感覺面前出現一道光亮。
靈堂的門外,原本應該黑漆漆一片,此時卻能看到外面是一片廢墟。

-8-
我走出靈堂,發現自己身處的廢墟十分眼熟。
從佈局看,它是我原來所在的小區。
但和我走進靈堂之前不同,現在這裏極爲破敗,好幾棟樓都已坍塌。
還沒倒下的樓也破爛不堪,一大半的窗戶都已經碎掉,甚至很多窗戶框都腐爛脫落,掛在牆體上搖搖欲墜。
給人的感覺是,這裏像是遭受了數百年的風雨侵蝕,成了個大型的建築墳墓羣。
我低頭看了眼手錶。
進來之前,手錶顯示的時間是早上七點整。
現在,時間還停留在七點上。
我心下一沉,這裏的時間竟然是靜止的。
這對我來說非常不利,因爲外界的時間還在正常流動,一旦外面過了三天,我就會遭到靈堂的捕殺。
失去時間參考,每一秒都顯得珍貴,沒有多加猶豫,我走進廢墟開始調查。
我家所在的單元樓還在,踩過搖搖欲墜的樓梯,我打開了自己家的防盜門。
窗戶已經全沒了,屋子裏積滿了風吹進來的塵土,茶几上放着個玻璃水杯,我擦掉上面的蛛網和灰塵,玻璃杯上的蝴蝶圖案變得清晰可見。
蝴蝶左邊翅膀的一角有點磨損,我下意識皺了下眉。
它和我現實生活的水杯一模一樣,連那點磨損都沒有任何差別,感覺就好像我真的穿到了幾百年後的未來。
這種感覺並不好。
放下水杯,我在屋子裏走了一圈。
窗臺上的果盤,電視機前的小擺件,牆上的壁畫,每一樣都曾在我原本的家裏出現過。
最後,我在廚房門口停下了腳步。
一個垃圾桶倒翻在地,口子朝外,地上積滿黑色的灰塵。
應該是垃圾日久腐化,留下的殘骸。
我緊緊盯着殘骸,它好像在和我對視,腦子裏浮現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
「這裏不是你的時空,你早就該死了。」

-9-
額角一陣抽痛,我揉了揉太陽穴,趕緊挪開視線。
腦子裏的聲音消失了。
這裏不能再久留。
我做出判斷後,用最快的速度將整個屋子又搜查一圈,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既然這裏不是我的時空,那它就不是我家,沒有留下的必要。
一開始我還想靠着讀脈搏來計算時間,但這樣太過分神,很快我就放棄Ṱŭ̀⁴了。
不知道外面的時間過了多久,我只能加快腳步,不斷完善搜查範圍。
整個小區一共有 10 幢樓,其中 6 幢已經坍塌成廢墟,我用隨身攜帶的小型檢測器在這些廢墟上走了一遍,沒有任何地方觸發出「嘀嘀」的提示音。
線索應該在另外 4 幢尚且完好的樓上。
我用最快的速度挨個樓跑了一遍。
能進去的人家裏,幾乎都和我那間房一樣,一切傢俱都被塵土覆蓋,像長出一層厚厚的灰色殼子。
我在一戶人家臥室的衣櫃裏發現一牀被子。
因爲衣櫃的門還是完好的,裏面的被子沒有遭到風土侵襲,看起來還和新的一樣。
不知道這裏有沒有黑夜,如果被困的時間太久,我肯定需要休息,有被子能舒服點。
出來打工,有條件享受就不要委屈自己。
可我的手剛碰到被子的一角,它彷彿瞬間老化,迅速化成齏粉,消散在我面前。
我猛地後退兩步,揮開朝臉撲過來的粉塵,心裏一陣後悔。
早知眼下是這樣的情況,進來前就多準備點東西了,起碼拿頂帳篷也行啊。
裝什麼逼呢我。
不知搜查了多久,最終,我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了腳步。
和其他家早已腐爛坍塌的房門不同,我面前的防盜門還是完好的。
黑色的門漆上,貼着一副大紅色的對聯。
對聯上的字都被墨跡覆蓋,像什麼人刻意塗抹țŭ¹的。
樓道牆壁的石灰都已脫落,露出斑斑駁駁的痕跡。
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極端安靜的氛圍裏,殘破的樓道,漆黑的鐵門,被抹去字跡的對聯,構成一幅細思之下極爲驚悚的畫面。
恍惚間,我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質疑。
我進來到底多久了?
一小時,一天,還是一年?
當時間變得沒有意義,人很容易陷入虛無,找不到自身的座標和存在感。
這會讓人陷入極大的恐怖。
很多情況下,恐怖對人大腦的侵襲是緩慢無聲的。
我此刻正在遭受這樣的精神侵襲。
透過貓眼,可以隱約看到屋子裏明亮的光線,和其他屋子的灰敗格格不入。
迴避危險的本能在阻止我進去。
但直覺告訴我,破解靈堂死局的關鍵線索一定就在這裏。

-10-
我抬手敲了敲門,「吱呀」一聲,房門緩慢打開,但是裏面並沒有人。
走進去後,身後的房門瞬間關上,像有自主意識一般。
這是個兩居室,面積不大,粗略估算只有五六十平。
進門後直接就是客廳,南側一整面都是臥室空間,北側廚房和洗手間緊挨着。
方方正正的戶型,雖然面積不大,但視覺觀感上並不侷促。
房間裏的佈置簡單但溫馨,天花板上開着暖黃色的燈,沙發和其他傢俱也都是暖色調。
牆上貼着淡粉色的牆紙,目之所及的角落都覆蓋着油畫棒的塗鴉。
塗鴉基本都是藍天白雲和花朵,畫技很普通,線條錯亂,但起碼能看出來是什麼,目測畫畫的孩子應該是七八歲的年紀。
茶几上,沒用完的油畫棒凌亂放着,我挨個拿起,按照顏色放進盒子裏,發現紅色和黑色不見了。
是用完了?還是丟了?
還是被人故意藏了起來?
這樣詭異的一間房子,任何不合常理的地方都值得注意,我得把那兩支油畫棒找出來。
記下這件事後,我去廚房和洗手間搜索了一圈。
廚房鍋碗瓢盆一應俱全,但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爲是食物的東西。
無論是冰箱還是櫥櫃,都空空如也,顯得廚房好像是個樣板間。
相比之下,衛生間有更多的生活氣息,但只有小孩子的生活痕跡。
拖鞋和毛巾都是兒童的尺寸,洗手檯上的牙刷牙杯也明顯是小孩子專用的。
我的視線從牙杯上挪開,在它旁邊發現了六支並排擺放的牙膏,每支的味道都不一樣,而且都是被用過的。
這不太符合一個普通小孩的生活習慣。
一股強烈的違和感湧了上來,我皺了皺眉,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
廚房和洗手間都沒有油畫棒,客廳我也早就搜查過,現在只有臥室我還沒有踏足。
主臥房門本就開着,裏面只有一張牀、一個靠牆的衣櫃,佈置極爲簡單,連個牀頭櫃都沒有。
衣櫃是空的,牀上也沒有多餘的物品,唯一值得在意的只有壁紙上的塗鴉,雖然畫的也是小花小草,但筆觸更細緻,和客廳的凌亂線條明顯不同。
感覺像是由兩個不同的小孩畫的。
但看這家的佈置,孩子明明只有一個啊……
次臥的房門緊閉,白色的木質門上,掛着一幅手繪畫。
畫裏是一個布娃娃,灰色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我,像是在監視。
我忽略掉這種不適感,手輕輕搭在門把手上。
稍一用力,門鎖被彈開的清脆聲闖進耳朵。
就在我準備推門進去的時候,「咔噠」一聲,身後的防盜門開了。
我迅速抽出槍轉身。
一個梳着雙馬尾的女孩站在我面前。
她一手抱着個娃娃,一手扶着門,聲音顫抖地問:「姐姐,你是來陪我的嗎?」

-11-
我訝異地揚了下眉。
她是生活在這裏的那個小孩?
頓了一下後,我戲謔地說:「不是,我是來等死的。」
這次輪到小女孩愣住了。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懷裏的娃娃被她摟得更緊了,我發現它長得和門上那幅畫一模一樣。
猶豫一會兒後,她走到我面前仰起頭,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姐姐,我被困在這好久了,一直出不去,你能陪陪我嗎?」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稚嫩的臉頰滑落,看起來極爲可憐。
周炳以前總說我沒人味,對喜歡哭的小孩,我唯一的憐憫是不動手打死。
比如此刻,我看着面前哭得楚楚可憐的小姑娘,腦子裏只有一個問題。
她爲什麼不怕我?
這麼詭異的地方,家裏突然出現個大活人,是個人都會覺得害怕,何況是個小孩。
但她對我沒有絲毫畏懼。
她八成是這靈堂的一部分,甚至很有可能是 boss。
不同異物的 boss 有不同的能力,在沒有摸清對方情況之前,最好不要直接動手。
周炳也許就是死在她手裏的,我更要小心。
我露出個溫柔的笑容,對小女孩說:「姐姐也是被困在這的,不知道要怎麼離開,不過我可以陪陪你。」
小女孩的眼睛頓時亮了。
她歡呼一聲,跑過來拉起我的手,「啪嗒」一聲,推開了次臥的房門。
和主臥的簡陋不同,次臥的佈置十分精緻。
牀上的被子套着粉色的被罩,一顆顆鮮豔的紅草莓印在上面,色彩感十足。
單人小牀的旁邊是一張天藍色的書桌,上面擺放着一些紙筆。
桌子左上角有一個透明碟子,裏面裝着些水果硬糖,從包裝上看,每顆的味道都不同,我數了一下,一共有六顆。
和洗手間的牙膏數量一模一樣。
我扭頭朝窗戶那看了一眼ṭùⁿ。
明明關着窗,一點風都進不來,紗簾卻在緩慢飄動。
不知道它是被小女孩操控的,還是和靈堂本體一樣,有自主意識。
牆角吸引了我的注意。
幾個布娃娃堆在一起,男孩女孩都有,外表各不相同,穿的衣服卻和小女孩一樣。
都是胸口印着愛心的白色短袖,配深藍色的牛仔褲。
門上畫像的布娃娃,還有小女孩懷裏那個,也都是一樣的穿着。
我數了一下眼前的布娃娃。
又是六個。
這個數字應該有特殊的含義。
有個模糊的想法在我腦子裏一閃而過,但我沒能抓住。
小女孩一直站在門口,好像開門是特意爲了讓我參觀。
見我在布娃娃堆面前蹲下身,她歪了歪頭,突然問:「姐姐,你最喜歡哪個布娃娃?」
和方纔的弱小無助不同,此時她的聲音不知不覺已經透出一點陰森。
我還在觀察眼前的布娃娃,沒理她,她走上前幾步,湊到我耳邊,又輕聲問了一遍:
「姐姐,你最喜歡哪個布娃娃?」
小女孩離我太近,我甚至能感覺到她呼吸間冰冷的氣息。
帶着死人的味道。
畢竟是個 boss,我又是在人家的家裏做客,再不回話就不禮貌了。
我在布娃娃間扒拉了一遍,把被壓在最底下的翻了出來,遞到她面前:
「這個看着很可愛,我最喜歡。」
這是一個梳着雙馬尾的布娃娃,和小女孩的髮型一模一樣。
仔細看的話,甚至樣貌都很相似,比如右臉頰都有一個梨渦。
小女孩滿意地笑了一下:「姐姐和我喜歡同一個布娃娃呢,真好。」
她蹦蹦跳跳地轉身離開,跑到茶几邊上自顧自地玩起來。
看來過關了。
我的視線又轉向另外五個布娃娃上。
其中三個是男孩,最吸引我注意的是邊上那個。
和其他布娃娃不同,它的臉型明顯更方一點,如果變成真人,應該是個國字臉。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一股寒氣從腳底躥上我的頭頂。
我總覺得它越看越像周炳。

-12-
之前一閃而過的念頭,終於被我抓住了。
六個,是屍體出現在靈堂口的人數。
每死一個人,這裏就會多一個布娃娃。
我看着布娃娃的眼神頓時變了,它們在我眼中漸漸變成一羣腐爛殘缺的屍體。
小女孩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布娃娃的看管者,還是靈堂的掌控者?
爲什麼有一個布娃娃會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不,不對。
實際布娃娃不是六個,是七個,小女孩懷裏還有一個。
但是它和另外六個有一點不同,它的眼睛是灰色的玻璃珠製成的。
牆角六個布娃娃的眼睛位置,卻縫着一對黑色紐扣。
這個多出來的布娃娃,代表着什麼?
我一時想不通,下意識朝小女孩看了一眼。
她正坐在沙發上,神情專注地畫畫,我悄悄將槍套釦子解開,方便需要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把槍抽出來。
長得神似周炳的布娃娃讓我有一種極其不適的感覺,總覺得它在盯着我。
用最快的速度將房間整個搜索一遍後,我果斷離開,回到了客廳。
紅色和黑色的油畫棒還是沒找到,我開始有一點點煩躁。
見我出來,小女孩仰起頭,甜甜地笑了一下:「姐姐快看,這是我畫的你,好不好看?」
我的視線落向她舉起的畫紙,瞳孔驟然一縮。
畫裏的人扎着高馬尾,微圓的鵝蛋臉,右眼下方的痣,習慣性抿起的嘴角,都和我一模一樣。
讓我太陽穴突突跳的是,「我」身材圓滾滾,短胳膊短腿,穿着胸口印着愛心的白色短袖,和深藍色的牛仔褲。
小女孩把我畫成了布娃娃。
彷彿一種詛咒。
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坐在沙發上。
我頓時一愣,我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
還未想明白這個問題,低下頭,我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小女孩趴在我面前,雙眼直勾勾看着我,眼神里充滿了依賴。
「姐姐,你也做我的布娃娃好不好?」

-13-
小女孩的嘴一張一合,聲音也清晰可聞,但我總覺得這話不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的。
她懷裏的布娃娃此刻頭衝着我,玻璃珠做的灰色眼珠彷彿將我鎖定。
就像在看一個早已捕捉到手的獵物。
是錯覺嗎?
自從看了那幅畫之後,我的頭就開始暈暈沉沉,思考也變得緩慢。
這是這間房子的捕殺模式?
利用畫裏的詛咒,逐漸侵襲人的意識,最終將人殺死。
不對,如果這麼簡單的話,強如周炳不可能會死。
我狠狠咬了下舌頭,血腥味瞬間充滿整個口腔,我感覺清醒多了。
將小女孩出現後的所有事回憶了一遍,我確信她已經在對我展開攻擊。
只不過她的攻擊方式是精神攻擊,因此極其溫和,很難第一時間察覺。
保持清醒,你已經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一定還有什麼線索是你沒注意到的,快回想起來。
我在心裏一遍遍對自己默唸,小女孩還在看着我,耐心地等着我的回答。
她的嘴明明已經合上,「你也做我的布娃娃好不好?」這句話卻在一遍遍衝擊我的耳膜和大腦。
聽的次數多了,感覺我真的要變成一個布娃娃。
我踉踉蹌蹌站起身,去次臥取回那個和小女孩很像的雙馬尾布娃娃。
路明明很短,我卻雙腿發軟,很難使出力氣。
好像身體裏的骨頭在融化,走得極爲艱難。
爲了保持專注,我指甲死死掐住掌心,一陣尖銳的疼痛傳來,手應該被掐破了。
我的身體忽然僵住。
傷口的觸感……有點不對。
我緩慢地低下頭,攤開手掌,在被指甲劃出的月牙形傷口裏,發現了一團棉花。
嘖,我一直覺得做人挺沒勁的,沒想到機會現在找上門了。
我也要成布娃娃了。

-14-
拿起雙馬尾布娃娃,我費力地回到客廳。 
小女孩看着我手裏的東西,嘴角笑容不斷擴大:「姐姐,你想變成它的樣子嗎?不行哦,你的布娃娃應該是短髮呢。」
短髮,是我小時候留的髮型。
我看着她右臉頰的梨渦。
梨渦很小很深,笑起來的時候格外明顯。
和我記憶中的一個人一模一樣。
呼吸越來越費力,我能感覺到,我的肺也在緩慢變成棉花。
我努力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小女孩抿了下嘴,沉默地看着我,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卻無意識地蹭了蹭。
我沒錯過這個細節。
心裏嘆了口氣後,看着她漆黑的瞳仁,我緩緩說:「你叫楊清。」
從見到小女孩的第一Ṱū́ₙ眼,我就覺得她有點眼熟。
我當時下意識以爲這是錯覺,直到剛纔,我又回想起那個困擾我許久的問題。
牆角的六個布娃娃,爲什麼有一個長得像小女孩,有一個長得像周炳?
如果「周炳娃娃」意味着,每個布娃娃都代表一個死者,那小女孩應該也是死者之一。
但此前死的人裏,並沒有小孩子。
就是這個矛盾點困擾着我,讓我的思路陷入停滯。
直到方纔,我仔細看着小女孩臉上的梨渦,才明白爲什麼會覺得她眼熟。
梨渦只是猜測,右手拇指和食指的細節完全驗證了我的想法。
「楊清」的眼神變了變,輕輕笑了一聲:「你終於認出我了,驚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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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內心搖了搖頭。
眼前的小女孩有着和楊清幼時一樣的臉,甚至還有相同的記憶。
但我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楊清。
楊清內心堅定,絕不會被異物同化,而且我親眼見過她的屍體。
小女孩應該是複製了楊清的外表和記憶,本質還是個怪物。
呼吸越來越費力,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我能感覺到身體在迅速軟化,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徹底變成娃娃,成爲這屋子裏的一部分。
怪不得周炳和楊清都折在這。
也許從看到那副詭異的對聯時,我就在遭受侵襲。
這種攻擊方式實在是太過隱蔽,壓根找不到抵抗的辦法。
但是我被同化成娃娃後,會怎麼樣?
新的「我」會繼承「楊清」Ťű₉,成爲這裏的主人,再去同化下一個受害者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要在徹底被同化前,殺掉「楊清」,打斷繼承。
趁着對自己的身體還沒徹底失去控制權,我將全部力氣都放在右手上,用最快的速度掏出了槍。
銀色的槍口正對 「楊清」的眉心,她微妙地眨了下眼睛,我毫不猶豫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起,「楊清」的額頭出現一個洞,大塊大塊的棉花從中溢出,像是個破了的娃娃。
但是她還在笑,並且笑容在不斷擴大。
棉花還在源源不斷往外冒,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不停掏棉花。
「楊清」的腦袋迅速乾癟下去,快咧到耳根的嘴角變成了一條紅色的細線。
接着乾癟的是軀幹和四肢,失去填充棉,她迅速變成了一塊破布。
應該沒有這麼簡單,我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果然,房子裏沒有任何變化,我身體的異變也沒有停止。
「楊清」不是 boss,也不是破局的關鍵。
這個異物的核心到底是誰?
難道是第一個死在這裏的人?
我的大腦高速運轉,突然發現眼前出現一片黑影。
是次臥裏另外五個布娃娃,它們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出現在客廳。
紐扣縫製的五雙眼睛齊刷刷看着我,它們臉上都露出詭異的笑容。
像是在歡迎我的加入。
之前被楊清抱在懷裏的玻璃眼珠布娃娃,此刻正靜靜地躺在茶几一角。
它身體朝下,臉卻直直看向我。
我有一種感覺,它在等着我的死亡。
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小,現在大概是十幾歲的階段。
大概再過不久,我就會徹底變成小孩的模樣,成爲「楊清」的接班人。
五個布娃娃離我越來越近,它們的嘴巴漸漸張開,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牙齒,手上的指甲也在瘋狂生長。
我終於知道周炳身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布娃娃們撲上來時,這間房子也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淡粉色的牆紙紛紛脫落,大片大片塗滿紅黑色的牆壁出現在我眼前——
那兩支紅色和黑色的油畫棒,原來被用在了這。
黑色是屍骨,紅色是鮮血,二者互相交織,在我眼前構成一幅地獄般的畫面。
每具屍骨之間,都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留下來陪我吧。」
牆壁完全露出的同時,整個房子在以極快的速度壓縮收攏。
沙發向茶几撞去,被推向另一側的牆壁,天花板不斷下壓,這裏在變成一個逐漸縮小的盒子。
我突然明白了這裏和靈堂的關係。
有靈堂,自然就有骨灰盒。
我心裏暗罵一聲,怪不得周炳會死在這。
他能力唯一的漏洞就是高度的幽閉恐懼。
左小腿傳來一陣劇痛,一個布娃娃撲在我身上,正猛烈地撕咬我腿上的肉。
它嘴下不斷用力,「噗嗤」一聲,整條小腿被直接咬斷,白花花的棉花漏了一地。
另一個布娃娃跳到我身旁,一手下去直接抓穿了我的側腰。
劇烈的痛感險些讓我暈厥,喉間傳來一股腥甜,但我只能咳出兩團棉花。
擁有周炳記憶的國字臉布娃娃,張開黑漆漆的嘴巴,直直衝向我的脖子。
脖子被咬開的前一刻,我心裏想的是。
隨便詛咒老闆,果然會遭反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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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國字臉布娃娃瞬間僵住。
它的牙齒已經碰到我的脖子,但是再沒能咬下去一分。
下一秒,五個布娃娃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紛紛倒地,破爛的棉花鑽出身體,很快腐爛成一攤腥臭的黑色液體。
房子的收縮也停了,此時天花板離我的頭頂,只有一個手臂的距離。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我順着聲音看去,玻璃眼珠布娃娃搖搖晃晃試圖站起身,卻只能一次次失敗。
它的眉心被射穿了一個洞,緩緩冒着棉花被灼燒而生出的煙。
我身體的異化已經停止,甚至在緩慢復原,看着「周炳」化成的液體,我咧了咧嘴。
幸好它不是死在我身上,不然我得臭成什麼樣。
視線重新轉向布娃娃,我才後知後覺,它在等我的回答。
我撓了撓頭:「哦,剛纔我一直在想,『楊清』看到我時,爲什麼第一句話是要我陪她。」
布娃娃放棄站起身,乾脆癱軟在地上,靜靜看着我,等着我繼續說下去。
「我一開始以爲,這間房子的核心是『繼承』。」
「『楊清』需要我接她的班,所以讓我留下來陪她,甚至畫了畫,加速我的異化。」
「這樣我死後,下一個被靈堂選中的人,就會由『我』來進行誘騙。」
「但是剛纔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這個邏輯鏈是對的,那第一個死在這裏的人,是被誰殺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第一個受害者,應該是由異物親自動的手。」
「而這間房子裏,除了六個代表死者的布娃娃,只有你是多出來的。」
「也就是說,你纔是異物本體。」
傷口處的疼痛感並沒有消失,我喘了兩口氣後才繼續說:
「次臥門上那幅畫是你的分身,專門負責監視。」
「你看到我進了屋子後,指揮『楊清』進來,開始對我搭建陷阱。」
布娃娃的臉上一片死寂,看不出絲毫波動,我毫不在意,繼續說我的猜測:
「朝『楊清』開的那一槍導致了她的死亡,她甚至一點掙扎都沒有。」
「我當時就在猜,幕後之人無論是誰,應該和 TA 控制的傀儡一樣脆弱。」
「這是你能力的侷限,起碼在我這一局裏,你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所以你一開始就選擇把自己藏起來。」
「『楊清』全程抱着你,我本來以爲她是爲了符合小女孩的設定,所以抱着個娃娃。但實際上,她是在保護你,對不對?」
「你不敢將自己暴露在外,於是扮演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把自己藏在其他人的身後。」
「想明白這些後,破局其實很簡單了。咬人的布娃娃,不斷壓縮的房間,其實都是虛張聲勢。」「我根本不需要考慮如何反擊、怎樣逃出這間房子。」
「只要在死之前解決掉你,我就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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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娃娃的腦袋已經癟下去一半,無神的玻璃眼珠裏終於有了點光。
它扯開嘴角,露出最後一個笑容,但我從它的聲音裏聽出了孤獨。
「我被拋棄了太多次,只是想能有人一直陪着我而已。」
「你留在這裏,和我一起生活下去,會獲得永生,這有什麼不好嗎?」
我費力地轉身,從揹包裏掏出一個蘋果。
不知道是哪個布娃娃踩過我的包,蘋果的半邊已經爛了,Ťù₌軟塌塌的。
我在完好的地方咬了一口,甘甜的果肉在口中爆開汁水,我細細品味了一會兒,才說:「那你真是找錯人了,我覺得活着是這世上最無聊的事。」
又是一槍,在布娃娃的心臟爆開,它再沒能說出一句話,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整個房間好像失去支撐,搖搖晃晃的,天花板的吊燈已經脫落,就靠一根電線連着,纔沒掉在地上。
這裏明顯快要塌了。
我喫掉最後一口蘋果,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等死。
缺了一條腿,身上有好幾個貫穿傷,我已經沒力氣逃出去了。
大量的磚塊開始掉落,砸在我周圍,劈里啪啦的,像交響樂。
就是有點難聽。
那個吊燈已經掉下來了,在茶几上摔碎成一堆玻璃碴。
天花板正在解體,一個帶着釘子的木板正精準地砸向我的腦袋。
我閉上眼睛,內心一片平靜。

-18-
再睜眼時,我以爲自己會在陰間什麼地方,結果眼前的是醫院。
同事坐在我的病牀旁,邊給我削蘋果皮,邊絮絮叨叨地說:「你進了靈堂後,我們就沒人能進去了,我和其他幾個隊友只能在外面守着。守到第三天晚上時,靈堂突然塌了,我們趕緊衝進去,在遺像照旁邊發現了你,趕緊把你送來了醫院。」
「你命也是夠大的,身上那麼多傷,竟沒一個致命的。」
「左小腿沒了,醫院給你安了機械腿,這是最新研發出來的作戰專用義肢,硬度十分高,能跑能跳還能噴火,比原生腿強多了,而且費用全部由局裏承擔,不用你掏一分錢。」
「嘖嘖,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呢。」
……這人怎麼這麼吵。
兩個月後, 我順利出院, 去了趟周炳的墓地。
墓碑前已經有了一束鮮花,看花的狀態,應該有人剛來過。
我在旁邊放了倆蘋果,又從兜裏掏出一個握在手裏, 盤腿坐在地上,對着他的墓碑啃起蘋果。
我第一次經歷異物, 是在我十六歲那年。
白天還好端端的商場, 到了晚上突然變得不正常。
每個商鋪都變成了一個會殺人的空間。
所有在商場裏的人,都必須選擇一個商鋪走進去闖關,否則會被商場立即抹殺。
我渾身帶血地從一個兒童玩具店爬出來時, 爸媽已經死了。
那天本來是我的十六歲生日,爸媽帶我去商場慶生, 卻把自己的命永遠留在了那裏。
當天晚上, 商場裏工作人員加上顧客, 一共死了四百三十七人。
我是唯一的倖存者,後來是周炳帶隊闖進商場, 把我救了出來。
剛被周炳撿回隊時, 我天天想着怎麼死。
周炳知道後, 給了我一個任務。
每天喫一個蘋果,喫到第一萬個, 隨便怎麼死, 他絕不攔着。
在這之前,我的命是他帶隊救的, 我沒有死的資格。
一萬個蘋果,我得喫 27 年,周炳卻絲毫不給我商量的餘地。
可惜了,蘋果還沒喫完,周炳就死了,不知道我以後不喫的話, 他能不能氣得活過來。
算了,答應了他的事,總得做完。
我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他給我一個長達近 30 的任務, 想讓我慢慢找回活着的希望。
明明是個殘酷嚴苛的變態領導, 對下屬卻總能透那麼點溫情出來,讓人恨都沒法恨。
沉默着將最後一口蘋果喫完, 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對着他的墓碑說:「局裏已經把我升了隊長, 你的辦公室被我佔領了。你平時桌面亂糟糟的,最討厭別人動你的東西。搬進去那天,我把桌子上所有的文件都收起來了,現在乾乾淨淨,你知道的話, 肯定會氣得再死一次, 哈哈哈。」
我自顧自地笑了半天, 轉身緩步離開。
一陣風吹起,將我的最後一句話送到了周炳的墓碑。
「放心吧,隊裏的大家我會替你照顧好的。我到現在還覺得活着很無聊, 但你未完成的事業,總要有人接手,我會努力的。」
– 完 –
□ 暮漁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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