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官2:響馬鬍子

十一歲那年,響馬鬍子猖獗。
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時年,東北行省成立,三省總督上臺,剿匪失敗。
我爹主動請纓,點兵出發。
卻不料三教九流,盡皆匯於馬匪帳下。
有養鼠的奇人、馴馬的高手、唱陰戲的戲班、說鬼親的媒婆。
處處走、處處險。
我爹差人傳信。
「可能來找你了,千萬小心!」
1
我叫陸安安,是陰司預定的堂官,幸得東北衆仙幫助,僥倖活了下來,欠下許多恩債。
大仙們雖然不急着討要,但我不能不放在心上。
對於出馬弟子來說,能做的便是驅邪治病、燒香看事,爲大仙積累功德。
我看着眼前的妖邪,默唸到:「弟子陸安安,拜請風三爺。長白山中修道行,萬里之野爲首尊……」
一聲虎嘯之後,風三爺已然降臨。
幾乎是在眨眼之間,眼前的邪物便已伏誅,現出原形。
是一隻尖牙老鼠。
它死前說道:「我們家七爺不會放過你的!」
在處理完老鼠後,風三爺又叫我去看了幾個地方。
三爺說道:「井中無水,孩童早夭。這老鼠偷了這裏的生氣,不知運到何處去了。」
我問道:「三爺,有法子找回來嗎?」
它嘆了一口氣,「你且回去,我真身來試試。」
在辭別村民後,我回到帥府。
我爹剛和副官聊完事,見着我了,說道:「安安,爹這陣子又要出門剿匪,你好好待在家中,不要亂跑,不安全。」
我點頭道:「爹你放心,我出門一定帶上護衛。」
兩天後,我爹帶着軍隊出發。
他前腳剛走,一個女人就求到我面前。
她跪下說:「陸大小姐,您能不能讓我進趟刑場?」
2
女人姓周,叫周杏芳。自述是五里屯人,進刑場是爲了買人血饅頭,治她兒子的病。
我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爹明令禁止,賣人血饅頭者,處極刑。」
她臉色一白,「我知道,可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人家說人血饅頭包好……」
我爹說過,人血饅頭毫無作用,純是害人玩意兒。
我也見過被人血饅頭欺騙的人,喫的傾家蕩產都不見好。
我心中微嘆,說道:「人血饅頭的事先放一邊,帶我去看看你兒子。」
周杏芳愣了一下。
我補充道:「我也是看事的。」
3
周杏芳帶我來到她家。
我把東西擺好。
請下白家的四姐姐。
壇前的香飄飄忽忽。
周杏芳緊張得不敢眨眼。
她兒子約莫兩三歲,面無血色的在前面坐着。
他哀求道:「娘,我累了。」
周杏芳安撫道:「二狗乖,大仙正在看事呢。你再忍一下。」
本來也不需要他坐着。
我說道:「讓他去歇着吧。」
掀開門簾,她跟着我走出來,惴惴不安,「陸大小姐,大仙給了什麼指示?」
看事一般就是眼通。
我說道:「大仙給的畫面不夠清晰,你先別急,我回去再研究一下。」
她又是幾番感謝,從布包裏摸出一塊大洋,恭敬道:「這是留着買饅頭用的。我孝敬給大仙,求大仙上上心。」
我推回她的手,「大仙不要你的孝敬,我也不要。」
清風牽着馬車在屋外候着,看見我了,問道:「治好了嗎?」
我搖搖頭,「白四姐姐說了,治不好。」
他騎上馬,「治不好的病多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想了想那個小孩兒,我說道:「我還想試試。」
清風駕馬,「胡Ṱù⁼黃白柳灰,白家最擅長治病,你還能想什麼辦法?」
我說道:「我想請黃七太奶奶來看看。她見多識廣,說不定會有辦法。」
入夜。
我入夢來到黃七太奶奶的所在。
有人攔住我:「站住,何處來的?可有請帖?」
5
這還是首次出現這種情況。
我睜眼一看,此處不知是哪兒。
往內看,宅內燈火通明。
往外看,宅外森冷幽寒。
我說道:「我沒有請帖,是來找黃七太奶奶的。」
不一會兒,黃七太奶奶被請過來。
她走過來,問道:「安安,你怎麼來了?」
我將原委說了說。
她看着我,「我這兒的喜酒還得喝上兩日,暫時走不開。你去找白家的先看看。治病救人是它們的強項。」
我微微嘆氣,「請過了,白四姐姐說治不了。」
七太奶奶沉思片刻,「那你先回去,我抽空出來再看。」
正說着,裏面走出一人,身形高大,面目如同夜叉。
它問道:「七太奶奶,這是何人啊?」
七太奶奶說道:「這是我家的小輩。」
它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請一同落座。」
我看向七太奶奶。
她想了想,「也對,待一會兒再走。」
6
我跟在七太奶奶身後,低着頭不敢亂看。
她說道:「今晚夜叉娶親,來的精怪鬼魅不少,你現在回去,確實容易撞見。你就在我身邊待着,不要亂走。」
我點點頭。
到了位置,七太奶奶向周邊介紹道:「我家小輩有事找我,我就帶進來了。」
旁邊的山羊笑了笑,挪出一個位置來,「坐這兒吧。」
我看向七太奶奶。
她點點頭:「坐下吧,快謝謝你楊六伯。」
我說道:「謝謝楊六伯。」
山羊笑笑,又和旁邊的樹人聊天。
它說道:「聽說今天這席面,不僅請了山精野怪,還請了人。」
樹人點點頭:「夜叉請了遼西的響馬總瓢把子,杜立三。」
我眼皮一跳,我爹就是出發剿他去了,如今應該還在路上。
七太奶奶右手邊的老熊看向我,「別拘束,該喫喫、該喝喝,走的時候還可以打包走。」
我點點頭:「好的,謝謝伯伯。」
老熊笑了笑,「我和你家七太奶奶可是老相識,你想不想知道她以前的糗事?」
七太奶奶瞥它一眼,「熊天佑,說話悠着點,我還沒走呢。」
正此時,夜叉領着幾個人進來了。
爲首者身着紫紅色短襖,腰間挎槍。
夜叉安排他們在對桌坐下。
我看了他兩眼。
他掃過來,一臉的兇厲。
我沒見過杜立三,但我覺得他是。
我移開視線不再看他,免得引他注意。
又過了一兩個時辰,夜叉站出來說道:「歡迎各位參加我的昏禮。在座的都是朋友,我就不過多廢話。大家喫好喝好,好酒好肉管夠!」
衆精怪鼓掌歡呼,起鬨道:「夜叉兄,把新娘子帶出來見見啊!」
它笑了笑,招呼幾個小鬼把新娘子引了出來。
大紅蓋頭之下,是一張很美的臉。
很年輕,約莫只有十五六歲。
大家無不叫好。
夜叉很受用,說道:「賓客差不多都到了,那咱們就開始昏禮。」
在新娘子驚恐的目光中,它劃開她的手腕。
這一刻,喜慶的音樂吹響。
血嘩嘩的流。
我看向黃七太奶奶,她按住我,無奈的說道:「那是人家父母賣給它的,咱出不了這個頭。」
血從臺上流到階下。
我渾身都在發抖。
這是一種比害怕更直觀的情緒,憤怒!
杜立三哈哈大笑:「夜叉兄,你嚇到小孩兒了呀!」
7
夜叉看過來,一拍腦門兒,「疏忽了,忘記七太奶奶的後輩在這裏。」
黃七太奶奶說道:「這孩子沒見過世面,膽小、怕生。讓大家見笑了。這樣,我先把她送回去,再來喝您的喜酒。」
杜立三說到:「沒見過就該多見見。這年頭兵荒馬亂到處都țū́ₙ在死人,不見識一下怎麼行。」
夜叉笑道:「立三兄說的在理。」
但它瞥了一眼七太奶奶的神色,轉口道:「但總歸是黃家的後輩,咱們這些外人就不要瞎提建議。您老請便。」
黃七太奶奶起身告謝,帶着我走出去。
我剛想有所動作。
她就說道:「別在這兒用拘魂術。」
我心頭一驚,竟然被七太奶奶看出來了。
走出老遠一截,她說道:「你這孩子太過莽撞,你還以爲是上次抓那個叫花子?這夜叉在陰間是個護法,你把新娘帶走,被它發現咱們討不了好。」
我看着她,「可我實在看不下去。」
七太奶奶又是一嘆:「這世上看不慣的事多了,樁樁件件都管得過嗎?別學黑老五那個莽漢,險些被做成了蛇羹。」
我驚道:「五爺出事了?」
她點點頭,「它和鬼市的鬧起來了,人家缺斤短兩又沒短到它頭上,非要出這個頭。被打中了七寸。」
我擔心道:「那我去看看五爺吧。」
她笑了笑,「那莽漢皮糙肉厚,不妨事。既然出來了,我先陪你去看看那個孩子。」
8
回了家,我把清風喊起來,「不用馬車了,咱們駕馬過去,黃七太奶奶時間比較緊。」
清風是我的護衛,他牽了兩匹馬過來,又在腰間別了槍。
我調笑道:「怎麼清風大劍神都學會用槍了?」
他瞥我一眼,「深夜出門,帶槍比帶劍好。」
從東門直出,月光皎皎,用不上火把。
但火把沒用,磷火倒是來了。
有孤魂野鬼盯上了我們。
清風唸到:「敕敕洋洋,日出東方,吾賜靈符,普掃不祥!」
他道袍一亮,磷火立即遠遁。
如今土匪作亂,到處都是怨鬼。
八字不夠硬,夜裏莫出門。
到了小孩兒家,我拍門把周杏芳叫醒,念出馬口訣把黃七太奶奶請了下來。
她瞧了瞧,「是癆病,已經有點重了,恐怕挺不過三天。生死有命啊,安安。」
第二天,我讓周杏芳來刑場拿了一個熱乎乎的人血饅頭。
她手捧着最後的「希望」,我卻望到了絕望。
當晚,風三爺來找了我,「那隻老鼠所說的七爺我查到了根腳,現在在杜立三手下做事。」
又是杜立三。
總感覺最近樁樁件件都和他有關。
我問道:「三爺,有法對付這個人嗎?」
它說到:「我已經試過了,險些沒從杜立三的山寨走出來。杜立三用活人打樁,布了煞陣。」
9
用活人打樁,可以說是極其惡劣的手段。
讓人難以置信。
我又想起了昨夜新娘子的血,臺上階下的流。
夜叉和杜立三,是一類。
他們比畜生還畜生,比惡鬼還兇殘。
我現在只擔心一件事,「三爺,我爹不會出事吧?」
要知道我爹可沒有什麼道術手段。
三爺說到:「杜立三有煞氣,你爹有殺氣。況且你爹領兵萬餘,人成衆,不可擋。你可還記得胡三太爺鎮住的龍脈?」
我點點頭,「記得。」
因爲胡三太爺不肯回來,我還爲自己擔心了兩年。
三爺說到:「九州大地有這一條龍脈在,杜立三這樣爲外人做事的便討不了好。但天意尚需人爲,安安,你情願爲九州出份力嗎?」
我看着它,「三爺,我爹說過,咱們土生土長的地方,不能讓一絲一毫給外州人。我陸安安,也是這個想法。」
它笑着點頭,「說得ṱũⁿ好!三爺沒有看錯你。」
它接着說:「杜立三挖溝渠、建碉堡、設卡遼河,在上下游做風水煞局。就連沙俄的軍隊都打他不過。可謂是佔盡地利。要讓龍脈的運勢加在你爹身上,就必須爲你爹搭起人和。」
我聽得暈暈乎乎,「三爺,您就說我要怎麼做吧。」
風三爺看着我,「你先去爲你爹做一件百家衣。不是普通的百家衣,你必須在幾個緊要的地方,討來碎布。」
我又問:「哪些是緊要的地方?」
它說道:「像老鼠禍害過的張家村,便是其中一處。這些原本都是有福之地,卻被他們糟踐了,變成了惡土。我會爲你指引方向。」
當天,我帶着清風來到張家村。
路邊做農活的村民看見了我,「陸小姐,還記得我嗎?」
我記不起他是誰,問道:「您是?」
他笑道:「我叫張橋,上次您鬥那隻老鼠精,我就在門外。」
我恍然大悟,「您還給了我水喝。」
他說道:「這都是小事,難爲您還記得。上次您走的匆忙,我都沒來得及感謝,這次您務必留下來喫飯。」
我下馬,問道:「村中的用水解決了嗎?」
他點點頭,「我們挖了溝渠,從別處引了水。雖然遇到不少困難,但大家夥兒都在想辦法解決。」
我忽然感受到一股生機。
我問道:「您可以給我一塊碎布嗎?我想爲我爹做一件百家衣。」
他點點頭,「當然可以,您跟我來。」
他收拾好東西,帶我回到家,「媳婦兒,把咱家的臘肉拿出來,招待客人。」
我忙道不用,「只要碎布就行了。」
他走進屋中,拿出一匹好布,「陸小姐,這個給您。差是差了點,多少是個心意。」
她媳婦兒在門後,一臉的心疼。
我推回給他,「我只要舊碎布,不要新布。」
他手中的布,可以做一身冬衣了。
張橋遲疑,「您當真只要碎布?這如何能表達我的感謝呢?」
我說道:「您給我要的東西,便足以感謝了。」
他最終進屋拿了一塊碎布出來,「陸小姐,這塊布磕磣,要不我再進去找找?」
我接過他手中的布,說到:「就這個最好。」
在張家村走了一圈,在的都要到了。
清風說道:「這有點耗時間啊。」
我點點頭,「所以咱們得抓緊了。」
10
第二個地方叫郭家油坊,這裏舊時是加工食用油的地方,現在卻變得人跡稀少。
在這裏生活的老人頭戴一頂破舊氈帽,一臉苦相,「鍋底漏油啊。從一年前開始就是這樣。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我和清風對視一眼,「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來幫您看看。」
老人帶着我們,用壓榨法壓了一些油,但很快,這些壓出來的油就不見了蹤影。
他說道:「以前這裏可是相當的熱鬧,可榨出的油存不住,有人便說是遭了詛咒。到了今天,年輕人都去了洋人的工廠,只剩我們這些老頭在這裏等死。」
我看向清風,「你有思路嗎?」
他點點頭,「有點想法,但還需證實。」
老人說道:「小先生,你要怎麼證實?可有我這個老疙瘩能出力的地方?」
清風說道:「請您帶我四處走走。」
出了門,我們繞着郭家油坊走了個遍。
清風拿着羅盤,停在了西門,他指向左邊,「這裏原來是不是有一個房子?」
老人點點頭,「這裏以前是郭恆武的祖宅,他後面搬了家,便把這裏拆了。」
我疑惑道:「搬家爲什麼還要拆房?」
他搖搖頭,「這確實不知了。」
清風走到左邊,來回踱步,「老人家,拿把鏟子來。」
11
我們幾個一路下挖,挖出一個死掉的三腳蛤蟆。
清風說道:「果然,有人用這三足金蟾壞了風水。」
老人一臉震驚,「郭恆武爲什麼要做這種事?」
清風搖搖頭,「恐怕他也不知情。他祖宅在這兒,也要被運勢影響。」
我想了想,「多半是被杜立三的人誆騙了。」
老人說道:「當初確實聽說郭恆武發了一筆橫財,但就是不知道怎麼來的。」
我問道:「挖出蛤蟆,油的事便解決了嗎?」
清風說道:「油的消失只是表象,他們更改這裏的建築,把進財局改成了漏斗局。埋下三足金蟾,只是催化。
「本質上還是這棟老宅,閉合了油坊的人氣。現在人氣全都散了。年輕人越來越少,纔是這個局的用意。」
我心中一驚,回想起村中只剩下老人,頓時感覺到死氣。
好恐怖的佈局。
老人趕忙問道:「先生可有補救之法?」
清風說道:「漏斗已成,要回到原來的風水局,相當的難。我的本事不夠,只能使這裏不惡化。」
老人說道:「能不惡化就相當好了,請先生指教。」
清風拿着羅盤,讓其在西北角種樹,東南邊改路……
老人一一記下,他回到家,出來時拿了些錢,「請二位收下,聊表心意。」
清風搖搖頭,「只求一塊碎布做百家衣。」
老人又回去,拿出一塊碎布,「感謝二位。」
我們緊接着又去各家討要,他們紛紛拿出碎布。
有位老奶奶眼淚滴答,「多謝。」
她從祠堂出來,拿了一塊布給我們。
收了布,我們牽馬出了Ṫüₜ油坊。
我問道:「剛纔那位老奶奶,不是人吧?」
清風點點頭,「應該是他們宗祠的先祖。」
我們騎上馬,又去往下一個地方。
12
來到五溝鎮,一股腐臭氣傳來。
還沒有進去,便已經看見了野狗搶食。
它們啃着屍體的肉,眼中冒出綠油油的光。
清風說道:「喫了人肉的野狗比狼兇,小姐,你先把風三爺請下來。」
我點點頭,念請神咒:「弟子陸安安,拜請風三爺,長白山中修道行,萬里之野爲首尊,三界無拘隨處行,靜中潛修妙法藏,無求名利心高潔,練仙有德滅魔邪。今朝弟子請尊者,降得神法早臨堂!」
我渾身一震,風三爺已經來了。
它皺眉道:「這個地方我以前來過,沒想到成了這樣。」
談話間,野狗便已經朝我們撲來。
有風三爺神力在,馬匹纔沒有受驚,否則頃刻間就要出問題。
清風連打幾槍,只打中了一隻,還沒有打死。
風三爺一聲虎嘯,這些長了膿瘡的野狗才止住了腳步。
三爺說到:「暫時不要和它們打,往鎮裏看看還有沒有活人。缺了這裏的布,百家衣不完整。」
我們騎着馬往裏走,野狗遠ṭų₉遠在後面跟着,越跟越多,就等着喫我們。
越往裏,我越是心驚。
到處都是被啃爛的屍體。
牆角、路上……都是暗沉的血跡。
風三爺沉默許久,說道:「不用看了,這裏多半被屠乾淨了。」
它咬牙切齒:「好一個風水煞陣!好一個杜立三!」
我也憤怒了,一個鎮吶!
我們繼續沿着街頭走。
忽然間聽到人聲,「你們這些野狗,放下杜善人的屍首!」
13
我們聞聲而去,看到一個乞丐拿着棍子打狗,渾身已經被咬了幾口。
清風上前,幫助他趕跑了這些狗。
乞丐鬆了一口氣,「謝謝你。」
他一撅一拐,把前方的屍體拖起來,喃喃道:「杜善人很好的,在五溝鎮,只有他給飯喫。逢年過節,還有兩塊肉。這麼好的人啊,竟然也被馬匪殺了。」
乞丐眨眨眼睛,淚水湧出,「米鋪的老闆天天罵我,他該死。酒樓的夥計打我,也該死。甚至我也該死。唯獨杜善人不該死。」
我下馬問道:「你是本地人嗎?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着我,「馬匪,一羣馬匪,夜裏火把都連成了一片。我因爲睡在墳地,躲過了一劫。小姑娘,你快走吧,你要是被馬匪抓到了,那是比死還難受的事!」
這可能是五溝鎮最後的活人了。
我問道:「我爹叫陸大有,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他正在帶兵打土匪,我想爲他做一件百家衣,你能給我一塊布嗎?」
乞丐眼睛一顫,「他真在打土匪?」
清風說道:「確鑿無疑。」
乞丐把身上的爛衣服脫下來,「你全都拿去,只要多殺幾個土匪!」
我看過去,他身上不少地方都被野狗咬走了。
乞丐淚水如注,「我爛命一條,只恨看不到那天。只願兩位幫我葬了杜善人。」
片刻後,他便沒了呼吸。
我深吸一口氣,爲他合上眼睛。
憑着風三爺的神力,我把他舉到馬上。
我說道:「三爺,土匪真該死!」
又去了幾個地方,湊齊了百家衣的原料,我們開始往我爹那兒趕。
馬匹累了,我們便停下來縫衣服。
它休息夠了,我們又上馬狂奔。
到了馬躍鎮,終於看見了我爹的崗哨。
放哨的士兵看見我,驚訝道:「陸小姐,您怎麼來了!」
14
進入我爹的指揮所,他瞪着我,「你怎麼跑過來了!我給你的信你看到沒有。」
我搖搖頭,把包袱打開,取出縫的不是很好看的百家衣,「我來給您送衣服,風三爺說這件衣服對您很重要。」
一聽到風三爺,我爹正式了很多,他把衣服拿過去。
清風說道:「是小姐親手縫的,去了很多地方討碎布。」
我爹輕輕擦擦眼角,「我家姑娘手藝就是好。」
我說道:「快穿上。」
我爹把軍服脫下來,把百家衣穿在裏面。朝副官問道:「好不好看?」
副官答道:「報告大帥,非常的好看。」
我爹哈哈直樂,「有了我姑娘縫的衣服,就不怕那個草臺班子!」
我疑惑的看向副官。
副官解釋道:「那是一個戲班子,每天在前面唱陰戲,引來不知多少厲鬼。按理來說軍隊行軍,血氣旺盛,厲鬼都要避道。偏偏它們不動分毫,不知是何道理。」
我脫口而出:「應該是因爲風水煞局。」
副官想了想,問道:「什麼是風水煞局?」
我便把風三爺講的,原封不動的說了一遍。
我爹說道:「那有了這百家衣,我豈不是可以破局了?」
他想了想,說道:「副官,爲我備馬。我要親自上陣衝殺!這幫唱戲的,我忍他們很久了。」
15
我隨爹來到高處,在馬躍鎮鎮外,一個戲臺明晃晃的。
裏面傳來戲腔,悽悽慘慘,聽着都滲人。
在戲臺前,擺了不知道多少空凳子,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凳子上坐滿了人。
他們安安靜靜的,就像是沒有呼吸。
我爹說道:「再被他們拖下去,糧食都不夠了。」
於是他召集人馬,在鎮外集結。
他啓開剩下的好酒,每人倒了一碗。
我爹說道:「兄弟們,再與我衝殺一回!奶奶的,活人難道會被死人攔住?」
他上馬拔出砍刀,「衝鋒!」
我爹一直有個優勢,就是天生嗓門大,能蓋過一切聲音。
他手下的弟兄沒有遲疑,喝了這碗酒,躍上馬匹。
這一刻他們忘卻了神神鬼鬼的東西,拋棄了對未知的懼怕。
他們要以生命跟隨他們的大帥。
「衝!」
這一刻,幾百匹戰馬在朝前衝鋒。
無畏無懼。
陰慘慘的唱詞被壓住了。
看戲的厲鬼轉過頭,被戰馬踏碎。
他們繼續往前,躍上戲臺,斬下戲子的人頭。
他們還要繼續往前,往更黑暗的地方。
清風念道:「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這一刻,大軍繼續開拔。
16
在指揮所,我爹開始制定下一步計劃,「杜立三坐擁三鎮之地,我們現在已經打下一鎮。往後走還有一鎮,其後便是他的大本營。北方有沙俄人鉗制他,我不擔心,我怕他坐船從遼河下游跑。」
我爹手下的一個營長說道:「我願帶兵在下游設卡。」
我爹點點頭,「可以。但是他還有幾個過命的弟兄,這些人若是來援,也恐生變。程老弟,給你三千人,你能不能截斷這條線。」
姓程的營長說道:「我沒問題。」
幾番部署之後,我爹說道:「各自行動。」
夜晚,忽然一陣陰風襲來。
「陸大有,我來接你上路了。」
17
我睜開眼,看到我爹房外站着一個驢臉的陰差。
它一聲聲的喚着,Ŧü⁺想要把我爹的魂魄叫出去。
我立即請了三爺。
三爺一聲虎嘯,險些把它震散。
陰差看過來,「何人干涉陰司執法?」
三爺借我之口說道:「你是哪裏的陰差,執的何人的法?陸大有福緣深厚,還不到壽盡的時候。」
陰差陰沉着臉,「哪裏的野仙,竟然質疑地府的事?」
三爺看着它,「看來不打過你是不肯說。」
三爺不等它動手,搶先出擊。驢臉陰差根本摸不到他的邊角。和上次來接我的紙人完全是雲泥之別。
片刻後,驢臉陰差被按住,三爺質問道:「說!受何人指使?」
它渾身哆嗦,「是……是夜叉大人讓我來的。」
嘭!
風三爺碾死了它。
我將上次夜叉婚宴的事跟三爺說了說。
三爺點頭道:「黃七太奶跟我說過這件事,我正愁找不到由頭收拾它。安安,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去處理。」
18
第二天,我們到了豐登鎮。
鎮中無人。
我爹擰眉,「奶奶的,空城計都給我用出來了。」
他派人前去打探,卻遲遲沒有迴音。
副官疑惑道:「難道里面又是鬼祟?」
清風眼睛一眯,「大帥,裏面是風水佈局的陣法。我和小姐在郭家油坊見識過這人的手段。」
我爹看向他,「你有把握破除嗎?」
清風搖搖頭,「沒把握,但我可以爲大帥創造一個缺口,可能只有一瞬,請大帥把握時機。」
我爹點點頭,「你要多少人馬協助?」
清風說道:「五個人,多了我指揮不過來。」
我爹哈哈大笑,「我給你五個精銳,事成則重重有賞。」
我看向清風,「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行就立馬回來。」
他點點頭,帶着五人進了鎮子。
我們在外面等待。
我還沒注意到時機已到,我爹已經下令了,「衝!」
19
又克一鎮,離杜立三的老巢是越來越近。
突然之間傳來急報,說是杜立三的外援已經在路上了。
我爹根據情報判斷了一下,「老程還可以守。」
但隨後,運糧的部隊又說來了一堆老鼠,把糧食袋子都咬壞了。
我想起來了,杜立三手下有個養老鼠的七爺。
我前兩天入夢去看過黑五爺,它現在狀態良好。
真如黃七太奶奶說的一樣,恢復的很快。
我對我爹說道:「我請黑五爺來處理吧。」
畢竟老鼠是怕蛇的。
黑五爺可是一條巨蟒。Ŧü⁷
黑五爺上身之後,我的瞳孔便變了顏色。
它說道:「以前鼠疫的時候,我好像聽說過那個叫羅七的,沒想到ṱûₑ他竟然跑到杜立三手下了。就讓我會會他。」
一條條蛇被它召喚過來,與老鼠糾纏在一起。
老鼠眼中冒出紅光,變得更加兇厲。
蛇也被五爺增強,蛇口一張,咬在老鼠腦袋上。
許久後,老鼠被全部咬死,吞入蛇腹。
但因爲是在我們這裏鬥,還是拖慢了運糧的速度。
黑五爺截斷一炷香,唸了幾句咒,從手縫間倒插下去,「鬥法還沒結束呢。」
20
大軍到了碉堡處,我爹許下重賞,「拿下碉堡者,賞大洋一千!」
一時之間,全軍沸騰。
大軍一路挺進,拿下碉堡、翻越溝渠,終於來到山寨。
在山寨之外,還有一具死屍,被各色的蛇的纏着,正是鬥法失敗的羅七。
寨口,杜立三說道:「陸大有,我與你無冤無仇,爲何苦苦相逼?」
我爹站在寨前,「你和我雖然沒仇,但你和許多人都有仇。我正是爲了這許多人而來。」
杜立三哈哈大笑:「別說的這麼冠冕堂皇,你是爲了升官發財。」
我爹輕輕搖頭,「隨你怎麼想, 總之你沒有退路了。」
他嗤笑, 「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還敢在這裏等你?」
風三爺丟出一顆頭顱, 「你是在等這個夜叉嗎?」
杜立三神色一凝, 「想不到夜叉都被你們殺了。真是好手段。可我依仗的不是它。」
我爹問道:「難道你在等你的綠林兄弟?他們一時半會兒過不了我的防線。」
杜立三笑道:「我也不是在等那幾個草包。鎮子裏一個人都沒有,你沒懷疑過嗎?」
清風眉頭一皺,「難道……」
杜立三說道:「今天我以一鎮之人, 活祭起陣,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他一揮手, 一片哀嚎。
風三爺一驚, 「遭了!」
此時風滾雲翻,天色一暗!
清風說道:「沒想到那些陣法都是出自杜立三之手。難怪他能稱霸綠林。」
面對一鎮人的活祭,清風也沒了辦法。
風三爺說到:「安安,還記得我問你的話嗎?願不願意爲九州做點事。」
我點點頭:「三爺, 我記得。」
風三爺說到:「那你就拼盡全力, 請胡三太爺上身!你要想清楚,這次不像上次。沒有我們護法,胡三太爺降下神力, 你可能會承受不住。」
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唸到:「弟子陸安安,奉請胡三太爺, 五仙之祖有良因, 積行累功以修成, 經年三千歷寒暑。唐宋元明嘆炎涼, 招兵買馬功德遠, 查壇治病遍八方。弟子今朝頻祈請,伏願仙將早臨堂。」
只見我爹身上的百家衣忽然衝起一股浩然之氣,打破了天上的雲層, 破曉的亮色出現。
胡太三爺從我的身體睜開眼。
哀民生之多艱兮, 長太息以掩涕。
怒火!
像十幾年前滅花子幫一樣的怒火!
這一刻,天地爲之顫動。
我知道,杜立三的死期到了。
21
再睜眼, 我已經是躺在牀上。
我爹看着我, 「安安,你總算是醒了。你快急死你爹我了。」
我虛弱的問道:「爹,杜立三死沒?」
我爹點點頭, 「死了, 死的透透的,骨灰都找不出來。」
我放心的又睡了。
黃七太奶奶又在喊我。
過會兒, 風三爺又開始叫我。
漸漸地, 我又醒了。
我爹還在那兒守着,「爹,我睡了多久了。」
他說道:「差不多一個月了。」
我問道:「東北太平了嗎?」
他搖頭道:「杜立三雖然死了, 但他背後的日本人還在。而且沙俄在扶持新的代理人, 想要喫下杜立三的基本盤。安安,你好好休息,這些事爹在操心。」
我感覺到, 好累呀。
又一次睜眼,我看到了胡三太奶奶。
她笑着:「丫頭,別睡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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