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夏

靳淮的白月光回國那天,我和她同時上了熱搜。
她是衆星捧月的娛樂圈頂流。
我被嘲愛而不得的女舔狗。
靳淮打來電話時,語氣冷漠:「今晚有應酬,不回家了。」
我看着車窗外,他摟着白月光走進酒店。
「好,嗯……」
還沒來得及應聲,就被身後加劇的力道撞得氣息驟亂。
靳淮頓了頓:「……你在做什麼?」
我咬着嘴脣掛斷電話。
有灼熱的呼吸貼在我耳畔,那人動作更兇狠:「你猜,他會不會看到這邊?」

-1-
宋汀蘭將要回國的消息,從一個月前就高掛在熱搜上。
我去酒局上接靳淮時,在門口短促地停了一下。
恰好聽到裏面,他朋友在問:「汀蘭馬上就回來了,到時候鍾霓怎麼辦?」
靳淮嗓音很淡:「什麼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她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
隔着沒關緊的門縫,我看到靳淮咬着煙,在淡白色的煙霧裏眉眼低斂。
他嘲弄地說:「她自己說的,我做得再過分,她都不捨得離開我,因爲她愛我。」
朋友應和:「也是,鍾家敗落那麼久了,她能嫁給靳哥,還不是靠那張像汀蘭的臉倒貼上來的。」
「也是夠賤的,你們知不知道她當初……」
我站在外面沉默了一會兒,推門進去。
「靳淮。」
包廂裏安靜了一瞬,所有人都抬頭望過來,眼神里帶着隱祕的鄙夷和戲謔。
靳淮把外套搭在臂彎裏,站起來:「我先回家了。」
一路走到停車場,他都在沉默,直到我發動了車子,才突然開口:
「你剛纔在門外,都聽到了吧?」
我轉頭看着他。
「門縫那裏有影子。」
他用指節輕敲車窗,
「阿霓,你向來有自知之明,知道什麼話該說。」
「再過一個月,我希望你還是這麼懂事,不要做不ṭũ₇自量力的事情。」
我聽懂了。
靳淮在警告我,唯恐我用什麼骯髒的手段,傷到他心頭的白月光。
因爲半個月後,宋汀蘭就要回國了。
我和靳淮結婚前,就知道自己是替身。
鍾家一早就敗落。
因爲一張和大明星宋汀蘭七分相似的臉,我被靳淮看中,成了他的未婚妻。
爸媽簡直欣喜若狂,我爸時刻警告我。
「靳總能看上你,是咱們鍾家的榮幸。惹了靳總不高興,我和你媽不會再認你這個女兒。」
結婚三年,我把靳淮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他面對我時,永遠高高在上。
有那麼幾次,他喝醉了,掐着我的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片刻。
厭棄地說:「你這種東西,也配和她長一張一樣的臉嗎?」
再醉一點,又會把我當作宋汀蘭,把臉埋在我肩頭,低聲乞問:「爲什麼要離開我?」
「現在我娶了別人,你會後悔嗎?」
那種時候的靳淮,力道近乎某種暴虐的折磨。
我只要稍加掙扎,就會換來他的冷嘲熱諷:「怎麼,你爸媽讓你討好我,你就是這麼討好的?」
燈光下,他居高臨下望過來的眼神滿是沉冷。
鼻尖上那顆小痣被光一照,更加明顯。
我瞬間僵住,睫毛顫了顫,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回過神,我握緊方向盤,輕輕應了聲:「知道了。」

-2-
宋汀蘭回來那天,機場擠滿了去接機的粉絲。
靳淮僱人在接機口,給她造了一條十幾米的玫瑰長廊。
宋汀蘭順着長廊往前走,一臉感動地撲進走廊盡頭的靳淮懷中。
這一幕被人拍下來,P 上氛圍感十足的濾鏡和文字,一瞬間衝上了熱搜。
「永不褪色的偏愛。」
宋汀蘭是宋家千金,天之驕女。
當初要出道拍戲,和靳淮戀愛,都搞得轟轟烈烈。
後來分手,哪怕她出國進修,哪怕靳淮和我結婚,網上還是有大批粉絲嗑他倆的 cp。
公司樓下的停車場,我坐在車裏,蜷縮身體,摁着絞痛的胃部,點開熱搜排行榜。
掛在上面的名字,除了靳淮和宋汀蘭,還有我。
「鍾霓山寨貨。」
「倒貼婊,汀蘭美女被她沾上,真是倒大黴了。」
宋汀蘭的粉絲討厭我。
他們覺得我一個破落戶,是靠着這張和她相似的臉,才能嫁入靳家豪門。
甚至有人說我是第三者上位,把宋汀蘭逼到了國外,隔三岔五就把我翻出來罵一通。
但靳淮從來不會爲我澄清。
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他發給宋汀蘭的消息:
「如果罵她能讓你消氣,我再僱人加兩把火。」
「你能不能,早點回來?」
我才知道。
那些罵我的人氣焰囂張,是因爲有靳淮的縱容,甚至鼓勵。
……
我安靜地看了一會兒評論裏罵我的污言穢語。
正要關掉微博,一條新話題突然跳出來。
一瞬間就把靳淮和宋汀蘭的浪漫愛情擠下去,登頂熱搜第一。
#賀凜川 回國
熟悉的名字讓我一瞬間怔住。
反應過來時,點擊屏幕的指尖在無意識地發顫。
點開是一條視頻。
穿着黑色 T 恤的男人,眉眼凌厲,高挺的鼻樑上有顆小痣。
他冷着臉走出人羣,踩壞了那條精心準備的玫瑰長廊。
靳淮攔住他,嗓音裏帶着怒氣:「你眼睛瞎了?沒看路嗎?」
男人側過臉,耳垂上的鑽石耳釘熠熠生輝。
「不好意思。」
他語氣無波無瀾,眼鋒掃過來,像是在看什麼擋路的路障,
「需要多少錢,我讓經紀人聯繫你賠償。」
「這是錢的問題嗎?」
「不是錢的問題——」
賀凜川看了一眼滿地殘花,慢吞吞地抬頭,一字一句,「那你是想碰瓷?」

-3-
熱搜上,宋汀蘭的粉絲和賀凜川的粉絲吵成一團。
「這男的在拽什麼?不會真以爲自己很帥吧?」
「世界冠軍當然比婚內出軌還引以爲榮的髒黃瓜帥,沒長眼睛就早點去治。」
世界冠軍。
這四個字讓我愣怔片刻。
回過神後去搜,才知道。
賀凜川,某電競遊戲歐洲賽區選手,在去年世界大賽上榮獲了總冠軍。
最近,他剛被國內俱樂部以四千萬的年薪聘請回國。
高超的遊戲技術,加上過於出挑的臉,他在國內外有着一批數量龐大到驚人的粉絲。
原來他現在已經是這麼耀眼的人了。
我揉了揉抽痛的胃部,迅速模糊的視線裏,好像又看到當初的少年。
大雨裏,他像只溼淋淋的狼狽小狗,在我家樓下等了一夜。
手機上,是他發來的消息。
「真的不要我了嗎?」
「是我哪裏做錯了……弄疼你了嗎?」
……
「鍾霓,以後你別求着我複合。」
放完最後一句狠話。
賀凜川拉黑了我所有的聯繫方式,聽從家裏安排出了國。
往後七年,我再也沒聽過他的消息。
沒想到,再次看到他,是在我的老公爲別的女人準備的浪漫場景之上。
多荒謬啊。
我用力閉了閉眼睛,幾乎能在腦海中想象出,那雙漂亮又凌厲的眼睛,是如何用嘲弄的目光看着熱搜上「山寨貨鍾霓」的話題。
他會怎麼想呢?
大概覺得我活該吧。

-4-
晚上,靳淮沒有回家。
只給我發來一條消息:「今晚有酒局,你自己睡,不用等我。」
我習慣性回覆:「需要我去接你嗎?」
發過去後才意識到,宋汀蘭已經回來了。
他說的酒局,大概是那羣朋友給她準備的接風宴。
果然,靳淮發來一句輕蔑至極的譏諷:「非得我把話挑明白嗎?鍾霓,認清自己的斤兩。」
我沉默地放下手機,去洗了個澡。
然後走進書房,把白天找律師擬好的離婚協議書,放在了靳淮的書房裏。
出來後,卻看到屏幕上新彈出一條好友申請。
備註:賀凜川。
我盯着那三個字良久。
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按下通過。
對面幾乎是立刻,就發來了一張照片。
光線模糊的酒吧卡座裏,靳淮摟着宋汀蘭的腰,嘴脣貼在她頰側,姿態親暱至極。
我眼眶酸澀,咬着嘴脣,幾乎是發着抖給他打字:「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賀凜川沒立刻回答我。
屏幕上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讓我的心一點點墜入冰窟。
片刻後,他發來一句:「想不想,報復他們?」
……
走進酒吧。
我把手機上賀凜川發來的卡座號看了又看,正要抓個路過的服務生問路。
忽然有熟悉的聲音響起:「這兒。」
一股溫熱的力道覆上手腕。
下一秒,我被猛地拉過去,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一瞬間充斥着鼻息。
我僵了僵,被一隻手貼着腦後,按在懷裏。
「別出聲。」
賀凜川的聲音貼在我耳畔響起,因爲刻意壓低,還帶了點喑啞,
「你老公和他的小情人剛從旁邊走過,小心被他們發現。」
語氣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
我的眼眶,突然有點發熱。
七年前的賀凜川,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他,誠摯,熱烈。
把我按在鋼琴上,吻得呼吸困難後,會抵着我額頭,低低地說:
「阿霓,你要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你不說,我就不鬆手。」
……
「你還打算抱多久?」
賀凜川的聲音再次響起,把我從記憶裏猛地拽回來。
我鬆開手,看着面前那張熟悉的臉。
距離過近,他挑高的眉骨間,那點冷意就更加鮮明。
我定了定神,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對不起。」
接下來的路程,完全是賀凜川領着我。
他熟門熟路地帶着我穿過幽暗的走廊,坐進外面停着的一輛銀黑色蘭博基尼裏。
啓動,加速,跟上前面靳淮的車。
我沒忍住:「你這……酒駕不好吧?」
「我沒喝酒。」
賀凜川偏頭看了我一眼,「酒精會影響操作上的發揮,賽場上,一點細節也很致命。」
他說的是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
直到車在某棟高級公寓外停住,靳淮虛摟着宋汀蘭走進門內。
我終於開口:「你說的報復,要怎麼做?」
賀凜川撩起眉頭,伸手指了指自己:「給你提供一個人選。」
「把姓靳的綠回去,怎麼樣?」

-5-
賀凜川的住所,就在俱樂部訓練中心的不遠處。
一進門,我就被他扣着肩膀,抵在了牆面上。
他在距離我嘴脣一釐米的地方停住,慢條斯理地問:「先接吻,可以嗎?」
「……」
「你別誤會。」
窗外漏進來的幾點燈光下,他盯着我的眼睛,輕笑一聲,「我只是想找下狀態。」
我掐着手心,低聲說好。
下一秒嘴脣就被堵住,以幾乎算得上肆虐的力道,反覆碾磨。
灼燙的氣息噴在頸側,一路下移的同時,有力道按住我後背突出的蝴蝶骨。
「你瘦了。」
他低聲說,語氣忽然溫柔下來,「我會輕一點。」
比起七年前,賀凜川如今要主動許多。
當初是我主動招惹他,又在困難到來時,主動地放棄了他。
賀凜川,應該很恨我吧?
心臟像泡在檸檬汁裏,酸澀地皺成一團。
下一秒,壓在身上的力道一輕。
賀凜川帶着怒氣的冰冷嗓音在我耳畔響起:
「鍾霓,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還走神。」
「怎麼,在想你那個婚內出軌的好老公?」
燈光猛然大亮。
好像我內心那些隱祕又齷齪的想法,一下子就被照得無所遁形。
縱然我不瞭解那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電競圈子,也能從微博上粉絲的狂熱中看出。
如今的賀凜川,有多麼光明的大好前程。
這一灘污水似的婚姻,我不該把他牽扯進來的。
我慢慢站直了身體,平靜地說:「對不起。」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不該牽連到你。」
這話說完,賀凜川反倒更生氣了。
他怒極反笑,低頭過來,更用力地吻住我。
「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姐姐。」
我在被刻意拉扯得漫長的過程裏,一點點找回了當年的記憶。
年輕的賀凜川,精力旺盛至極。
如今不再像那樣莽撞,技巧卻更加嫺熟。
還有餘力在我被折磨得眼角發紅時,用指腹蹭掉我眼尾的淚水,勾勾脣角:
「這就哭了?」
「姐姐,你老公好像不太行呢。」
……
第二天醒來時,天色大亮。
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電話剛接通,那邊就傳來靳淮的聲音:「你在哪兒?」
「……公司。」
「現在立刻回家一趟。」
他語氣裏壓抑着怒火,「鍾霓,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離婚?」
電話掛斷,我起身的時候,腰肢被一股力道攬住,重新跌回牀上。
賀凜川按着我肩膀,臉色很不好看:「你打算用完就跑嗎?」
我喘了兩口氣,伸出手去,扣住他的手腕,一點點挪開。
語氣鄭重其事:「我得回去,處理好我的事情。」

-6-
我剛進家門,幾紙文件便重重地摔在了我臉上。
鋒利的邊緣割破臉頰,我抬手一蹭,就看到了指腹上的鮮紅色。
靳淮站在一步之外,神色陰沉:
「你提離婚,是因爲汀蘭回來了?」
「你是第一天知道我和她的事情嗎?」
「當初是你自己自甘下賤,願意嫁給我,心甘情願做她的替身,現在又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我把地上的離婚協議書一張張撿起來,靜靜地看着他,
「這些年,鍾氏的確受了你很多幫助,但我爲靳氏拿下了松蘭區那筆價值十個億的合同,算是兩清了。」
「兩清,你做夢。」
靳淮冷笑一聲,走過來,掐着我的下巴低下頭來,
「你不高興,是因爲熱搜上那些罵你的話題?」
我沒有應聲,他只當我默認了,自顧自地笑了。
「這樣吧,鍾霓,你跪下來,討好我……要是把我哄開心了,我就讓人幫你把熱搜撤了,Ṫū₇怎麼樣?」
從他身上傳來一股很甜的香水味。
是宋汀蘭慣用的那種。
都不需要仔細觀察,目光隨意一掃,就能看到靳淮脖頸和肩上留下的曖昧痕跡。
他的吻落下來之前,我猛地推開靳準:「你別忘了,宋汀蘭已經回來了。」
猝不及防下被我推開,靳準後退幾步,撞上了身後的玄關櫃。
他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如果你不簽字,我會讓律師聯繫你進行離婚訴訟。爲了公司的股價着想,你還是直接簽了比較好。」
我站在門口,鎮定地看着他,「留在這裏的東西,ƭů⁺之後我會讓人來收拾。」
他用拇指蹭了蹭脣角,忽然冷笑出聲:
「長本事了,鍾霓,你不過就是我養的一條狗。
「一個月,我要你爬回來,跪在地上求我復婚。」
我沒有理會他的威脅,轉身就走。
出門後,提前把爸媽的電話和微信拉黑。
再往上滑,就看到了賀凜川發來的消息:
「我去俱樂部,封閉訓練,半個月後有比賽。」
「有什麼急事,打這個電話。」
後面是一串電話號碼。
我沉默了片刻,回覆了一個「好」字。
賀凜川卻沒有再回我。
我又一次在熱搜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賀凜川 小號
#賀凜川 宋汀蘭
點開之後才發現,有人扒出了賀凜川很多年前,還在國內時用過的微博賬號。
主頁的內容不多,寥寥二十來條。
「笨蛋姐姐,請人喝可樂居然買常溫的。」
「一想到要見她,遊戲都打不下去了。操。」
「好喜歡她。」
「練習吻技。」
最後一條,發佈於七年前的夏天。
一張畫質有些模糊的照片。
傍晚的海邊,接吻的少年和少女,只能看到不甚清晰的側臉。
配字是:「Endless Summer。」
無盡夏。

-7-
全網炸鍋。
「有人看到賀凜川小號上和宋汀蘭的合照嗎?」
「他這麼多年從國外到國內都沒談過,原來心裏想着宋汀蘭啊。」
「我要瘋了,所以那天在機場跟靳澤針鋒相對,是因爲喫醋?」
狂熱的喫瓜羣衆把照片和那天機場的視頻拿出來,反覆對比,衍生出無數二創剪輯。
很快,宋汀蘭就成了內娛唯一純白的茉莉花。
這天晚上,恰好有一場直播採訪。
面對鏡頭,她笑容明豔,落落大方:「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畢竟已經是過去式,我不知道他會這麼……念念不忘。」
有細心的喫瓜羣衆很快又發現了新瓜——仔細對比,靳淮竟然和賀凜川長得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鼻樑上那顆痣。
只是一個神色總帶着上位者的傲慢,另一個則是全然目中無人的冷漠。
我想靳淮一定也看到了這條熱搜。
他打來電話,被我掛斷,又很快發來微信:「鍾霓,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我拉黑了他。
很快就到了比賽那天。
雖然只是常規賽,但因爲是賀凜川回國後的第一場比賽,又有最近正如火如荼的修羅場戀情。
關注度高到離譜,直播觀看人數七千萬。
賀凜川的戰隊 3:1 拿下勝利,賽後採訪時有記者提問,直接問到小號那張照片。
「小號?」
賀凜川十指交疊,抵着下巴,「你們挺能扒啊,有考慮過去國安局應聘嗎?」
記者一哽,又不屈不撓地問:
「所以那張照片上的女孩,就是宋汀蘭嗎?之前你在機場和靳淮發生衝突,是因爲嫉妒嗎?」
「宋汀蘭……」
賀凜川垂了垂眼瞼,看着臺下一衆神情興奮的記者,忽地輕笑了一聲,「她也配?」
回國半個月,賀凜川的名字又一次衝上了熱搜。
宋汀蘭蹭熱度翻車,被羣嘲。
評論區,她的粉絲和賀凜川的粉絲再度罵成一團。
「好沒風度的男人,這麼說一個女孩子。」
「笑死,你主子倒貼上來蹭熱度,還希望別人給她臉嗎?」
我坐在車裏,還在看評論區的爭吵,手機就被人拿走了。
「吵架有什麼好看的?看我。」
我眼睫顫了顫,在昏暗的車燈光芒下抬起頭。
賀凜川坐在旁邊,一伸手,就把我摟過去,放在他腿上坐好。
「可以接吻嗎?」他問我。
在我開口前,又補充了一句:「最好不要拒絕冠軍。」
「……」
這個吻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逐漸下移的位置裏,變得越發曖昧。
我伏在賀凜川肩頭,望着燈光籠罩下他的掌心,像是有湍急水流滑過。
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一個陌生號碼,接起來,卻是靳淮冷到極點的聲音:「鍾霓。」
我咬着嘴脣,竭盡全力平息着急促的呼吸。
「你在哪兒?我要見你。」
「我,嗯……」
我還沒來得及應聲,就被身後加劇的力道撞得氣息驟亂。
靳淮頓了頓,語氣劇變:「Ťūₑ……你在做什麼?」
我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只用最後一點力氣,用發顫的指尖按掉了電話。
賀凜川湊到我耳畔,動作愈發兇狠,聲音卻輕得如同呢喃:「你猜,他聽到了嗎?」

-8-
這天晚上,我又被賀凜川帶回了家。
那雙能在鍵盤上靈活躍動的手,手速實在快得驚人。
窗外的暴雨淅淅瀝瀝,把整個世界都變得一片潮溼。
……
因爲靳淮還沒有簽字,我暫時沒有把離婚協議書的事情告訴賀凜川。
他卻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
對靳淮的稱呼也從「你老公」變成了「你前夫」。
月底有一場盛大的晚宴。
主辦方邀請了賀凜川和宋汀蘭,擺明了要製造話題。
我跟着賀凜川去的時候,還有些不明不白:「爲什麼要帶上我?」
他挑了挑眉:「膈應你前夫,這理由怎麼樣?」
果然,宋汀蘭是跟靳淮一起出現的。
她穿着流光溢彩的銀色禮服裙,微微抬着下巴,是慣常的高傲姿態。
被她挽在臂彎裏的靳淮,卻直直望着我,神色難看至極。
那種表情,我曾不止一次在他臉上見過。
卻都是因爲宋汀蘭傳到國內的花邊新聞,所萌生出的嫉妒。
頒獎流程結束後,宋汀蘭忽然拿了酒,來敬我跟賀凜川。
「不好意思,因爲那張照片上的人實在是太像我,我還以爲……給你造成了困擾實在抱歉,可以原諒我嗎?」
「不可以。」
賀凜川說,「你是腦幹缺失還是老年癡呆?那張照片上的人在接吻,你都敢認,宋小姐,請問我們之前認識嗎?我見過你嗎?」
宋汀蘭眼中掠過一絲難堪。
到最後,卻又彎着脣角笑起來:「以後,應該沒有人會誤會了。」
我盯着她眼底深藏的一點恨意,心下忽然不安。
晚宴結束後,我和賀凜川住進了主辦方安排的酒店套房。
關好門,我轉身,終於問出了心底藏了很久的疑惑:「那張照片……」
「是那次去海邊,我偷偷拍的。」
賀凜川很坦然地承認了,自嘲地說,「我以爲你約我,真的是爲了跟我商量我們的未來。」
我鼻子忽然一酸。
從那兩天他發過的微博裏,可以看出來,那時候的賀凜川有多期待和興奮。
然後從海邊回去後,我毫不猶豫地跟他提了分手。
張了張嘴,正要說話。
賀凜川倏地神色一冷,「先別出聲。」
「你沒覺得,房間裏的氣味有點古怪嗎?」
空氣中漂浮着絲絲縷縷的甜香,我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拿出手機。
微博已經炸了鍋,排在熱搜第一和第二的話題赫然是:
#鍾霓 婚內出軌
#賀凜川 小三
沒等我反應過來,門外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幾秒種後,本該已經鎖上的房間門被猛然推開。
一大羣記者湧進來,無數攝像機的鏡頭對準我們,閃光燈明明暗暗。
「狗男女在這兒!」

-9-
「老闆還想看我怎麼操作?」
賀凜川推開面前的鍵盤,側頭看着我,「其實不用擔心,那天晚上的直播比賽你也看了,想必……」
他像是纔看到那羣闖進來的記者一樣,聲音停住。
再開口時,他挑了挑眉,目光冷下來:
「諸位好興致,這麼晚不回去休息,來打擾我跟老闆談話,是什麼意思?莫非想破壞我們戰隊好不容易拉到的投資?」
在場的記者全部呆住。
因爲房間裏的我和賀凜川,衣着整齊,正坐在賀凜川的筆記本電腦前,分析他的比賽覆盤。
幾秒後,終於有一個記者開口:「賀先生,請問鍾小姐身爲靳總的妻子,爲什麼會和你一起出席晚宴,又爲什麼會深夜還待在你的房間裏?」
賀凜川嗤笑一聲:「因爲她是我未來的老闆。」
「詳細的商業合作消息晚點會由俱樂部官博發佈,至於其他的——」
他起身,往前一步,把我擋在他身後,語氣漫不經心,
「沒什麼事,就請各位滾出去吧。」
記者們喫了癟,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等他們離開後,賀凜川過去反鎖了門,才轉過身來望着我。
「鍾霓。」
我茫然地睜開眼睛,努力想看清面前賀凜川帶着重影的臉。
身體裏好像有一片火焰,從喉嚨一路燒到心口和全身,連大腦都昏昏沉沉。
「你還好嗎?」
我遲滯地搖搖頭,用發燙的指尖攥住他襯衫的領子,啞着嗓音說:「……熱。」
晚宴上宋汀蘭隱隱暢快的神色,和房間裏那股奇異的甜香結合,答案呼之欲出。
我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株熱帶雨林裏的植物,紮根在乾涸開裂的土地上,渴望一場大雨的降臨。
賀凜川就是被我牢牢抱住的那塊雲。
雨下到一半忽然停了,我無措地抬眼望過去。
昏暗燈光下,是賀凜川情緒莫測的眼睛。
「鍾霓,你害怕嗎?」
「怕……什麼?」
「如果今晚他們闖進來的時候,我們就像現在這樣。」
這句話出口時動作有點用力,導致我出聲時嗓音都發顫。
賀凜川就又把我攬過去,揉着發頂安撫,「那意味着一切都曝光,你會害怕嗎?」
「會。」
如果事情曝光,賀凜川原本一片光明的前程就此終結。
那我欠他的,就又多了很多。
黑夜裏,賀凜川目光鋒銳的眼睛暗了暗:「那,會再離開我嗎?」
思維有些遲滯,我想了很久才緩慢地搖頭:
「我會跟他們說,是我想報復靳淮,所以蓄意勾引你——呃!」
最後一聲被賀凜川強行吞了回去,他眼底那些濃霧一樣的情緒頃刻間散去,勾勾脣角,捂住我的眼睛。
「我可不像你前夫那麼沒本事。」Ťü⁽
賀凜川附在我耳邊,氣息灼熱,一語雙關,
「你只需要確定你的心意,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10-
第二天一早,賀凜川就回了俱樂部。
臨走前,他一手搭着方向盤,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我搖了搖頭:「我要回趟公司。」
靳淮遲遲不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我爸得知我要離婚,氣急敗壞。
這些事情,總要有個了斷。
告別賀凜川之後,我坐進回公司的車裏,打開微博。
其實,我一開始是沒有微博賬號的。
後來鍾氏在靳淮的幫助下起死回生,爲了方便起見,他讓我註冊了一個微博。
但我知道,那只是爲了宋汀蘭的粉絲更方便輸出情緒而已。
因爲從註冊的那天起,我的微博下面就是一片罵聲。
「如果不是你插足,汀蘭根本不會跟靳總分手,然後傷心遠赴國外。」
「賤人去死。」
「山寨貨,整成汀蘭那樣動了不少刀吧?」
我鮮少看微博,也沒理會過這些消息。
鍾氏的公司才從破產邊緣救回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
另外,靳淮作爲那個出手相助的人,又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對我有着諸多要求。
我受迫於這份恩情,不得不照辦。
現在,因爲熱搜上那些有關婚內出軌的消息,我的評論區更熱鬧了。
「山寨姐,倒貼靳總還不夠,還要再禍害別人嗎?」
「蕩婦,真噁心。」
除了污言穢語之外,還有一條看似理智的評論,被點贊到評論區第一。
「就算靳淮和宋汀蘭曖昧有錯在先,你也不能婚內出軌吧?道德畢竟是用來約束自己的。」
手指在那條評論上停頓片刻,我還沒點開回復,賀凜川的消息就跳了出來。
「別看微博,這幾天都別看。」
我縮了縮手指,回了一個字:「好。」
他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你是不是已經看到了?」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瞬間,我腦中忽然閃過七年前賀凜川的臉。
他帶我回他家,待在那間不算太大的臥室裏,賀凜川去洗澡。
我閒來無事,隨意打開他的電腦,一封國外知名大學的 offer 就跳了出來。
愣神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賀凜川的聲音,帶了點驚慌失措:
「不要看!」
我關掉頁面,靜靜地看着他,「我已經看到了。」
他站在門口,頭髮上帶着未乾的水汽,沉默地與我對峙,夏日的悶熱和潮溼在我們之間蔓延。
「鍾霓,你說話。」
賀凜川的聲音再度響起,把我的神思從回憶裏拽了出來。
「是,我看到了。」
我扯了扯脣角,「他們說的也沒錯。」
賀凜川嗤笑一聲:「怎麼會沒錯?是姓靳的三心二意,又捨不得宋汀蘭,又要跟你結婚。你和我在一起,最多算是正當防衛。」
這個詞,竟然還能這麼用。
我笑了一下,看到前方鍾氏公司的大門越來越近,準備掛掉電話。
卻又不知爲何,突然憑空生出一股勇氣。
「賀凜川。」
「嗯?」
「你看到評論了嗎?她們都說,靳淮長得很像你。」

-11-
走進辦公室,迎面而來的是我爸用盡全力的一個耳光。
打得我臉都偏過去,耳畔嗡嗡作響,口腔爆開一股血腥味。
「荒唐!」
他指着我的鼻子,高聲唾罵,「你現在翅膀硬了,竟然敢跟靳總提離婚!」
我用舌頭頂了頂痛到發麻的口腔軟肉,緩緩轉過臉來。
「連你媽都被你氣病了,你馬上跟靳總好好說,說你是鬼迷心竅了,要是今天沒把人哄好,我饒不了你!」
靳淮正坐在我的辦公椅上,笑容倨傲:「我說過,鍾霓。」
「我要你像一條狗一樣,爬回來,跪着求我復婚。」
我閉了閉眼睛。
過往的無數畫面,像是電影膠捲上被截取的碎片一樣,從我眼前掠過。
是七年前的夏天,我和賀凜川去海邊的前一夜。
我媽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不要爲難她。
她說:「你那個男朋友,家裏就是普通家庭,就算你再喜歡他,他能怎麼幫我們?家裏的公司要是完了,我怎麼活?」
她跪着,一下一下往自己臉上甩耳光。
只要我爸不說停,她就不敢停手。
我爸坐在沙發上,一臉不耐煩:「鍾霓,你不要自甘下賤。」
「我鍾啓輝的女兒,就算賣也要賣個好價錢。」
他說,如果我執意跟賀凜川在一起,不爲家裏考慮,他會讓賀凜川家破人亡。
那之後,我被他們像商品一樣盛裝打扮,帶去每一場宴會、每一次酒局。
後來宋汀蘭的粉絲在網上罵我,卻沒人替我說話,也有這個原因。
我的名聲已經在四年的待價而沽中變得極爲難聽。
小時候,家裏生意還不錯的時候,我學過的舞蹈和鋼琴,都成了我爸想把我賣個好價錢的資本。
如果我不肯。
他不會打我。
他會去虐待我媽,逼我就範。
鍾氏是他創立的,如今遭遇危機,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拯救它,即便要搭上自己的妻女。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直到那次酒局上,遇到靳淮。
他喝醉了,看到我的時候,豁然起身,大步走過來抱住我,貼在我耳邊叫:「汀蘭。」
我也在心裏喊了一聲:「賀凜川。」
他們倆其實只有一些細節相似,比如鼻樑上的痣,微微上挑的眼尾,因爲長得高,說話時總垂着眼睛看人。
再多的就沒有了,至少遠比不上我和宋汀蘭那麼像。
我只是太想賀凜川,和我還沒有那麼難堪的十八歲了。
「鍾霓。」
靳淮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他走到我近前,眯了眯眼睛,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今天在這裏,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不計較你和那個賀凜川的事情。」
掐着我脖子的那隻手用力極重,我有些呼吸困難,張了張嘴:「保安。」
辦公室大門猛地被推開,幾個安保人員衝進來,迫使靳淮鬆了手。
我爸還想衝過來,也被制服,只能仰着脖子大罵我:
「鍾霓,你瘋了,在我的公司也敢這麼動手!」
我整理了一下被揉皺的襯衫領子,平靜地看着他們。
「不是你的公司——爸,你好像還沒有搞清楚情況。」
「現在鍾氏的鐘,是鍾霓的鐘了。」

-12-
結婚後,一團亂麻似的鐘氏就交給了我接管。
因爲靳淮的原因,我爸向來很放心我。
我就在這三年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公司從上到下的核心成員,一點點換成了我的人。
我看着靳淮難看的臉色,平靜地說:「以後鍾氏由我掌管,兩家公司之間還有二期和三期的合作,不能鬧得太僵,希望你可以理智看待。」
靳淮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慣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情緒失控的樣子。
他盯着我,一連串地問:「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嫁給我,就在籌謀今天的事?」
「你一直拿我當那個賀凜川的替身?」
「鍾霓,你這三年對我悉心照料、百依百順,到底有沒有一點真心!」
問出最後一句話時,他語氣近乎焦躁。
我想了想,覺得有點好笑:
「你到底是站在什麼立場問我這個問題的呢?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商業聯姻,你拿我當宋汀蘭的替身和刺激她的工具,我需要用靳氏的錢權,幫我掌控家裏的公司。」
「一場交易而已,你在求什麼真心?」
我的真心,早就在十八歲那年,全部交付給了年少的賀凜川。
想到賀凜川,心頭那些莫名的情緒又開始湧動。
我心煩意亂地摸出煙盒,抖了支菸出來,咬在嘴裏,衝神色愣怔的靳淮揮了揮手:「沒什麼事的話,再見。」
傍晚時分,外面下起小雨。
我坐進車裏,拿出手機,才發現賀凜川發佈了新動態。
他在微博上,公開質問晚宴的主辦方,爲什麼會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讓大批記者闖入他的房間。
有人在評論區問他:「所以那天晚上,你是真的和那個已婚的鐘霓在一個房間裏嗎?」
「是。」
賀凜川回應得異常直接,「接待一下未來的老闆,有什麼問題?」
這條評論發出後,賀凜川所在的戰隊官博發佈動態。
「爲向支持者們交出更優秀的成績,在王牌選手的轉會費用方面,俱樂部向來有求必應,也因此造成了一些暫時的資金危機。針對網絡上的謠言,特此澄清:鍾霓女士只是我們戰隊目前的大股東,未來的大老闆而已。」
隨後,戰隊成員們,包括賀凜川在內,紛紛轉發了這條微博。
「歡迎老闆。」
短短幾個小時,我的微博評論區,已經被清一色的感謝和吹捧刷了屏。
「姐姐好有眼光,投資我們沒錯的。」
「之前就聽說彩虹是個小戰隊,爲請賀凜川回國傾家蕩產,差點變賣俱樂部財產。」
「也就是說,要是沒有鍾霓出手相助,指不定哪天俱樂部關門大吉咯?」
「謝謝謝謝,謝謝金主媽媽出手。」
之前那些宋汀蘭粉絲的辱罵,早就Ťü⁻被賀凜川粉絲和他所在的戰隊粉刷到了最下面。
電競粉的戰鬥力不容小覷,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有不少人被罵到刪了評論。
我愣在車裏,直到菸頭的火星燎過手指,燒得發痛。
才慌里慌張地按滅了煙,給賀凜川發消息。
「我們什麼時候達成合作了?」
「姐姐不相信投資我可以賺錢嗎?」
賀凜川直接打來了電話。
我沉默了一下:「你纔剛回國,事業纔開始發展,沒必要爲了我,付出這麼大代價。」
他那邊原本急促的風聲和雨聲漸漸遠去,像是走到了一片安靜之地。
到最後,只剩他帶了點冷意的、山泉水一樣凜然的聲音:
「所以,你又打算就這麼結束我們的關係嗎?」
我又點了支菸,夾在指間,有些艱澀地回應:「賀凜川,你要爲你的事業考慮。」
他像是氣笑了,停頓了一下,嗓音微沉:
「鍾霓,你覺得我爲什麼要回國?」
「在你的視角里,已經拿到了第一名、榮譽加身的賀凜川,爲什麼還要回來,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戰隊重新開始,你猜猜?」
我難堪又荒唐的婚姻,其實和他沒有關係。
有着大好前程的王牌電競選手,也不必爲了看好戲,就以幫我報復的名義,把自己也搭進來。
賀凜川問我的,是我從一開始就猜到答案的問題。
沒等到我的回答,他像是不耐煩了,乾脆挑明。
「鍾霓,我從來沒忘記過,那年夏天。」
像是有人猛地攥住我的心臟,可又在裏面撒進一把快要化開的糖果。
說不上是疼痛更甚,還是甜度入骨。
我用力吸了一口煙,在嗆出眼淚之前,啞着嗓子說:「賀凜川,我想見你。」
「就現在。」

-13-
市中心一家有名的私房火鍋,我和賀凜川的隊友們面面相覷。
他冷着臉站在一邊,明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幾個年輕的小男孩站成一排,整齊劃一地打招呼:「老闆好!」
我習慣性彎了彎脣角,溫和地問:「你們怎麼也跟過來了啊?」
幾個人看來看去,最後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賀凜川:
「川哥說,要來見一個很重要的人,大家剛做完比賽覆盤,正好都沒事,就一起過來了。」
「沒想到是來見老闆的。」
因爲行業的特殊性,這幾個小孩年紀都不大。
最小的那一個叫宋修宇,都沒成年,穿着隔壁二十四中的校服,看起來異常乖巧。
「裝模作樣。」
賀凜川冷冷地丟下一句,當着幾個人的面挽起我的手,往包廂走去。
我試着抽了抽,沒抽出來,反而被攥得更緊。
「你隊友還是小孩子呢,當着他們的面,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Ťũ₍
賀凜川盯了我兩秒,有點不高興地說:「沒什麼不好。」
「他們在裝純而已。」
「???」
我轉過頭,就看到幾個少年站在原地,看着賀凜川的眼神滿是怨念。
「拜託,我們只是想給新老闆留下點好印象,有錯嗎?」
直到我們在包廂坐好,賀凜川都沒鬆開我的手。
宋修宇率先開口:「老闆你不要想太多,雖然我們年紀不大,但我們什麼都懂。」
「對對對。」
另一個人Ťṻ₄連聲附和,「你跟川哥在一起我們肯定一萬個支持,而且姓靳的那麼對你,還在機場公然碰瓷,你和川哥這叫正當防衛。」
一個兩個的,用詞都這麼奇怪。
另一個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可樂喝多了,突然拍案而起:「嗝——真愛無罪!」
眼看話題越滑越離譜,賀凜川拿筷子敲了敲桌沿,面無表情地說:「喫飯。」
所有人安靜地低下了頭。
無論是被我爸帶去各種酒局宴會推銷,還是婚後跟着靳淮去他的朋友聚會。
我習慣了在人羣裏感受惡意和冷眼。
好像這麼多年一直在走鋼絲,心一直懸在半空。
可現在,突然就落在了實地。
喫過飯之後,外面的雨下得更大。
幾個小孩熱情地跟我揮手告別:「老闆改天有空來訓練中心看我們練習啊!」
他們離開後,原地就只剩下我和賀凜川。
他含着薄荷糖,把手揣在衛衣口袋裏,仰頭看了看路燈下簌簌而落的雨滴,拉開車門,把我拽進去。
我跌坐在他腿上,搖搖晃晃,下意識扶住了什麼東西。
賀凜川悶哼一聲,耳尖的紅一路蔓延到脖頸。
意識到不妙,我下意識想收回手,卻被他按住。
「姐姐可真會找地方。」
他嗓音裏填充欲色,一寸一寸地湊到我耳邊,滾燙的呼吸裏又裹挾着一絲薄荷糖的清涼,「既然抓住了,就別鬆手。」
我抿了抿脣:「……燙。」
一個字,賀凜川卻好像整個人都失控了。
他幾乎要壓不住脣齒間難耐的喘息,閉了閉眼睛,強行把我從他身上扯下來,放在副駕上,發動了車子。
「鍾霓,你勾引我,你完了。」

-14-
外面大雨瓢潑。
賀凜川的臥室裏,潮溼的熱霧沿着燈光升騰。
他按着我後腰最敏感的那一塊,或輕或重,嗓音低啞。
「我要親你了。」
「不要躲,鍾霓。」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神帶着絲線一樣細密纏繞上來的引誘,「咬緊一點……」
玻璃窗外,雨聲轟然。
像是一場橫亙整個世紀的灌溉。
……
凌晨四點,我攏着剛吹乾的頭髮,終於想起了正經事。
「你這麼搞,就算是王牌選手,你們真正的老闆不會不高興嗎?要不我跟他見個面,真的聊一下合作投資的事情吧。」
賀凜川挑了挑眉,忽然笑了:「你好像還沒有搞清楚。」
「沒有什麼老闆,俱樂部的老闆,就是我啊……姐姐。」
我怔怔地看着他。
在賀凜川的解釋下,我才明白。
從一開始,這支戰隊就是他託人在國內建立的。
「四千萬的年薪……隨口亂說的。」
「我想給自己開多少,就能開多少。」
「跟你說這些是想證明,我不是七年前你說的那種,滿腦子情情愛愛的傻白甜,我現在已經可以保護你,不管是在你爸媽的脅迫中,還是輿論的風暴裏。」
我心裏一片酸澀。
這些話,都是當初提分手時,我字字句句跟他說過的。
外面下着大雨,他身上還帶着前一天海邊潮溼海風的氣味。
就那樣執拗地站在我面前,眼睛直直望着我:「鍾霓,我不同意分手。」
我笑了一下:「這件事情輪不到你同意,賀凜川,我是單方面通知你。」
「談個戀愛都不去上學了,寧願把自己的前程都搭進去,你這種滿腦子情情愛愛的傻白甜,我怎麼會真心喜歡你啊?」
「從一開始,就是和你玩玩而已。」
那天我還說了好多好多難聽話。
到最後,賀凜川紅着眼圈,眼淚融進雨水裏,還是不肯走。
我轉身離開,他就在樓下等了一夜。
……
我從記憶中回過神,低聲說:「我以爲你會恨我。」
「當然恨你。」
他扯了扯脣角,突然說,「其實離開前,去機場那天,我還忍不住去看你了。」
我怔住。
「很不巧,看到一個男人送你回家。你穿着一條禮服裙,打扮得很好看,他離開的時候,還親了你。」
我回憶了一下,還是沒能想起那個人是誰。
在我爸費盡心思想要我攀上高枝的那些年,這樣的事情遠不止一兩次發生。
我有些難堪地垂下眼,卻又聽賀凜川說。
「在外面上學的時候我總是止不住地想你,你跟我提分手的時候說過的那些話,還有我們剛分手一個月,你就和別人約會。想的多了,又覺得你說的沒錯。」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年紀太小,連自己的未來都沒有定論,怎麼能問你要承諾。」
「所以後來,有人邀請我去職業圈打比賽的時候,我同意了。」
「鍾霓,我想站在耀眼的地方,讓你看到。」
很久之後,我認識了賀凜川在國外打比賽時的隊友。
他告訴我,那時候,賀凜川簡直是狂熱地想拿到冠軍。
好幾次狂飆手速到極限,險些造成永久損傷。
「舉起冠軍獎盃的時候,他一直看着黑暗的觀衆席。我問他在看誰,他卻又一言不發。」
但這天夜裏,我還什麼都不知道。
只是捂着眼睛,低低開口:「我以爲你會回來報復我。」
「我回來跟你談戀愛。」
賀凜川凝視着我的眼睛,「鍾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幾年你過得很辛苦,也變得和當年的你截然不同。你還試圖在我面前,演出十八歲的你。」
「但沒有必要。」
他貼過來,吻住我,
「因爲我愛你,就是愛你的全部。」

-15-
立秋那天,靳氏和鍾氏的三期合作正式開始。
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平靜地告訴她:「現在鍾氏在我手裏,如果你想離開我爸,我會幫你。」
結果反過來被她大罵了一通不孝女。
掛掉電話之後,我告訴賀凜川:「我救不了她。」
「大概一輩子被我爸折磨,就是她的命。」
他點點頭,頂着一頭微亂的頭髮,神色淡漠地把我凌亂的領口整理好。
「你已經爲她耽誤了七年。」
總不能,一輩子都毀在她身上。
我從包裏摸到煙盒,想了想,又放回去:「靳淮聯繫我,說離婚的事他同意了,但要跟我見一面,才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賀凜川的臉色頓時冷下來:「我跟你一起去。」
三天後的傍晚,我在之前那家酒吧見到了靳淮。
他醉眼朦朧地望着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已經和宋汀蘭分手了。」
「阿霓,我們還能復婚嗎?」
不等我開口,一旁的賀凜川已經冷笑一聲:「正主已經回來了,你這山寨貨留着還有什麼用?」
靳淮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他動了動嘴脣,看着我:「你們是什麼時候搞到一起去的?」
「與你無關。」
我面無表情地朝他伸出一隻手,「離婚協議書,給我。」
靳淮苦笑了一聲:「阿霓,我真的後悔了。」
「之前輕視你,是因爲傳聞裏他們說起你,都罵得挺難聽的。再加上那時候,你在我面前總是低着頭,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我倏然打斷了他,「不知道我真面目是這樣?不知道我抽菸喝酒架空我爸?還是不知道其實你自己就是賤,別人對你好你瞧不上,反倒是不把你放在眼裏,才讓你念念不忘?」
「我們還有商業上的合作,靳淮,你好歹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別再做這些可笑的姿態了。」
靳淮臉色灰敗地看着我,眼中竟浮現出幾分廉價的痛楚。
我沒理會,從他手裏接過離婚協議,轉身離開。
後來宋汀蘭還來公司找過我。
當着我的面,她大罵我水性楊花,還沒和靳淮離婚就跟賀凜川曖昧不清,實在是面目可憎。
我聽了一會兒,失去耐心,站起身來,掐着她的脖子,把點燃的菸頭湊過去。
一明一暗的火星停在她臉頰旁一釐米的地方。
「啊!——你要幹什麼,你敢,鍾霓,你敢!!」
在宋汀蘭驚恐萬分的尖叫聲裏,我勾了勾脣角:
「你費盡心機打壓我,攛掇你的粉絲網暴我。之前不跟你計較,是因爲我還用得着靳淮。」
「現在,你就這點本事,還是不要來招惹我了。」
我鬆開手,把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裏,看着她狼狽離去的背影。
給安保處打了個電話:「以後不要再放她進來。」
做完這一切,我纔對一旁說道:「出來。」
賀凜川從窗簾後的陰影處走出來,「姐姐。」
我側頭看他。
「前段時間我讓我在國外的同學幫忙,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用不用,什麼時候用,就交給你來決定。」

-16-
第二年夏天降臨的時候,鍾氏和靳氏合作的松蘭區項目圓滿結束。
我用賀凜川查到的,宋汀蘭和靳淮在國外聚衆吸毒的消息,把他們雙雙送上了熱搜。
兩個人被帶走調查,靳氏股價大跌,我趁機截胡了不少本來靳淮贏面更大的項目。
「大概率是要蹲局子了。」
宋修宇一邊在鍵盤上飛速敲擊,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去國外進修,嘖,天天泡在夜店飛葉子,也不知道在修什麼。」
幾個人一邊做着常規的手速訓練一邊八卦,看起來很幸災樂禍的樣子。
賀凜川沉默地打了半晌,直到屏幕上打出「Victory」字樣,才把鍵盤往前一推。
「今天訓練結束。」
他牽過我的手,「去約會。」
宋修宇在後面大喊:「下週就要決賽了,隊長你——」
賀凜川側過頭,冷冷淡淡地遞過去一個眼神,他忽然啞了聲。
片刻後,小聲道:「你和老闆玩得開心。」
我沒想到,賀凜川會帶我來海邊。
七年前的荒灘經過這些年的開發,如今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旅遊景點。
他牽着我走到沒人的礁石旁邊,海風帶着溼熱悶潮的氣味吹起裙襬。
賀凜川含着一顆薄荷糖,轉頭吻住我。
呼吸交纏的一瞬間,我腦中閃過無數過往的片段。
紛亂而過,到最後,定格在八年前那個尚且帶着生澀和莽撞的深吻上。
這個綿長的吻結束後,他微微退開一點,輕笑着說:「下週決賽之後,我就要退役了。」
我怔了怔,驚訝地看着他:「退役?」
「嗯,其實這個行業,手速和反應度一直都是跟年齡掛鉤的。二十四歲,已經是職業生涯的末端,本來之前就該退的——」
他頓了頓,垂眼看着我,
「無非是,我想再拿一次冠軍。」
「在國內,當着你的面,贏給你看。」
難以描述,心頭那一瞬間湧上的,是怎樣洶湧熱烈的情感。
可我已經習慣了內斂,到最後,也只能用力抱住他,輕聲說:「對不起。」
「之後你人生中每一個重要的時刻,我都不會再錯過了。」
決賽那天,我作爲彩虹戰隊的新任老闆,就站在賀凜川身後。
看着他和幾個隊友一起,捧起獎盃。
想到他在國外的隊友告訴我的,賀凜川第一次捧起冠軍獎盃時,神情是如何欣喜又落寞。
心臟一下子被某種酸脹的疼痛填滿。
之後的記者發佈會上,他宣佈了自己退役的決定。
有人問:「接下來的事業上會有什麼安排,有考慮過留在彩虹做教練嗎?」
結果賀凜川認真地點了點頭:「是打算留下來。」
「以後,我就是戰隊的老闆娘了。」
這天晚上,我的微博評論區被前來祝福的狂熱粉絲擠滿。
而賀凜川那個多年前就停止更新的小號,刷出了一條新微博。
「以後,安心做一名賢內助。」
我坐在沙發裏,給這條動態點了個贊。
賀凜川突然問我:「你知道戰隊名字的由來嗎?」
我搖搖頭,側過臉望着他。
「戰隊的名字叫彩虹,是因爲它總是在雨後,和霓一起出現。」
他放下獎盃,過來吻我,
「鍾霓,我想永遠在你身邊。」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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