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救我的三個竹馬,我哥葬生火海。
那以後,他們開始輪流照顧我,和我交往。
但沒幾年,他們對此感到厭煩。
姜堰最先耐不住,煩躁說:「我真受不了她這狗脾氣了,能不能把她送精神病院去啊?」
許徹言無奈說:「再忍忍吧,等畢業找個男人跟她結婚,我們就解脫了。」
而我的現男友殷池則冷聲說:「我的時間到了,幫我想個招,讓她主動提分手。」
什麼青梅竹馬,救命之恩,原來全是累贅。
我想,那就如你們所願吧。
-1-
我的生日宴像往年那樣。
依舊是殷池他們替我一手操辦。
這次他們說會給我一個驚喜。
我本來還很期待。
可等到宴會這天,別墅大廳裏,擠滿了喧囂吵鬧的人羣。
我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遠遠看着這些人,表情冰冷厭惡。
姜堰端着一Ṱű̂₋杯牛奶,插着兜懶洋洋走過來。
他打了髮蠟,露出飽滿的額頭和鋒利英俊的眉眼,額前垂了幾縷碎髮,笑得不像個正經人。
西服不好好穿,襯衣釦子散到微微抬手就能露出胸肌的溝壑。
隨時隨地散發性魅力,十足的風流。
是我一向最討厭的,不檢點的樣子。
可我們很早以前就分手了。
我管不了他。
現在,我也不想再管他。
我接過他遞來的熱牛奶。
聽他笑嘻嘻勸我說什麼,做人不能太孤僻,要多交朋友的狗屁話。
頭一次沒有反駁,也沒有發怒。
姜堰見狀,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他湊過來,遲疑地問我:「…怎麼了?誰又惹我們大小姐生氣了?」
我捧着牛奶杯。
目光落在了人羣中。
那個正紅着臉頰害羞地和我男朋友殷池說話的小保姆身上。
依舊平靜沒有聲張。
我隨口回答姜堰:「沒有啊,你說得很對。」
姜堰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他有點分不清我說的究竟是真的。
還是風雨欲來前一刻的危險平靜。
忽然。
我手指向某處,問他:「那個人是誰?」
姜堰順着我的目光望去。
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氣質出衆,鶴立雞羣的男人。
那人身形頎長,穿着休閒,舉手投足間透露着一股如沐春風的矜貴氣。
看着並不像姜堰他們請來的同系同學。
果然姜堰哦了一聲,說:「我們系新來的老師,挺年輕的,好像還擔任了校心理輔導員。」
姜堰摸了摸下巴。
嗤笑說這位老師的課很受女生歡迎,連心理諮詢都場場爆滿。
也不知道是來教書育人,還是來撩妹聊騷的。
總之就是不大正經。
他越是在我面前貶低。
我對這個人,就越感興趣。
我打斷姜堰,直接問:「他叫什麼名字?」
姜堰愣住了。
他看了看那個男人,又看向我。
眉宇逐漸皺起。
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
而是試探着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沒有理會他這個問題。
這時華麗的大廳內,音樂開始悠揚變換,不少人開始翩翩起舞。
我那一向冷漠不近人情的男朋友殷池。
扶住了拙劣假摔的小保姆後,手卻一直沒有將她鬆開。
他們一個仰頭一個俯視,在舞動的人羣中靜止。
身體貼得很近,氣氛也曖昧得像要拉絲。
姜堰他們都知道。
我眼裏最是容不得沙子。
曾經哪怕他們多跟別的女生說一句話。
我都會疑神疑鬼,渾身豎起利刺,尖銳發瘋。
刺傷自己也弄得他們無比疲憊。
所以他們後來和異性往來,都會十分小心謹慎。
就連一向花心的姜堰也願意爲我恪守這一點。
可我不知道的是。
這竟然也成爲了他們擺脫我最好的辦法。
我恍惚間記起來。
上一次和許徹言分手。
上上次和姜堰分手。
好像都是因爲這樣。
我陷入極端的佔有慾喫醋發瘋。
他們卻用這是一個「誤會」來巧妙脫身。
甚至還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譴責我不信任他們,太過無理取鬧。
我愧疚,內耗,在無數個夜晚崩潰到哭。
最後剜心一般,忍痛主動提出分手,放他們自由。
他們表面遺憾,惋惜。
背地裏,不知道怎麼暗自慶幸,鬆一口氣呢。
這一次,殷池又要對我用同一招了。
我靜靜地看着他和我家那個小保姆親密的姿態。
滿口苦澀,心裏卻不再有一絲怒氣。
我只是他們的累贅而已。
如果能毫無負擔地擺脫我,是他們所有人的心願。
那麼我想,我願意成全。
我盯着殷池看了很久。
久到他快要忍不住,扭頭和我對視。
然後我起身,向和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2-
我知道我在學校裏的風評很差。
差到饒是人緣巨好的姜堰他們,把這羣同學邀請過來參加我的生日宴,也廢了很大一番功夫。
從踏進我家別墅這一刻起。
所有人不約而同忽視了我,只當這是一場普通的同學聯歡晚會。
今夜至今,我都沒有收到一份生日禮物。
但我也不是很在意。
我走到那個新來的帥氣男老師面前,倨傲地朝他伸出手。
帶着命令的口吻說:「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後,邀請我跳一支舞。」
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詫異。
他微微睜大眼睛,眼尾那枚小紅痣隨着動作,出現在了銀框眼鏡外。
莫名顯得有些俏皮。
周圍的目光全都暗戳戳地看了過來。
我遊離地想。
如果他拒絕,那我剛好可以趁機發火,把他們所有人都趕出去。
我沒有想過他會接受的可能性,也不覺得他會接受。
今晚的生日宴是殷池想要激怒我的加碼戲。
他們忽視我、冷落排擠我。
自然也不會安排別的人,給我好臉色。
可我沒想到,這個人,會是今晚唯一的例外。
他忽然笑了,眼神很溫柔。
同時,也接住了我一直僵在半空中的那隻手。
「我姓季,季延楚。」
「生日快樂,寧寧同學。」
我瞬間被針紮了一樣,猛地收回手。
可我攤開手心。
裏面卻不是什麼捉弄人的道具。
而是一個漂亮精美的,小禮物盒子。
那句沒有絲毫惡意的生日祝福,被我後知後覺地接收住。
我愣愣地抬頭看向他。
突然心慌哽咽,有些不知所措。
季延楚並不介意我剛纔對他牴觸的舉動。
他向我伸出手,語氣放得更加輕柔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和我跳一支舞嗎?」
明明是我逼迫他。
他卻反倒一副樂意之至的樣子。
季延楚的手掌白皙修長,邀請手勢紳士且規範。
薄薄的鏡片後,那雙瞳色淺淡的眼眸滿含柔軟笑意。
好像哪怕我再戲耍他,拒絕他。
也毫無關係。
我跟他對視了很久,又或許只是片刻。
我最終還是抬起了手。
就在他即將握住我的時候。
人羣裏突然傳來一聲玻璃杯砸碎在地的巨響。
有人發出驚呼。
我下意識扭頭去看。
就看見不知什麼時候走得離我很近的殷池,又一次摟住了差點摔倒的小保姆的腰。
幾次三番,我終於勉強想起了這個女生的名字。
傅如茵。
她媽媽是我的住家保姆。
我哥還在世時,她就被聘請過來照顧我。
前幾年,她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把女兒接過來一起住。
被我發現後,還懇請我將她留下做事。
看在她母親的面子上,我允許傅如茵留了下來。
在今晚之前,傅如茵行事一直很低調。
所以我一直也沒怎麼在意過她。
但她接二連三地刷存在感,讓我無法再做到忽視她。
「對不起!對不起大家!我會很快把這裏收拾乾淨的……」
傅如茵漲紅了臉,滿臉羞愧,鞠躬道歉。
然後蹲下身去,伸手去撿地上的玻璃碎片。
殷池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指,輕聲說:「不要用手,小心劃傷。」
傅如茵仰頭亮晶晶地看着他,乖乖點了點頭。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忽然發現了什麼。
我盯住傅如茵,皺眉質問:「你爲什麼穿我的衣服?」
-3-
無數目光頓時落在了傅如茵的衣服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華麗性感的抹胸吊帶長裙。
如果不刻意說明。
誰也不會想到她只是我家的保姆。
這條裙子我幾乎沒穿過,所以沒能第一眼就認出來。
現在湊近了看,才猛地記起來。
這是我哥哥曾經給我買的。
我的眼神凌厲,幾乎要將她洞穿。
傅如茵臉色發白,眼眶卻瞬間紅了。
她一臉無辜地抓着衣角,小聲說:「我以爲這也是你不要的。」
「這件衣服還很新,我捨不得丟,所以才……」
我完全不耐煩聽她的狡辯。
我的衣服很多,每個月都會讓阿姨清理一些不穿的是沒錯。
但所有我哥給我買的衣服,我全都放在衣櫥最裏面的櫃子裏。
也跟阿姨強調了,不許動。
很明顯,這件是傅如茵偷拿的。
我強忍着胸腔內翻湧的暴躁怒氣,冷聲說:「脫掉!」
傅如茵一愣。
眼中的水汽,頓時化作一滴屈辱的淚砸落。
我深吸一口氣。
握緊拳頭,剋制得身體都在發抖。
無視周圍死寂的氛圍。
我再次厲聲重複:「我讓你脫掉,沒聽見嗎?!」
傅如茵突然捂住臉。
彷彿受到天大的屈辱一般,哭出了聲。
一旁的殷池站了出來。
他側身擋在傅如茵面前,滿是不贊同地看着我。
他說:「傅寧,夠了。」
我聽見了砸在耳膜上的刺痛心跳聲。
一下一下,帶着尖銳和岩漿烈焰,讓我的大腦陷入痛苦的暈眩。
強忍了一整晚的委屈和憎恨。
在頃刻間,突然爆發了。
我往地上抓了一把碎玻璃片,狠狠砸向殷池。
姜堰立ťù⁽即上前想要來阻攔。
卻被我反手用力打了一個耳光。
周圍全是驚呼和竊竊私語,那些躲在暗處打量窺探的眼神讓我更加暴怒。
「滾!都給我滾!!」
「滾出我家!!!」
我已經聽不進去旁人的話。
只瘋狂地拿起周圍一切物品,亂打亂砸。
很快,來赴宴的人都被我嚇跑。
就剩下姜堰他們幾個。
殷池臉上、脖子上都有被碎玻璃劃傷的血痕。
他氣得很,冷眼看着我發瘋。
而姜堰摸了摸臉上的巴掌印,表情也不大好看。
但平時脾氣最好,最能哄我的許徹言不在。
他只能壓下不爽,過來制止我。
「冷靜,寧寧,你先冷靜……」
這根本就是廢話。
我死死盯着躲在殷池身後,得意洋洋衝我笑的傅如茵。
怒氣暴漲,撲上去就要撕她的衣服。
可身爲我男朋友的殷池,卻牢牢將她護住。
他抓住我的手,冷聲說:「你瘋夠沒有?再這樣下去,沒人受得了你!」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難過未起,就被身後的姜堰抱腰拽離。
他在我頭頂不耐煩地說:「一條裙子而已,你就大方點行不行?」
「大不了我賠給你,可以了吧?」
我的眼睛紅腫,佈滿了猙獰的血絲。
喉嚨彷彿被一把沙子堵住,哽噎難嚥。
可我逼着自己不要掉眼淚。
不要在這羣欺負我的人面前示弱。
那是我哥留給我的遺物。
我大方不了。
哪怕我把它燒了撕了,也絕不會給她!
我在姜堰懷裏拼命掙扎。
忽然低頭,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
姜堰喫痛,罵了一聲。
我生氣轉過去打他,指甲無意間劃傷他的眼角。
姜堰瞬間怒不可遏,他下意識還手。
猛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沒能站穩,摔倒在地。
耳朵裏有一萬簇電流在響。
周圍卻突然間安靜了。
-4-
我抬起手。
小心地碰了碰腫脹發痛的那半邊臉。
然後坐在地上發呆。
略一低頭。
又看見了掌心有幾道深深的血痕,是抓玻璃劃傷的。
看見了,才知道痛一樣。
我後知後覺地感到傷心和難過。
上方傳來急促慌亂的呼吸聲。
姜堰走過來,伸手想來扶我。
但指尖沒能碰到我,就被我瑟縮着躲開。
我自己爬起來。
低着頭想回我的房間。
但殷池忽然擋在了我面前。
他看着我,滿眼複雜,表情欲言又止。
我的大腦變得有些遲鈍。
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我認真告訴他:「我們分手吧,是我主動要求的,不怪你。」
「祝你和你的新女朋友幸福。」
殷池一臉錯愕。
他狠狠愣住了。
絲毫沒有輕鬆解脫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知道爲什麼我成全了他,他反而還那麼不高興。
實在想不通。
我繞開他,飛快跑上樓梯,跑回了房間。
落了鎖,卻沒有開燈。
我輕車熟路地來到牀頭,看見櫃子上的相框。
渾身的尖刺軟化,體內暴虐瘋癲的氣息也平歇。
我靠坐在牀邊,拿起矮櫃上的那個相框。
藉着月色,想再看看上面的合照。
但是我忘了,我手上的傷口還沒有處理。
血液低落在鏡面上,我着急地伸手去抹。
畫面上的人影卻越來越糊,變成血紅的一片。
我怔怔地看着,有些喪氣。
已經五年了。
我父母早亡,從小和哥哥相依爲命。
可他也在五年前,就離開了我。
明明都說好了。
他不僅要照顧我長大,以後還要給我養老。
我們當一輩子的家人,關係天下第一好。
可他食言了。
我抱着相框躺下,身體慢慢蜷縮起來。
枕在冰涼的地板上。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
太疲憊太痛苦,我閉着眼睛逃避。
本以爲又要失眠,沒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沒遇見我哥,反倒夢見了許徹言。
火光沖天而起,空中滾滾濃煙,不遠處傳來爆炸的聲響。
熱浪灼燒着氧氣,逼人窒息。
我滿口鼻嗆人的煙硝,看着被火舌舔舐到扭曲的空間。
已經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但和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一樣。
我蜷縮在角落裏,絲毫沒有逃生的慾望。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我的皮膚乾燥滾燙,彷彿下一秒就要被烤熟。
在難以忍受的炙烤中,我竟然還能分神去想。
原來我哥當年死的時候。
這麼痛啊。
「……寧寧?!傅寧!!!」
隨着房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屋外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剎那間變得清晰。
許徹言衝了過來,用溼潤的毛毯將我身上的火焰撲滅。
隨後他將我打橫抱起,帶我一路逃出了火海。
但走到外面的樹底下,他雙臂一鬆。
任我摔在地上,疼得悶哼一聲。
許徹言氣喘吁吁,渾身溼透,已經分不清是水還是汗。
他雙眸猩紅,咬牙對我吼:「爲什麼不跑?起火了你沒看見嗎?真不要命了?!」
我慢慢爬起來,靠在樹上。
目光望着他身後救火的消防員出神。
對他說的話,無動於衷。
許徹言蹲下來。
那張平時溫柔紳士,幾乎從不生氣的臉上,表情扭曲到有些可怖。
他眼睛裏有淚,痛苦又憎恨。
哽咽說:「有時候,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5-
許徹言已經知道。
那晚我聽見了他們三個的談話。
聽見姜堰不耐煩地說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裏去。
聽見殷池說想跟我快點分手,但希望是我主動提。
也聽見他說,要是找個男人和我結婚,他們就可以解脫了。
我像個沒人要的壞皮球一樣,在他們口中被踢來踢去。
他們礙於我哥對他們的救命之恩。
礙於我和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
照顧我已經五年。
這五年我精神狀態時好時壞。
抓着他們三個人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時常讓他們感到窒息喘不上氣。
他們想要拋棄我了。
但因爲良心未泯,所以一直陷入難解的掙扎。
那天我在門外站了很久。
聽他們計劃用同一招,逼我主動和殷池提分手。
唯一的問題是這次分手以後,換誰來承擔照顧我的主要重任。
他們爭論不休。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選擇輪流和我交往。
不是因爲他們都喜歡我。
而是當年我哥剛死,我又有自殺傾向。
情急之下姜堰想出來的餿主意。
用一種強勢的戀愛,來轉移我喪兄後無處依託的惶恐情緒。
由姜堰這個情場老手開始。
混淆我的感情,讓我把對青梅竹馬的依戀誤以爲是愛情。
然後接受他,依戀他,愛上他。
可當我真的全身心地依賴上他。
他又受不了了。
於是姜堰開始繼續拈花惹草,逼我和他爭吵。
接着讓許徹言介入,溫柔哄我,安撫我。
引誘我放棄姜堰,和他在一起。
但饒是許徹言,最多也只堅持了兩年。
下一個接手我的人,就成了殷池。
他們一個接一個。
哄騙我的感情。
把我耍得團團轉。
可我當局者迷,看不清也看不透。
直到那天晚上措不及防地聽見他們的談話。
我如遭雷擊,血液都被凍結。
整個人顫抖得止不住。
許徹言察覺到異樣,走向門口。
我慌忙離開。
雖然沒跟他撞見。
但還是讓他有所懷疑。
因此,許徹言沒有跟姜堰他們商量,率先展開了行動。
這場差點把我燒死的大火。
其實就是他放的。
他自導自演,本來也安排好了對我英雄救美的人選。
想讓我克服對火焰的陰霾,同時對他選中的人產生好感。
他安排好了一切。
唯一遺漏的一點。
就是我並不想配合他。
我避開了他提前暗示我的地點,選了個更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
如果許徹言沒有及時找到我。
恐怕我早就已經在地下和我哥團聚了。
許徹言坐在我身旁哭,小聲地抽抽噎噎。
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我安靜地看着他,心裏卻覺得不理解又很荒誕。
他爲什麼要哭?
明明是他說要儘快找個男人把我嫁了。
也是他放的火,是他想先拋棄我。
還說想掐死我。
我沒哭,他反倒哭了。
是我真的,那麼惹人討厭嗎?
不遠處最後一處火星被撲滅了。
夜空裏還殘留着熱浪,呼吸裏都是難聞的潮溼悶燥。
連一點風都沒有。
我再三張了張嘴。
最後,嚥下了那些難解的質問。
只輕聲說:「你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吧,以後,就不要再管我了。」
如果我的存在讓你那麼難堪的話。
那就把我拋下吧。
只是。
「下次再見面,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6-
我決定開始好好生活。
哪怕身邊沒有任何人。
我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傅如茵和她媽解僱,從我家趕出去。
本來以爲她們母女會跟我大鬧一場。
爲防止意外,我還請了一批保鏢。
沒想到傅如茵竟然很順從。
我讓人把她箱子裏那些偷拿我的,甚至是我不要的東西全都扣下。
她也沒有任何反抗。
她媽媽不知道去哪了。
自從三個多月前跟我請了長假就沒再出現。
我發去的解聘消息也沒回。
但無所謂,工資已經結算清楚。
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們踏進我家的大門一步。
我站在二樓,冷冷地看着底下收拾行李的傅如茵。
臨走前,傅如茵突然抬頭。
她莫名其妙地對我笑了下。
語氣意味深長地說:「或許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姐姐。」
我皺起眉,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可能只是一句無聊的挑釁。
很快我就把她拋在腦後。
短暫休息後,我繼續按部就班地回到學校去上課。
繼許徹言之後。
我把姜堰和殷池也一併拉黑了。
哪怕在校園的小路上遇見,他們停下腳步。
我也權當不認識一樣,目不斜視和他們擦肩而過。
我推開心理諮詢室的大門。
季延楚坐在電腦後,像是已經等了我很久。
目光在空中相接,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春風一樣化開。
他溫和說:「我很開心你願意選擇我來對你進行心理輔導,寧寧同學。」
第一次被他這樣叫時,我還沒反應過來。
現在又聽到這個古怪的稱呼。
我忍不住皺起眉,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但今天我不想開口說話,所以也沒有糾正他。
季延楚推了推懸在高挺鼻樑上的眼鏡框。
溫柔和煦地展開了話題。
但不管他說什麼,我只是靠在沙發上發呆。
絲毫沒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
季延楚頓了頓,忽然不說話了。
安靜的密閉空間內,傳來一陣窸窣的輕微聲響。
我面前的空桌上,突然推過來一塊奶油小蛋糕,和一些小零食。
我掀了掀眼簾,看向季延楚。
他對我冷淡的態度沒有感到半點不悅。
依舊是溫溫柔柔地對我笑着。
哄小孩一樣,說:「不想和我聊天的話,想不想喫點下午茶呢?」
我陷入了短暫的遲疑。
其實從小到大,我都有喫下午茶的習慣。
在此之前,我所有的零食點心,都由我哥一手包辦。
我是他養大的小孩。
他對我很溺愛,但管教也很嚴格。
知道我貪喫,他每天都會記錄控制我的零食攝入量。
爲了防止我揹着他在外面偷喫垃圾食品。
他還去考了廚師證、烘焙師證、營養師證等等。
一長串的證書攤開擺在我面前。
我對他的權威感到啞口無言。
最後無奈舉手對天發誓,以後絕不揹着他偷喫。
要喫只喫他允許,或者他親手做的。
可是他死了。
那之後的五年裏,我再也沒有喫過任何零食。
我勸自己,人總是要往前走的。
如果我繼續這樣消沉下去。
恐怕我哥知道了,他也不會開心。
於是我拿起了叉子。
接下來的時間。
我低頭喫小蛋糕,季延楚對着電腦打字工作。
我們互不干擾,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
心理諮詢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我起身徑直往外走。
身後的季延楚忽然叫住了我。
他抬手摘掉了眼鏡,露出那雙沒有遮擋後,更漂亮深邃的眼眸。
他下意識衝我笑,眼尾那枚小紅痣卻顯得有些悲傷和悵惘。
他說:「我很期待下次繼續在這裏見到你。」
「但是很遺憾,寧寧同學。」
「我要辭職了。」
-7-
我有些恍惚。
走在路上,差點闖了紅燈。
幸好旁邊一個男生及時拽住了我。
我看着那輛與我擦邊駛過的車輛,回頭向他道了聲謝。
男生臉色微紅,擺手說沒事。
我正要繼續走。
他卻猶豫着叫住我。
隨後鼓起勇氣,向我表白。
「雖然很冒昧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傅同學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我有些詫異。
但張了張嘴。
卻是說:「好啊。」
男生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
下一秒,一個高大的人影擠入視線。
強行將我和那個男生隔開。
姜堰惡狠狠地盯着他,冷聲說:「滾,別打她的主意!」
把人嚇跑之後。
姜堰轉過身來,不滿地瞪着我。
咬牙說:「你剛纔答應他什麼?好?」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是這麼隨便的人?!」
我沒什麼表情地看着他。
平靜地反問:「跟你有關係嗎?」
姜堰被問得一噎,突然間無法反駁。
臉都氣綠了。
我皺眉繞開他走。
也無視他身後的許徹言。
就像經過了兩個無足輕重的陌生人。
許徹言無奈嘆了口氣。
他跟上來,語氣討好地賠着笑:「寧寧還在生氣?」
「這次的確是我們太過分了,是我們的錯。」
「你想衝我們怎麼發火都可以,但是不要不理人,好嗎?」
見我完全無動於衷,自顧自地往前走。
姜堰一把拽住我的Ṱű̂⁾手腕。
他滿臉不耐煩的妥協。
敷衍又不爽地說:「我道歉,是我嘴賤,不該在背後說你壞話,行了吧?」
「但是難道你就半點錯都沒有嗎?」
「我們一直在幫你,是你太執拗,不肯走出來。」
「說真的,要不是我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習慣了,換誰誰能受得了你?」
前面的道歉都是虛情假意。
現在忍不住的埋怨纔是真的。
許徹言見情況不對,連忙使眼色讓姜堰別說了。
姜堰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我安靜聽完他的話,輕輕掙開他的手。
心臟已經難過到麻木凍結,無法再給出一點強烈的反應。
如果說此前我還對他們有一絲不捨和依戀的話。
現在聽完他這番話,我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我揉了揉手腕。
語氣格外冷淡,問他:「是我逼你們的嗎?」
我從來沒有要求他們爲我做什麼。
他們對我的所有照顧。
也都只起源於對我哥的愧疚和對我的憐憫。
他們的責任心在一瞬間爆棚,覺得自己是英雄,想要來拯救我。
可最後卻沒有一個能真的承擔起這份責任。
先挽救,再拋棄。
先給我希望,再踩碎我所有希望。
對我堪稱毀滅性的二次傷害。
我寧願五年前,他們不曾來到我身邊。
就這樣放任我自生自滅。
或許我還能不心懷怨恨。
沒錯,是怨恨。
饒是我再想勸自己理性,去理解他們的不易。
可心底深處,那些壓抑的委屈和怨恨,還是無法遮掩乾淨。
對面的兩人沉默住了。
姜堰別開臉,閃躲避開我的目光。
許徹言臉色微微發白,還想再對我說些什麼。
我不想聽,扭頭就走。
但他們立馬也跟了上來。
姜堰沉默不再說話。
許徹言低聲哄我,一遍遍向我道歉。
企圖讓我心軟原諒。
我越聽越煩,情緒逐漸暴躁不受控制。
一輛車突然停在我身邊,按了下喇叭。
車窗下落,露出季延楚那張溫潤精緻的臉龐。
他淡淡掃了一眼我身旁的兩個男人。
衝我一笑說:「要搭個便車嗎?」
-8-
一路無言。
季延楚把我送到了家門口。
我解開安全帶直接下車。
身後,他突然叫住我。
「我其實……有個私人診所。」
「如果你之後需要心理輔導,也可以來找我。」
他的語氣有些遲疑。
原本想說的話,應該不是這個。
我緩緩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不用了。」
「季老師既然已經選擇辭職,就不該再管學生的事。」
我只是生病了。
並不是病得不能生活自理。
我不需要太多毫無用處的憐憫。
反正,當憐憫耗盡。
也沒有人會爲我停留。
季延楚的車停在原地,久久沒有啓動。
我也沒有要請他進屋喝口茶的意思。
我推開門回家,忽然間察覺到不對勁。
我站在門口沒動。
客廳內,坐在沙發上那幾人紛紛站了起來。
我一一掃過去。
除了殷池、傅如茵。
還有我哥生前委託管理公司的職業經理人,陳州。
再次見到殷池和傅如茵這兩人站在一塊。
我幾乎生出了作嘔般的反感和厭惡。
殷池看見我嫌惡的表情,愣了愣。
他很快反應過來。
解釋說:「寧寧,你別誤會,我今天帶她來這裏,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他側頭看向傅如茵。
語氣裹挾着難以抑制的激動。
他笑着說:「以後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在這世上,你還有一個跟你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傅如茵,我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殷池竟然這樣形容她。
可實際上。
她不過是我爸藏在外多年,還沒來得及認回家的私生女罷了。
我原以爲她姓傅只是巧合。
卻沒有想到。
她跟她那個插足別人家庭的小三媽,就這樣堂而皇之地住進了我家。
我瞬間像生吞了一萬隻蒼蠅一樣噁心。
差點就要當衆吐了出來。
一旁的陳州拿出一份紙質文件。
適時說:「小姐,這是這位傅小姐給我的親子鑑定證書,以及你父親早年立下的遺囑。」
「根據遺囑,傅家所有資產以及公司的經營所得,都有她的一半。」
我不可置信。
搶過那幾份文件看了又看。
最後荒謬地發現,這居然是真的。
「哈…」
我控制不住地冷笑。
也幸虧我爸媽死得早。
那時我年紀還小,對他們感情不深。
否則真是要氣到吐血了。
我那位在外人面前事業有成,儒雅成熟又愛護妻子的好爸爸。
背地裏,竟然有個白月光。
跟人家生的私生女都這麼大了。
如果不是他和我母親意外發生車禍。
會不會傅如茵和她媽媽,早就被他帶回家了?
還有這幾份遺囑。
難怪傅如茵和她媽媽千方百計要混進我家來。
甚至不惜母女倆一起給我當保姆。
原來是衝着這個來Ṱū́ₔ的。
這時候,傅如茵笑吟吟地看着我。
火上添油地說:「姐姐,以後你可不能再隨便趕我走了。」
她環顧一遍四周。
脣角上揚,說:「畢竟這房子,也有我的一半。」
我猛地抬起頭。
眼睛死死瞪住她,咬牙道:「你做夢!」
這是我和我哥的房子。
我們從小就一起生活在這裏。
這裏的每一處,每一個擺件,都有獨屬於我們的回憶。
我絕對不可能讓一個私生女進來玷污這一切!
殷池見我情緒不對。
立即擋在我面前,極盡可能地安撫說:「寧寧,先別生氣。」
我盯着他,還以爲他會幫我。
畢竟我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而他和傅如茵認識才不過一兩年。
在我的生日宴之前,他們話都沒說過幾句。
可殷池,還是讓我失望了。
他讓我先冷靜下來,又幫我理智分析。
「你完全沒必要對她有這麼大的惡意。」
「父輩的恩怨,不應該延續到你們的身上。」
「而且你知道嗎,她其實也很可憐,她的母親得了癌症,三個多月前就去世了。」
殷池試圖勸我接納這個妹妹。
他說:「她們沒想跟你爭財產,這份遺囑她媽媽其實早就拿到了,但怕你傷心,所以一直沒拿出來,直到她去世,如茵她無家可歸……」
「那她去死。」
殷池被打斷,一愣。
他慢慢皺起眉,「你說什麼?」
我冷笑着說:「無家可歸就要來搶別人的家嗎?那她跟她媽一起去死不就好了?!」
-9-
殷池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警告似的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傅寧!」
「我說了,她是無辜的,你沒必要這麼針對她。」
針不紮在他身上。
他當然可以無所謂,在這冠冕堂皇侃侃而談。
但是,憑什麼?
我的表情也冰冷起來,語氣尖銳道:「這件事從頭到尾,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嗎?輪得到你來管教我?!」
「你以爲你算什麼東西?給我滾出去!」
殷池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我無視他,扭頭盯向一旁的陳州。
狠聲說:「如果我哥還在,你敢帶着這個私生女上門嗎?陳、先、生?」
陳州別開眼,嘆了口氣。
他無奈說:「那麼具體的財產分配問題,我們改天再談。」
傅如茵拎起沙發上的小挎包。
沒等我開罵,就自覺地跟上了陳州的腳步。
只不過路過我的時候。
她挑了挑眉,語氣歡快得意地說:「看你這麼捨不得這套房子,那我就讓給你好了。」
「反正爸爸留下來的房產,多得是。」
我用力握緊了拳頭。
但身體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那份遺囑的存在。
讓傅如茵率先找到了它。
現在我已經毫無先機和優勢可言。
甚至我有種恐慌的預感。
傅如茵有備而來。
而我措手不及,滿腦混亂。
會守不住家財,甚至是守不住哥哥留給我的遺物。
我抬手按住刺痛的額頭,渾身冒出虛汗,幾乎有些站不住。
殷池扶我在沙發上坐下。
他蹲下來看着我,深吸一口氣。
表情柔和下來,用不大熟練的妥協姿態對我說:「劃分資產的時候,我可以幫你留下你想要的部分,把你不喜歡的分給她。」
「那天你說的分手不算數,我依然還是你男朋友。」
「可以不把我拉黑了嗎?」
我疲憊地盯着地面,已經沒有對付他的力氣。
只重複說:「滾出去。」
我想,家裏的大門密碼應該改了。
否則下次開門,不知道又會撞見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闖進我家。
殷池抿了抿脣。
他再次跟我解釋:「我和傅如茵之間什麼也沒有。」
「…那天我跟他們說,想要你主動跟我分手,也是賭氣的話。」
殷池輕輕將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低聲說:「這段時間你把我拉黑,對我不理不睬,我又生氣又心急,滿腦子都是你。」
「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殷池抬起頭。
以爲他這番剖白,會讓我有所動容。
然而他對上的,是我冷漠毫無波瀾的眼眸。
遲來的真心在我這,狗屁都不是。
我對他已經很不耐煩了。
我抽回手,在衣服上嫌惡地擦了擦。
剛要開口譏諷反駁。
門口突然傳來叩叩兩聲。Ţü⁹
季延楚站在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他面帶微笑,十分紳士地說:「很抱歉打擾了。」
「但是你看起來,需要一點幫助。」
殷池驀地站起身,皺眉不悅地盯着他。
一副房子男主人的姿態,對季延楚展開了驅逐。
「你爲什麼會在這裏?請不要多管閒事,馬上離開!」
季延楚對他的警告視若無睹。
他站在門口,外套隨意搭在臂彎上,氣質優雅卓然。
目光含笑,只靜靜地看着我。
聽見我說「幫我把他趕走」以後。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放大。
隨後幾步邁上前,外套隨手一丟。
在我和殷池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
突然猛地一拳砸在了殷池的臉上。
又快又狠,下手極重。
殷池摔倒在地上,嘴角的血都流了出來,人還是懵的。
他還沒來得及還手。
季延楚就已經將他的雙手反剪在身後。
並扒下殷池的外套,將他牢牢綁住。
他的身量更高,垂眸盯着殷池。
臉上依然是笑着的ţū́ₚ。
但語氣和動作卻一點也不友善。
他拍了拍殷池的臉。
皮笑肉不笑地說:「隨便帶人闖進獨居女孩的家,可不是紳士的作風。」
「而是,小人行徑。」
他就這樣掐着殷池的後頸。
沒給對方一句開口的機會,壓着人出了門。
我微微張着嘴,震驚地看着這一切發生。
過了一會,季延楚獨自回來了。
他自來熟地解開袖釦,將袖子摺好,露出修長有力的手臂。
和剛纔判若兩人。
他眨了眨眼睛,溫柔地對我笑着說:「我猜你現在可能會有點餓。」
「及時填飽肚子,有助於穩定情緒。」
「冰箱裏ƭũₒ還有食材嗎?我來做晚飯吧。」
-10-
我沉默地喫了一頓晚飯。
三菜一湯,營養又健康。
還被莫名塞了一張名片。
上面寫着季延楚名下的公司地址。
我靜了片刻,才問:「不是私人心理診所嗎?」
季延楚頓了頓,不失禮貌地微笑了一下。
給ţŭₓ了我一個極其荒謬的,像是現編的解釋。
「我的心理診所開在總裁辦公室,這樣比較高效省錢。」
「……」
哪怕被盯,季延楚的表情也不變。
甚至還十分熱情地邀請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來這裏找我。」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
季延楚坦然與我對視。
最終我嚥下一系列的懷疑,收下了他的名片。
這天以後,我還真找到他的公司,去了他辦公室。
老闆椅上,季延楚一身很勻稱修身的高定西裝,烏黑的頭髮鬆散着,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十分減齡。
看着就像個剛大學畢業出來創業的富家公子哥。
可他很愛笑。
他的笑讓人覺得親近,不自覺地會認爲他很可靠。
事實也確實如此。
季延楚已經知道了我來找他的目的。
修長的手指按在一份厚厚的資料上,推到我面前。
他風輕雲淡地笑着說:「我知道你不想把家裏的財產分給那個私生女。」
「完全可以。」
他推了推眼鏡框,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有多好。
「你父親那份財產劃分的遺囑,成立的前提是——他還有遺產。」
剎那間福至心靈。
我立即翻開他遞給我的那份資料。
越看下去,心臟跳動越快,通身的血液彷彿都活了起來。
這份資料上面寫得很詳細。
我爸當年寫下的遺產劃分,由我、我哥和傅如茵三人均等繼承。
但由於我比我哥小五歲,我爸出事的時候我還沒成年。
所以當時家裏的所有財產,都由我哥掌管。
而就在我哥接手公司的第二年。
公司經營不善,宣告破產,傅家產業盡數倒閉。
我爸留下的遺產不僅全部清零,甚至還反過來欠了一筆債務。
緊接着,我哥自主創業,開拓了自己的商業圈子,又慢慢把錢掙了回來。
這個過程僅用時一年。
快到我根本都來不及發現。
也就是說。
現在我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我哥的個人資產。
而他從最開始就把這些所有的資產。
全都登記在了我名下。
這是我哥留給我的,獨屬於我的。
傅如茵根本沒資格來搶奪。
「那個私生女要真想繼承的話,就把你父親留下的債務給她吧。」
季延楚哼笑着說。
我抬起頭,忍不住也跟着他一起笑。
可笑到一半,我想到什麼,嘴角逐漸往下壓平。
這份資料收集起來的難度有多大,我很清楚。
一開始我找不到任何辦法阻止傅如茵時。
甚至病急亂投醫,想過去求姜堰和許徹言的幫助。
但我忘記了,他們和殷池,同樣是自小一起長大的。
他們的想法雖然各有差異,但總體保持一致。
都希望我接受現實。
接納傅如茵。
接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
並把她當成我唯一的家人。
他們嘴上都說的是爲我好。
可卻沒有一個人真的在乎過我的感受。
我恨,他們覺得是鬧彆扭。
我痛苦,他們說只是暫時的,想開就好。
姜堰甚至還說,我總不能讓他們幫我把傅如茵弄死吧?
只要傅如茵不死,遺囑生效。
我再是不情願,她也會成爲傅家的合法繼承人。
所有人都告訴我沒辦法,我自己也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
可是今天。
季延楚只用三言兩語。
就輕輕鬆鬆解決了讓我壓抑崩潰這麼久的難題。
我合上資料,看着他的眼睛。
問他:「爲什麼要幫我?」
季延楚沒有立即回答。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眼睫毛蓋住了眼底的心緒,那雙漂亮修長的手放在桌上。
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打着桌面。
我死死盯着他這一個細微的動作,手掌慢慢攥緊,心臟也跳得緩慢。
季延楚忽然抬起頭,無奈地衝我笑了笑。
眼底剋制着我看不懂的濃郁複雜情緒。
他半開玩笑地說:「因爲你是我的學生,還是我重要的患者。」
「於情於理,我都對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11-
我將這份資料的複印件寄給了陳州。
他沒有回覆。
反倒是傅如茵很快就打了個電話過來。
她終於不再洋洋得意,而是咬牙切齒。
惱怒說:「我只是按照遺囑分屬於我的那份財產,你爲什麼偏要和我作對?」
「你不想讓我好過,那你也別想好過!」
「別忘了,傅楚年同樣也是我哥!他死的時候沒有立遺囑,遺產同樣也該有我一份!」
她氣沖沖掛了電話。
扭頭就把我告上了法庭。
但這一次,我絲毫不慌。
我在家中的保險櫃裏,找出一份塵封已久的文件。
有了它,任傅如茵再怎麼翻出花來,也毫無勝算。
我不打算求助任何人,準備獨自應對。
不過開庭在即,季延楚見我長時間沒聯繫他。
居然主動來找我。
「律師我已經幫你請好了,相信我,你一定會勝訴的。」
「……你這是,剛起牀?」
季延楚上下掃了我一眼。
見我頭髮亂糟糟,穿着寬大的 T 恤短褲,手裏還摟着一個軟趴趴的抱枕。
又看了眼外面豔陽高照的烈日。
他深深嘆了口氣。
隨即熟練地擼起了袖子。
唸叨說:「很棒,下午三點,也不知道算是喫午飯還是晚飯。」
「想喫什麼?我給你做。」
我打了個哈欠,跳上沙發,窩在裏面懶洋洋地用手撐着臉。
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季延楚在廚房裏忙忙碌碌的背影。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從來沒問過我任何有關工具材料擺放的問題。
卻每次打開櫃子,都能精準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完全是,裝也不裝了。
本來這該是一個悠閒寧靜的夏日午後。
廚房裏傳來濃郁的香氣。
一聞就知道,全都是我愛喫的。
但門鈴響了,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我把耳朵矇住,裝聽不見。
那門鈴聲卻不依不饒,一聲比一聲急促。
季延楚關了火,身上還穿着粉色小熊圍裙,就這樣走過去開門。
門剛打開,一個拳頭就狠狠衝他臉而來。
季延楚反應極快,抬手擋下了這一拳。
他和殷池面無表情地對視着,彼此眼中都騰昇着緊繃的硝煙。
姜堰擠進來,大聲叫我:「寧寧!」
我從沙發背後探出頭。
姜堰看見我,目光下移。
他盯住了我身上寬大鬆垮,明顯是男士體型的 T 恤。
臉色瞬間變得極差。
他猛地扭頭看向季延楚身上合身的粉色圍裙,又回頭看了看我。
難以置信一般,顫聲道:「你們……在同居?」
「你有沒有一點警惕心啊?!別人稍微幫你一點你就要用這種方式回報嗎?!!」
他崩潰衝我大吼,根本沒過腦子,說的話極爲難聽。
我噌的一下就來火了。
許徹言及時擋在我們中間調停,阻止我們吵架。
他將手中提着的東西遞給我。
冷靜地說:「寧寧,你先看看這些吧。」
「姜堰雖然衝動,但有一點說得對——這個姓季的對你早有圖謀,絕對不安好心!」
我忍着怒氣,皺眉打開他遞來的袋子。
隨着裏面一摞的照片和資料慢慢攤開。
季延楚的神情也微微有了些變化。
空氣陷入寂靜。
四個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等着我的反應。
姜堰性子急,見我動作慢吞吞的。
他上前奪過一把照片,轉身摔在了季延楚身上。
那些照片紛紛揚揚下墜,每一張,都是我的臉。
姜堰指着季延楚咬牙說:「這人就是個變態!」
「他從五年前就盯上你了,從一開始找人跟蹤偷拍你,到現在僞裝老師,親自來接觸你!」
「寧寧,你千萬不要——」
我把文件袋丟在一旁,打斷他。
平靜地問:「所以呢?」
姜堰愣住了。
許徹言和殷池也錯愕地看着我。
我攤了攤手,乾脆說:「他是有點變態,但我精神也不大正常。」
「如你們所見,我和他正在交往。」
「有什麼問題?」
-12-
突然被交往的季延楚臉色複雜變換。
他欲言又止。
但最後什麼也沒說,默認了。
姜堰控制不住地問我:「你瘋了嗎?!」
「傅寧,你是故意氣我的吧?!」
許徹言很快也反應過來。
他的表情舒緩,勸我說:「寧寧,我知道你還在生我們的氣。」
「但是不要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報復,可以嗎?」
他們誰都不相信我說的話。
殷池更是還記着上次的仇。
直接衝季延楚動手,冷聲警告說:「離我女朋友遠點!」
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
我忍無可忍,打電話叫守在外面的保鏢進來。
把他們全都給趕走。
從上次殷池帶傅如茵他們進我家以後。
我就立即改了家門鎖密碼,還請了一批保鏢在屋子附近巡邏。
大門一關,周圍瞬間安靜下來了。
很快到了開庭的時候。
季延楚爲我請的金牌律師信心滿滿地上場。
我翻了翻他準備的資料,又看了眼陪審團坐着的季延楚。
頓時放鬆地靠坐在椅子上。
傅如茵仗着血緣關係,要求分割我哥留下來的遺產。
可她根本不知道。
我哥傅楚年,原本姓謝。
他的母親,是我媽媽曾經最好的閨蜜。
當年他母親遭人追殺,迫不得已找上了我媽媽。
希望她能幫忙保護好她的兒子。
我媽媽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那時她和我爸正是感情最好的時候。
所以我爸也迅速接受了這個孩子。
他們給他改了傅姓,帶着他出國遠遊。
在懷上我之後,纔回國定居。
後來媽媽一直聯繫不上閨蜜。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對外宣稱傅楚年是他們的兒子。
所以。
我和傅楚年根本不是親兄妹。
更何況傅如茵這個私生女了。
再加上我哥生前就將所有資產都轉移到了我名下。
傅如茵徹底連一絲繼承的機會都沒有。
傅如茵跌坐回去,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
「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充滿恨意地瞪着我,怒斥說:「是你造假!你僞造材料編出這種可笑的謊言!」
「傅楚年已經死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不是我親哥?!」
現在的確無法證明。
但也沒太大影響。
如果她要控告我從保險櫃裏拿出來的這些資料是假的。
那麼,她從我家偷出來的那份遺囑和親子鑑定,也可以是假的。
傅如茵勢單力薄。
除了一個被她勾搭上,背叛我的陳州外,沒有任何援助。
對比之下,我贏得很輕鬆。
傅如茵還試圖向殷池求助。
畢竟我的這些竹馬們,個個家境都不差。
此前殷池還對她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好感。
可她沒能靠近。
殷池就一臉厭惡地躲開她了。
傅如茵錯愕質問他爲什麼。
殷池冷聲說:「你答應過我,會把寧寧當成你唯一的親人,和她好好相處。」
「可你現在爲了那一點錢,都在幹什麼?」
說完,他拋下崩潰的傅如茵。
跑來追上我。
但我已經厭煩被他們糾纏。
我當着他們的面,挽上季延楚的手臂。
腦袋也依賴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笑眯眯地說:「你們不是說,希望我快點找個男人結婚,好讓你們解脫嗎?」
「不用你們費神了,現在這個男人,我已經找到了。」
「等以後我們結婚, 記得來喝喜酒啊。」
-13-
許徹言的臉色剎那間白了。
其他兩人的表情也不遑多讓。
這麼多天以來,姜堰難得不再對我生氣發火。
他嘴脣顫抖着, 慌亂地說:「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太遲了。
我堵住了他們所有的解釋。
只丟下一句:「不管你們什麼意思,我當真了。」
「謝謝你們這幾年對我的照顧。」
「但是從今以後, 我希望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 和我男朋友。」
季延楚的車就停在路邊。
我和他上了車, 將那三個人甩在後頭。
車子一路開出去很遠, 我們倆都沒有說話。
季延楚透過後視鏡, 小心翼翼瞥我的臉色。
他試探着說:「寧寧同學, 我們……」
「停車!」
我一喊, 季延楚立即踩下剎車,隨後靠邊停下。
我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
季延楚有些懵。
他問我怎麼了,是不是他做錯什麼了?
我沒有回答, 背對着他, 一拳砸在車門上。
冷聲道:「解鎖, 我要下車!」
吧嗒一聲,車鎖解開。
我推開門就要走。
身後的季延楚終於不再僞裝。
他輕嘆一聲, 叫我:「妹妹, 回來。」
我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於是季延楚推門下車,繞過車頭走到了我面前。
他抬手摘掉了眼鏡, 臉上不再掛着那副虛僞的笑意。
頭頂的樹蔭投下一方陰影, 樹底下沒有風。
他站得離我很近, 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
季延楚伸出手,想像從前一樣, 摸摸我的腦袋。
可最終, 他的手指微微蜷縮,只用手背輕輕蹭了蹭我的臉頰。
我聽見他低聲說:「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我的眼眶驟紅。
季延楚說,他當初不是故意丟下我的。
他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五年前, 他那位有錢有權,黑白通喫的生父找到了他。
逼他回去,做他的接班人。
他不肯。
於是, 他那位生父給了他一個巨大的教訓。
那夥攜帶炸藥的綁匪,就是他派來的。
當時季延楚渾身燒傷, 只剩一口氣在。
是他生父用一具和他身形相仿的焦屍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掉。
從此死掉的是傅家的傅楚年。
活下來的, 是他的兒子,季延楚。
我不敢問他是如何逃脫了他生父的掌控的。
只是聽到他說。
他當時身上沒一塊好肉, 需要全身植皮時。
眼淚就止不住地開始往下掉。
季延楚雙手捧起我的臉,用拇指抹去我的眼淚。
輕描淡寫地笑着說:「不哭,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可我忍不住。
從我出生起他就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們分離了五年。
發現他還活着卻對我隱瞞的時候,我甚至對他心裏有怨。
我沒想到。
這五年裏,他過得並不比我好受多少。
眼淚怎麼也擦不完,淚水模糊了所有的視線。
我哽咽着說不出話。
直到嘴脣被印上一個溫熱的吻,我人還是懵的。
季延楚彎着腰,用額頭抵住我的額頭。
但這一個久別重逢的吻沒讓他感到開心。
反而加重了他的負擔。
他不停地摩挲着我的臉龐。
眼睛緊緊盯着我,不停地問我:「會覺得奇怪嗎?還是覺得噁心?」
「你應該很早就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了吧,那你前面說的,我是你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
他從小就當我哥,兼挑父母的責任,生怕把我給養歪。
發現自己對我有不一樣的感情後。
他比我還慌亂膽怯。
直到現在, 他還在害怕。
怕我對他只是依賴,怕我分不清親情和愛。
我沒有回答。
而是把那個吻加深, 又還給了他。
用實際行動給出我的答案。
季延楚將我摟得很緊, 手臂幾乎要將我骨頭都壓碎。
他紅了眼眶,想哭又想笑。
最後吻遍我的眉眼,鄭重對我說:「我回來了。」
「以後誰也不能再讓我們分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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