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藥包她揣崽跑路了

給陰鬱反派做了三年牀上解藥。
生下雙胎那天,我留下兒子帶着女兒死遁了。
五年後。
我抱着病危的女兒跪在他面前。
「這毒同你當年身上的一模一樣,求你救救她!」
他赤紅着眼,咬牙切齒。
「你是何人,我夫人早死了。」
身旁的小人一劍橫在我的脖間。
「什麼阿貓阿狗,竟敢假扮我早死的孃親!」
忽地,瞥到我懷裏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臉色大變。
「爹爹!壞了,她可能真是我孃親!」

-1-
暑旱苦熱,這年我剛滿十五。
爹孃破天荒地給了我一碗米粥。
這粥米少湯多,聞着卻香極了。
我抿了抿乾枯的脣,卻不敢喫。
今年夏來無雨,旱了月餘,青河枯了。
地裏莊稼壞了,家中僅剩一點粟米。
娘從來都是緊着小弟和阿爹喫的。
等輪到我,碗裏就只剩湯了。
正猶豫着,一旁餓得兩眼放光的小弟已將粥搶過一飲而盡。
娘難得地揍了他一下,「臭小子!一會兒有你喫的!」
在小弟的哭鬧聲中,她又重新給我盛了一碗。
「柳芽,快!趕緊喝了!」
許是着急,這一次碗裏的米多了許多。
聞着撲鼻的米香,我嚥了咽口水,到底沒忍住。
幾口下肚,胃裏暖融融的。
娘見我喫完,笑着替我擦了擦嘴,又擦了擦臉。
她從未對我這般親暱過。
我正有些受寵若驚,屋外走進來一位婆子。
她拉着我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滿意地露出笑臉。
「模樣還算周正,一百文收了。」
我身子一僵,這才知道,爹孃是要將我賣了。
剛生出來的一點暖意,化爲刺骨的冰涼。
我「撲通」跪在他們腳下,哭道。
「爹,娘,我不喫了!我什麼都不喫了!求求你們別賣我……」
我爹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朝着那大娘討好道。
「您再加點,這丫頭我們可是白白養了十五年哩!」
大娘又瞅了瞅我,眼裏閃着精光。
「那就再給加一袋米,不能再多了!」
我爹滿意地大笑,「成,人您帶走吧!」
我忙攥住孃的衣角,哀求着,「娘……別賣我……」
她瞧着哭得泣不成聲的我,按捺住眼底的不耐,柔聲勸道。
「柳芽,娘也捨不得你……可是,方纔家裏最後一口糧都進了你的肚子。」
「你要是繼續留在這兒,咱們一家都會被活活餓死的……」
她說着說着,聲音也哽咽了。
「柳芽,從小到大你最聽話,娘求你,救救我們一家,娘一定會念着你的好的。」
我指尖微微發顫,「救……你們一家……」
那我呢。
攥緊的手忽然鬆了。
再沒反抗,任由牙婆將我拽上了驢車。
車軲轆吱呀吱呀,搖搖晃晃駛出村口時。
天空忽地一聲悶雷,細雨密密落下。
下雨了,莊稼有救了。
我,是不是不用被賣了?
身子不自覺地往家的方向前傾。
又,生生止住。
望着空無一人的村口。
淚漸漸模糊了雙眼。
是,我從小聽話忍讓。
可爲什麼被放棄的從來都是我。

-2-
一月後,我被賣到了燕城蕭家。
買我的何管事面色冷漠,只朝牙婆說了一句話。
「命硬就成。」
與我一同被賣的姑娘們,個個嚇得慘白了臉。
都是苦命的人,誰不想下半生去一個好人家呢。
牙婆掃視一圈,將最小的春銀拉了出去。
她嚇得一下子「哇」地哭出聲來,緊攥着我的手。
「柳芽姐姐,我怕……」
她與我都是青河村人。
可她並非被賣,爲了給病重的爹爹湊醫藥錢,她瞞着孃親將自己賣了。
臨走那天,她阿爹躺在牀上淚流滿面,阿孃攥着她的手哭了一路。
她不過十一,往後路還很長很長,家中還有人盼着她回家。
而我無牽無掛。
於是我站了出來。
「我是個命硬的。」
「讓我去。」
就這麼進了蕭家。
而我進府才知,蕭家的主子蕭晏竟是京城的安陽王。
Ţùₐ聽聞他犯下大罪,才被皇上貶至此地。
爲人古怪陰狠,手段更是狠辣。
我來不過數天,內院慘叫連連,血氣沖天。
整個宅子陰森可怖,死氣沉沉。
上頭主子陰晴不定,生死予奪。
底下人人自危,Ťûₗ面上循規蹈矩。
暗地裏卻也學着自家主子,一層壓一層,以爲難人爲樂。
我初來乍到,自然免不了受累受氣。
這個命我掃地擦地,那個命我洗衣澆花。
一會兒跑腿打雜,一會兒挑水燒火。
我本是個雜掃丫鬟,平白做了許多不該我做的活兒。
若是旁人定會心中不服,又或是叫苦叫累。
我卻笑着說:「姐姐們,往後廚房缺人還叫我!」
她們揶揄着嘲我傻。
卻不知,廚房的廚娘李嬸子見我手腳麻利。
總會故意掉出幾片鍋邊肉給我喫。
那筍乾燉肉,簡直香死人了!
更不知從前我在家中早做慣了那些雜活。
那時候我忍飢挨餓,討好忍讓。
如今卻日日能喫到香窩窩、大豬肉,每月還有兩百錢拿。
我又怎會不知足呢?
而且,我想過了,只要我老老實實,不生事不惹事。
說不定往後能有機會贖身出府,重獲自由。
可我。
偏偏惹上了那位主子貴人。

-3-
那夜。
我不該應了翡翠的話,替她送水。
不該沒看清翡翠臉上的驚恐與慌張。
只遲疑了一瞬,便被她拽着推進了屋子。
屋子裏沒點燈,眼前漆黑一片。
她推得急,我踉蹌了幾步沒站穩,手裏的茶盞碎了一地。
掌心碾在碎瓷上,流了好多血。
我慌忙要起身,掌心卻忽地一片溼濡。
脣齒咬進皮肉,疼得我倒吸一口氣。
微弱的月光下,四目相對。
男人褐色的眸子佈滿了赤紅的血絲。
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通身氣度卻難掩尊貴。
精緻的眉眼,媚色橫生,襯得他不像人,更似妖。
他是蕭晏。
我驚得倒退了幾步,「公子……我……」
他卻不滿我掙脫了控制,嗅着血腥味將我欺身壓下。
我伸手想推開他,誰料那勁瘦而滾燙的胸膛竟似一堵牆一般。
見他眼眸泛着不正常的紅,似在忍耐又似在極力壓抑着什麼。
我心中焦急,也猜到他許是着了什麼道。
忙扯着嗓子喊人,誰料外面竟沒半分動靜。
身上又是一重,灼熱的呼吸貼在我耳際,聲音沙啞。
「好涼……」
「給我……」
肩頭一涼,半邊衣衫已被扯落。
我不安地想躲,卻被禁錮得無處可逃。
呼吸交錯間,滿頭青絲散落。
帳頂的金線花繡搖搖晃晃,一浪接着一浪。
眼眶止不住地泛起了一層水霧。
疼痛、羞恥、窘迫,昏昏沉沉間,眼前漸漸模糊。
再醒來時,渾身刺痛。
我艱難睜開眼,卻見一把劍橫在我脖間。
那人一身素衫,似謫仙一般立在那兒。
可眸中凜着的狠厲,直叫人脊背發寒。
「說,你是誰的人。」
我身上未着寸縷,只慌忙將破爛的衣衫包裹住自己。
「奴……奴婢柳芽,是外院雜掃的……」
卻不知,鎖骨上裸露着的紅痕斑駁,落入男人眼中。
殺心四起。
抵在我喉嚨的劍,微微下壓,一線血珠順着脖頸滑下。
「說,或者死,你選。」
我渾身緊繃,顧不得疼痛,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活。
顫聲道,「奴婢一月前才入的府,絕……絕不是公子口中的誰派來的人。」
他緊盯着我,雙瞳漆黑如夜,手上劍沒動。
我喉嚨滾動,想起昨夜他那般駭人的模樣。
忍着喉間的刺痛開口,「若奴婢真想害公子,昨夜又何必用清白之身……」
他眸光又陰沉了幾分,似極不想我提起昨夜之事。
「下作手段,你竟還敢在本公子面前提清白?」
「簡直找死。」
他手腕一動,眼看那劍就要刺穿我的喉嚨。
「昨夜,我幫了公子不是嗎!」
他聲音陰沉得可怕,「你說什麼?」
想起昨夜那雙嗜血的眸,我心一橫。
「奴婢不怕蒙冤受死,只怕真正的賊人逍遙法外。」
脖間劍猛地一滯,他瞳孔微震,臉上似有一絲動容。
我渾身發抖,眼角劃過一行淚。
「求公子查清楚……查清楚,再殺奴婢也不遲……」
屋內一片寂靜,那冰冷的劍刃在我喉間停頓了許久許久,終於挪開。
只聽一聲厲喝。
「來人,帶下去。」
我如釋重負,倏地癱軟倒地。
門吱呀打開,我被人強灌了一碗避子湯,拖了出去。
外頭跪着的丫鬟奴僕瞥見我身上的青紫紅痕,一眼便猜到昨夜發生了什麼。
個個幸災樂禍,就連翡翠,眼底也滿是嘲諷鄙夷。
我被丟進了柴房。
三天三夜,滴水未進。
奄奄一息時,柴房外,有人低聲啐了一口。
「瞧着是個老實的,沒想到是個爬牀的浪蹄子!」
「就是!下賤胚子,瞧着吧,公子定會將她千刀萬剮趕出去!」
是翡翠的聲音,我無意識地收緊指尖。
我從來做小伏低,委曲忍讓。
在家中如此,入了蕭家也是如此。
從頭到尾不過是想求一條活路,一個庇護之所。
爲何,爲何,人人都要踩我一腳。
爲何這世道待我如此不公。
我拼命地掙扎着,想要起身,黑暗卻再次襲來。
正當我以爲我要死了的時候。
門吱呀地開了。
我強撐起眼皮,是何管事。
他面上依舊冷漠,語調卻是揚着的。
「柳芽,你是個好命的。」

-4-
那夜蕭晏的確中了藥。
而我不僅僅是幫了他,甚至還救了他的命。
原來他本就身中蠱毒,這蠱毒每月十五發作一次。
每次發作時身上如萬蟻噬心,還會失去神志,摒棄人性。
蠱毒無藥可解,卻有藥可控。
每次發作前服用,至少能減輕疼痛,保持神志。
而那夜雖不是十五,可他中的藥卻將蠱毒提前引發了。
他沒能提前喫藥,便要硬熬。
熬得過去,身子大傷;
熬不過,就是死。
而我的出現,卻恰巧救了他。
那夜,他與我歡好後。
身上的蝕骨之痛竟消了,神志也逐漸清明。
我的話讓他存了疑,便暫留我一條命,請來巫醫。
巫醫說:「天地有序,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爲和。」
許是我身上有什麼獨特的東西,恰巧能抑制那蠱毒。
又或許是陰陽調和,能化了他體內的毒。
而似蕭晏這般矜貴清雋的人。
又怎會隨意再拉一個女人來試驗這其中真假。
至於我背後,哪裏查得出什麼人。
於是我從柴房出來,又被關到另一處。
每日一碗湯藥,有喫有喝。
巫醫說,我什麼也不必做。
只需養好身子,等。
等到十五。
淨室之中,鎏金香爐中升起一縷青煙。
我紅着臉,踏入灑滿梅花的浴池,任由三五個丫鬟將我搓乾洗淨,送入蕭晏屋中。
這是我與他第二次相見。
我不安地跪在地上,身上紗衣薄如蟬翼,衣襟半敞,胸前雪白一覽無餘。
他懶懶靠在榻上,烏髮濃稠如墨,月白裏衣下腰身勁瘦,面色冷清,眸光卻狠戾如狼。
屋內靜謐一片。
他不動,我亦不敢動。
桌上燭火搖曳不定,時而高,時而低。
我跪在地上,只覺過了好久好久。
緊張害怕的心漸漸被睏意席捲。
腦袋一歪一歪,搖搖晃晃。
忽地,桌上燭芯「噼啪」爆了個燈花。
我一個激靈,只覺得天旋地轉。
再睜眼時已被蕭晏牢牢壓在榻上。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鼻尖,我不安地躲過。
餘光裏,桌上殘燭將盡,而窗外,圓月高懸。
蠱毒發作了。
他額角冒着層層冷汗,眸光清明,卻泛着不正常的紅。
灼熱的體溫透過單薄的寢衣傳來,身體卻依舊繃得像張拉滿的弓,極力控制着,遲遲不肯繼續碰我。
我忽地想起巫醫說的話。
「那蠱毒,熬不過,就是死。」
他是王爺。
他死我死,他活我活。
我咬了咬牙,主動環上他的頸,貼了上去。
他身形一顫,如久旱逢甘露,再忍受不住。
燈影昏黃,青絲交纏。
滿室旖旎漸濃。

-5-
自那以後,我成了蕭晏的貼身丫鬟,還住進了內院。
雖沒有名分,卻仍是府中的獨一份。
蕭晏此人姿容絕豔,身份尊貴。
可蕭家上下皆知,他性情古怪,手段陰狠,不近女色。
似我這般想爬主子牀的丫鬟。
從前也並非沒有。
可別說做,僅僅是露出一點念想的,下場都很慘。
內院那些淒厲的慘叫聲,就是這麼來的。
她們實在想不出,相貌平平的我,身材扁瘦的我,一個從村裏來的土丫頭。
到底是如何博得蕭晏青睞的。
有人羨慕我,說我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有人等着看我何時死,畢竟蕭晏身邊從沒有活着的女人。
我心中升起一絲苦澀。
是啊,什麼貼身丫鬟。
不過是每月十五,月圓之時。
爬上他的榻,同他一夜歡好。
不過是解毒的解藥。
他厭惡我。
而我,渾渾噩噩過了幾日。
日日爲自己爬牀感到羞愧難安。
夜夜惶恐有朝一日自己沒了用處,一命嗚呼。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才知道我有多想活着。
直到聽到巫醫說,蕭晏的蠱毒還差最重要的一味藥還沒試出。
而試出這味藥至少也要三五年。
我才下定了決心。
既想活命,還談什麼尊嚴呢。
眼下只有這一條活路,前頭縱是刀山火海,我亦要走下去。
於是我費盡心思討好他,默默觀察他的習慣喜好。
知他不喜人近身,每日算着時辰,提前爲他端茶送水。
這茶是我每日採了露水煮的,帶着獨有的清香。
我偷偷瞧着,他僅抿了一口,擰緊的眉便舒展開來。
「這茶,誰煮的。」
一旁護衛答道:「主子,是柳芽姑娘。」
他眸色深沉地朝外頭看了一眼,我忙躲開逃了去。
知他喫得甚少,將他喜歡的喫食牢牢記在心上,再去廚房尋李嬸子想着法往精緻了做。
那日他胃口大好,將盤子裏的菜喫得乾淨,又抿緊了脣。
「今日菜,誰做的。」
一旁護衛答道:「主子,是柳芽姑娘。」
他沉默不語,只看着桌上的光盤出神。
知他喜梅香,而如今正是酷暑,府中雖存了些往年曬乾的梅花,但放一會兒就沒了香味。
我想了想,取了一些梅花幹磨成粉,置於香爐之中,香一燃,滿屋清香淡雅。
夜裏,蕭晏看着香爐若有所思。
「又是她。」
護衛答道:「是,主子。」
慢慢地,他雖仍對我冷臉相待,卻再未對我動過殺心。
而眼瞧着我不僅沒死,還在蕭晏身邊好好地待着。
有人,按捺不住了。

-6-
又是一月十五。
每逢十五,我便要焚香沐浴,然後被送進蕭晏屋裏替他解毒。
這一次,伺候我梳洗的丫鬟中混入了翡翠。
沐浴時,她遣散了旁人,趁我不備時,將我按進池中。
池水猛地灌入鼻腔,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間,她的臉猙獰可怖。
「大家都是丫鬟,我在公子身邊多年,憑什麼你爬得我爬不得?」
「還有,那夜本該是我,公子的獨寵也應該是我的!」
我撲騰着手臂,四肢卻沉重無力,終於……沉入池底。
她脣角漾起笑,褪去衣衫,將那縷薄紗披上,匆匆離去。
門剛關上,池水「嘩啦」一響。
我猛地冒出水面,清河村的孩子自幼在水邊長大,水中閉氣自然不在話下。
既然她想故技重施,我自然樂得助她一把。
我大口地喘着氣,在水中緩了好一會兒。
正要從池中爬出來時。
淨室的門卻一下子又被人踹開。
我心中一驚,纔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難道翡翠又回來了?
來不及細想,又迅速鑽入水中。
可頭剛沒入水中,腰肢驟然被一隻大手扣住拉出水面。Ṱúₘ
下一刻,便被狠狠丟在地上。
我怔然抬頭,「公……公子……」
蕭晏眉眼陰鷙,一寸寸地剜過我的臉。
「你對我百般討好,又作戲假死,將她送到我牀上,是爲了什麼?」
話音剛落,另一個身影也摔落在我身旁。
是渾身是血的翡翠。
她嘔出一口血,眼睛卻仍死死地盯着我。
「自然是……爲了害公子……」
我咬緊脣,顫聲道。
「不,不是的……是她……」
是翡翠按捺不住。
我……我的確有我的心思。
我想懲罰她。
見她又想使壞心思,便故意推波助瀾。
我還想試探巫醫所說的陰陽調和。
是非我不可,還是任何女子都可以。
我只是,只是想將我的命。
攥在自己手裏。
而我萬沒想到,他將我的算計皆看在眼裏。
此刻竟被翡翠倒打一耙,讓他誤會我別有居心。
翡翠匍在地上恨聲道,「公子!她纔是叛徒……她是景王的人……」
蕭晏緊盯着我,扯起一抹冷笑。
「她說你是,如此……」
他抽出腰間佩劍,只聽「錚」的一聲。
我僵硬地垂下眸,腥紅的血順着半邊身子,如瀑布般流下。
「公……公子……」
沒有預料的疼痛。
那長劍從翡翠的喉嚨斜劈而下。
血,灑滿了我全身。
忽地腰肢一緊,耳邊似鬼魅在低語。
「背叛本公子的人,便是這般下場。」
「小柳兒可記住了?」
我渾身僵硬,強忍住胃裏泛起的噁心。
「記……記住了……」
他滿意地勾脣,將我攔腰抱了出去。
屋門吱呀關上,燭淚蜿蜒。
這一次,蕭晏比以往都要更猛烈。
我恍惚地盯着搖搖晃晃的帳頂。
腦海裏滿是倒在血泊裏死不瞑目的翡翠。
不自覺心顫。
他什麼都知道,他故意讓我知道。
背叛他的人是什麼下場。
而我到底……
招惹了一個什麼樣的閻羅。

-7-
從那以後,我再不敢有別的心思。
日日跟供祖宗似的供着蕭晏。
從梳髻換衣,到膳食起居,筆Ṱũ⁾墨侍書,再到牀笫之上。
我謹小慎微,恭敬竭力。
再後來,我記不清從哪天起。
我與蕭晏不僅僅是每月十五同在一榻了。
也許是水到渠成,也許是習慣。
有時月初,他興致來了,我便宿下了。
有時月末,許是夜深了,我也睡下了。
就這樣,春去冬來。
第三年時,我意外有孕。
掙扎了許久,決定喝下落胎湯的那天。
卻被蕭晏撞見,打翻了藥碗。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捏碎。
「誰準你打掉我的孩子?」
我呆愣地看着他,「我以爲……」
他眼圈泛紅,倏地將我緊緊抱住,似要將我揉進骨子裏。
「柳兒,我……絕不許,不許你傷害肚中的孩子。」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失態。
我以爲,以爲他不想要的。
喉頭一哽,「好。」
那天,他高興地嘉賞闔府。
還翻出好些稀世珍寶送我。
見我胃口不好,便請了好些名廚爲我做菜,只爲讓我能喫一口。
見我心情不佳,便每日變着花樣逗我歡心。
甚至,夜夜與我同榻。
我們愈漸親近,而我也漸漸發現他陰狠的外表下也藏着軟弱的一面。
也終於知道……
當年他爲何因我一句「蒙冤受死」,留了我一條命。
爲何對背叛他的人痛恨至極。
原來他曾慘遭至親背叛。
先帝膝下有三位皇子。
一個是蕭晏一母同胞的弟弟蕭恆。
另一個則是貴妃之子蕭景。
三子之中,他爲嫡長,唯他有封號,最受先帝喜愛。
後來先帝病重,因帝位之爭,景王竟誣陷他下毒謀害先帝。
可先帝自小對他頗有期許,早有意傳位於他。
再加上證據不足,自是無人信的。
眼見着景王落下下風之時,蕭晏的母后卻突然站出來。
親口坐實了他謀害先帝的罪名。
只爲將自己的幼子蕭恆推上皇位。
而他,若非先帝病重時立下將蕭晏貶罰的口諭,只怕他如今已是一具死屍。
甚至,他身上的蠱毒都是他母后下的,只爲讓他臣服於自己的胞弟。
每逢蠱毒發作,他便會夢囈。
「母后……爲何……」
「阿晏冤枉……阿晏也是你的孩子……」
無意識地蜷縮着,喉間溢出低低的嗚咽。
「父皇……兒臣沒有……」
被手足背叛,被親孃誣陷,從天之驕子淪爲一介罪臣。
不想他貴爲王爺,卻也遭畸輕畸重,負屈含冤。
想起昔日我被爹孃棄賣,想起從前種種。
心口一陣酸澀。
只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阿晏別怕……我在……我在……」
我想,他這般緊張我腹中的孩兒。
對我,也應當是有情的吧。

-8-
孕八月時,我瞧着鏡中的自己。
幾年養尊處優,皮膚比從前白嫩了許多。
圓溜溜的杏眼清澈透亮,眼波流轉間,還帶着幾分媚態。
看着同從前判若兩人的自己,我有些恍惚。
竟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窗外,突然一陣嘈雜。
「京城來人了,咱們公子……公子平反了……」
平反?
我眼眸一亮,朝一旁的婢女道。
「走,扶我去瞧瞧。」
我的肚子比同月齡的婦人大許多。
走到前廳時,外院已圍了不少人。
我抬腳走近,脣角的笑倏地僵住。
只因蕭晏身側,站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氣若幽蘭,溫婉清雅,模樣生得極其貌美。
與蕭晏並肩而立,如畫中的神仙眷侶一般。
丫鬟們自覺地爲我讓出一條道。
蕭晏這纔看到我,忙快步朝我走來。
「怎出了這麼多汗?」
我抿了抿脣,餘光裏,瞧見那姑娘的視線落在我隆起的肚子上,心裏不由一陣緊張。
她脣角輕牽。
「這位想必便是柳姑娘了。」
「當真是個可人兒,難怪阿晏執意要等你生下孩兒再回京。」
原來蕭晏當真平反了。
是當今聖上拿出證據,親自爲他正名,證明他當年並未下毒謀害先帝。
還恢復了他的封號,請他即日回京。
而帶來旨意的這位姑娘。
便是太傅之女,林心月。
我正想說什麼,一股清冽的藥香味瞬間將我包裹。
抬頭,正撞進蕭晏深沉的黑眸裏。
「好了,一切等你生下孩兒再說。」
說完也不等我反應,便將我攔腰抱起。
「我送你回院子。」
我耳後慢一拍般地燒了起來,其實蕭晏自來如此,可眼下還有人在。
視線與他身後的林心月交錯。
她臉上並無半分波動,只笑意晏晏地目送我們離開。
而我心中卻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腰間忽地一緊,耳畔傳來不滿的聲音。
「抱緊。」
我臉一紅,看着自己偌大的肚子,吶吶道。
「要不……我還是自己走……」
他眉頭一挑,聲音帶着幾分壓迫。
「柳兒,你小看本公子?」
我忙環緊他的脖子,「怎會……」
他冷哼一聲,抱着我走了好一會兒,忽地冒出一句。
「你不必將她放在心上。」
我怔怔抬頭,見他目光淡淡,面上卻是難得的柔和。
那些壓在心底的話,全化爲了一句,「好。」
林心月端莊賢淑,知書達理。
她瞧着柔聲細語,行事卻雷厲風行。
自住進蕭家,她便將府中大小事宜,皆攬了過去。
不過幾天,府中上下皆聽命於她。
連我平日喫穿用度都要經她的手。
她時常往我院子裏跑,噓寒問暖,對蕭晏更是事事親力親爲。
蕭晏說,如今我大着肚子,府中事宜有人有人操持總是好的。
他說林心月是個妥帖的。
可我心裏卻總是隱隱不安。
只因,這位林姑娘行事太妥帖,太自然。
就好像,她是這裏的女主人。
就好像,整個蕭家,連同蕭晏。
都是她的。

-9-
爲了辦回京的事宜,蕭晏和林心月每日都會出府。
整整兩日,清早出門,半夜歸來。
第三日時,我早早地等在門口。
「阿晏,我想喫春華樓的筍乾燉肉。」
一旁林心月露出一抹淺笑。
「今日倒是不巧,我與阿晏有要事相商,柳姑娘若想喫,我命何管事去買來,可好?」
我並未看她,而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蕭晏。
自我肚子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差。
從前蕭晏若是聽到我說想喫什麼,哪怕有天大的事,也會推掉陪我去。
而如今。
他蹙了蹙眉頭,「你如今身子重,就按林姑娘說的辦。」
又喚來何管事,命他好生照料我。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一旁的何管事小心翼翼地問道。
「奴才這就去買。」
我輕輕垂下眼瞼,「買回來的哪有剛出鍋的好喫。」
「何管事,我要去春華樓。」
何管事一愣,「這……這……」
我眼一橫,這些年跟在蕭晏身邊,自將他的氣度學了幾分。
何管事嚇得脖子一縮,忙道。
「老奴這就去,這就去叫馬車!」
馬車慢慢悠悠駛過長街,到春華樓門口時,卻早有一輛蕭家的馬車停在那兒。
何管事冷汗涔涔,自然也看出那是蕭晏的馬車。
「這……這……」
我若有所思,朝他道。
「不必驚動他,你且去替我買筍乾燉肉。」
待他走遠,我又假意作嘔,隻身進了春華樓,偷偷上了二樓包廂。
一間間尋去,終於,在最裏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阿晏,巫醫說柳芽的血就是最後一味藥引,這話當真?」
「嗯。」
我死死攥緊衣袖,是蕭晏。
還有林心月。
「那蠱毒害你此生難有子嗣,那丫鬟懷了你的孩兒也算是造化。」
「阿晏,等孩子生下來,沒了用處,咱們定要儘快取血。」
屋內沉默了半晌。
林心月的聲音再次響起。
「阿晏,你不會真對那丫鬟動了情吧?」
「太后若知曉……」
蕭晏打斷她,語氣極其淡漠。
「她不過是個丫鬟。」
我腦中轟地一片空白,心口突如其來一陣尖銳的疼。
我……我竟是解他蠱毒的最後一味藥。
孩子生下……就是我的……死期。
昔日種種如走馬觀花在腦海裏閃過。
難怪他得知我有孕欣喜若狂。
難怪他事事依着我,夜夜與我同榻,對我那般好。
難怪他叫我不必將林心月放在心上。
一個將死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同人爭。
淚無聲地滑落,我扶着牆,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一路踉踉蹌蹌,狼狽不堪。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利用。
是我太傻,還以爲他同我一樣。
動了情,動了心。
肚子突然一陣絞痛,身子就要倒下去時,卻被人攙住。
「柳芽姐姐!」
我抬手抹去眼淚,纔看清來人。
「春……春銀!」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隆起的肚子,臉上既心驚又心疼。
「柳芽姐姐,你……你的肚子……」
我鼻頭一酸,正要說話。
卻見她手臂上滿是青青紫紫的鞭痕,不由驚道。
「你……你手怎麼了?」
她眼圈泛紅,「我沒事。」
「倒是姐姐你……」
話沒說完,她卻再也忍不住抱着我失聲痛哭。
「都怪我!當初姐姐爲我進了蕭家,如今卻落得這副模樣……」
「春銀對不住姐姐!」
原來當年春銀也被賣到了燕城。
燕城衛家出了名的寬厚待人。
春銀被分到衛家小姐身邊時,原以爲找到了個好主子。
誰知衛家小姐面上溫婉賢淑,實則是個心狠手辣的。
身邊伺候的丫鬟,接連的不是死就是遍體鱗傷。
爲保住性命,春銀只有忍。
昔日,我以爲我進了蕭家,她便能尋一個好人家。
不想僅僅三年……
我們二人一個遍體鱗傷,一個大着肚子。
誰也沒有一個好結果。
我們像砧板上的魚肉。
是死是活,全在那些人一念之間。
我們像螻蟻一樣在夾縫中求生存。
好不容易看到一線生機,卻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輕易毀滅。
爲什麼,憑什麼?
我的生死,我的命數,該由我自己定纔對!
我替她擦乾淚。
「春銀,我們都會活着。」
「很好很好地活着。」

-10-
蕭家亂作一團時,我衣衫凌亂地倒在了大門口。
再醒來時,蕭晏赤紅着眼要打殺了伺候我的丫鬟還有何管事。
我拉住他的手,「不要。」
他見我醒了,眸中戾氣頓時消散。
「柳兒!」
我眼波平靜,「不關他們的事,我只是……」
「只是迷路了。」
他緊張地攬過我,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柳兒,下次不許一個人亂跑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麼!」
「還好……還好……」
我脣角譏誚,若我沒聽到那些話,自然會被他這副模樣所迷惑。
呵,擔心。
不過是怕我這「解藥」不見了,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不想再看到他這副作戲的模樣,我緩緩閉上眼。
「我累了。」
聞言,他似對待珍寶一般,輕輕地將我放下,溫柔地替我捻好被褥。
我翻身背過他,任由眼角的淚落在枕巾上。
那天起,我的身子愈發孱弱。
整日整日地躺在牀上,喫不下也睡不着。
蕭晏急得團團轉,整日守着我,爲討我歡心。
還親手爲我肚中孩兒做了個木馬。
他說:「柳兒,幼時我父皇也爲我做了個木馬,那時候我歡喜得很。」
「你看,等咱們的孩兒出生,定也會歡喜的。」
我靜靜看着那木馬出神,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忍不住抱緊我,哀求着。
「柳兒,你到底怎麼了?」
「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全都給你!只要你好起來!」
我動了動脣,「阿晏,我想家了。」
「我想要春銀。」
我告訴蕭晏,春銀是我的同鄉,有她在,我便會好了。
隔天,春銀便出現在了蕭家。
她來之後,我便一改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樣。
大口吃肉,大口吃菜,恢復如常。
好似有了她的陪伴,我又好了。
我從沒質疑過蕭晏的能耐。
我知道衛家也不會爲了一個丫鬟跟王爺作對。
我在蕭家無人可信。
只有救下春銀脫離衛家,來蕭家幫我。
孕九月時,我早產了。
這是我們一早商量好的,趁蕭晏不在,趁所有人不注意。
待生下孩兒,放一把火,帶着孩兒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我千算萬算,萬沒想到我懷的是龍鳳雙胎。
眼看屋外圍了一羣人,而蕭晏就要趕回來。
情急之下,我將兒子抱出去交給丫鬟。
不顧衆人阻攔出了府。
而趁府里正亂,春銀則抱着女兒偷偷溜出了府。
蕭晏趕到時,我正站在湍急的河邊搖搖欲墜。
「柳兒!」
他眼眸充血,聲音帶着從未有過的顫抖。
「柳兒,快!快過來,那兒危險!」
「是我……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我改!你乖乖過來……」
見我仍面無波瀾,他哀求道。
「柳兒,你不要咱們的孩兒……不要我了嗎……」
我眼神中閃過一絲冰冷。
從頭到尾,他們都只是想利用我,然後拋棄我。
我爹孃是,蕭晏也是。
他又想用這副可憐的模樣哄騙我。
騙我跟他回去,好抽乾我的血爲他續命。
眼底閃過一絲決絕,我不會再傻下去了。
「蕭晏,我不要你了。」
「如果可以,我絕不會和你這種人生下孩子!」
他臉色瞬間慘白一片。
「你……你說什麼……」
我譏諷一笑,縱身一躍,跳入湍急的河流之中。
耳後是他撕心裂肺的怒吼。
「柳兒!不要!」

-11-
與春銀短暫匯合後,便又要同她分開了。
她要回清河村和她爹孃團聚。
而我,她問我可願和她一同回清河村。
我看了看懷中女兒,搖了搖頭。
「那個家連我都容不下,又豈容得下我們母女。」
見她面露不捨,我故作輕鬆道。
「從前總聽人說南邊山水養人,如今總算有機會去看看了。」
「春銀,山水有相逢,我們日後定能再見的。」
我帶着女兒輾轉幾月。
在一個叫徽村的村落住下了。
這裏山清水秀,民風樸實,鄉親們以打漁採茶爲生。
春日裏,我學着採茶女在連綿的茶山裏採茶。
初夏時,我坐在土竈前添柴擦汗,鐵鍋裏燉的是女兒阿螢最愛喫的筍乾燉肉。
秋收時,院子裏滿是鄉里鄉鄰換來的黃玉米、紅辣椒、圓土豆。
除夕夜,鞭炮聲聲響,孩子們個個拿着自制的魚燈,一閃一閃。
我看着女兒,脣角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溫柔。
可笑意未達眼底,便化爲深深的驚恐。
不遠處,一聲驚呼。
「柳螢!柳螢暈倒了!」
我忙衝上前,將她抱回家。
熟練地割開掌心,血順着她的脣一點一點地滴入她的喉嚨。
阿螢的病又犯了。
是蕭晏身上的蠱毒傳下來的,可又與他不同。
阿螢身上的毒不會在特定的時間發作,而是隨時隨地。
這五年來,我求遍了大夫,無人能解。
唯有我的血,能緩解她的疼。
她緩緩睜開眼,看着我掌心的血,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阿螢不要……不要喝孃的血……」
「阿螢壞……阿螢是怪物……」
我忙抱住她,「不是……不是,阿螢是孃的寶貝……」
「阿螢只是生病了……等病好了,就什麼都好了……」
無數個夜晚,我都是這般抱着她過來的。
我想,只要我活着。
我的血還在,我的阿螢就一定能活下去。
可這一次,阿螢卻再沒有同往常一樣恢復如初。
她呼吸微弱,躺在牀上任我怎麼喚都不起來。
我揹着阿螢,三步一叩首,爬上了觀音廟。
我求菩薩憐憫我,一生孤苦。
我求菩薩,救救我阿螢。
我求菩薩,要死就讓我死,用我的命換她的命,換她一世平安。
菩薩好似真的聽到了我的禱告。
昏迷前,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
「春銀……」
再睜眼時,春銀果然坐在我牀頭。
原來她爹孃早在兩年前相繼去世,將爹孃入土爲安後,她便一路往南來尋我。
而她此次,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蕭晏沒死。」
「他的毒解了。」

-12-
鄉親們聽聞我要去京城求醫救阿螢。
每家湊了好些銀子,還有路上的乾糧,送到我手上。
我推辭着不肯接,徽村的鄉民們並不富裕,每一分每一毫都是辛辛苦苦靠雙手掙來的。
他們卻說:「柳芽,孩子的事你讓我們出一份力,鄉里鄉親的,都是有兒有女的人,豈能袖手旁觀!」
我眼圈泛紅,這五年來,他們對我們娘倆多加照顧。
如今又……
可此去京城,我不知自己是否還有命回來。
他們的恩情我無以爲報,唯有……
我緩緩跪在地上,朝他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多謝……大家。」
爲加快腳程,我與春銀僱了輛馬車,日夜趕路。
終於在半月後的一個夜裏,抵達了京城。
安陽王府很好找,稍一打聽,我們便找到了位置。
夜深人靜,大門緊閉。
未免拖累春銀,我堅持讓她去客棧等我。
而我抱着阿螢,獨自敲響了王府大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何管事眯着眼,怒道:「大膽!何人敢夜闖安陽王府!」
我抿緊脣:「何管事,可還記得柳芽?」
他聽到我的名字,一個激靈瞪大了眼。
「你……你……柳姑娘!」
待看清了我的模樣,忍不住驚了又驚。
「快!快!去稟報王爺!」
我抱着阿螢,孤身站在前院等待。
下一刻,院裏倏地燈火通明。
蕭晏身着一件裏衣,急匆匆地衝到院子裏。
待看清我,身子似繃緊的弦,怔在原地。
我抱着病危的女兒,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
「王爺,請你救救我們的女兒!」
「阿螢她身上的毒同你當年身上的一模一樣,求你……救救她!」
他緊盯着我,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紅。
看了一眼我懷中的人兒,咬牙切齒道。
「你……是何人,我夫人……早死了。」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一把劍驀地橫在我脖間。ẗů⁵
「什麼阿貓阿狗,竟敢假扮我早死的孃親!」
我看着那小人兒生得和女兒一模一樣的臉,怔愣了一瞬。
「你……你是……」
忽地,他瞥到我懷裏的女兒,臉色大變。
「爹爹!壞了,她可能真是我孃親!」
「這妹妹跟阿離長得一模一樣!」
周遭一片寂靜。
懷中女兒一聲低喃,「孃親……疼……」
我眼眶的淚再也止不住,止不住地哀求他。
「阿晏……阿晏,求你,救救阿螢……她也是你的女兒……是你的骨肉……」
他眸中戾色翻湧,大手捏住我的下巴。
「求我?骨肉?」
「當初我也是這般求你!可你說什麼?」
「你說,不要我,說……絕不會和我這種人生下孩子!」
「柳芽,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假死……竟敢……」
他陰鷙地盯着我,似是恨極了我。
「你怎麼敢……」
我慌忙攥住他的衣角,「我錯了!」
他身形一僵,面上卻依舊陰沉可怖。
我忙朝他磕頭,一下一下。
「我錯了……我錯了……」
「你要殺我……要折磨我,要怎麼我都行……」
「只求你,只求你救救阿螢!」
一旁的阿離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滿臉不解。
「你爲了她竟願意去死?」
蕭晏盯着我額頭上的血,眼神似利刃一般。
「好,很好。」
半晌,他抬了抬指尖。
「來人,請巫醫。」
懷裏一空,阿螢已被人抱了下去。
耳畔傳來的聲音卻讓人脊背發寒。
「小柳兒,你說的。」
「殺了你,折磨你,都行。」
我身子晃了晃,這一路,阿螢全靠我的血續命。
眼下得知她有救了,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慢慢地,倒了下去。

-13-
再睜眼時,牀邊坐着一個小人。
他緊盯着我,「你真是我孃親?」
我抿了抿脣,點頭,「是。」
他冷哼一聲,「虧我爹爹還爲了你,給我取名蕭離,原來都是假的!」
我垂下眼瞼,對他,我心裏自是虧欠的。
「阿離,是孃親對不住你。」
他眼底一片憤憤,「要不是因爲妹妹身上的毒,你絕不會回來找我和爹爹對不對?」
我喉嚨湧動,並未答他。
而是問他,「阿螢呢……」
他見我不答,也生了氣。
「巫醫爺爺給她泡了藥湯,她現在正疼着呢!」
我臉色一白,「會很疼嗎?」
他見我這般緊張,只咬着腮幫子道。
「疼又怎麼樣!我一歲時,巫醫爺爺才研製出解毒法子。」
我怔愣了片刻,「你也……」
他不知怎地紅了眼。
「我整整疼了一年!我爹爹爲了讓我先解毒,硬生生也熬了一年!她這般疼又算什麼!」
便跑了。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口一陣抽痛。
阿螢泡了一夜藥,已經勉強能站起來了。
巫醫說,阿螢的毒需得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完全乾淨。
我抱着阿螢哼着歌謠哄她睡覺時,阿離正惡狠狠地站在屋門口盯着我們。
聽我歌聲停了,阿螢這才順着我的目光看到阿離。
我正不知該同他說什麼。
阿螢卻撐起身子,甜甜地叫了聲。
「阿離哥哥。」
阿螢自來懂事,自她醒後,我便將她的身世同她說了。
當然,自沒告訴她蕭晏想要我的命的事。
阿離冷哼一聲。
「哼,誰是你哥哥?」
阿螢撲騰着身子起來,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啊,我的阿離哥哥。」
阿離不知怎地臉色有些古怪,但總算再沒像方纔那般惡狠狠的了。
阿螢的小手忽地摸上他的臉頰。
「孃親說,哥哥也同我一樣,從孃胎裏帶着毒。」
她眼裏滿是心疼,「哥哥一定很疼吧。」
阿離臉色可見地愣了一瞬。
阿螢皺着小臉,自顧自地抱住阿離。
「阿螢疼了五年,孃親也疼了五年。」
「還好……有爹爹和哥哥,阿螢和孃親終於不用疼了!」
阿離一時訥訥,嘴邊微張了張。
「你……疼了五年。」
那夜,阿螢拉着阿離的手不肯放手。
我嘆了一口氣,見他一直偷偷看我,便道。
「今夜跟孃親和妹妹一起睡,好嗎?」
他這才扭扭捏捏地爬上了牀。
我輕輕爲他倆打着蒲扇,繼續唱着方纔未唱完的歌謠。
很快,兩個小傢伙便沉沉睡去了。
看着沉睡的阿離,不禁慢慢紅了眼圈。
那時候,將他交給旁人。
我不敢多看一眼,多抱一下。
我怕我狠不下心。
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又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腳。
五年,整整五年。
「阿離,孃親好想你。」

-14-
第二日,我左手抱着阿螢,右手抱着阿離,睡得沉沉。
蕭彥來屋子裏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我還未睜眼,身前的阿離已護在我身前。
「爹爹,你來了。」
蕭晏脣角譏誚。
「柳兒,你慣會用這招籠絡人心。」
我一個激靈嚇醒,還未動作,身邊已有個小身影飛撲在他腳下。
「爹爹!」
蕭晏鐵青着臉,看着腳下的小人。
看到的卻是一張笑得極其明媚的臉。
「我是阿螢!爹爹,你是我爹爹嗎?」
「你長得可真好看!」
蕭晏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瞬。
好在他到底沒將阿螢推開。
只冷聲道,「阿螢……去泡藥。」
又看了一眼阿離,「阿離,去做功課。」
兩人被帶走後,屋內又是一片寂靜。
我攥緊被子,一副等着他出去,我好穿衣服的模樣。
他緊盯着我,冷笑。
「再磨磨蹭蹭,我不介意親自替你穿。」
我抿了抿脣,好在裏頭穿了裏衣,唯有硬着頭皮頂着他的目光,穿好衣服。
待穿好衣服,我便緊跟着他進了個黑屋子。
我有些驚慌,以爲他等不及殺我,忙哀求道。
「殺我或者折磨我,能不能等到阿螢好了,再……」
話沒說完,屋內燭光微亮。
他手中拿着筆,譏諷地看着我。
「既如此怕死,當初又何必那般決絕。」
我擰了擰眉,當初我就是怕死,才跑的。
他說這話,怎倒像是我的錯一樣。
「過來,研墨。」
我身形一怔,就……就是研墨?
見我站在那兒不動,他眉頭蹙了蹙。
「怎麼,才過五年,連墨都不會研了。」
我忙上前研墨,「沒,沒,會的。」
蕭晏很奇怪,我以爲他要殺我,或是折磨我。
誰知道,他每日只是命我在他身邊端茶送水,研墨侍讀。
就和從前一樣。
他只是讓我待在他身邊。
我有些不懂他了。
難道他是想等阿螢好了,纔打算要我的命。
我聳下肩。
如此,我便好好珍惜這剩下的四十九天吧。
我每日都跟阿螢和阿離在一處。
許是雙生胎的緣故,阿螢和阿離有許多相似之處。
原來阿離也愛喫筍乾燉肉,阿離也慣用左手。
阿離也喜歡聽我唱歌謠哄他睡覺。
阿離也喜歡粘着我。
他是喜歡我的。

-15-
第四十九天時。
阿螢泡好最後一次湯藥。
我沒尋見阿離。
只好先去同阿螢告別。
我細細地爲她理好衣服,牽着她慢慢向外走。
眼下看蕭晏的模樣,當是認下她了。
就算沒有我,往後她也會過得很好。
猶豫許久,哽咽道:
「阿螢,你要記住,就算孃親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她拉着我的手,眸光滿是不解。
「孃親爲什麼不在?孃親要去哪裏?」
「孃親去哪裏,阿螢就去哪裏!」
我還來不及說話,身後有人顫聲道。
「你……你又要拋棄阿離?」
我回頭,只見阿離眼圈通紅,滿臉失望地看着我。
我牽起他的手,眼眶亦紅了。
「不是……我只是要去一個地方……」ƭű̂ₙ
下一刻,我的喉嚨被人緊緊掐住。
是蕭晏。
他赤紅着眼,「柳兒,你……你竟又要離我而去!」
「你當真不怕我殺了你?」
我喉嚨艱難地滾動着,餘光裏看到兩個臉色煞白的孩子,心裏一抽。
「蕭晏,你要殺我……可以……」
「別當着孩子的面……」
耳邊傳來阿螢的哭聲,她衝上去扒着蕭晏的手。
「你這個壞人!不許傷害我孃親!」
可蕭晏卻無動於衷,他只死死地盯着我,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我已經……對你百般忍讓……」
「我對自己說,只要你肯留在我身邊……我就忘了你拋棄我和離兒,忘了你棄我而去……」
「可你,爲何!爲何非要走……」
聽到他的話,眼角的淚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拋……棄?」
「蕭晏……你怎能……怎能顛倒黑白,將所有過錯都怪在我身上!」
「當年,分明是你……是你要殺了我,要抽乾我的血……爲自己解毒……」
他瞳孔微震,手猛地一鬆。
「你……你說什麼?」
我跌坐在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當年在春華樓……你與林心月說……」
「說我的血是解你蠱毒的最後一味藥,說……待我生完孩子,便……沒了用處。」
「說我……不過是個丫鬟……」
他雙手顫抖,扶住我的肩膀。
「你……你聽到了,所以,才……」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終於想起來了。」
「看,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信了……」
他抱着我,身子止不住地發顫。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我沒想過殺你……」
我猛地推開他,只覺得可笑至極。
「我此次回來……從未,從未想過要逃。」
「事到如今,要殺要剮,隨你吧。」
我緩緩閉上眼,可沒有預料的疼痛。
蕭晏的脖頸間橫着一柄長劍。
是阿離。
他眼眶蓄滿了淚,「原來是這樣……」
「爹爹,你太讓阿離失望了!」
「這一次,由阿離守護她們!」
「孃親,妹妹,咱們走!」
蕭晏許是沒料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對自己拔刀相向。
一時怔在原地,並未追上前來。

-16-
阿離帶着我們剛出了王府。
下一刻,一隊官兵將我們三人綁進了皇宮。
阿離緊繃着一張臉,做出防備狀態。
「遭了,是惡毒太后。」
我還沒反應過來,卻聽上首一聲斥責。
「你便是將晏兒迷得顛三倒四的下賤胚子?」
「抬起頭來,給哀家看看。」
我還未抬頭,身側的阿離卻呸了一聲。
「我孃親纔不是什麼下賤胚子!」
上頭一聲冷哼,「不懂規矩的東西!」
「來人!給我掌嘴!」
我心裏一緊,忙將阿離護在身後。
抬眸,正與上首坐着的太后對上。
只見她通身華貴,面上卻滿臉猙獰。
她身側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林心月。
但阿離好似見慣了這副場面,竟在這殿上如貓捉老鼠般竄來竄去。
太后見他這般,更是惱怒不已。
見抓他不着,便將矛頭對準我。
「來人,既罰不着他,便母代子償,給我掌她的嘴!」
我一介平民,哪裏敢像阿離那樣躲太后的罰。
被人按ṱū́₆住肩膀,眼看板子就要落下時……
殿外一聲高喊。
「皇上駕到!」
太后瞬間變了臉色。
「快!快將人帶下去藏起來!」
話音剛落,我與阿離還有阿螢就被人連拽帶扛地拖了下去。
蕭恆與蕭晏生得相像,氣質卻大不相同。
一個殺伐狠厲,一個溫潤如玉。
蕭恆走進殿中,左瞧了瞧右瞧了瞧。
「母后,你將人藏哪去了?」
太后面色不改,挑眉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蕭恆擰緊了眉,「母后何必總是針對大哥!」
「您知道他有多緊張那姑娘,當年爲了她,險些不要命了,也要跟着跳下去。」
太后眼眸變冷了些。
「哀家就是知道,所以纔要調教調教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女子。」
「調教?」
蕭恆眼底閃過一絲慍怒。
「您從來總是這般自作主張,當年我搶了大哥的帝位,如今還要調教他的人!若將人打壞了,他會善罷甘休嗎?」
太后滿不在乎,「如何,你現在是皇帝,他還真敢反了不成?」
「母后!您真當他還是當年的他嗎?」
蕭恆咬了咬牙,「若母后執意如此,那便試試看,反正,這皇位……」
「兒臣早就不想做了!」
太后沉着臉,緊盯着蕭恆的背影。
再沒有動作。

-17-
我與阿離還有阿螢被關進了一個屋子裏。
聽阿離說,太后從小就不喜歡他,也不喜歡蕭晏。
蕭晏與太后的事,我是知曉一些的。
正想着,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來人竟是林心月。
她依舊端莊大方,看着我笑意盈盈。
「柳姑娘,別來無恙。」
我抿緊脣,並不想搭理她。
她摸索着一條白綾,突然輕笑出了聲。
「你不知道吧,當年的事都是我做的。」
我怔愣了片刻,「你……做了什麼……」
她看着我,眼底閃着一絲笑意。
「自然是那些話啊。」
「當年在春華樓,阿晏以爲太后的人在外偷聽,和我演了一齣戲。」
「那些話,是我故意說出來的,因爲,你這樣下賤的人不配。」
「你不配得到他的喜歡,你不配成爲他的妻!」
我身形一晃,「你說什麼……」
「憑什麼!我一個世家大族養出來的貴女,竟會輸給你這個低賤的丫鬟?」
「他竟然不顧性命,不顧身份地位,要娶你!」
「我討好太后!我等他等了這麼多年,我想總有一天,他會將你忘記!可你爲何偏偏又活了!」
她攥緊白綾,步步緊逼。
「我不會輸!不會輸的!今日,我就送你們娘仨下地獄!往後,阿晏身旁就只有我一個了!」
「啪」的一聲巴掌聲,重重地落在她臉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離。
「你……你竟敢打我……」
阿離齜牙咧嘴地瞪着她,「打你又如何?」
我咬了咬牙,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打的就是你!」
她氣得繃緊了手中的白綾正要上前,卻被我一個反手奪過。
笑話,我做了那麼多年的農活,還能被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姐欺負了去?
再者,我們三個人,她才一個人。
她哪裏來的勇氣敢一挑三?
不過瞬間,她就被我們五花大綁。
阿螢扯着她的頭髮,阿離勒住她的脖子,我一拳肘擊她的肚子。
「沒想到是你害我們骨肉分離五年!」
「這一拳,是你害我阿螢阿離受切膚之痛!」
「這一拳,是你害我擔驚受怕五年!」
「這一拳,是你害我與阿晏……」
話未說完,門猛地被一腳踹開。
他原本緊張擔憂的臉,在看到我們這副模樣時,才放鬆了下來。
分明被五花大綁的是林心月。
他卻圍着我們三個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
直到確認我們三人身上沒有傷,才又恢復一副冷然模樣。
「我們走。」

-18-
再次見到太后時,她看我們的眼神依舊帶着責備。
見我們三人衣衫凌亂,髮髻歪倒,忍不住對着蕭晏又是一頓說教。
「你看看你們!成何體統!」
「真是讓人看着瞧笑話,都是皇家的孩子,你看看恆兒膝下的皇子公主,知書達理,天資聰穎。再看看你,到底是血統不正,尋了個身份低賤的婢子,連生的孩子都粗鄙不堪,鄉野無知,簡直是野……」
蕭晏渾身肉眼可見的渾身戾氣暴漲,可他還未出聲,卻被我搶了先。
「我爲何要管外人如何看待我的孩子?我的阿離和阿螢,在我這個做孃的眼裏,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太后冷不丁地被我打斷,一時瞪大了眼。
「你說什麼?」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他們孝順也好,調皮也好,粗鄙也罷,都是我的孩子。」
「太后娘娘說我身份低賤,可身份地位真的能判定一個人高貴低賤嗎?」
我攥緊指尖,想起因她我們受的苦受的難,只咬緊了牙一股腦兒說出了口。
「至少我作爲孃親,我不會厚此薄彼,不會偏心偏袒,不會拿他們作比較,更不會爲了一個孩子傷害另一個孩子!」
她臉色倏變,「你……你竟敢……」
「來人!給我將她拖下去杖斃!」
蕭晏一個側身將我護得嚴實,「我看誰敢!」
「反了!都反了!」
太后氣得連連後退,「快!快去請皇上來!」
門口一聲冷喝,「母后,夠了!」
太后煞白着臉,「恆兒,你……連你也不站在我這邊!」
蕭恆並未理她,只朝蕭晏道。
「大哥……你帶着她們走吧。」
蕭晏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把攔住我, 帶着兩個孩子轉身離去。
身後太后的叫囂聲卻仍在繼續。
「不行!恆兒!你給我殺了他們!」
「你怎能不聽我的!」
「反了!你們都反了!」
行至宮門口時, 蕭恆突然出現叫住蕭晏。
他滿目內疚,「大哥,我替母后跟你道歉。」
蕭晏抿了抿脣, 並未說話。
蕭恆卻似想起了從前的事, 自顧自地說道。
「幼時我身體羸弱, 你事事要強,父皇喜歡你,母后就喜歡我。」
「現在想來,你的性子其實是最像母后的, 她不喜歡你脫離她的掌控, 你不喜歡她對你多加管控, 於是她便暗自同你較勁, 不念及母子之情,不惜我們讓我們兄弟反目成仇, 將我推上了這皇位……」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 「大哥……這皇位本是你的, 我將它還給你……」
他的話被蕭晏冷聲打斷。
「事已至此, 亦已焉哉。」
說完轉身帶着我們上了馬車。
只留蕭恆一人, 站在這高牆青磚之中。
他看着越來越模糊的馬車,低聲喃喃。
「亦已焉哉……」
「大哥……我們竟這般生疏了。」

-19-
這幾日,蕭晏同我步步不離。
他幾次欲言又止, 我瞧在眼裏, 也同樣未置一言。
直到春銀趕着馬車前來王府。
我提着大包袱, 阿螢和阿離一人拎着個小包袱朝他道別。
他這才着了急, 攥着我的衣袖不肯放手。
「柳兒, 我……我錯了……」
「你別走……別走成嗎?」
見我面色不改,他有些委屈地道。
「你當真忍心, 將孩子都帶走,只留我一個人在這兒……」
我故作爲難。
「來這兒數月, 我地裏的瓜果菜苗如今正熟,不回去不成啊。」
見他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不由勾了勾脣。
「但瓜果太重, 菜也要請人收, 家中正缺個長工。」
「不知王爺可願屈尊下地幹活?」
他眼眸一亮,忙接過我手中的包袱。
「願的!願的!」
「柳兒只管放心交給我!」Ţũₗ
一月後,徽村。
家門口正排着長隊。
「柳芽,把你家男人借我去收個麥子!」
「柳芽, 村長的漁船收了好多魚,把你家男人借去打個下手!」
「柳芽,地裏瓜熟了, 要拖去城裏, 把你家男人借……」
「柳芽……」
蕭晏滿臉黑線, 「柳兒, 爲夫能不能就在家看看你和孩子……」
我站在竈頭旁, 連頭都沒回。
「那可不行,從前你不在,人家都是這麼幫我和阿螢的, 要是你不願……」
蕭晏一個骨碌起身,忙討好道。
「願,怎麼不願!」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