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餘財產

周厲宇死後,周父周母要我給周家生個孩子。
當晚,周家一直不曾露面的私生子回來了。
我望着他熟悉的面容怔然。
三年前,他身患重病,我拿着他僅剩的一萬塊嫁給周氏掌權人周厲宇。
沒想到現如今風水輪流轉,他接手周厲宇的所有遺產,成了京圈炙手可熱的新貴。
我收拾好行李,想逃離周家,卻被他鎖住手腳。
他俯身,呼吸間的氣息盡數噴灑在我耳邊,無盡恨意中夾雜着一絲纏綿:
「嫂子,我哥的遺產裏,也包括你。」

-1-
葬禮前一天,我素未謀面的小叔子回來了。
嫁進周家三年,我對周厲衍的瞭解只偶爾在周家人閒聊時聽到幾句。
只知道他不是周母的親生兒子,是個私生子。
三年前,周厲宇確診骨癌晚期後,他才被周父接回家。
因爲周母不想看見他,所以周父一直將他放在國外。
眼下,周厲宇去世,周家偌大的產業無人接手。
縱使周母萬般不願,也阻止不了周父讓他回來繼承家業。
對周家發生的這一切,我並不關心。
我垂眸,看向地板上裝着行李的小包,深吸一口氣。
三年了,我馬上就自由了。
房門被敲響,管家頗爲嫌棄地說:「先生和太太讓您過去一趟。」
我把裝着貼身衣物的小包拉鍊拉好,應聲道:「好。」
下樓後,周父周母坐在客廳沙發上,聞聲兩人抬眸看向我。
周母率先出聲:「當初小宇娶你時,合約條件是他不在了,就還你自由。」
一向體面要強的貴婦人說到唯一的兒子不在時,破天荒地哽咽落淚。
周父適時接話:「但現在我們有個附加條件。」
我輕聲發問:「什麼條件?」
「給小宇守孝十年,」周父停頓兩秒,「或者給小宇生個孩子。」
我聲音較輕,但十分堅定:「合同上並沒有……」
周母打斷我的話。
「當年給你弟花費三百萬,合同上只寫了一百萬,你可以不接受附加條件,但必須立馬償還多餘的兩百萬。」
我噤了聲,現在的我,不說兩百萬,就算兩萬也拿不出來。
當年阿宴患病,醫生說手術費要幾十萬,我和阿宴都是孤兒,兩個十九歲的孩子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錢。
阿宴拿出身上僅有的一萬塊錢,交到我手裏,囑咐後事般交代我。
「這錢你留着,帶着我那份,好好生活。」
我泣不成聲,走投無路時遇到了周厲宇,他答應幫我。
就像溺水者看見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我只想拼命抓住,以至於忽略了隱藏的代價。
周厲宇匿名資助了全部的手術醫療費用,條件是我嫁給他,且在他活着時,我不能聯繫阿宴。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周厲宇爲什麼娶我。
雖然婚後他對我很好,但我知道,他並不愛我。
「守孝還是生孩子?」周母沒給我太多思考時間。
我垂眸:「可是厲宇都……」
我話沒說完,但意思他們都知道。
一個已經去世的人,怎麼和我生孩子?
「這個你不需要擔心,小宇生病那年就投資建造了專屬的精子庫。」
周母站起身,居高臨下,一錘定音:「後天我會安排人給你手術。」
我沒應聲,算是默認,轉身上樓時,周父淡淡開口。
「小衍七點到家,今晚我會介紹你們認識。」

-2-
回到房間後,我照例給阿宴寫信。
書桌的抽屜裏,不知不覺竟塞滿了一千多封我未能寄出的信。
七點,一輛車牌是六個八的加長版紅旗駛進莊園。
副駕下來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他撐開傘,快步跑至後座。
彎腰爲下車的人打傘,小心地遮住被風吹向男人的雨滴。
我站在陽臺上,望着黑沉沉壓抑的天空,心中溢出一絲苦澀。
原本我都想好了,明天葬禮後,我就去找阿宴。
和他坦白這三年的一切,如果他不介意,我們就領證。
如果他介意或者有了別人,我會默默祝福他,然後去追尋我的人生。
只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妄想。
守孝十年,我根本等不了,只期盼生下孩子後,我真的能自由。
輕嘆一聲,我認命般下樓。
周母沒在一樓,想想也正常,她的親生兒子剛去世,丈夫就把私生子接回家。
換誰都不待見來人。
我望向坐在周父身側的背影,莫名覺得眼熟。
「夏妍,這是小衍,小宇的弟弟。」周父向我介紹道。
在周厲衍回頭的一瞬,我往前走的腳步猛然頓住。
「阿……」
我微微張嘴,發現不合時宜後,硬生生嚥下後面的字。
「嫂子。」
周厲衍刻意拖長尾音,看向我時嘴角緊繃,整張臉冷得可怕。
我的諸多疑問在他怨恨的眼神中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小,小衍。」在周父的注視下,我喉嚨乾澀地叫了他一聲。
「行了,你先上去吧,我和小衍還有事要談。」
周父簡單介紹後,轉頭繼續和周厲衍說話。
我侷促地轉身,心不在焉地向樓上走。
身後兩人的對話聲不算小,我卻一句都沒聽清。
腦海中不斷閃過阿宴的各種樣子,我怎麼也沒辦法把他和周厲衍聯繫在一起。
儘管他們長着同一張臉。
在我渾渾噩噩進房間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拉住了我。
「夏妍,你當初說的出國,就是拋棄我嫁給周厲宇?」周厲衍盯着我,眼底情緒翻湧。
「阿宴,我……」我剛開口,眼淚就不受控制般湧出,聲音哽咽,「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他手上愈加用力:「你以爲我還會信你嗎?」
手腕傳來的痛感提醒我這不是夢,我沉默着低下頭,以我和他現在的關係,解不解釋又有什麼意義。
我是他嫂子,不論是不是我自願,這都是一個改變不了的事實。
就算現如今他哥去世了,我和他,都再無可能。
「怎麼不說了?是還沒編好騙我的理由?」他聲音冰冷,語氣嘲諷。
「是,我騙了你。」我喃喃出聲,一字一頓,「我就是個愛慕虛榮的拜金女。」
「閉嘴。」他沉聲道,「三年來我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恨你,恨你不告而別,恨你瞞着我另嫁,更恨你騙我。」
我低着頭,一滴淚從臉上滑過,砸在地毯上,無聲無息。

-3-
當年爲了他能接受治療,我謊稱找到了高薪工作,只是要出國幾年。
在看到他被推進手術室後,周厲宇出現在我身後。
輪椅上坐着的周厲宇,蒼白清瘦,病容卻遮不住骨子裏的矜貴和淡漠。
他沒理會我的哀求和反抗,強行讓保鏢將我塞進車裏。
從民政局回周家的路上,我盯着手裏的結婚證出神。
周厲宇聲音清冷:「後悔了?」
我搖搖頭:「不後悔,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周厲宇眉頭微皺,眼神里多了幾絲不屑:「像他那樣的人,活着也不光彩。」
我以爲他是說阿宴的醫藥費是我用自己換的,所以不光彩。
「是我自願的,和阿宴無關,而且得病也不是他的錯。」
「不管他無不無辜,有些人的存在,對於別人來說就是傷害。」
周厲宇聲音冰冷,彷彿和阿宴有仇一樣。
當時的我只覺得莫名其妙,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他真的恨他。
我望着靈堂前周厲宇的黑白遺照,思緒萬千,側過頭,視線不經意撞上週厲衍。
他表情很冷,眼神彷彿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
牧師的誦經我一個字也沒入耳,只呆愣愣地想我抽屜裏,一千多封信恐怕再也寄不出去了。
葬禮結束後,周母被人攙扶回家,周父去公司看財報。
周厲衍舉着一把黑傘,遮過我頭頂,聲音冷清,透着一絲不容拒絕。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微昂着頭:「不用了,管家會送我回去的。」
他眉頭微蹙,面色一冷,把傘塞進我手裏,丟下一句「愛回不回」後,跨步離去。
我握緊傘柄,透過雨幕,望着他的背影,硬生生收住想追過去的衝動。
「我是他嫂子。」我麻痹自己般喃喃出Ťû₂聲,「生完周厲宇的孩子後,我和他,和周家,就再無瓜葛。」

-4-
吳叔沒送我回家。
在周母的示意下,他直接把我送到了周家名下的私人醫院。
躺在病牀上,毫無溫度的手術燈刺得晃眼極了。
身體毫無知覺,思緒反倒更加清晰。
今年是我和阿宴認識的第十年,如果沒有三年前的意外。
我們現在可能已經結婚了。
第一次見他,是在一個下午,我記得那天的夕陽很美。
院長牽着阿宴的手,他竟比夕陽還好看。
只是雙眼中無悲無喜,像個精緻的人偶娃娃。
我對他充滿好奇,每天纏着他說話。
他很安靜,話很少,只少數時候回答一兩句。
慢慢的,他也習慣我每天在他耳邊唸叨了。
十八歲生日,他用做家教的錢給我買了蛋糕和禮物。
昏暗的天台上,除去月光,只剩蛋糕蠟燭上泛黃的火光在搖曳。
我閉着眼,微笑着說出心願:「希望我和阿宴永遠在一起。」
他沒說話,只在我額頭落下重重一吻。
一陣風吹過,蠟燭熄滅,亮光也不再刺眼。
手術室外隱約傳來交談聲。
「夫人,手術很成功。」
我下意識摸向肚子,一滴淚從眼角滑下。
此後餘年,我和阿宴,再無可能。
回去路上,周母神色懨懨,看着我的肚子出神。
「你很恨我吧?」她忽然出聲。
我看着平日裏視我如無物的貴婦人,抿脣點點頭。
「恨,但也慶幸,他能活着,比什麼都強。」
「你倒誠實。」她目光上移,對上我的眼睛。
我低下頭,沉默着閉上眼。
「小宇喜歡你,也算你的福氣,不然你去哪弄三百萬。」她收回目光,緩緩說道。
是,生離總歸好過死別。
我閉上眼,輕嘆一聲,終究覺得意難平罷了。
到家時,周父正在客廳和周厲衍說什麼。
周母厭惡地向那邊看了一眼後,自顧自地上樓了。
「夏妍,你來。」周父朝我招手,遞給我一本冊子,「小衍也不小了,你幫着一起選選。」
我看向周厲衍,他一臉淡漠,彷彿不是給他娶妻一般。
「這些女孩的家世都不錯,雖然比不上我們周家,但也不差。」周父看向周厲衍,緩緩說道。
周厲衍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一寸一寸上移。
他盯着我的眼睛,嘴邊忽然綻開一個笑:「嫂子,你覺得哪個好?」
我低下頭,慌亂地翻動着手裏的冊子,每一頁我都看得很認真,定了定心神,指向其中一個女孩。
「我覺得她不錯。」

-5-
周厲衍隨意地掃了一眼:「眼睛太大,我不喜歡。」
我又換了一頁,指向另一個:「這個眼睛好看。」
他瞥了一眼:「鼻子太塌。」
在他連續拒絕五六個女生後,周父咳嗽兩聲,開口。
「小衍,你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我按你的喜好再挑挑。」
周厲衍挑眉:「我喜歡什麼樣的,嫂子不知道嗎?」
我心頭一驚,下意識去看周父的反應。
果然,他微微扭頭,臉上的笑褪得乾淨,看向我的眼裏多了幾分警告。
我勉強露出一個笑:「小衍說笑了,我們昨天才認識,我怎麼會清楚你的喜好。」
他沉下臉,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答非所問道:「我以爲嫂子知道。」
我低下頭,躲着他的目光。
「爸,小衍,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我快步跑上樓。
鎖上房門後,我坐在椅子上靜默許久。
半晌,我拉開抽屜,準備把那些未曾寄出的信件燒燬。
房門被敲響。
「夫人,太太讓您把雞湯喝了。」管家的聲音響起。
我打開門,剛好看到站在門外的周厲衍。
「小,小衍,怎麼是你?」我小心地向四周望望,說出的話帶着點底氣不足的心虛。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一把拽住我拿雞湯的手。
「你就那麼希望我娶別人?」他盯着我,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
壓下一切情緒,我回望他,輕聲吐出一個字:「是。」
說完我掙扎着想脫開他的制錮,卻被他推進房間。
房門被他順手關上。
我後知後覺般感到危險。
「周厲衍,我是你嫂子。」我厲聲道,提醒他,也在提醒着自己。
周厲衍並沒多大反應,只淡淡地看着我:「周厲宇死了,現在我纔是周家的掌權人。」
他單手將我的雙手舉高,壓在身後的牆壁上,居高臨下。
「你應該討好我。」
我看着眼前這個人,一股陌生感瀰漫開來。
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在短短三年間變這麼多。
但我能確定的是,我很討厭現在的他。
「周厲衍,請你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他舔舐着後槽牙,一隻手伸進我衣服下襬,向上遊走,紅脣湊近我耳畔,聲音蠱惑纏綿。
「我接手了周厲宇的一切遺產,包括你。」Ŧù₂
潮溼溫熱的吻落在我脣上,他手上用力,我喫痛下被他趁虛而入。
脣齒交纏,我猛地咬向他舌頭。
血腥味在嘴裏擴散,他卻沒一點退縮的意思。
「周厲…嗚…衍……你…嗚嗚…混蛋。」

-6-
良久,久到我以爲我會窒息而死時,他放開了我。
他轉身靠在牆邊,頹廢地低下頭。
「夏妍,我恨你,我更恨自己,恨我忘不掉你這個狠心虛榮的女人。」
有那麼ṱù⁸一瞬間,我幾乎想將全部真相告訴他,然後拉着他私奔。
離開周家,離開這座城市,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但我不能那麼自私地毀了他。
「我懷孕了,你哥的孩子。」我聽着自己的聲音,卻感覺陌生。
他抬起頭,慌亂地抓住我的手。
「我有錢,我現在有很多錢,你和我走好不好?」
我想過他的各種反應,唯獨沒料到,他也想帶我走。
「好……」
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我即將說出口的話。
「周總,董事長讓您去公司一趟。」
周厲衍沒有動,聲音恢復了往常的清冷:「什麼事?」
「具體的我不清楚,好像是關於股權移交這方面的。」特助的聲音不算大,卻還是能清晰地傳進我耳朵裏。
電話掛斷,他依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只要生下孩子,就能分到一筆價值不菲的財產,周厲衍,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跟你走。」
只一瞬,他眼裏的期待化爲錯愕。
我不應該耽誤他前程的,他應該繼續做那個大權在握的太子爺,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而不是和我到處流浪,被周家絞殺。
臨走前,他丟下一句「如你所願,我會娶別人,不會耽誤你的錦繡前程」。
自從這天后,他幾乎沒回過周家老宅。
三個月後,他和周父一起回來了,身側還跟着一個漂亮女生。
女孩笑得得體,將手中的禮物遞給我,落落大ṭũ̂₀方地自我介紹。
「妍妍姐,我是白時瑾,初次見面,給你帶的禮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認識她,之前周父給Ṫũ⁺周厲衍選妻的冊子上就有她。
白家獨女,能力、學識,包括長相,都很出衆,和阿宴很般配。
我壓下心底的酸澀,揚起一個微笑:「有心了。」
她笑着望向周厲衍,像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一樣。
周厲衍上前幾步,站在她身邊,緊盯着我的眼睛。
「嫂子,我打算和時瑾訂婚了。」
「那很好呀。」我仰頭,強撐着笑意。
雖然在心底給自己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但真的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落淚。
「夫人,太太讓我把孕檢報告交給你。」管家剛從醫院回來,避開衆人,繞到我身邊。
周父見狀,問道:「孩子怎麼樣?」
我打開孕檢單:「一切正常。」
白時瑾拉着我的手,安慰地說:「妍妍姐,你和厲宇哥那麼相愛,孩子肯定會平安出生的。」
我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應她的「好意」。
倒是周厲衍搶先道:「一個孩子而已,也不能證明多相愛。」

-7-
白時瑾目光有些詫異,在我和周厲衍之間來回掃視。
「小衍,你的意思是說真愛不需要孩子來ƭū₌證明,對吧?」我出聲,想打消白時瑾的懷疑。
他沒回我,反而是白時瑾笑着接話:「是呀,需要用孩子綁住的婚姻,也不會是真愛吧。」
「真愛?」周厲衍輕呵一聲,不屑道,「世上根本沒有真愛。」
白時瑾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拉了拉他的袖子。
「厲衍……」
他扭頭看了眼白時瑾,冷冷地說:「放心,我不是說你的。」
場面一時變得很冷。
「小衍,你帶白小姐去花園逛逛,當下東南角的那片紅玫瑰開得不錯。」
周父也察覺出氣氛的不對,想緩解一下尷尬的氛圍。
卻不想,周厲衍絲毫不領情,他盯着我,一字一頓,緩慢地吐出幾個字。
「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我垂眸,嚥下所有苦水。
成年後我們在一起時,我迷上了看小說。
當時看了一本虐文,猶如中二病附身的我拉着阿宴的胳膊說。
「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記憶裏的聲音和現實重疊,一直隱忍的情緒再也壓制不住。
噁心感直衝喉頭,我捂着嘴,跑向衛生間。
周厲衍望着我的背影,有種近乎後悔的懊惱。
他恨她,卻又比誰都愛她。
他說這種話不過是想氣她,氣她怎麼能那麼絕情,卻也不想她真的受到傷害。
我從衛生間出來時,周厲衍就站在外面。
他遞給我一個手帕:「我還有工作要忙,你ṭų⁹陪白小姐去花園散散步。」
我想推脫,卻被白時瑾抓住手。
「妍妍姐,你就陪陪我嘛。ẗű̂ⁿ」
我沒接他的手帕,抽張紙擦了擦手,點頭道:「好。」
青石板鋪得很平坦,白時瑾卻還是小心地注意着我腳下的路。
「妍妍姐,其實我看得出厲衍他不是那麼喜歡我。」
我想安慰她,我想說她喜歡你。
卻怎麼也開不了口,覺得自己虛僞又做作。
索性閉上嘴,靜靜聽她傾訴。
「但我對自己有信心,我一定能讓他喜歡上我。」
望着白時瑾堅定且明豔的笑容,我酸澀又真誠地說:「會的。」
當年的我不就是靠日復一日地堅持纔打動他的嘛。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替代不了的,況且感情這東西,永遠是新人勝舊人。
「妍妍姐,你知道他喜歡什麼嗎?」她眨巴着大眼睛問我。
我笑容很淺:「你自己去問他更好,一方面,我和他不怎麼熟;還有就是,戀愛得談,你不找他,怎麼談?」
她挽着我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妍妍姐,你真好。」
我望着前方一大片的玫瑰花海,沒應聲。

-8-
我和白時瑾回去時,周厲衍和周父也剛好忙完。
周父留白時瑾喫晚飯。
晚飯後,我想上樓,把空間留給他倆。
卻被周厲衍攔住,他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緻的小袋子。
「上午我和白小姐逛商場時,買多的酸梅,我不愛喫。」
我沒矯情,接過周厲衍手上的袋子,語氣客氣疏離:「謝謝。」
路過白時瑾時,我把她往周厲衍身邊推了一下,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句:「加油。」
她害羞地低下頭,餘光上揚瞥了眼周厲衍。
在看到周厲衍沒有推開後,我上了樓。
晚上,白時瑾給我發消息:【妍妍姐,今天玩得很開心,謝謝你。】
【我也很開心。】我回她。
放下手機,我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燈,長嘆一口氣,起身給阿宴寫了最後一封信。
沒有前面那些信的絮絮叨叨,只有一句話:
【希望我的阿宴此後長安,幸福快樂。】
我找保姆要一個火盆,她回來時身後跟着周母。
「你要火盆幹什麼?」她冷眼看着我,眼裏都是質問。
我垂眸低語:「燒些沒用的東西而已。」
「什麼東西?」她追問道,「我警告你,老老實實把孩子生下來,別耍花招。」
我摸着肚子,無奈淺笑:「我都這樣了,還不算聽話嗎?」
當着她的面,我當然不能把那些信拿出來,只好把櫃子裏的一罐子千紙鶴拿出來。
「既然這樣,那你替我燒吧,我本來想自己給厲宇祈福。」我看向周母,把罐子交給了保姆。
周母瞥了眼罐子,淡淡道:「你有心了。」
她走後,我長舒一口氣,目光落在滿抽屜的信件上。
必須儘快把這些信件處理掉了,一旦讓周母知道我和阿宴的關係,後果將不堪設想。
還有白時瑾,她是個好女孩。
思及此,我給白時瑾發去消息:【你明天還過來嗎?】
她回得很快:【應該會去,怎麼了?妍妍姐。】
【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可以了,妍妍姐說什麼事?】她還發了個可愛貓貓頭的表情包。
【我有一些不要的舊檔,想麻煩你給我帶去外面焚燒點,因爲懷孕,我被管着不允許碰火,但我又不想被傭人偷看信息。】
【沒問題,妍妍姐,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我回了她一個微笑的表情。
次日一早,白時瑾就來了。
我把裝有信件的包裹給她了,只留下了阿宴就是周厲衍的那封。
臨走前,我囑咐她:「時瑾,不管誰問,你都不要說是我的東西哈。」
她拍拍胸脯:「妍妍姐,我辦事,你放心。」
「作爲回報,」我指指周厲衍,「小衍愛喫甜食。」
她看了眼周厲衍,又轉過頭,對我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謝謝妍妍姐。」
「去吧,他在等你。」我望着慵懶地靠在車上的周厲衍,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釋然。

-9-
晚上只有周厲衍一個人回來,時瑾沒有跟在他身邊。
我不願再和他待在一起,藉口不舒服就要上樓。
「白小姐想見你。」他聲音帶着沙啞。
我有點疑惑:「想見我?她怎麼沒過來?」
「她有事,讓我帶你過去。」
我想了一下,覺得周厲衍沒必要騙我,起身就和他走了。
我坐在後座,一路無話,車子被他開到湖邊。
「時瑾呢?」我四處看了看,並沒有看到人。
「夏妍,你怎麼那麼傻?」他靠在車上,手裏拿着煙,卻沒有點燃。
我隱隱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你騙我?」
「我不這麼說,你怎麼會和我出來。」他眼眶紅紅的,似乎哭過。
我沒再追問,直截了當地開口:「送我回去。」
「夏妍,我們私奔吧。」他說得很平靜。
於我而言,卻像在寂靜的湖面投下一個炸彈。
「周厲衍,」我很認真地喊他名字,「上次我就說過,不可能。」
他情緒很平,和上次截然不同,淡淡開口:「你知道我媽怎麼死的嗎?」
同爲孤兒,在孤兒院時,其實我並沒有太在意他爲什麼會成爲孤兒。
只隱約聽院長提過一嘴。
「車禍?」我輕聲問。
他沒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媽和周宣戀愛的時候,他還是單身。」
周父就叫周宣,周厲衍比周厲宇小,我下意識地便以爲周厲衍他母親是插足的那個人。
「後來,他娶了家裏介紹的聯姻對象,卻一直在我媽面前裝單身,直到事情敗露。」
他頓了一下,抬頭望天,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她去找周宣對峙的路上,一輛大貨車闖紅燈,被好心人送去醫院時,已經救不回來了。
「所以這麼多年,我一直不願意認周宣。」
我拿出紙巾遞給他,時至今日,我才發現他這些年過得有多苦。
「三年前,你走後,有人匿名把你和周厲宇的結婚照發給我了。
「此時周宣恰好出現,他給我支付了一切醫療費用,我當時只想找到你問個明白,就答應病好後和他回家。」
「是周宣給你付的醫療費?」我不可置信地問。
當初合同裏明明標註了所有費用由周厲宇私人承擔,怎麼會又和周宣扯上關係?
還有,那個匿名照是誰發的?
知道我和周厲衍關係的只有周厲宇,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點點頭:「本來我以爲你嫁給周厲宇,是虛榮勢利,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錯得離譜……」
我忽然意識到什麼:「你看了我的信?」
「抱歉。」他聲音低低的,「我看到白小姐從你房間拿出一包東西后,直覺告訴我,如果我不做點什麼,我會後悔一生。」
「阿宴,」我努力保持聲音平靜,「事情的真相對現在的我們根本不重要,三年時間,說長不長,卻足夠讓我們錯過一生。」
他扶正我的肩膀,認真地盯着我的眼睛:「夏妍,只要你願意和我走,什麼都不是問題,時間,周家,包括你肚子裏的孩子。」
「你有想過白時瑾嗎?」我問。

-10-
「我……找她只是爲氣你。」
「她是人,不是一個物品,她有感情,你這樣,又該讓她如何自處?」
我擦掉眼角的淚。
「你這種行爲,和當年的周宣有什麼區別?」
他抬頭舔脣,笑了一下,眼裏含淚:「夏妍,有時候我真的特別恨你,恨你那麼清醒,恨你道德高,最恨你不能只愛我一個人。」
「阿宴,放過自己,也放過我吧。」我聳聳鼻子,「等孩子生了,我希望我能自由。」
自從這次談話後,我和周厲衍彷彿真成了普通的叔嫂,他回家的時間更少了,倒是時瑾來得越發勤快。
孩子七個月時,我能聽到很清晰的胎動。
周母也把我看得很緊,進產房前一天,她破天荒地問我有沒有什麼願望。
我想了一會兒,問她能不能建個孤兒重疾基金會。
如果能實現,就可以讓那些身患重病的孤兒不至於因爲高昂的醫療費,只能在醫院等死。
她同意了。
生產到一半時,產房外周厲衍來回踱步的腳步聲不知爲何,很清晰地傳進我耳朵。
聽到孩子的第一聲啼哭後,我感覺有個人往我體內注射了什麼。
很快,我呼吸急促了起來,迷迷糊糊地聽到醫生朝外喊。
「病人忽然大出血,原因不明。」
孩子被推出去後,醫生又是一頓忙活,手術室的燈光明明滅滅好幾次。
我知道,無力迴天了,我和醫生說我想見周厲衍和白時瑾。
周厲衍把孩子抱到我旁邊。
我看了下,是個男孩,皮膚皺巴巴的,像個猴子。
「好醜。」我說得很喫力,「小衍,時瑾,孩子就拜託你們了,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快樂就好。」
「妍妍姐,現代醫學這麼發達,你一定會沒事的。」白時瑾泣不成聲。
「姐姐命薄,不能親眼看你倆的婚禮了,記得替我幸福呀。」
我死了,靈魂浮在病房上方。
周厲衍面色通紅,乾嘔出聲,周母坐在廊內長椅上,不停地盤動手裏的佛珠。
幾天後,我下葬,周母答應我的基金會也開始籌備了。
白時瑾找周厲衍的次數多了起來,我本來以爲是他們好事將近。
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後,他們拿着一疊證據,帶着警察找到了周母。
「孫女士,警方懷疑你和一起謀殺案有關,請和我們走一趟。」
周母捏緊了佛珠,審訊室的大燈照在她臉上,半明半暗間,她不像佛,倒像鬼。
警察問她:「爲什麼要殺害自己的兒媳?」
她笑得癲狂:「我前段時間才知道, 原來她是那個孽種的前女友,她讓我兒救的就是那個孽種。」
我不知周母是從何得知我和周厲衍的往事的, 我只覺得荒唐。
明明出軌的是周父,周厲衍和他母親都是受害者。
可週母放着罪魁禍首不動, 反而買通醫生, 殺我這個和她們不相干的人。

-11-
周母被判了無期, 審訊途中, 她還交代當年周厲衍母親的車禍也是她一手策劃的。
被關起來前, 她指着周厲衍, 再不復以往貴婦人的形象, 得意地笑道:「你活着又怎樣,現在還不是要替我兒子養孩子。」
周厲衍瞥了她一眼:「你和你兒子真是機關算盡,一樣的自私歹毒, 我不是你, 我不會讓仇恨蔓延到下一代身上。」
「那是因爲我兒子聰明, 讓你愛的女人生下了宇兒的孩子。」
周厲衍沒理他,抱着孩子走了。
隨着周厲衍的調查, 我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周厲宇知道自己患骨癌後, 通過配型,知道了阿宴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因爲周母從小就給他灌輸那個女人和他兒子都不是好東西的觀念。
他理所當然地覺得是周厲衍的媽媽搶了自己的爸爸。
所以,當他看到周厲衍的第一眼, 一個絕妙的計劃就在他腦中誕生了。
他先以阿宴的醫藥費要挾我, 迫使我和他結婚, 然後給阿宴發去我們結婚的消息,這樣阿宴就會回周家。
他死前立下遺願, 就是一定要讓我生下他的孩子。
在道德和身份的制約下, 我肯定不會和周厲衍在一起。
但對我的孩子,周厲衍只會愛屋及烏,之後周家的財產,不出意外的話, 大部分也會落在這個孩子身上。
一石二鳥,既讓周厲衍體會到愛而不得的滋味,又給自己的孩子鋪好了一條康莊大道。
他算好了一切, 套住了三個人的一生。
事情結束後,周厲衍沒顧周父的勸阻, 執意離開周家。
「你們周家的人, 都讓我感到噁心。」
他給孩子取名夏安,希望他一生安樂。
他抱着孩子來到墓地:「夏妍, 你真狠心,招惹了我十年,就給一個這樣的結局嗎?」
他給孩子取名夏安,希望他一生安樂。
我慢慢和風融爲一體,輕撫着夏安和周厲衍。
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們不會糾纏進父母那輩的感情糾葛裏。
就生在普通家庭裏,父母安康,家庭幸福,我們依然是青梅竹馬。
只是這次,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12-
夏安三歲時,周厲衍和白時瑾舉行了婚禮。
他們把夏安教得很好。
孤兒重疾基金會在周母入獄後,周厲衍就接手了這個項目。
在成立短短三年內, 幫助了無數孤兒。
痊癒後的孤兒被媒體宣傳採訪後,讓基金會聲明大震, 一時間, 各方援助紛至沓來。
自此,人間少了個叫夏妍的孤兒,卻多了千千萬萬個痊癒的阿宴。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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