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包夫人的使用指南

誤食變小藥劑後,所有人都以爲我死了。
我偷偷溜回自己的葬禮。
卻撞見向來跟我感情不合的聯姻老公喝醉,抱着我的遺像邊哭邊吐。
我怕他弄髒我的照片,大聲制止。
不料,聯姻老公看着我,突然止住哭泣:
「這小手辦怎麼跟我亡妻長得一模一樣?」
「不管了,先拿走再說。」
被他偷偷摸摸揣進兜裏的我:?

-1-
睜開眼,那股猛烈的眩暈感還未完全消退。
我躺在地上,腦子有點懵。
「嗷嗚——」
一顆碩大的白色狗頭忽然湊近。
它歪着頭,好奇地打量我。
「來財?」
我很快察覺到一絲異樣。
來財雖然是隻薩摩耶,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它的臉被放大了無數倍。
整隻狗也變得巨大無比,四條狗腿粗如柱子,比我高出許多倍,體型宛如變異。
此刻,來財正俯視我,尾巴快搖成了螺旋槳。
等等!
有點不對勁!
我站直身體,伸出雙手。
然後絕望地發現,自己變小了。

-2-
幾天前,我誤食了自己實驗室研發的新藥劑。
本來以爲是減肥藥。
可我沒想到,那居然是變小劑。
我現在只有來財的狗腿那麼高。
地面傳來轟鳴的震動。
我嚇得抓住來財站穩,發現是我的手機在響。
巨型手機躺在十米開外的地上。
肯定是家裏人在找我!
心底升起一絲希望。
可對於我現在的體型來說,怕是要走上小半天,才能拿到手機。
看着張嘴傻樂的來財,我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抬手指向手機:
「乖寶寶,去那邊!」
聰明的來財立刻會意,迅速俯衝過去,叼回手機。
我一邊用胳膊抵抗着某隻巨狗的熱情舔舐,袖子溼了大半,一邊艱難地解鎖手機。
果不其然。
我的微信消息已經炸了。
一半是合作方跟下屬發來的,另一半 99+,則完全來自溫敘白——
那位討厭我的聯姻老公。

-3-
【……陳梨昭,你這幾天去哪了?】
【你家裏人找你快找瘋了。】
【能不能收一收自己的大小姐脾氣,不要給別人的生活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請不要消耗掉我最後的耐心。】
【昨天新聞上失足墜海的女人是你嗎?】
……
隔着屏幕,我彷彿能看見溫敘白那張不耐煩的冰山臉。
我和溫敘白是商業聯姻,見面第二天就領證了。
婚後,我們還是不太熟。
由於作息不同,每天幾乎不碰面,還一直分房睡,毫無感情可言。
偶爾幾次交集,我們還差點吵起來,鬧得十分不愉快。
從那以後,我和溫敘白就像是借住在同一棟房子裏的陌生人。
要是知道我現在這副樣子,溫敘白估計臉都快笑爛了,連夜起草離婚協議書。
我不屑地撇撇嘴。
將對話框的消息拉到最後,我臉色驟變——
【明天就是你的葬禮了。】
【陳梨昭,你還是不打算回家嗎?】

-4-
我騎着來財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跳下狗子,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被顛疼的屁股。
靈堂裏面早已空無一人。
爸媽和弟弟不知所蹤。
只有正中央放置着一張巨大的黑白照片。
配上偶爾吹拂過的晚風,還有點瘮人。
照片裏的我,穿着沒來得及脫下的白大褂,站在實驗室門口,笑得特別傻氣。
我記得很清楚。
當時實驗室第一個自研自發的產品上市,我不眠不休地幹了七天,純素顏,滿面油光,還沒洗頭。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
以爲我死了就算了,還選了一張這麼醜的照片。
我被氣笑了。
正準備走上前,忽然聽見好像有人在哭。
誰?
我警覺地站住腳步。

-5-
黑色西裝的男人弓着背脊,胸前是一朵快要枯萎的小白花。
他頹敗地跪坐在地,衣袖和褲腳沾滿泥土,卻渾然不在意。
男人顫抖着抬起手。
他輕撫那張巨大的遺像。
隱隱抽動的肩膀,暴露出此時他在哭。
我示意來財等在原地。
自己則躡手躡腳走上前。
繞到正面之後,我驚了。
怎麼會是溫敘白?

-6-
頭頂上有大滴大滴的淚水掉落,跟下雨似的。
我趕忙用手擋住,心裏忍不住犯嘀咕——
我們只是商業聯姻而已,又沒有感情。
就算是我真死了,溫敘白至於哭得這麼慘嗎?
男人眼窩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他面色疲憊憔悴,眼眶卻紅得駭人,死死盯着眼前的照片,再用指尖描摹我的眉梢,一點一點向下,直到脣角。
就像是,在努力記住我最後的模樣。
而我的遺像下,擺滿很多零食。
有薯片、剛切好的香水菠蘿、脆桃子、蛋黃酥,各式各樣的小零食全都蒐羅在這裏。
全都是我愛喫的。
我瞠目結舌。
這該不會是溫敘白給我準備的吧?
他怎麼知道我愛喫什麼?
我仰起頭。
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溫敘白滿下巴的胡茬。
他兀自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刺鼻的酒氣縈繞在四周。
我意識到,溫敘白好像喝醉了。
不過,他這是爲我流淚嗎?
「陳梨昭,我討厭你。」
溫敘白喉嚨間忽然擠出這樣一句話。
我挖挖耳朵,諷刺地「切」了一聲。
差點就誤會了。
看來,他不是爲我而哭。
或許只是在利用我立什麼人設。
等明天記者拍到這一幕,股票漲了不說,還能給自己搏個好名聲,簡直一舉兩得。
嘖嘖,心機男。
溫敘白的額頭抵住我冷冰冰的照片,眼眶更紅。
他攥緊相框的指節泛白,喃喃自語:
「這是我親手挑選的照片。」
「你還記得嗎?這張照片是我……」
好啊!
原來是你小子選的照片!
心裏湧上怒火。
可頭頂的溫敘白話沒說完,忽然皺眉,歪頭乾嘔了一聲。
我臉色驟變。
幾乎是下意識跳上他胳膊,大聲呵斥:
「溫敘白!你別吐在老孃照片上!」

-7-
溫敘白聽見我的聲音,渾身一震,愣在原地。
他怔怔地凝視那張黑白照片,以爲是自己幻聽了。
又仰起頭,看向虛無的空氣:
「陳梨昭,是你回來了嗎?」
我:……
抬起腿,準備趁着他神志不清溜下去。
就在這時,溫敘白忽然低頭。
我躲閃不及,視線與他相撞。
心臟開始狂跳,快要蓋過耳邊風聲。
完蛋。
他發現我了。

-8-
我眨眨眼,四肢僵直地停留在原位。
不敢動,怕被他看出端倪。
溫敘白伸手將我整個人提起來。
揉揉眼睛,小聲唸叨:
「我一定是喝多了……」
「哪兒來的小手辦,怎麼跟陳梨昭長得一模一樣。」
「不管了,先拿走再說。」
他環視一圈,見四下無人,偷偷摸摸將我拿起來。
下一秒,眼前一黑。
我試探着摸了摸周圍的環境,發現手上是西裝布料的觸感。
溫敘白好像把我揣進了褲袋裏。
蹲守在門口的來財發現我不見了,警覺地站起來。
正是這一下,溫敘白髮現了它。
他一把抱起來財,小聲呢喃:
「小淘氣鬼,這幾天跑到哪兒去了?」
「你也在找媽媽,對嗎?」
把我當手辦偷走就算了,怎麼還偷我的狗?
好卑劣的男人!
等我變回去了,一定要跟他離婚!
我在口袋裏罵罵咧咧。
來財嗷嗚一聲,小眼睛瞟向他的口袋,暗示他媽媽就在口袋裏。
可惜溫敘白看不懂來財的意思。
他黯然垂下眸子,苦澀一笑。
「你放心,爸爸一個人也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狂翻白眼。
叫得可真親。
來財是我養的狗,憑什麼喊他爸爸?
他喊來財爸爸還差不多。
可此刻,我要面臨另一個更尷尬的問題——
我與溫敘白之間,僅僅隔着一層布料。
隨着走步動作一起一伏,專屬於溫敘白的溫度,時不時地貼上我的肌膚。
狹小的口袋空間變得有些燥熱。
我極力撐住身體,儘量避免和他的親密接觸。
可溫敘白一個急剎車。
我根本來不及站穩,直接撲倒在他的大腿上。
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帶着噴張欲發的力量,撞得我眼冒金星。
……好想死啊!

-9-
我和來財,一人一狗,就這樣被溫敘白拎進了臥室。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踏足他的私人領地。
我有些好奇地四處打量。
溫敘白的房間由黑白灰三種極簡顏色組成,整潔乾淨得令人髮指。
本以爲能看見什麼勁爆的隱私內幕。
可看了半天,唯一和整個房間格格不入的地方,應該就是他牀頭上掛着的那張婚紗照了。
嚴格來講,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張合格的婚紗照。
當年聯姻的消息太過突然,實驗室那邊又忙。
爲了應付新聞發佈會,我硬是抽出二十分鐘的時間,完成了這場拍攝。
照片上,溫敘白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裝,眉眼深邃,鼻骨高挺,薄脣緊抿着,似是按捺着幾分不悅。
而我一身露肩的魚尾婚紗,拿着手捧花,假模假樣地尬笑。
兩個人之間隔了老遠,看起來根本不熟。
後期修圖師只好把我們 P 到了一起。
這張婚紗照,簡直是我們這場擰巴婚姻的真實寫照——
真不明白,這麼尷尬的照片,有什麼可展示的?
我的那張早就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了,他居然還掛起來。
爲了立夫妻恩愛的人設,真的要努力到這個地步嗎?
我不由得咂舌。
忽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瞭解過溫敘白。
「噗通——」
浴室裏忽然傳來巨大聲響。
我這才記起,剛纔溫敘白好像把來財提了進去,還帶上了門。
他不會是在虐狗吧?
心中一緊,趕忙朝着浴室的方向跑去。

-10-
我趴在門縫上往裏面看。
偌大的浴缸裏,水面上浮着幾隻小黃鴨。
狗子一會兒拱一拱這一隻,一會兒抓一下另一隻,玩得十分開心。
水花不時地濺出來。
而溫敘白被來財弄了一身水。
他看上去毫不在意來財的頑皮,隨手擦掉濺到額頭上的水。
赤裸着精壯的上身,蹲在浴缸旁,給來財洗澡。
我眯起眼,在那寬肩窄腰的背影上停留了一會兒。
才慢悠悠看向髒兮兮的來財。
馱我回來的一路上,它橫衝直撞地飛奔,有好幾次帶着我一頭栽進水坑,全身髒得不像樣。
放在平時,連我這個親媽見了都要掄上一巴掌。
可溫敘白沒有半點嫌棄的神色。
他撩起水,打溼來財的毛,輕輕揉搓。
見它沒什麼應激反應,才逐漸加大動作。
只要來財有一點異常,他就會停下,耐心等它重新適應。
「上次給你洗澡的時候,你表現特別好,這是爸爸答應你的獎勵。」
溫敘白摸了摸Ṫŭ̀₇來財的頭。
他拿起一隻小黃鴨,按出嘰嘰的聲音。
來財雙眼放光,前爪搭在溫敘白身上,尾巴搖得更歡了。
那認賊作父的樣子,真沒出息。
我恨鐵不成鋼地怒視來財。
此時來財已經被成功收買,滿心滿眼的小黃鴨。
但它嘗試半天也沒能像溫敘白那樣,讓小黃鴨發出嘰嘰叫的聲音。
來財垂頭喪氣地趴下了。
溫敘白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又想她了嗎?」
「你媽媽她……去了很遠的地方旅行。她說,以後你想去哪裏玩就去哪裏玩,她不會再罵你了。」
溫敘白顯然誤解了來財的意思。
聲音也開始哽咽。
他別開臉,不想被來財看見自己這副模樣似的,努力深呼吸調整情緒。
來財歪頭,困惑地看着他。
它清澈的目光越過溫敘白抽動的肩膀,敏銳地捕捉到正在偷窺的我。
「汪!嗷嗚!」
來財興奮地衝刺過來。
一口把我叼進嘴裏。

-11-
我被來財帶進了浴室。
溫敘白止住眼淚,手指輕輕撩過我的劉海,怔怔地看着我:
「長得真像……簡直就是等比例縮小。」
「是陳梨昭定製的嗎?」
「既然是她的東西,不能弄髒,她會不喜歡的。」
本想繼續裝手辦,先逃離這裏再說。
可看見他那樣的眼神,內心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下一秒,溫敘白把我和來財一起放進浴缸。
我拼命划動四肢上浮,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嗆到了。
「溫敘白,你有病吧?」
實在是裝不下去了。
我吐出一口水,緊緊扒住旁邊的小黃鴨,忍無可忍地罵道。
「誰在說話?」
溫敘白震驚地掃視周圍。
他甚至懷疑了一下來財,最終才緩緩看向我。
「難道是你在說話?」
溫敘白的三觀像是受到極大衝擊。
滿臉寫着難以置信,拎起我,翻來覆去地檢查一遍,還在我背後摳來摳去地找了半天。
「電池在哪兒?真奇怪。」
沒找到電池的溫敘白陷入沉思。
就在我以爲他終於猜到我真實身份的時候。
溫敘白突然開口了:
「難道,你是 AI?」

-12-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溫敘白解釋自己誤食ẗůₔ變小藥劑的事。
實驗室的在研項目都簽了保密協議,我不可能告訴他實話。
更何況,以我們之間的關係,他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沒準還ŧůₒ會第一個嘲笑我。
算了。
我順着他的猜測說下去:
「咳咳,溫先生,你好。」
「我是陳梨昭小姐實驗室研發的新品,AI 小人。」
溫敘白的眼中忽然湧現一絲希冀:
「那她……平時是怎麼評價我的?」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名存實亡的聯姻老公,跟她感情不和,事兒多,還喜歡跟她爸媽打小報告。」
溫敘白又沉默了。
他勉強地扯起嘴角,嗓音嘶啞:
「我就知道,她一定很討厭我。」
「討厭到,自殺前連半句遺言都不肯留給我。」
頭上又開始下大雨了。
有溫熱的液體順着溫敘白的眼眶,啪嗒啪嗒落下。
我頓覺頭疼欲裂。
怎麼又哭了,聯姻哥。
哭哭哭,福氣都給你哭沒了。
只好隨便安慰幾句:
「剛纔我是逗你玩的,陳梨昭說還好,只是有一點點討厭,快別哭了。」
「她真是這麼說的?」
這招果然有效。
溫敘白哭得連鼻尖都泛着薄紅,好像我再不哄哄,整個人就要碎了。
「當然了,我是陳梨昭親自定製的 AI 小人,怎麼會騙你呢?」
「不過,你剛纔說的自殺,到底是怎麼回事?」

-13-
據溫敘白所說,我已經消失了整整半個月。
家裏人報了警,也已經派人出去搜尋我的蹤跡。
可監控只拍到我走出實驗室,在拐角處消失,再也沒出現過。
幾天前,澄海打撈上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雖然已經被泡到巨人觀了,但衣着打扮跟我十分相似。
我的家人認定那是我的屍體,悲痛欲絕。
對外宣佈我的死訊,很快就舉辦了葬禮。
「……這會不會有點太草率了?」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
「好端端的人,怎麼會想要自殺呢?這對嗎?」
「或許,是我們的婚姻讓她太壓抑了吧。」
溫敘白垂下眼眸,斂不去那抹自責之色Ṫú₋。
「陳梨昭的人生向來順風順水,唯有這段婚姻,是她最不ṱű₂滿意的污點。」
「是我對不起她。」
他看起來很愧疚。
但我這麼事業腦的人,怎麼可能因爲聯姻對象不滿意就自殺呢。
無力感再次席捲了我。
看來只能趕緊找機會變回去,再跟家裏人解釋了。
我騎在小黃鴨身上,有氣無力地跟溫敘白求救:
「那個,商量一下。」
「我不想在浴缸裏面洗澡,你能不能幫我找個杯子過來?」

-14-
溫敘白很配合。
他拿了杯子過來,又在裏面倒上溫水,將我放了進去。
「這杯子不會是你用過的吧?我要新的!」
「玫瑰花瓣呢?給我放一些進來,再加點牛奶。」
「還有,把臉轉過去,別偷看。」
我一邊頤指氣使地指揮溫敘白,一邊義正詞嚴地警告他。
怕引起懷疑,趕緊補充:
「定製小人也是有尊嚴的!」
溫敘白一一照做了。
可洗完澡,新的問題又來了。
我身上的衣服已經全溼了,沒有可換洗的新衣服。
只能縮在水裏,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水溫漸漸變冷。
我凍得打了個噴嚏。
溫敘白略一沉吟,當即拿起一條領帶給我。
「你先用這個將就一下。」
「我想到辦法了。」
說完,他起身找出針線包。
「你這是……要給我做衣服穿?」
條紋領帶的長度堪堪遮住大腿根。
我怕走光,身子縮在杯子後面,好奇地打量他。
溫敘白居然還會做針線活?
他坐在窗邊,陽光散落在認真的側臉上。
長指嫺熟地翻出針線,又取出幾塊零碎布料,靈活地穿針引線。
「嗯。」
「婚前三個月,我報了家政班、烹飪課和縫紉班,總計十五門科目。」
我驚訝:
「三個月,學這麼多?」
溫敘白一邊用軟尺圈住我的腰圍,一邊淡淡地解釋:
「還好吧,結課的時候我每一門都拿了滿分,連班上的阿姨們都誇我心靈手巧,想把女兒介紹給我。」
真不愧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
學習好就算了,動手能力也這麼強。
我還是有點想笑:
「可你一個大男人,學這些做什麼?」
溫敘白皺眉,將我提起來:
「你一個 AI 怎麼也有性別刻板印象?男人也有義務承擔家務,沒人規定必須要由女人來做這些。」
「更何況……」
他聲音漸漸變得很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學這些的初衷,是希望能好好經營自己的家。」
「她總喜歡熬夜工作,忙起來的時候顧不上喫飯,連衣服釦子掉了都沒時間縫……我想,如果我能替她做好這些,她是不是會更喜歡我一點呢?」
「這個冷冰冰的房子,也會更像一個家。」
「可惜,不會再有țũ⁵什麼以後了。」
溫敘白苦笑,斂去眼底的真實情緒。
我越聽越不對勁。
他口中的這個「她」,說的該不會是我吧?
不等我追問。
溫敘白搖了搖頭,結束了這個話題:
「算了,不該跟你說這些。」
「人類的感情很複雜,你一個 AI,是不會懂的。」

-15-
不得不承認,溫敘白的手藝很不錯。
沒過多久,我的迷你裙子就做好了。
不僅是荷葉邊,還恰到好處地修飾了兩側的腰線,對着鏡子轉了一圈,上身效果極佳。
溫敘白還在牀頭櫃上搭了一張小牀,旁邊加了一圈薄紗牀帳。
我發現溫敘白這個人,似乎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討厭。
至少,他在把我當成「陳梨昭」留下的最後一件遺物,非常認真地對待着。
晚上。
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睜開眼,發現溫敘白的位置空空如也。
人呢?
又跑去哪兒了?
我揉揉眼睛,從牀上跳下來,溜向門外。
客廳沒有開燈,偌大的房子籠罩在一片極致的黑暗中,空洞又寂寥。
溫敘白手機屏幕反射出冷光,映亮他的臉。
他沉默地坐在地板上,浸泡在無邊的黑暗裏。
腳邊零零散散地丟了幾個被捏癟的啤酒罐,神情悵然。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兒來喝酒?
我不滿地皺起眉。
16.(溫敘白視角)
溫敘白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像個酒鬼了。
明知道陳梨昭最討厭沒有自制力的人,卻還是渾渾噩噩,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頭像是她燦若繁星的笑臉,明媚得讓人心悸。
他貪戀地用視線描摹,一遍又一遍點開、放大。
手指停留在鍵盤上,不斷刪刪減減,有很多話想和她說,又總覺得詞不達意。
他恨不得把所有未完成的遺憾都塞進那小小的對話框裏。
「家裏好冷。」
溫敘白髮出去,又撤回。
好像陳梨昭真的能收到這些信息似的。
他仔細斟酌字句,打起精神,繼續發送:
「今天給你的 AI 小人做了一件很漂亮的裙子,是你最喜歡的荷葉邊。」
「她說話的口氣很像你,總是喊我全名,生氣的時候會把眼睛瞪得很圓。」
「我還找到來財了。」
「它今天又滾了一身泥,你別生它的氣,我已經把它洗乾淨了。」
「以後我都會好好照顧它的。」
手機無力地滑落在地上。
他把頭埋進膝蓋,大口喘息,卻依舊無法抵抗胸口傳來的鈍痛。
隔了很久。
溫敘白仰起頭,灌下最後一口啤酒。
酒精把他雙眼燒得通紅,也燒斷了最後的理智。
他勉強撐住身體,手指顫抖,緩慢地發出最後一句話:
「陳梨昭,我撐不住了。」
「讓我來陪你吧,好不好?」

-17-
等我氣喘吁吁爬上沙發的時候,溫敘白已經起身走向了浴室。
我看向溫敘白未熄滅的手機屏幕。
才發現,他發送消息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可不知道爲什麼,他給我的備註是「1 月 22 日」。
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這到底是什麼神祕數字。
1 月 22 日,既不是我的生日,更不是結婚紀念日……
等等!
我看清屏幕上最後一句話,嚇了一跳。
他說,他要來陪我。
字字句句,觸目驚心。
溫敘白要自殺?!
我來不及多想,抓着沙發邊緣滑下去,摔了個人仰馬翻。
另一邊,來財撅着屁股睡得像只小豬,鼾聲如雷,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邊的動靜。
看來只能親自上陣了!
我揉揉屁股,衝向浴室。
盥洗臺上,不知名的藥瓶被擰開,旁邊散落着幾顆白色藥片。
溫敘白浸泡在浴缸裏。
緊閉着雙眼,下半邊臉已經沒入水中,還在繼續下滑。
他臉上浮現出病態的紅暈,不知道是因爲醉酒,還是生病的徵兆。
持久的劇烈運動,我體力有些透支,累得滿身大汗。
罵罵咧咧地爬上浴缸邊緣。
我一手抓住他的頭髮,一手拉住水龍頭作爲支點,怕自己掉下去。
溫敘白又往下沉了沉。
我咬緊牙關,幾乎用盡全部力氣拉住他。
「溫敘白,你快別自作多情了,誰需要你陪啊!」
「你要是死了,我明天就改嫁。」
可他對這句話毫無反應,看起來已經徹底失去意識。
不知道爲什麼,腦海裏閃過溫敘白低垂着眼睫,手指靈活翻飛,認真檢查裙子尺寸的模樣。
只剩下一個念頭——
溫敘白不能死。
他還有話沒解釋清楚,不能就這樣死在水裏。
體內的力氣還在繼續流失。
可憑藉這麼小的身體,無論如何都是沒法把一米八幾的溫敘白從水裏拎起來的。
手指僵硬到失去知覺,浴缸邊緣在胳膊上壓出淺淡的血痕。
我死死抓住,不肯放手,卻還是眼睜睜地看着溫敘白挺拔的鼻峯沉進水面。
「不要……」
身體驟然一空。
整個人栽進浴缸,剩下的話語化作嗚咽在水流裏的氣泡聲。
喉嚨和骨節一起湧上劇烈的疼痛,像是快要爆裂開。
就當我以爲今天就要死在這裏的時候。
頭居然能夠輕鬆地仰出水面了。
不對。
我變回來了?!
低頭一看。
果然。
因爲體型突然變大,身上的布料已經被撐爆了,幾乎未着寸縷。
可眼下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救人要緊!
我趕緊將溫敘白的頭扯出水面,拼命按壓他的胸口。
溫敘白劇烈咳嗽起來。
他睜開雙眼,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
「……昭昭?」
手上動作停住。
我也意識到,自己正以十分曖昧的姿態,坐在溫敘白的懷裏。

-18-
溫敘白的酒還沒醒,神情透着迷濛。
「我這是……已經死了嗎?」
他看清我的臉,突然攥緊我的手腕。
喜悅漫上眼角眉梢。
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只有見到我的滿心歡喜。
「昭昭,是你!」
我沒預料到他會在這種緊要關頭清醒過來。
又羞又窘,身子趕緊往水下縮了縮,劈頭蓋臉地訓斥他:
「你、你趕緊把安眠藥吐出來。」
「萬一你明天死在浴缸裏,我這房子就變成凶宅,賣不上好價錢了。」
「再說了,我們之間沒感情,你沒必要爲了我……」
剩下的話沒說完。
大掌攬在腰後,將我攏得更緊。
溫敘白又兇又急地吻住我。
另一隻手撐在浴缸邊緣,小臂青筋乍起,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隱忍到了極點。
水汽蒸騰間,勾勒出他精壯的腰線。
可他的脣舌依舊強勢索取。
我節節敗退,雙手抵在他胸前,腦子快被攪成一團漿糊。
「有感情。」
儘管用實際行動表達了抗議,但溫敘白語氣中還是難掩不滿。
「嗯?」
「是你對我沒感情。」
溫敘白聲音發悶。
「陳梨昭,你很討厭這段婚姻吧?可如果我告訴你,這是我機關算盡求來的,你會怎麼看我?」
當初明明是我親手抽籤選的聯姻對象,怎麼成了是他求來的?
我困惑地看溫敘白。
「你抽籤的那天,我花錢派人做了手腳。」
「那個籤筒裏面……全是我的名字。」
「我是不是很卑劣?可我永遠都會記得 1 月 22 日,那是你選中我作爲丈夫的日子,也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天。」
我從未覺察過,溫敘白故作冷漠的外表下,是隱祕已久的暗戀。
換做以前,我一定覺得這是個笑話。
可現在,我親眼見證了一切。
「你真的很討厭我嗎?」
望着那雙快要破碎的眼睛,我發現自己說不出狠話。
溫敘白將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吸了吸鼻子,眼淚大滴大滴地落進我的掌心。
我像是被燙了一下,想抽手,卻聽見更熾熱的表白:
「我好喜歡你,陳梨昭。」
「求你,不要討厭我。」
「……行行行,以後不討厭你了。」
「但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別老爲了我尋死覓活的,好歹也乾點正事兒……」
沒等我說完。
溫敘白微一蹙眉,整個人向後仰去,忽然就沒了聲息。

-19-
第二天,溫敘白在醫院的病牀上醒來。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有些難以分辨自己置身何處。
我抱臂坐在他枕邊,陰陽怪氣道:
「殉情哥,你醒了?」
昨天溫敘白藥勁上來後,直接暈了過去。
是我打的急救電話。
可剛打完,又神奇地變回了原來的大小,彷彿恢復原狀只是我的幻覺。
「我昨晚見到昭昭了。」
我心裏一緊。
就在我以爲他發現了什麼的時候,溫敘白自顧自地說下去:
「是她救了我。」
溫敘白淺淺勾ẗū́ⁱ起嘴角,把自己給哄好了。
「她說,她不希望我死,其實她對我也還是有一點感情的。」
要不是昨天親身經歷了現場,我都快對他的說辭信以爲真了。
「然後呢?」
「然後……咳咳,小孩別瞎打聽。」
溫敘白不說話,臉卻越來越紅。
他堅定地看向前方,像是受到某種激勵:
「我不會再尋死了。」
「因爲,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病房的門突然被大力推開。
衝過來一個人影。
那人大力扯住溫敘白的領口,語氣嘲諷:
「溫敘白,你竟然還敢自殺?」
「別裝癡情了!誰不知道你纔是害死我姐姐的兇手。」
「但凡你還有點良心,就把自己那份遺產吐出來!」

-20-
陳良行吼得太大聲,把我嚇了一跳。
印象裏,這個繼弟雖然不學無術,但心地還算純善,對我一向彬彬有禮。
他從來沒跟溫敘白紅過臉,對這個姐夫算得上客氣。
可溫敘白撐住身體,神情冷淡至極。
「如果我是兇手,那你們這些剛撈上來陳梨昭屍體就匆匆下結論的人又算什麼?」
陳良行一怔。
「你什麼意思?」
「衆人皆知你跟我姐感情不合。我們纔是她的親人,你沒資格評判我們家的做法!」
陳良行說得大義凜然。
可他的話跟前幾天的葬禮聯繫在一起,怎麼都透露着怪異。
我手腳發冷。
有點不敢相信心中冒出來的猜測。
溫敘白冷笑一聲。
「自從陳梨昭出事,你們不斷向我施壓,企圖讓我相信她自殺是爲了抗爭這段婚姻,我纔是罪魁禍首。」
「可她熱愛自己事業,更願意將自己一生都奉獻給科研。擁有這種偉大理想的人,怎麼會因爲我這個無足輕重的聯姻對象放棄生命?」
他說這些的時候,嗓音微顫,眸色猩紅,臉上病態的蒼白尚未褪去。
眼神卻無比堅定。
溫敘白對這段婚姻沒有任何信心。
他很清楚自己在我心裏沒什麼分量,卻依然相信我、肯定我。
即便是知道我討厭他,也心甘情願成爲最後一個爲我辯駁的人。
我鼻腔發酸。
心頭像是被塞了一團棉絮,堵得慌。
「就算那真的是陳梨昭……她如今屍骨未寒,你們卻在這種時候步步緊逼,催促我放棄夫妻共同財產。」
溫敘白嘲諷地勾起嘴角。
他把陳良行拉得更近,又逼視着陳良行的雙眼,一字一頓:
「想要我手裏這份遺產,就拿屍檢報告來換。」
陳良行凝視溫敘白。
忽然笑了。
「好啊,聽你的。」
「三天後,我會準時帶來體檢報告,溫敘白,你最好說到做到。」

-21-
溫敘白提前出院了。
回家後,他把自己關進書房,整個人撲在電腦前,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我猜,應該是跟陳良行說的屍檢報告有關。
當年陳家瀕臨破產,我爸選擇用聯姻扭轉局勢。
從那一刻起,我清楚地意識到,就算他再疼愛我這個女兒,也還是會在家族利益面前退讓。
因此,我努力發展自己的事業。
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重新把人生的選擇權握在自己手中。
我希望我有足夠的底氣和經濟來源支撐理想,不再依附家裏。
後來我帶頭研發的幾個項目順利上市,實驗室名聲大噪。
我以爲我走出了曾經的困境。
卻通過這場烏龍葬禮發現,就算我飛得再高,血緣就像那條隨時能把我拉進泥土的線。
陳良行這麼做,背後不可能沒有爸媽的授意。
在我下落不明的時候,這麼急着給我的死因蓋棺定論,甚至舉辦葬禮。
我早該想到其中原因的。
「連陳梨昭的家人都放棄她了,你還在努力什麼?」
我垂下肩膀,很喪氣。
不用想,陳良行給的肯定是假報告。
只要我不變回原樣,這件事就是個死局。
有那麼一刻。
我真的很想告訴溫敘白,我沒有死,而是變小了。
可連家人都會在我死後變成這副模樣,那溫敘白呢?
我……真的可以信任他嗎?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溫敘白將我放在電腦旁邊。
他拿了塊水果乾給我。
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小人,對不起,前幾天是我不好,太過於沉湎在負面情緒裏。」
「可我們現在得打起精神。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了陳梨昭,我們也要努力到最後一刻,守好她的東西。」
從低迷情緒裏走出來的溫敘白,變得很有安全感。
「我之前就懷疑屍檢報告被人做了手腳。但由於當時太過傷心……導致我忽略了很多細節。」
「那你就不怕陳良行拿給你的報告是假的?」
溫敘白難得地露出一個笑容。
「如果是假的,那就說明昭昭可能還活着。」
「只要她有一絲活着的可能,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她。」
那雙黑眸認真得發亮。
心裏的弦像是被風吹拂而過,微微一動。
「喂,你這小人,怎麼又哭了。」
溫敘白嘆氣,拿紙巾給我擦眼淚。
又小聲唸叨:
「你再哭,我可真把你電池扣了啊。」

-22-
第三天。
陳良行不請自來,一起上門拜訪的,還有爸爸和繼母。
剛進屋,繼母就先捂着臉哭了一通。
「我們昭昭活着的時候,老公就不喜歡她,對她衣食住行也都不放在心上。」
「現在她去世了,這屋裏就更冷清了。」
陳良行安慰她:
「媽,等咱們把這房子收回來,就把姐姐照片掛在客廳,讓她繼續陪着我們。」
繼母連連點頭。
我將目光看向爸爸。
他全程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也沒有對繼母和陳良行出聲制止。
我的心終於沉了下去。
陳良行把屍檢報告摔在溫敘白的面前。
「這就是你要的報告。」
「上面有送檢機構的公章,還有基因相似度,溫敘白,你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姐,讓她安息?」
溫敘白神色自若,翻開報告。
唯獨在看到「相似度接近 100%」的時候,有些愣神。
陳良行愈發得意。
「怎麼樣,我早就說了,那天跳海的就是我姐。」
「我是她弟弟,更是她家人,我絕對不可能認錯。」
說完,他遞上財產放棄書。
我躲在溫敘白的筆筒裏面,聽得心急。
現在那具墜海的女屍肯定已經火化了。
DNA 在高溫中會變性或是降解。
骨灰是沒法驗出 DNA 的。
陳良行這份假報告很難被推翻。
「不要籤,那不是陳梨昭。」
我趴在筆筒的邊緣,對溫敘白瘋狂做口型。
可他還在看報告,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就在我快放棄的時候。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如果我能證明你們這份報告是假的呢?」

-23-
反轉來得太過突然。
溫敘白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文件。
「這是紐約生物研究所昨天剛寄回的基因檢測報告。」
他打開文件。
上面得出的結論,跟陳良行手裏那份截然相反。
繼母小聲啜泣:
「敘白,要是你不想讓出屬於昭昭的東西,可以正大光明告訴我們呀。但你怎麼能用這件事大做文章,質疑我們一家人的感情呢?」
溫敘白整個人向後靠去。
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語調不疾不徐:
「你們送樣本去做屍檢的那天,我也留了幾根頭髮。」
「我手中有視頻,可以證明送檢的樣本來自那天墜海的女屍。」
「各位在那段視頻裏,哭得情真意切,感天動地。」
「需要我重新播放視頻,幫你們回憶一下那天的演技嗎?」
這下,繼母的臉色變得煞白。
周遭鴉雀無聲,陷入死寂。
一向沉默的父親打破寧靜。
他霍然起身,略顯蒼老的臉上充滿震驚之色:「你的意思是昭昭沒事?」
繼母幽怨地拉了拉我爸的衣角。
「老公,你可不能隨便聽信外人的挑撥。」
「我嫁到這個家已經有六年了。我雖是繼母,但我這六年怎麼對昭昭你是知道的。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一手操辦,哪怕昭昭總是在我面前提起姐姐,我也從未表達過半分不滿。我和良行是什麼人,你是知道的。我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溫敘白輕笑。
他挑眉,身子微微前傾,眼神愈發鋒利。
「紀女士,上次家宴,你給她熬的那碗楊枝甘露,害她渾身起了紅疹。」
「如果你真是個合格的繼母,會連她芒果過敏這種小事都不清楚嗎?」
繼母和陳良行啞口無言。
溫敘白冷冷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份報告足以說明墜海的人不是陳梨昭。」
「至於她的失蹤是否有人故意爲之,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岳父,您怎麼看?」
他笑吟吟的,看似謙卑,周身卻透着不容拒絕的戾氣。

-24-
在繼母和陳良行不甘的目光中,我爸開口了。
「敘白,我理解你的心情。」
他嘆了口氣。
「當年昭昭媽媽去世,我也是這麼想的。是命運垂憐我,讓我又擁有了幸福。」
「可要是一直沒找到昭昭,你打算怎麼辦?難不成你還能找她一輩子?你就不會結婚另娶?」
書房的門被重重關上。
臨走前,陳良行似乎覺得自己有父親撐腰,氣焰更加囂張。
他小聲陰陽怪氣:
「說到底,還不是自己懦弱無能,連妻子都保不住。」
聲音迴盪在書房裏,像利刃刺入心中。
桌面傳來一聲巨響。
筆筒都跟着震動。
溫敘白死死攥住拳,骨節泛白,面容佈滿陰戾。
我心底泛起酸澀的疼。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憑什麼要被他們這樣對待?
被我壓抑下去的念頭再次湧現——
我不想再瞞着溫敘白了。
目前看來,他是唯一一個可靠的合作伙伴。
或許我們合作,也能找到讓我變回去的辦法。
我從筆筒裏爬出來,鼓起全部勇氣。
「溫敘白,我們談談。」
「其實……我不是什麼 AI,我就是陳梨昭。」

-25-
聽完我的敘述,溫敘白僵在原地,久久不語。
他努力消化我所說的事實。
隔了好久,他終於確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所以那天在浴缸裏的人是你?」
「原來你沒死,你只是變小了。」
「那藥苦不苦?喫下去會疼嗎?有沒有什麼副作用?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
「我還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差點就……」
溫敘白有些語無倫次。
他突然哽住,表情流露出一絲後怕,眼圈再度泛起薄紅。
我現在已經非常瞭解應該如何對付這個愛哭的男人,故意逗他。
「以前裝得那麼高冷,背地裏卻暗戀我這麼久,還喜歡哭鼻子。」
「嘖嘖,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呢?」
溫敘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他記起自己在葬禮上的狼狽模樣,還有酗酒的醜態,臉色窘迫。
「但你哭起來還挺好看的。」
我輕咳,故作不經意地誇了一句。
這招果然有用。
溫敘白雙眼亮晶晶的,把我捧在掌心上。
「真的?」
「……嗯。」
「那你之前說,沒有那麼討厭我……也是真的?」
「騙你幹嘛!不信就算了!」
溫敘白脣畔漾起笑意。
他小聲道:「早知如此,我一定天天對着你哭,這樣你才捨不得騙我。」
那雙浸潤淚水的眸子像是要看進內心深處。
我心跳加速。
慌亂移開視線,頭上卻落下一枚很輕的吻。
我聽見他感激又滿足的嘆息:
「陳梨昭,你沒有消失,真好。」

-26-
我把變小劑的配方交給了溫敘白。
他找到我最信任的助手,尋找讓我恢復原狀的辦法。
可助手錶示很爲難:
「這瓶變小劑本來就是誤打誤撞配出來的,我只能盡力一試。」
「更何況,新藥從實驗到上市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就算是我研製出來,也不敢直接用在您的身上啊。」
溫敘白沉聲道:
「我可以試藥。」
我扯了扯他的袖口,表示抗議。
「你瘋了?這很危險!」
他安撫地拍拍我的頭。
「沒關係。」
「只要能讓你變回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晚上。
溫敘白服下助手給的試劑。
我趴在他枕頭上,忽然問:
「溫敘白,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躺在我旁邊,溫和地笑笑:
「我想你大概率不會記得了。」
「第一次注意到你,是你舉報有同學捏造虛假材料僞裝成貧困生,矇騙助學金。」
「主任不想管這件事。可你說,這對真正需要這筆錢的人不公平。」
「那時候我家裏破產,我連業餘時間都要去跑外賣給家裏還債。正是那筆助學金,讓我撐了過去。」
我絞盡腦汁,怎麼也沒想起來以前隔壁班有個這麼帥的男生。
害,怎麼沒早點發現呢!
溫敘白撇撇嘴,有些幽怨。
「你不記得很正常,高中的你滿心學習。我都快把你班級門檻踏爛了,你也始終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
「好不容易熬到高三,我們兩個班能一起上生物公開課,我們被分到了一個組。我卻因爲太緊張打翻了燒杯,你氣得罵了我一頓。」
「從那天起,我怕你煩我,更不敢光明正大靠近你了。」
「後來,我拼命努力,終於能觸碰到你的衣角,又重新站在你面前,擁有被你篩選的資格。」
他一臉求表揚的神情。
又掰手指算了算。
「這麼說來,我暗戀你應該有八年了。」
我冷哼:
「那你之前怎麼還跟我爸媽打小報告!」
溫敘白委屈極了。
「我那時不知道他們是在套我的話,只當他們是真的關心你。」
「你罵我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說過了。」
他頓了頓,解釋說:「昭昭,我真的很聽你話的。」
我聽得心裏甜滋滋的。
可看見自己小小的身體,不由得垂頭喪氣。
「假如我永遠都這麼小了, 該怎麼辦啊?」
他仰頭喝水的動作頓住。
放下杯子, 認真地回答我:
「你別忘了,我可是三個月就把家務課全都考到滿分的男人。」
「如果你一輩子都這麼小了,我就學着怎麼照顧更小的你。」
我愣住, 笑得前仰後合。
忽然記起前幾天在他書桌裏發現的微型庭院設計圖,還有做好的各種筆記。
他雖然沒有明說, 卻也早就細心地考慮到了這一點。
眼眶有點酸。
明明很感動,卻還在嘴硬。
「那你太虧了, 豈不是要給我做牛做馬一輩子。」
「要不我們……」
他眉眼間凝着溫柔,打斷我的話:
「昭昭,我愛你。」
「你是什麼樣, 我的世界就是什麼樣, 別再推開我了。」
「離婚」兩個字遲遲沒有說出口。
我發現自己不想離開溫敘白。
我好像,也有一點點喜歡他。
嗯。
只是一點點。

-27-
溫敘白嘗試到第四種新藥的時候, 新藥的研發終於有了眉目。
在這期間,他還短暫地變成了一隻柴犬。
最激動的就是來財了。
它以爲家中來了新的狗子爭寵, 對着溫敘白狂吠,逮住機會就欺負他。
溫敘白控制不住自己的軀體, 只能默默忍Ṫû₋受來財的「霸凌」。
變回人之後, 他黑着臉餓了來財三天, 還沒收了全部小黃鴨。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眼下, 我剛喝完藥,正緊張地等待着身體的反應。
骨骼深處傳來劇烈的生長感。
等我重新穿好衣服走出去,溫敘白已經迫不及待地走上前,一把將我抱進懷裏。
他嗓音低啞, 壓抑着顫抖。
「陳梨昭, 你辛苦了。」
我也緊緊抱住他, 哽咽得說不出話。
這個笨蛋。
辛苦的是他纔對。

-28-
我恢復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媒體, 直接曝光了陳家的所作所爲。
網上的輿論足以把陳家架在火上烤。
我還向法院提出申請,撤銷死亡宣告,主動宣佈放棄家族企業繼承權, 只保留了個人名下的實驗室。
溫敘白那邊也停掉了對陳家的支持。
如此一來, 我處理掉累贅資產, 淨身出戶, 在經濟上跟陳家徹底割席。
陳家一夜之間失了勢。
回去收拾東西那天,繼母對我冷嘲熱諷, 說我是白眼狼。
陳良行喝得酩酊大醉。
大概是因爲他的富二代夢碎了一地吧。
而我那向來以沉默爲名美美隱身的父親, 和往常一樣,站在書房門口。
他看上去有些愧疚。
「昭昭, 不要恨爸爸,爸爸也都是聽信了紀春她們娘倆的話。」
要不是我親耳聽見, 或許還會動搖。
可如今, 他的嘴臉只會令我更噁心。
「爸爸現在很後悔,你能原諒我嗎?」
我沒有回答他。
這不過是博同情的手段罷了。
最後,我什麼都沒帶走。
只帶走了跟媽媽的合照。

-29-
門外。
溫敘白等着我。
來財乖乖蹲在他腳邊。
見到我出來,尾巴又開始搖成螺旋槳, 眼睛快要冒出星星。
一人一狗都眼巴巴的,臉上彷彿刻了四個大字——
「等你回家」。
我揚起笑容,朝着溫敘白飛奔過去。
就像是大步邁向無盡的春天。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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