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聽話是要被家法處置的

高考後,我得知自己從小有個陰親。
我跪在老祖宗的牌位前哭訴:「老祖宗救命,我怕鬼!」
牌位翕動一聲。
竟凝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溫涼的手落在我頭頂:「養了你十八年,這麼不願意嫁給我?」

-1-
臨睡前,我在書房的牌位前跪下。
「老祖宗,您要保佑我明後天高考一切順利啊!」
在牌位邊上放了顆水果糖,我將手上的筊杯手鍊取下,虛虛地在虎口垂着。
「老祖宗,你說我能考上清華北大嗎?」
書房裏面只有一個牌位和一個棉花團,屋裏沒有開窗,也沒有其他風源。
筊杯似乎理所當然地一動不動。
我盯着它看了一會,皺皺鼻子。
我不是老祖宗最喜歡的小寶貝了?
不可能呀。
「哎呀老祖宗~」我朝着刻着楚臨儀三字的燙金牌位眉眼彎彎地撒嬌,「求求您了,只要能考上清華或者北大,讓我做什麼都行!」
話音落下,掛在我手上的筊杯無風自動了起來。
前後擺動。
是允許的意思。
「哇!」我頓時激動得跳起來,「老祖宗我太愛你啦!」
二模和三模考試我都堪堪上 630 分,雖然老師說考上清華北大應該沒問題,但這哪有老祖宗的點頭可靠?
自我有記憶起,老祖宗就一直在家裏住着。只要他說可以的事,全都成了。
本來得到想要的回答,我就打算回去。
但剛抬起屁股,我忽然想起個更重要的問題,又厚着臉皮坐了回去。
「老祖宗啊老祖宗,那你說,我能不能上清華?」我嘿嘿一笑,興致勃勃地給老祖宗講我的見聞,「聽說清華的帥哥又多質量又好,如果能在這樣的環境……」
話還沒說完,虎口上的筊杯翕動了一下,左右搖擺起來。
不行。
竟然不行!
我竟然只能上北大嗎……
好難過!
我懨懨地站起身,軟綿綿的墊子迅速恢復成飽滿的形狀,我扁着嘴:「糖您別忘了喫,今天專門給您拿的新口味,榴蓮的,您嚐嚐嗷……」
有老祖宗加持,我的高考無比順利。
沒有忘帶任何東西,也沒有塗錯答題卡,早上甚至沒有堵車。
這場大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最後一場考試考完,我媽穿了一身紫色旗袍來接我。
據她所說,這是旗開得勝和紫腚成功的結合體——紫腚得勝。
我對此萬分無語。
她拉着我就要回家,我挺了挺胸:「你回去吧,我和胖子他們約好了要去酒吧!」
我媽驚訝了一瞬,隨即問:「這事你跟老祖宗說了沒?」
她總是這樣,什麼事都要讓我先問老祖宗。
可去酒吧這種事還要問老祖宗嗎?
老祖宗能知道啥是酒吧?
再說我可是成年人了。
十八歲零七天的成年人了!
不想多解釋,我囫圇地點點頭:「問了,問了。說能去。」
我媽的表情更驚訝了。
她精心畫過的眉毛擰在一起,驚疑不定地左右飄動,然後自我安慰似的說:「那……好吧。」
等我趕到酒吧時,胖子和尾巴已經到了。
他倆旁邊圍了不少人,看清緣由的我額頭突突直跳,這兩人竟然在酒吧對高考答案!
擋着臉走近他倆,我神情扭曲地壓低聲音:「你倆沒毛病吧?在酒吧學習?!」
胖子瞪着眼睛:「那我們又不像你!家裏有個會算命的老祖宗!」
「他纔不是算命!」我替老祖宗解釋道,「主要是保佑,保佑你懂嗎?」
說到這裏,我想起高考前一晚的占卜結果,哀痛地嘆了口氣:「不過你們也別把他想得多麼神奇,老祖宗的保佑是有限的,就像我昨天問他,我能不能上清華……」
胖子緊緊盯着我,看起來比我還緊張:「怎、怎麼樣?」
我唉聲嘆氣地搖搖頭。
胖子表情一僵,抬起小肉手就要往我的肩上搭,他嘴裏說着安慰的話:「沒關係……」
我嗷了一聲:「他說我只能上北大,啊嗚嗚!!!」
胖子和尾巴:「滾啊!死學霸!」
嚶。
我好委屈。
他們怎麼不懂我!
強行沒收了他們的資料,我招呼服務員過來點菜。
服務員掃了一眼我們仨:「北冰洋、大窯、健力寶,你們喝哪個?」
我給了她一個堅毅的表情:「我們喝酒。」
身邊胖子倏地湊過來:「喝酒?你家老祖宗讓嗎?」
這樣說完,他繪聲繪色地把我小時候那點丟人事全抖摟給了尾巴。
我打小就知道,有什麼拿不準的事都可以問老祖宗。
七歲那年,我剛上小學,班裏有個男生情竇開得忒早,剛認識沒幾天就給我塞了情書。
我拿不定主意。
因爲那小孩還挺帥的。
但是不符合我對年上溫柔男友的想象……
我拿着那封情書去問老祖宗。
結果那封情書直接原地化成了一地齏粉。
老祖宗生氣了。
當時我就嚇哭了:「嗚哇,老祖宗別生氣,我不當他女朋友。」
筊杯正着搖擺了一道。
我吸了吸鼻子:「但是他長得好看,我可以抱抱他嗎?」
筊杯立即橫過來了。
「那可以親親嗎?」
筊杯繼續橫着。
「那可以拉手嗎?」
筊杯加速橫着。
那時候太小,問問題不得要領,最後還是我媽出馬,我才弄明白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說,女孩子不能隨便讓男孩子碰,皎皎,你還小,老祖宗讓你以學業爲主。」
我一向很聽老祖宗的話。
所以後來,體育課玩五毛一塊的遊戲,胖子衝過來抱我,我當下就給了他一個過肩摔。
然後被他笑話到現在。
我咬牙切齒:「胖子,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現在我已經成年了!可以談戀愛,也可以喝酒了!」
翻開酒單,我惡狠狠地點着上面的紅色玻璃瓶:「服務員,就這個,奪命大烏蘇!」
服務員:「要一打?」
我:「要一瓶!」
服務員臉上的微笑表情裂開了一瞬,很快恢復:「還要別的嗎?」
我伸出三根手指。
豪氣萬千:「再要三個杯子!」
我喝多了。
奪命大烏蘇果然奪命。
去二樓洗手間的路上,我正歪歪斜斜地往上爬,面前忽然冒出來一箇中年男人。
那人說話時渾身酒氣:「一個人來酒吧嗎,小姑娘?」
我遲鈍地思考了一下,禮貌回答:「難道叔叔你……沒朋友嗎?」
那人逼近過來,油膩笑道:「叔叔想和你做朋友。」
他這樣說着,手就要摸上我的臉。
長期以來聽老祖宗話的我下意識就要躲避他的手,可樓梯狹窄,我這時又掌握不住身體平衡,不敢動作太大。
霎時間,我感覺手上的筊杯手鍊翕動了一下。
還沒等我查看,對面的中年男人竟忽然腳下踩空,哐噹一聲從二樓摔了下去,腦袋磕在牆角,整個酒吧都隨之一震。
目光聚集過來。
客人中的一人站了起來,怒氣騰騰:「老李?你媽的,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
我咂了咂脣。
後知後覺地想起。
老祖宗答應保佑我兩天,現在還有三個小時才過期。
真是靠譜!

-2-
我一回家就睡着了。
前一秒還在感謝胖子送我回家,後一秒就進了夢裏。
酒吧還是剛纔的樣子。
我晃着身子上樓,一抬眼,二樓站着個男人。
那人看起來大概二十七八歲,黑色皮鞋落在木地板上,深色西裝挺括,一雙眼睛古井無波,正靜靜地望着我。
他一開始只是站着,忽然,他發現了我的目光。
皮鞋落在臺階上,激起讓人心顫的迴響,男人不緊不慢地下樓,直到在我面前停下。
他垂眸,看着我開口:「一個人來酒吧?」
不知道爲什麼,男人的聲音明明低沉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我心裏卻覺得好像做錯了事般無端一緊。
我嚥了嚥唾沫,磕巴地說:「還,還有朋友。」
男人不再說話。
正當我以爲他只是路過時,他忽然向我逼近。
他很高,即使我們站在同一級臺階上也要比我高出大半個頭,當他靠近時,燈光被盡數擋住,我整個人被攏進男人的陰影。
若有若無的檀木香包裹住我,我隱約覺得這個味道有點熟悉,但我來不及多想,一隻冰涼的大手扶住了我的腰。
我嚇了一跳,連忙去推。
可那隻手雖然看起來細長蒼白,真的摸上去卻發現格外地有力量。
說是扶住我其實不準確,他更像是把控着我、桎梏着我。
我推不開他,氣急敗壞地抬頭瞪人:「你做什麼?」
男人垂下眼簾,一根手指緩緩劃過我背後的皮膚,引發一片細小的戰慄:「不是說,做什麼都行?」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我想反駁,卻被那根作惡的手指弄得脊柱發癢,腿彎也有些綿軟。
這感覺太陌生,也太奇怪了。
我的臉不受控制地發燙,心跳也隨之加速,我有些不好意思再盯着男人的臉看。
我剛目光躲閃地低下頭,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忽然銜住了我的下巴。
那人手上微微用力,我的下頜便受他控制抬了起來。
他在逼我直視他。
力道把控得恰如其分,既讓我無法低下頭,又不會讓我感受到疼痛。
我想問他到底要做什麼,可剛一開口,一節拇指探進了我的口中。
將我未說的話盡數堵了回去。
這人……這人怎麼這樣啊……
我被迫半張着嘴,男人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中帶着審視,好像在打量一件商品是否稱心如意。
半晌,他垂着深色的眸:「爲什麼去酒吧?」
我縮了縮脖子,敏感地嗅到他身上傳來了一絲慍怒的信號。
我去酒吧和他有什麼關係?
因爲想說話,我的舌頭下意識地在嘴裏轉了一下,舌尖一不小心碰到了口中的那個指節。
「唔。」
冰冰涼涼的,沒有任何味道。
那瞬間,男人的眸子變深了一些。
我這時忽然發現,他長得十分好看。
說是星眉劍目也絕不爲過。
只可惜,他低垂着頭的時候,眼睫被光照着,在眼窩處投出一大片陰影,叫人難以看清他的神色。
我終於知道我爲什麼臉紅心跳了!
帥哥啊!這是帥哥啊!
嗚嗚,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帥的帥哥。

對哦。
現實裏哪有這種帥哥?
我怔了一瞬,忽然清醒地認識到。
這是在做夢!
這難道是老祖宗爲了獎勵我好好學習,從不早戀,從而給我量身定製的少女心春秋大夢嗎?
我想了一秒現實裏的男生,胖子的白肚皮,尾巴的大褲衩……
再看眼前人的建模臉,我簡直要哭了。
男人還在注視着我。
因爲得不到我的回答,他眼睛眯起,脣也抿成了一條線。
意識到這是清醒夢的我不再推拒他的手,甚至咂巴了一下那截指節。
無所謂,做夢嘛。
肯定是無菌的!
口中的手指被驀地抽走。
男人的眉毛不知何時皺起,他緩緩又向前了一步,將我逼得只能緊貼背後的柵欄。
隨着我們的距離貼近,他身上的檀木氣也更濃厚了些。
我覺得周身溫度似乎都低了幾度,可能是眼前人自帶的涼意。
他微微彎腰,臂彎的西裝布料被壓出褶皺。
我想,按照小說裏慣常的描寫,此時應該有灼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
我的喉嚨因此有點發癢。
可他高挺的鼻樑像是華貴的裝飾品,即便是已經這樣近了,也沒有一絲氣息逸散出來。
如果是平時,我大概會發現這個細節。
到現在,我滿腦子都是:
【要親了嗎要親了嗎?】
【好期待哦!】
顫了顫睫毛,我學着偶像劇裏的樣子,不好意思地閉上眼,靜靜等待着帥哥的吻。
空氣凝滯了一會兒,始終握着我側腰的手忽然被收走。
腰間接觸到冰涼的空氣。
我下意識地睜開眼,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倒退了一步,此時和我保持着禮貌的社交距離,微眯着眼看我。
我:「……」
老天啊!
有什麼能比獻吻被拒更尷尬!
我的腳趾填完了整套黃岡密卷。
「我——」我想替自己解釋幾句。
男人深深地瞧了我一眼,下一秒轉過身,毫不留念地走了。
我醒了,被氣醒的。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人?
難道我長得不漂亮、不可愛、不迷人嗎?
難道他就沒有情難自持、慾火中燒,想把我狠狠地按在柵欄上親嗎?
他喵的。
我從牀上跳起來,怒氣衝衝地就要去找老祖宗評理。
路過客廳,我媽盯着我欲言又止了半天,忽然問:「皎皎,你有沒有想過早點結婚啊?」
我:「?」
我才十八哎!
我媽估計自己也知道這不合理,乾笑一聲:「媽就是想問,你能不能接受比自己年紀大一些的……」
我狐疑地抬眼:「大多少?」
我媽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比了個二。
「二十?!」我跳起來,「我爸破產了?讓我嫁給這麼老的老男人!」
我媽趕緊衝過來捂住了我的嘴,對着空氣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老不老啊!」
我也忽然想起家裏的老祖宗,臉色一白,連忙抓了顆糖衝進書房。
老祖宗的牌位還端端正正地擺在那。
我在軟綿綿的墊子上跪着,一板一眼地道歉:「老祖宗,您別怪罪我,我不是說您呢,您一點兒也不老。」
說着,我從口袋裏摸出糖。
臨放上去,低頭一看。
狗屎糖。
「……」
但手頭也沒別的選擇,我把糖放在牌位邊兒,磕磕絆絆地努力解釋:「巴蜀地區的特產……特、特意給您嚐嚐。」
爲了防止他老人家不接受我的歉意,我特意把筊杯手Ťũₒ鏈死死地捂在了掌心。
這樣它就不能橫着擺了。
嘿嘿,主打一個欺負老祖宗不會說話。
琢磨着老祖宗應該消氣了,我也不跪了,小臉一皺,彎腰塌背地在棉墊上歪歪地坐下:「老祖宗~」
一邊說着,我將手鍊從手心裏放出,熟門熟路地掛在虎口,隨即變臉似的扁起嘴:「有人在夢裏欺負我!」
我給老祖宗形容了一下那男人的長相,嘴硬道:「……大概就是這樣,長得很一般,您得幫我報仇。」
說完,我目光灼灼地盯着手鍊。
茭杯顫了顫,好像有些無可奈何般橫着一蕩。
否。
我愣住。
老祖宗從沒有拒絕過我的請求。
尤其是對方還欺負了我!
可父母從小就告訴我,不能忤逆老祖宗的意思。
我吐吐舌頭,底氣不足地道:「好吧,那您再讓我夢他一次,總可以吧?」
手中茭杯停頓了許久。
終於緩緩地豎向迴盪。

-3-
再夢到那個壞傢伙,是在一週後。
自打老祖宗允諾後,我每天都期盼着夢見他。
但不知道爲什麼,總是一夜無夢。
那天是胖子叫我出去做點成年人的事。
還讓我帶上身份證。
這我能答應?
當時我就火了:「你怎麼早不提!」
胖子縮縮脖子:「這不是,我們纔剛成年嘛……」
這還是我們的第一次。
胖子大手一揮,選擇了最貴的房間,他笑得看不見眼:「你可想好了,戰鬥一整夜哦!」
我朝他豎大拇指:「你是有點體力在身上的!」
結果不到兩點我就睡着了。
腦袋壓在網吧包間的鍵盤上,屏幕被敲出了一連串的「6666666666……」
胖子在旁邊嗷嗷喊:「你 Q 他啊!」
我:「zzzZZZ……」
半睡半醒間,我好像聽到有人說話。
一句喟嘆般的:「長大了……」
伴隨着這句話的,還有一隻手輕輕地落在了我的發頂。
像是撫摸,但又比那力道重些,就連手上的涼意也穿過了我的髮絲,直直地滲進了頭皮裏。
陰暗的包間裏,兩臺電腦亮着幽幽的光。
我迷迷糊糊地把臉從鍵盤上拔起來,一時沒看清旁邊的人,以爲是胖子在擾我清夢。
「別煩。」我嘟囔一句,抬手摸Ṱū₆向自己的頭頂,想要將那隻貼着頭皮的手拿開。
入手的冰涼刺得我一頓,與此同時,熟悉的檀香味在空氣中漸漸凸顯。
理智漸漸回籠,我僵硬地抬起頭。
那個讓我等了一週的壞傢伙,正挺拔地站在黑夜裏,靜靜地注視着我。
我的頭部扭動,他的手肘也跟着微微轉動。
「咦,你來啦……」
連我自己都沒發現,我當時的表情有多麼的……
少女懷春。
頭頂的手微微一頓,繼而順着鬢角往下,滑過額角、眼眶,貼在我的臉龐。
他手上的涼意和我臉頰的滾燙形成鮮明對比。
大概是看到他的時候,我的臉就已變得熾熱。
男人凝視着我發紅的臉,感受到手心的熱度,似乎有些疑惑:「不舒服?」
我搖搖頭,臉頰在他冰涼的手心中輕輕蹭動。
男人的目光盯着我們接觸的地方看了一會兒,將手收了回去。
他是站着的,我要努力抬起頭才能和他對視。
這很不利於我精心準備的周密計劃。
老祖宗一定猜不到,我想再見這個壞傢伙一面,是打定了主意要親手找回場子。
可憐的男人。
準備好迎接我的報復了嗎?
「你坐下。」我指指原本屬於胖子的空位。
男人怔了怔,目光掃過黑暗中位於包房內部的沙發椅。
他今天依舊穿着那件看起來就面料昂貴的西裝,與小網吧泛黃破舊的沙發椅格格不入。
但他只是猶豫了一瞬,便拉開了那張椅子。
他的兩條長腿隨意地放着,兩邊膝頭自然地分出一人位的空隙。
我咬咬脣。
《曹劌論戰》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好!
就這麼辦!
我面向男人,騰地站起來,學着電視裏霸道總裁的樣子,一步一步,逼近了他。
「嘩啦……」
不小心踢到一個可樂罐子。
可惡。
「你等一下。」我停住步伐,把胖子製造的垃圾用腳往四周踢了踢。
回過頭來,男人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悅。
我管他悅不悅!
沒有外界的干擾,我大踏步地向前,身子嚴絲合縫地嵌在他兩腿之間。
抬起一隻手,我狠狠地按在他背後的牆上。
想了想,又屈起一條腿跪在他兩腿間的空隙,抬起另一隻手按在他的肩頭。
確認他整個人都在我身下後,我得意地勾勾脣,低下頭便朝他的脣吻去。
男人,那天欠我的,我要自己奪回來!
男人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做,整個人像一塊石雕般僵住。
這讓我更加肯定了他對我的嫌棄。
在我的夢裏還敢嫌棄我?
我越想越氣,嘴巴也不得章法地在他的脣邊胡亂啃咬,直到嘴脣都有些發酸了才善心大開地放過他。
盯着他水光瀲灩的脣,我胸膛不住起伏。
他感受如何我不知道,反正我累得氣喘吁吁。
「原來親帥哥是這樣的感覺。」我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嘀咕道。
原本沒什麼表情的男人聽見了我的話,微微抬眉:「什麼感覺?」
「帶勁!」我,眉飛色舞地接話,「我技術怎麼樣?」
有沒有被我征服!
房間裏,屏幕上「失敗」兩個大字是最亮的光源。
我隱約覺得男人看了一眼那兩個字,心裏頓時湧起了懷疑。
難道我的吻技不行?
不可能吧。
我看了那麼多電影、電視劇、小黃……
額……小黃人的愛情故事。
男人好像在思考,半晌,忽然問:「初吻?」
我好像被人踩中尾巴的貓,立即炸了毛。
這麼丟人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承認!
我仰了仰脖子,嘴硬道:「怎麼可能!我可是閱男無數,我……」
餘下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吻推回了腹中。
明明一開始是我壓着他的,可此時這個姿勢卻被他毫不客氣地加以利用。
他一手鉗住我落在他膝間的大腿,另一隻手環住我的腰背往下拉。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毫無還手之力地被禁錮在了他堅實的臂彎裏。
吻就是在這一刻開始的。
和我主動親他時完全不一樣。
我的腦子一片轟鳴,地動山搖地閃着白色的星星。
難以想象,這樣冰冷的人會有如此火熱的、侵佔意味十足的吻。
我甚至忘記了推開他。
只能予取予奪地被他敲開脣齒,任意採擷。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我只感覺肺裏的空氣都不夠用了,心臟也跳得都要累了。
他放開我時。
我暈暈忽忽地想。
這回、這回算是復仇成功了吧?
但一低頭,男人清明,甚至帶着些許寒意的眼神讓我從勝利的喜悅中頓時清醒。
他好像不滿意這個吻。
我想要再仔細些觀察,可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知道爲何,我的心沒來由地又緊了起來。
他的領帶夾被電腦屏幕照得反光,在黑眼中有些刺眼。
我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學生衫。
餘光難以控制地瞥見男人泛着細膩高級光澤的鞋ṱü₂面。
我忽然真切地意識到,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即便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擺出任何不悅的表情,我也難以抑制地產生了道歉的衝動。
網吧刺鼻的香菸、泡麪的氣息好像這瞬間齊足並驅地衝進我的鼻腔,那味道甚至不是從包廂外飄進來的,而是在其中浸泡太久的我身上散發出來的。
我好像冒犯到了他。
「對、對不起。」我抿着脣。
「解釋。」男人手指微屈,輕叩桌面。
我眨眨眼,解釋什麼?解釋爲什麼道歉?
這我哪能說清楚……
扁了扁嘴,我還在思考說點什麼搪塞過去,男人忽然站了起來。
「算了。」
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將座椅推回原位,接着毫不留戀地從我背後路過,朝門口走去。
「你又要走。」我沒來由地有些不捨。
男人看起來心情不錯,包廂外的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偏過頭看我:「除了初吻,還有別的禮物?」
你!他!喵!的!
我心裏頭那些少女懷春的情緒頓時被衝得一乾二淨。
「趕緊走吧你!」
我目送他離開,羞憤地把臉埋進手裏。
我技術差到這麼明顯嗎!
嗚嗚。

-4-
我最終睡醒的時候,胖子正盯着我的嘴看。
我瞪他:「你看什麼呢?」
胖子指指自己的嘴:「你嘴睡腫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脣瓣,好像摸起來是比平時豐滿些。
我將這一切歸結於做夢的時候情緒太激動,不小心咬到了。
可惡,都是那個壞傢伙乾的好事!
我媽看到的時候,還被她大驚小怪地誤會了:「皎皎,你談男朋友了?」
我抽抽嘴角:「和卷子談還是在夢裏談?」
「那你的嘴……」我媽緊緊皺着眉頭,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她想了半天,又給我爸通了電話,這才一臉嚴肅地拉我坐下:「皎皎,你小時候總愛生病,當時爸媽遍尋名醫也沒治好。」
我本來興趣缺缺,可聽到這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就聽到我媽接着道:「一位能人給媽媽指了路,給你許了一門親事。」
一時間。
紙嫁衣、紅繡鞋等等經典驚悚故事浮現在我腦海。
我的汗毛根根直立起來,耳後也好像陣陣陰風環繞。
搓了搓滿是雞皮疙瘩的胳膊,我不可思議地道:「你別亂開玩笑!」
媽媽緊抿着脣,一言不發地望着我,最終嘆了口氣:「當時也是走投無路,好在親事許下後,你的身子的確一天天好轉了起來。」
我顫着聲音:「然後呢?」
我媽低着頭不敢看我:「當時允諾好,等你高考結束,就要完婚。」
「媽呀!」
來不及拿糖,我一陣風似的衝進書房,將門重重合上。
撲通一聲,我重重地跪在棉花墊上:「老祖宗,我從沒求過您。」
我心裏實在又驚又怕。
高考已經結束了。
那個怪東西不知道哪天就要來了!
我才十八!
還沒談過一次戀愛!
最重要的是,我纔剛剛考上北大!
我光輝燦爛的美好前程還沒開始,就要嫁給一個那麼可怕的東西!
然後被他吸乾精氣。
又或者搞大肚子。
生一個半人半鬼的小怪物!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我嗚哇一聲,膝行着又往老祖宗的排位跟前兒湊了湊:「老祖宗!您幫幫我!我怕鬼!」
我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手忙腳亂地拿出筊杯,想了想,又砰砰地磕了幾個響頭。
我實在害怕。
小時候,媽媽第一次帶我認老祖宗。
那時候我才三歲。
我記得,當時媽媽讓我跪下。
我想着電視裏那些穿着古裝的人在祭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就有模有樣地學着叫了聲:「老祖宗。」
大約是驚訝於我無師自通的聰慧。
房間裏鴉雀無聲。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老祖宗的神通。
大約靜了五秒,擺在我們面前的筊杯,慵懶地、緩慢地縱向擺了一擺。
算是承認了這個稱呼。
大人們於是又讓我磕頭。
可那時的我身體的確不太好,每次往下伏時,總會頭重腳輕地歪到一邊。
家裏人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就是怎麼樣都學不會。
好在,那個神奇的筊杯又一次緩緩地擺動起來。
問了老祖宗的意思。
是我不用磕頭。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
即便我長大了,已經能很好地掌握身體的平衡了,也依舊是不磕頭的。
每次春節,爸媽會帶着我一起跪老祖宗。
爲了感謝他這一年來的庇佑,他們總會重重地磕頭。
而我只在一邊跪着。
這是老祖宗給我的偏愛。
但今時ṭű̂⁰不同往日。
想到阿飄就要來了,我哪還能顧得上什麼偏愛。
「老祖宗,您幫幫我吧,我不想和他成親。」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蓄滿了眼眶。
我一磕頭,淚珠從眼皮裏擠出來,啪嗒啪嗒地落了滿地。
「老祖宗……」
筊杯靜止不動。
過了好一會,極爲緩慢地前後擺了一下。
允了!
我的眼睫毛上還掛着淚,來不及擦,臉上就止不住地冒出笑來。
「謝謝老祖宗,謝謝老祖宗!」我又磕了兩下,由衷地道,「老祖宗對皎皎最好了,皎皎最喜歡老祖宗啦!」
我以爲老祖宗聽到我這樣說,筊杯會有所反應。
但它只是重重地垂着,沒有一絲擺動的跡象。
老祖宗累了嗎?
我站起來,小聲道:「那您好好休息。」
爲了感謝老祖宗,我決定專程去一趟遊樂園給老祖宗買我最愛的棉花糖。
胖子知道後也鬧着要來。
正逢暑假,遊樂園爲了招攬生意,開設了不少新的娛樂項目。
我本來想直奔最深處我的寶藏小店,結果胖子被路上的鬼屋吸引得走不動路。
「鬼屋哎!」他指着面前黑咕隆咚的小房子,眼睛直放光地望着我,「徐皎,鬼屋!」
我現在聽見「鬼」這個字,我就害怕。
誰知道我那個不知道在哪的鬼老公會不會就在這打工?
我縮縮脖子:「我不去。」
胖子頓時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叫起來:「哇擦,徐皎你不是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怕鬼!」
我梗着脖子:「你胡說什麼!我是着急給我家老祖宗買糖!」
胖子說:「我看你就是害怕!」
我大喊:「我纔不怕!」
胖子扮了個鬼臉:「不怕你爲啥不去!」
我頓時怒火中燒:「去就去,誰怕誰!」
進去我就後悔了。
這是一間主打自由探險的鬼屋,裏面不大,但竟然要自己用腳走過去。
胖子本來答應我讓我抓着他的衣服,但剛進去沒一會兒,他就被裏面的東西吸引得沒了蹤影。
我手心緊緊攥着老祖宗的筊杯,在心裏止不住地腹誹: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男人能靠住,母豬會上樹。】
……
將那枚筊杯放在嘴邊哈了哈氣,我忍不住來回唸叨:「老祖宗保佑我,老祖宗保佑我……」
黑暗中,我隱約聽到一聲嘆息。
接着,一個低沉的男聲打斷了我的祈禱:「跟着我。」
我愣了一下,覺得這人的音色有點耳熟。
但鬼屋裏始終放着陰森恐怖的音樂,也並不能聽得十分真切。
我抬頭看向說話的人。
這個好心人在我的側前方。
他的臉在燈光遊動閃爍的鬼屋裏看不太清,只能隱約從輪廓中看出鼻樑十分高挺。
我更加覺得他熟悉了。

-5-
我想看清他的臉,可剛往前一步就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機關,一個做成阿飄模樣的白布刷地擦着我的頭皮飛過。
「啊啊啊!救命啊!」
那阿飄的布料軟軟的,滑滑的,淋着濺射狀的紅色血漿。從我頭皮上擦過去的時候,簡直要把人的魂也索去。
顧不上再去看這人的樣子,我大喊一聲,緊緊閉上眼睛,兩隻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服,鵪鶉似的把腦袋貼在他的背後。
男人的背很寬,我如果離得夠近,這一片寬闊的背脊可以佔滿我全部的視線。
男人垂在一邊的手往後一伸,碰到了我的手腕。
我以爲他要將我拉開,嚇得立即大喊:「雷鋒哥哥!你就讓我跟着你吧!」
手腕旁的大手一頓,隨即更加往後探了些。
我關注着那隻手的動向。
它伸到我背後大約 5 釐米的地方,禮貌而剋制地和我的身體保持着距離。
男人很高,隔着衣服也能讓人看出來他布料之下緊實的肌肉。
如今胳膊和男人之間形成了一塊受他保護的安全區。
我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了些。
他是個很冷靜的人,即使在危機四伏的鬼屋,也能很快地判斷出正確的道路。
我甚至不用睜開眼,只要跟着手中衣服的動向邁步,就能穿過一個又一個房屋。
我剛剛慢下去的心跳,不知不覺又快了起來。
他好帥哦。
我想偷看他。
結果剛一睜眼,被路過的吊死鬼 npc 嚇得一激靈:「媽呀!」
始終在背後虛抬着的手僵了一瞬,繼而輕柔地在我背後輕拍。
男人說:「閉眼。」
哄小孩似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劉海在男人背後的布料上乖順地蹭蹭,恨不得陷進他的背裏。
我想感謝他。
我閉着眼睛:「你喜歡棉花糖嗎?」
男人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腳步微頓,然後問:「你要送我?」
一種被人看穿心思的羞窘湧上來,我有點磕巴地找着佐證:「這個遊樂園的棉花糖很有名,胖子,就是我的朋友,他也很喜歡。」
男人不接話,只是保持着勻速朝出口前進。
耳朵裏,鬼屋怪異的音樂漸漸小了。
意識到已經通關,我的心情有些雀躍,始終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下來。
鬆開抓着他衣服的雙手,我嘗試着睜眼,可等眼睛適應了外面的陽光,視線裏已經沒了男人的身影。
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檀木香。
我左右嗅了嗅,竟是我手心裏散出來的。
這是男人衣服上的味道,但我剛纔太緊張,沒有注意到。
腦海裏,夢裏那個壞傢伙的臉閃過。
那人身上也有一股檀木香。
這個味道的香水現在很流行嗎?
還是……
沒來得及多想,晚一步通關的胖子從出口跑了出來:「哇擦!你竟然比我快!」
雖然勝之不武,但他又不知道。
聞言,我高貴冷豔地哼了一聲:「菜雞。」
略有心虛地抬腿,我朝着棉花糖店走去。
胖子在背後不甘心地念叨:「怎麼會呢,不應該呀……」
這家棉花糖店之所以出名,是因爲它可以將棉花糖做成不同的形狀。
「小豬佩奇的好了。」店員將糖遞給我,看到胖子在一邊,又說,「再來一個吧?」
我面無表情地搖頭:「他不配。」
往回走的路上,我對這個棉花糖始終保護有加,就連坐跳樓機的時候,我也倔強地將它捏在了手裏。
跳樓機從底下看着不算太高,可升到頂端時,我竟然連地上的人都看不清……
上當了!
我惡狠狠地瞪着偷笑的胖子。
「你還敢笑,一會有你……啊……!我的糖!」
話還沒說完,跳樓機嘩地落了下來。
棉花糖因爲密度太小,跟不上跳樓機下降的速度,被風一吹,糊了胖子一臉。
我既心痛又擔憂:「你沒事吧。」
胖子打了個嗝:「嗯……草莓味。」
ťṻ₎
我無語地不再看他,視線隨意在下方人羣中掃過,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長着和壞傢伙一模一樣的臉!
雖然穿的衣服和夢裏的不一樣,但依舊看起來價格不菲。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人羣裏,人羣將他環繞,也將他凸顯。
他抬着頭,那雙深邃的眼注視着我的方向。
也許是覺得跳樓機看起來有些危險,他的面色帶着淡淡的擔憂。
就是這樣的表情!
壞傢伙總是這樣的表情,好像我是個不聽話的、應該被管教的壞孩子。
明明他纔是那個壞傢伙。
親了人就跑的壞傢伙……
我得抓到他。
跳樓機最後一次降落時,我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那個男人。
但他也顯然判斷出,這一場跳樓機遊戲即將進入尾聲。
他轉身進入了人海里。
當我着急地從跳樓機上下來時,人羣裏已經徹底沒了他的影子。
胖子舉着冰淇淋過來:「你看見啥了?夢中情人啊。」
被他說中的我老臉一紅。
胖子看到我的臉色:「我去,什麼情況!」
抵不過他的追問,我把夢見壞傢伙的事大概說了一下,貼心地隱藏了我們的親親,只說他是個帥裂蒼穹的大帥比。
胖子沉默了一會:「膚淺。」
我翻了個白眼:「你懂屁,只有外表吸引我的男人,才能讓我有興趣瞭解他的內心。」
胖子聽完,依依不捨地把冰淇淋扔進了垃圾桶。
我看出他有些受打擊,轉移話題:「你志願填的哪?」
沒想到,胖子朝我一咧嘴:「你棉花糖在哪?」
哇擦!
差點忘了正事。
「我的老祖宗喲!」不再和他閒扯,我急匆匆地跑向棉花糖店。

-6-
我想到我的話可能刺激到了胖子。
但沒想到如此刺激到了胖子!
七月中,胖子登門來找我的時候,瘦得我差點沒認出來!
這個帥哥是誰!
還是我認識的胖子嗎?!
他被我看得臉都紅了,推着我的胳膊:「別看我了,給我看看你的錄取通知書。」
這東西剛郵來的時候家裏人又新鮮又激動,當時媽媽拉着我在老祖宗面前是又祭拜,又磕頭。
末了還囑咐我,上供的大豬頭蔫巴了,讓我換個新的。
大豬頭……
我差點替佩奇落淚。
胖子看完我的通知書,侷促地搓了搓手,露出了期盼的眼神:「我想……」
我把錄取通知書一收:「不,你不想。」
「哎呀,我就是想見見你的老祖宗。」胖子嘿嘿一笑,「北大都能包上,這得多厲害啊!」
我本來是不想讓胖子打擾老祖宗的,但是看他一臉迷弟的樣子,我心裏又冒出一種自豪來,我咬咬脣:「只能看一會兒。」
今天的書房好像有些涼。
胖子滿眼好奇地看了一會老祖宗的牌位,很規矩地沒有亂碰,只是鞠了鞠躬:「老祖宗保佑我,上大學能談個女朋友。」
在冰涼的空氣中,我忍不住一陣翻白眼,強調道:「這是我家老祖宗。」
胖子笑了笑,沒再說話,轉頭看到了地上的棉花團子,驚訝了一聲:「一般不都是草糰子嗎?」
我有些得意:「老祖宗寵我!對了,你被哪兒錄取了?」
他的眼神有一絲閃躲:「北郵。」
「北郵?!」我驚訝道,「你不是想去南方?」
「但是尾巴也考了北京,你……也在北京。」不知道爲什麼,胖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房間裏的溫度好像也愈發涼了。
能繼續和胖子做朋友讓我有點高興,我還想追問,胖子卻轉移了話題:「你那個夢中情人找到了嗎?」
聽到那個壞傢伙,我微微愣神。
說來也奇怪,自打那次遊樂園之後,我再也沒有夢到過他。
現實中也不曾遇到。
我有種奇妙的篤定,他們是同一個人。
可無論是哪邊,他都好像化作了泡沫。
沒了一絲蹤影。
與他一起不見的,還有我媽的催婚。
我猜測,大概是老祖宗擺平了那件可怕的婚事。
兩件事情放在一起的時候,我甚至胡亂地想過,如果壞傢伙就是我那個鬼老公。
職業是鬼屋裏好心又帥氣的 npc……
好像也不是不行……
唉。
但這幾率簡直是天方夜譚。
想到這裏,我朝胖子搖了搖頭:「沒再見到了。」
胖子看到我失落的神情,嘖了一聲:「不是吧,就爲了一個只在夢裏見過兩面的人,就愛得那麼死去活來。」
「你懂屁。」我推了把胖子,「別在老祖宗面前說這些。」
說完,我從櫃子裏取出三支香,點燃後朝老祖宗拜了拜:
「老祖宗,你別聽他亂講,他說的就是那次我求您讓我夢的那個人,那人我是……挺喜歡的,但我……分得清夢和現實。」
細長的線香只有芝麻大小的火光,可卻讓人覺得房子都暖了起來。
淡淡的焚香味道鑽進鼻孔裏,不太真切,我盯着那根快速燃燒的香怔了怔,動作生澀地把它插進香爐。
我平時都用茭杯與老祖宗交流,很少上香。
但現在胖子在,我有私心,不想讓別人發現筊杯的用處。
那是我和老祖宗之間的祕密。
從房間裏退出來,胖子吸了吸鼻子:「你剛點的那個香挺好聞。」
「就是普通的檀香。」
我這樣答完。
忽然看見胖子有些慌亂的眼神:「你別哭。」
我哭了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
幽默地想,竟被胖子猜對了。
爲什麼哭?
因爲那個人的身上,總有着淡淡的檀香氣。
而我難以抑制地在想他。
這種想念在晚上突如其來的噩耗來臨時格外高漲。
我媽滿臉是淚,手顫抖不止地抓住我:「他要來了。」
我心裏重重一跳。
他。
僅一個字,我就知道了是誰。
那個與我素未謀面的鬼老公。
他通知我媽,會在晚上登門訂婚。
爲什麼會選擇今天呢?
我忍不住看向窗外,天氣預告說晚上會下雨。
我最害怕的就是雨天。
在我小的時候,爸媽的事業剛起步,常常加班到很晚。
打雷時,我只有抱着老祖宗的牌位,纔不會那麼害怕。
我告訴爸媽,老祖宗的牌位是溫熱的,是柔軟的。
他們卻露出了驚慌的表情。
在他們面前,老祖宗總是吝嗇於那些溫柔。
對此我習以爲常。
畢竟我從小就知道,我是老祖宗最寵愛的孩子。
但是……
我忍不住驚慌地想:
【老祖宗答應我要幫我解決那個鬼老公,他卻還是來了。
這說明,在這場怪力亂神的無聲鬥爭中,老祖宗敗了。
沒有老祖宗的庇護,我該怎麼辦?】
我習慣事事都依賴老祖宗了,他可靠、強大,能夠爲我遮擋一切風雨。
而我習以爲常地接受他的照料,理所應當地認爲會這樣平安順遂地過一輩子。
我從沒想過,他會失敗。
媽媽還在哭,她知道,因爲那紙婚約我才能健康成長。
他兌現了承諾,我們沒理由悔婚。
她眼睛腫得像核桃:「皎皎,你收拾一下。」
爸爸也嚴肅地看着我,叮囑我做好準備。
我的額角狠狠地一跳。
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得跑。
裝模作樣地洗了把臉,我溜回臥室拿出書包。
裝上老祖宗的牌位我就衝出了門。
老祖宗,皎皎帶你跑路嗷!
其實我沒什麼地方可以去。
我不認識什麼能人異士,也不敢去同學家連累他們。
我甚至覺得「跑」這件事,對於那個傢伙來說,大概就是早一會抓到我和晚一會抓到我的區別。
但我還是覺得自己要跑。
能晚一會是一會吧。
仔細想了想,我把書包反過來背在身前,朝法院走去。
我胡亂地想。
法院。
聽名字就知道里面有大法師。
我搞不定那個鬼老公,只能讓魔法打敗魔法。
我在法院門口的一棵泡桐樹下坐下。
天色漸晚。
細雨如約而至。
聽見沙沙的雨聲,我忍不住開始害怕。
泡桐樹的枝葉並不繁茂,雨滴在幾片葉子上接連劃過,密密地落在我的身上,切實地提醒Ŧŭₗ着我:
能夠劃破天際的驚雷要不了多久就會降臨。
我將老祖宗的牌位抱得更緊了些。
祈禱他的庇佑。
祈禱天上的雷,不要落下。
可閃電將穹頂都點亮了一瞬。
沒過幾秒,震耳欲聾的雷聲轟然響起。
我渾身一抖。
老祖宗,不靈了。
我忽然想起,老祖宗打不過鬼老公。
老祖宗會不會受傷?
老祖宗傷得嚴重嗎?
可接連的兩記悶雷提醒着我,我恐怕還是要先擔心自己。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我身上也已然溼透,閃電是夜裏唯一的光源,時不時地,照亮路人匆匆的ŧŭ̀₅影子。
我難以抑制地想起那個壞傢伙。
他會在我坐跳樓機時擔心我,會在鬼屋裏Ṭų⁴拉着我闖關。
他的背寬厚安全,堅如磐石,像是一個移動的小家。
他現在會在哪兒?
我不清楚這種模模糊糊的想念持續了多久。
夜愈發深了,雨水也從一開始的溫涼變得寒冷。
但奇怪的是,我感覺自己有些熱。
我好像有些發燒。
誰……能來幫幫我……
迷迷糊糊地昏倒前。
眼前出現了一雙熟悉的黑色皮鞋。
我用盡全力抬頭,一柄巨大的黑傘蓋住了我頭頂的天幕。
隨後,一枚甜甜的水果糖被填進了我的嘴裏。
我被人扶起來,軟綿綿地靠在堅實的懷裏。
淚不知不覺地滑進嘴角,我聽見自己低聲道:
「你來了。真好。」

-7-
我又夢見了壞傢伙。
他坐在我的牀邊,一隻手落在我腕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時不時地移動、按壓。
我有些驚奇:「壞傢伙,你會把脈嗎?」
原本在手腕上忙碌的手指一頓,他靜靜地坐着,目光宛如深潭沉寂。
半晌,他收回手:「我叫楚臨儀。」
我皺皺眉,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見我一副疑惑的表情,楚臨儀的眼神淡淡地掃過被放在地上的書包。
我「哎喲」一聲。
我可憐的老祖宗!
怎麼能把他老人家放地上呢!
我心疼得從牀上翻下去,可腳上一軟,差點摔倒。
楚臨儀伸手扶住我,我道了聲謝,連忙把老祖宗的牌位從空間逼仄的書包裏取出。
「老祖宗您受委屈了。」我嘟囔一聲,用手指擦了擦排位上凝結的水汽。
忽然。
燙金的「楚臨儀」三個大字出現在了我眼前。
我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
扭頭看向背後的人,我的聲音打着顫:「你……」
楚臨儀下顎微收。
眼神瞄向我的手鍊時,那隻筊杯竟然自己顫了起來。
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他……他是老祖宗!?
怪不得他在我去酒吧之後出現!
這哪裏是少女心的春夢啊,這簡直是家法處置的現場!
還有那個網吧……
那個壁咚……
那個吻……
我越想越不對勁。
壞傢伙是老祖宗?
那我豈不是把老祖宗親了?
亂亂亂……亂倫?!
楚臨儀靜靜地看我獨自慌亂,好像看夠了,才道:「婚約。」
哦對。
我回過神,對着楚臨儀這張臉,我實在叫不出「老祖宗」這三個字,躊躇再三,我決定省略稱呼:「您是不是打不過那個鬼啊?」
楚臨儀抬起眼皮,似是有些驚訝。
我一陣心疼,他一定是驚訝於被我猜對了!
怕傷到他的心,我連忙安慰:「您已經很厲害了。」
楚臨儀仍在牀上坐着,本來只憑外表,他就足夠讓我覺得愛情天降,心跳加速了。
可他還是從小陪我長大的老祖宗!這不是青梅竹馬是什麼!
是愛情啊!
我感覺腦袋陣陣發熱。
稀裏糊塗地想,我們要是沒有血緣關係就好了。
我這樣想着,嘴上竟然也說了出來。
接着就看見楚臨儀目光沉沉:「並無。」
我怔了怔。
後知後覺地想起,我姓徐,而他姓楚。
我小時候一直以爲他可能是媽媽那邊的老祖宗,沒想到,竟真的沒有血緣關係。
這個認知讓我有些高興。
但也僅僅是一瞬。
很快我就想起了那個老祖宗也打不過的鬼老公。
可惡,臭小三!
楚臨儀好像看懂了我心中所想,淡淡開口:「其實那婚約也並不是毫無解法。」
他看着我:「你只能與一人成婚。若你已有夫婿,旁人即便是有再大的神通,也無法撼動。」
還能這樣嗎?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啊!
可是我找誰結婚?
是壞傢伙、還是老祖宗、還是楚臨儀呢?
我把眼前人的身份挨個數了遍,愈發口乾舌燥起來。
我舔舔脣,跪坐在地上,兩手期期艾艾地攀上楚臨儀的膝頭。
我用額頭蹭蹭他的褲面,像慣常求他庇佑般開口:「老祖宗……您幫幫我吧……」
一隻溫涼的大手落在我的頭頂,低沉無波的聲音也隨之落在我的發上:「怎麼幫?」
我壓抑着心中的悸動與緊張,手指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服,我鼓起勇氣:「和我……結婚吧。」
等待的過程,好像連血液從血管中流動的聲音都能聽見,更何況那震耳欲聾的心跳。
楚臨儀思考了一會,忽然道:「皎皎,你可知道,我比你大了兩千歲。」
我疑惑地歪頭:「兩千歲很多嗎?」
楚臨儀眉頭微動,認真地答:「很多。」
「也還好吧。」我把腦袋擱回他的膝頭,「電視劇上那些人,動不動就萬年、十萬年的,你才兩千年,做成魂環纔是紫色的。」
楚臨儀沉默了一會,指尖在我發頂緩緩地敲,復又開口:「你大概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我點點頭。
楚臨儀語氣殘忍:「如果和我在一起,即使你不願意,我也會在你將死之時,用釘子把你釘在我的棺木裏,讓你的魂魄永遠留下來,不能往生。」
我被嚇得打了個冷戰。
那得多疼呀!
可我又忍不住想,老祖宗對我那麼好,我只要疼一下,就能生生世世、永永遠遠地和他在一起,疼一下好像也沒什麼了?
難道我以後還能遇到比他還帥,還對我好的人嗎?
恐怕下輩子也不能。
在我思考的時候,楚臨儀的手始終搭在我的頭頂,他沒有任何動作,好像只是個恪職盡責、愛護小孩的大人。
我討厭被他當成小孩。
我語氣低落:「那你能不能,在我 30 歲之前,就把我釘在裏面啊,我怕之後,我就老了……不好看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猛地從地上扯起來。
楚臨儀緊緊地抓着我的胳膊,將我壓在他腿上坐好,頭也驟然垂下,停在離我僅有 10 釐米的地方,幽深的雙眼像是要把我吸進去。
他的嗓音乾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有點緊張,手無措地都不知該放在哪裏。
我說什麼啦?
抬起眼皮,我仔細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們離得很近。
我甚至能看清他臉上的毛孔,脣角的紋路……
等回過神時,我已經吻住了他。
柔軟的觸感持續了一會兒,我才感到緊張,擔心他會推開我。
可捉着我胳膊的手只在吻中鬆開一瞬,便護着我般,搭在了我的背上。
我軟着身子靠住他。
真好。
這個夢真好。
「皎皎!」門口忽然傳來我媽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像是做錯事被人抓到一般從楚臨儀身上跳了下來,站到一邊。
楚臨儀去開門。
目光低低地看着門口瘦小的女人。
媽媽看起來比我還緊張,目光從楚臨儀的臉上挪到我的臉上,在看到我紅腫的脣時,瞳孔縮了一瞬。
她眼裏蓄起淚水:「你們……」
楚臨儀忽然道:「我會負責。」
我在後面忍不住撓頭。
劇情快進到了我看不懂的地步。
這……親一下就要負責了嗎?
大清早就亡了啊!
可看到我媽天塌了一樣的表情,我忽然福至心靈。
哦~
我懂了!
老祖宗是故意讓我媽誤會的。
這樣我媽就不會再讓我嫁給那個鬼老公了。
老祖宗可真是個天才!
於是,在我媽淚眼婆娑的目光中,我挺了挺胸:「我自願的!」
我媽的精神看起來有點恍惚,甚至一副要和我訣別的樣子:「那你們什麼時候走?」
走哪去?
我疑惑地看向楚臨儀。
他泰然答道:「開學的時候。」
媽媽的脣抿得發白,她走過來,將我擁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疼、疼。」我本來就發着燒,被這樣一抱,感覺渾身骨頭都疼。
嗯?
「不是做夢?」我自言自語。
「你這孩子,怎麼燒糊塗了!」我媽着急地摸了摸我的額頭,又偷偷指楚臨儀,「你知道吧,他是……」
「讓她休息吧。」楚臨儀開口打斷她。
他走過來,將我們二人分開:「阿姨,皎皎還病着。」
「阿姨」這個稱呼,使她滿臉悵然。
楚臨儀解釋:「只是去上學,假期就回來了。」
我媽大張着嘴:「你讓她去上學?」
那不然呢?
我覺得我媽今天可能喫錯了藥。
老祖宗會讓我輟學嗎!
那可是最疼我最寵我的老祖宗耶!
送走又哭又笑的我媽,我忽然想起來,我要是去上學了。
楚臨儀怎麼辦?
「你得陪我。」想到這裏,我連忙抓住他的手,「萬一你不在的時候,那個……那個鬼東西來找我怎麼辦?」
我盯着自己的腳尖,耳朵紅得滴血:「要等我到 20 歲才能結婚呢。」
楚臨儀的手落在我的頭上,寬聲安慰:「我可以保證這兩年他……」
我皺起鼻子,不滿意他哄小孩般的動作。
將他的手取下,輕輕攬在了自己的後腰,我輕聲道:「求求你啦……」
老祖宗向來受不了這招。
於是,腰上的手漸漸收緊,男人的語氣帶上了不容置喙的味道:「好。」
後記
九月,北大開學。
在車站告別了父母,與胖子、尾巴結伴走了沒多久,我們各自去了自己的學校。
楚臨儀說自己有事,沒有送我。
我孤零零地走進校園,梧桐樹繁茂蒼翠,把前來報到的學生們擁入懷中。
我搖搖頭,只想念他的懷抱。
因爲去外地上學,媽媽給我配了新手機。
我給楚臨儀發消息:【我到了。】
手機發出一聲脆響:【好。】
我忍不住用力戳了戳那個字。
可惡,好什麼好,一點都不好!
心裏頭堵着口氣,我快速地走完報到流程,在下午一點五十分走進教室。
班會在兩點準時開始。
我本來低着頭在玩手機。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引得我震驚地抬起頭。
楚臨儀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講臺上!
他衣冠楚楚,鎮定自若。
挽起一截衣袖,飄逸鋒利的粉筆字在黑板上落下:
「楚臨儀」。
年輕的教授掃過班級裏陌生的年輕面龐,最終在我臉上停下:
「未來四年,我將是你們的班主任,兼古代漢語老師。大家,多多指教。」
教室的窗戶被風吹開。
熱烈的風吹進我的心裏,飄着淡淡的檀木味道。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