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當鋪典當兩枚純金五帝錢,門口的女孩卻告訴我,那兩枚錢是給我的買命錢。
她還說,五帝買命錢,一枚十年壽。
五錢到手,我必死。
她叫許念,這個世上唯一的鬼市女商人,只有她能救我。
-1-
那天早上,我拎着鳥籠剛到當鋪,一位老先生就跟着走了進來,將一枚純金的順治通寶放到了我面前。
那枚金的順治通寶有二兩三錢重,去錢莊能換四十二塊銀圓,老先生押在我這邊只要十塊,並且答應一個月內來取。
生意不大,積少成多。
我檢查了一下那枚金錢,就對裏面高聲道:「純金順治通寶一枚,二兩三錢,表面磨損有缺口,當十塊銀圓。」
行裏的規矩。
不管典當物的品相如何,都要寫上表面磨損之類的描述,以免對方來贖東西的時候,產生矛盾。
老先生也沒在意,笑眯眯地拿着十塊銀圓就走了。
一大早開張。
我走到門外,目送老先生走遠,剛要轉身回當鋪,卻見一旁門檻上坐着一個小女孩。
女孩約有十七八歲,穿着破爛花棉襖、扎着一根麻花辮,蓬頭垢面,像個叫花子,正坐在當鋪的臺階上啃着乾麪餅。
「嗨。幹嘛呢?」我叫了一聲。
當鋪是做買賣的,門檻坐着一個叫花子,難免影響生意。
不等我將女孩趕走。
女孩好像是被我嚇到了,一下子被面餅噎着了,手不斷地拍着胸口。
我只能回過神,從當鋪裏端着剛泡不久的茶送到了當鋪門口,遞送到女孩嘴邊道:「喝點水。別噎死了。」
女孩伸長脖子,用嘴去喝杯子裏的水。
我沒法子,只能端着水杯喂她。
一杯水喝完。
女孩順了口氣,轉頭看向我道:「你才被噎死呢。要不是你嚇我,我至於被噎着?」
我懶得去鬥嘴,從對方手裏拿過了杯子,轉身進了當鋪纔回過頭道:「別坐當鋪門檻上喫東西,影響生意。」
女孩卻是在外面大叫:「哎。你要死了。」
我聽了這話,心裏當場火了。
不用我出頭。
店裏的夥計王叔就拿着一根棍子走出去了,大罵道:「哪來的小叫花子,大早上咒我們東家,尋死來了?滾遠點,再讓我看見你,打死你。」
王叔在門口叫罵了幾聲,把女孩趕走了。
這事我也沒太當回事。
畢竟,開當鋪的,什麼人都會遇見。
卻沒想到,過了幾天,女孩又來了,還是在那個老先生來之後出現的。
-2-
約莫過了五天。
上次來典當順治通寶的老先生又來了,不是贖東西,還是當東西。不過這一次是一枚康熙通寶,還是二兩三錢的金子,當十塊銀圓。
一次是缺錢,兩次還當金子,這就有點稀奇了。
我拿着純金的康熙通寶,掂量了一下,也沒發現什麼不對。
「老先生。這東西算不上精巧,你爲何不送去錢莊?非要押我這當鋪啊?」我好奇地問道。
老先生眯眼一笑道:「不瞞您,這東西,我有五枚,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祖傳的東西,不能丟了,可是我又缺錢,只能押您這了。」
祖傳的?
我感覺老先生有些迂腐了,不過對方願意這麼做,我也不方便多問,就讓王叔取來十塊銀圓和當票交給了老先生。
老先生接過十塊銀圓,眯眼笑着,對我一鞠躬,又樂滋滋地走了。
我將金子交給了王叔道:「人家祖傳的東西,你可得收好了。」
王叔一笑:「東家。老頭說有五枚。這麼隔幾天來一次,怕是到時候哪天錯過就成死當了,到時候我們可就賺了。」
我也不在意,點着頭,揹着手就走出了當鋪,本想看看老頭去哪兒了,卻沒想到一出去就看見了那個穿着破爛花棉襖的女孩正在啃麪餅。
「你怎麼又來了?」我對女孩問道。
事情有些不對。
老先生來一次,女孩就來一次,這事情不是巧合。
女孩踮着腳,仰着頭看着我問道:「你叫張舟?這家當鋪的東家?那老傢伙是不是來當了兩枚金錢,應該是順治通寶和康熙通寶。」
我靠在門邊,用被擋着的右手招了招王叔,不動聲色地跟女孩問道:「你跟着那位老先生做什麼?」
對方跟蹤,肯定不會是好事。
女孩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卻沒否認:「我跟那老傢伙有一段時間了。張舟,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他來當的兩枚金錢是你的買命錢。」
買命錢?
我站直了身子,疑惑地看着女孩。
王叔衝出當鋪,拿着棍子就指向女孩罵道:「小丫頭,你找死啊?又來咒我們東家,看我不打死你。」
女孩卻是絲毫不懼,輕哼一聲對我說道:「張舟,這世上只有我能救你。在我們這一行當,救人講求緣分。那日,你給我一碗水,算是有了緣分。我今天只開一次金口,如若你不需要我還你這份情,我轉身就走,當我沒來過。」
王叔抬起棍子大罵:「你還放屁。」
我看着女孩平靜的眼神,心裏莫名恐懼,感覺對方似乎說的都是真的。就在王叔一棍子要砸過去的時候,我死死抓住了棍子。
「王叔,不得無禮。」我叫住了王叔。
王叔回頭詫異地看着我道:「東家,這丫頭就是個叫花子,要是真有本事,怎麼能混成這樣?您要是不放心,我讓人請德勝門陳大師來一趟。」
女孩看着我,笑了一下,也不說話,從懷裏拿出半塊乾麪餅又啃了起來。
只是這兩口餅下去,女孩又噎住了。
我連忙讓王叔去端來水。
王叔從屋子裏端着一杯水交給我道:「就這樣還救人?先救自己吧。」
我端着水送到女孩嘴邊,女孩慌忙低頭喝着,我又餵了她一次。
不一會兒。
女孩嚥下餅,一雙賊亮的眼睛笑看着我道:「我就說我們有緣,你又救了我一命。」
「一杯水一次緣分。」王叔嘟囔道,「是不是再來一兩次,你就打算對我家東家以身相許了?」
女孩瞪大眼睛,看向王叔,又看向我,眼神突然慌了,轉過身也不知道在唸叨什麼。
王叔看着我指了指女孩,又指了指自己腦袋。
顯然是在說,這女孩腦袋不好。
我上前一步,想看看女孩到底在搗鼓什麼,卻只聽見女孩唸叨:「咦!不對啊!我怎麼……命犯桃花了?」
女孩邊唸叨邊撓頭。
一股子味道撲面而來。
我後退了一步,用手指點了點女孩胳膊。
「莫挨我。」女孩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又很快回過身,看着我結巴問道,「張舟,你……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王叔在一旁輕聲笑道:「小丫頭,你是要救人還是要嫁人啊?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張家高門大戶,也是你能進的?」
女孩繃着臉,昂着頭道:「我怎麼了?我爹說了,我旺夫,誰娶我就是積了八輩子德。再說了,我和他不來電,誰說我要嫁他了。算了。先說救人的事。張舟,帶我先去看看那兩枚錢。」
不來電?
倒是很怪異的說法。
我看着女孩固執的樣子,便點了點頭,帶着女孩進了當鋪,讓王叔將兩枚錢取了出來。
女孩拿着錢仔細看着。
我在一旁好奇地問道:「姑娘怎麼稱呼?」
「許念。」女孩許念簡單回了一句。
許念?
倒是個好名字。
我看着許唸的面容,她穿得邋遢,但是模樣卻不差,特別是那雙大眼睛,看上去很亮。
許念看了一會兒那兩枚錢,放在桌上道:「看過了。和我想的一樣,這是那老傢伙給你的買命錢。」
王叔拿起一枚錢,仔細打量着:「真的假的。小丫頭,你別以爲我們好糊弄……」
我抬起手,阻止了王叔繼續說下去。
許唸對我問道:「張舟,你聽說過鬼器嗎?」
-3-
鬼器?
我心頭驚了一下。
鬼器是一種古物的稱呼。
我們張家經營商鋪、錢莊、典當行,自然是經常和古物打交道的。
我父親曾經跟我說過,這世上古物有三種,一種叫古董、一種叫明器、一種叫冥器。
古董,就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老物件。
明器,則是陪葬物品,只是這種陪葬品和尋常陪葬品不同,不是埋在棺木裏,也不是墓主人曾經用過的物品。
最後一種叫冥器,就是埋在棺木中的陪葬物。
而他有一次還說過,這三種古物要是埋在地下,沾染陰氣足夠重,就可能成爲傳聞中的鬼物,也可以叫鬼器。
據說鬼器有各種詭異能力,只是使用的人沾染上面的陰氣後,會損耗陽壽。
本來,我以爲這只是我父親道聽途說罷了,畢竟他這輩子也沒遇見一個鬼器。
此刻,許念問起來。
我點頭回道:「聽我父親說過一兩次。世上真有那種東西?我父親說用了那東西會折壽。」
「對。使用鬼器是會折壽。」許念看向王叔收起來的金錢道,「這東西叫五帝買命錢,怎麼來的,我就不說了。總之,那老傢伙用一枚錢會損耗自己兩年陽壽,但是你會被買走十年陽壽。」
十年陽壽!
十塊銀圓,就是十年陽壽的意思?
我睜大眼睛看着許念,想從她眼中看出欺騙我的表情,但是許念無比淡然,顯然並未騙我。
「你是說,他用兩年陽壽換我十年陽壽?」我急聲問道。
許念輕輕點頭道:「不錯。五帝買命錢,一枚十年壽。不過,我這幾天一直跟着他,他似乎不是給自己買陽壽。」
不是給自己?
我看着許念,許念卻掃了一眼王叔和裏面的夥計。
「王叔留下,小五出去。」我果斷開口道。
王叔,看着我長大,我還是信得過的,但是夥計小五是家裏安排的,我信不過。
王叔走到門口,將門關了起來。
許念自顧自倒了一杯茶道:「那老傢伙叫李德海,是宮裏出來的閹人,我跟他有一段時間了。那天他來了你這邊之後,就將十枚銀圓交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然後男人給了他至少五根大黃魚。」
一根大黃魚十兩重,足以買一處像樣的宅子了。
對方當真是大手筆。
王叔在一旁嚷道:「小丫頭,你說對方買了我家東家二十年陽壽?我家東家怎麼一點事都沒有啊?你真不是來騙我們的?」
我也看向許念。
許念回應:「對方沒用你的陽壽來續命,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對方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買了你五十年陽壽,然後一起用來續命。另一種可能,就是五帝買命錢可能用起來有限制,需要都用在你身上,才能奏效。」
我追問:「那是不是說我不收下面的錢,很可能對方就無法買我的陽壽了?」
許念搖了搖頭:「我只是懷疑可能有限制,畢竟我沒用過這件鬼器。萬一他沒限制呢?只是想多買一點,你不收,難道那二十年陽壽也不要了?」
二十年陽壽!
我倒吸一口涼氣,現在我二十三,要是丟了二十年陽壽,那我還能活多久?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證明,證明這錢真是鬼器。」我對許念說道。
該聽的都聽了。
我不可能光聽許念在這裏說,就什麼都信她的。
許念點頭,將兩枚錢平攤在我面前,隨後從衣袖裏取出了一枚銀針,刺破了自己的食指。
我疑惑地看着許念。
許念卻是口中唸唸有詞道:「天清地明,陰濁陽清,開我法眼,陰陽分明。」
咒文唸完。
許念一指點在我眉心,畫下一道印記。
那麼一瞬間。
我只感覺周圍突然暗了幾分,與此同時,眼前兩枚金錢散發着極其詭異的血紅色霧氣,甚至我還能聽到裏面隱隱約約傳來哀號的聲音。
兩枚金錢上還有一根紅線,纏在了我的手腕上。
「這!」我驚得甩了甩手,紅線卻掉不下來。
許念走到我面前,一抬手抹去了我眉頭的印記道:「你剛纔看見了。鬼器蘊含死人的陰氣和怨氣。正常鬼器散發的陰氣是黑色的,而這一件不同,是血紅色的,並且怨氣更重。」
紅線不見了。
此刻,我已經完全相信了許念說的話。
王叔見了我的神情,也知道事情不簡單了。
「東家,那東西是鬼器?」王叔對我小心翼翼問道。
我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
王叔嚇得臉色蒼白,對着許念便要磕頭道:「哎呀。許大師,你可千萬要救救我家東家啊。剛纔是我不好,嘴上不把門,您打我罰我都可以,千萬別遷怒東家。東家母親死得早,這些年在張家過得真不容易啊……」
「好啦。」許念用腳擋住了王叔磕頭,說道,「別叫大師。我才十八,把我都叫老了。我既然來了,當然要救你東家,你先起來。」
王叔點着頭慢慢起身。
我扶着王叔,對許念問道:「許姑娘,我該怎麼辦?」
「破解五帝買命錢,倒也不算難。」許念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開口道,「一種法子,是找回那二十枚銀圓。那二十枚銀圓代表你的陽壽,找回來,便是把陽壽找回來了。另一種方法,就是找全五帝買命錢,我有辦法讓它失效。」
兩種方法,一個是找回銀圓,一個是找回五帝買命錢。
我緊握拳頭。
王叔開口道:「東家,我回去召集人手。不管那個閹人在哪兒,我都要把他給挖出來。」
找到那個老頭,拿回五帝錢是最直接的辦法。
只是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對着許念問道:「許姑娘,你記得那個中年人的樣子嗎?」
「記得。見到可以認得出。」許念大眼睛笑着看着我道,「張舟,看來你不笨。對於五帝買命錢,我一直有一種猜測,那就是要想利用這件鬼器續命,最好是用有血緣關係之人續命。」
我微微睜大眼睛。
果然,事情被我猜中了一些。
那個老頭不是無緣無故就來買我陽壽的。
既然有人花錢讓他來辦這事,自然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我對許念道:「許姑娘,你在京城還沒有住處吧?不如先去我家住幾天?」
許念點頭就應下了
-4-
五帝買命錢,一枚十年壽。
現在已經有兩枚到我手裏了,依照許唸的說法,五天買一次,那就是還有十五天時間。
在這期間,最快的破局之法,就是將二十枚銀圓找回來。
我懷疑,那二十枚銀圓很可能就在張家。
當天中午。
我就帶着許念回了張家大宅。
張家在京城世代經商,商鋪、錢莊、當鋪、米行、布莊,大大小小有數百處產業。
當初皇帝退位,京城的主子換了一批又一批,我們張家捐了一筆又一筆錢,纔在京城保住瞭如今的地位。
回到家。
家裏的傭人紛紛問候。
我看了一眼許念,對着我房裏的丫鬟春梅道:「春梅,帶許姑娘去洗漱一下,取兩件像樣的衣服給許姑娘換上。」
許念瞪了我一眼道:「你嫌棄我?」
「沒有。」我連忙否認,又引導道,「你不喜歡穿漂亮衣服?」
許念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棉襖和黑布鞋,臉上掛起笑容道:「喜歡的。那我去換了。」
還好。
這丫頭是有點大條,卻還沒傻。
許念跟着春梅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向前廳。
前廳裏,父親正和家裏的幾個掌櫃說話,二孃鄭氏見到我,起身迎了過來。
「大少爺回來了。」鄭氏走向我,眼神有些哀傷。
幾個掌櫃也起身招呼道:「大少爺回來了。」
我點了一下頭,對着父親行禮道:「父親,我回來了。」
「今天這麼早?」父親打量了我一眼,不喜不憂道,「喫過飯沒有?你去讓吳媽多做幾道菜,一會兒一起喫吧。」
我遲疑了一下,回應道:「父親,我那邊有個朋友過來,就不在正廳喫了。」
「好吧。那你自己喫。」父親倒是沒在意,回了一句。
一旁的鄭氏卻拉住我,急聲問道:「大少爺,你那朋友,是不是一位姑娘?」
我看着鄭氏,疑惑地點了點頭。
鄭氏卻是睜大眼睛,滿臉驚喜地一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老爺,今天陳大師說對了。」
陳大師?
德勝門的陳三手?
我問道:「二孃,陳大師說什麼了?」
「大少爺。快帶我去見見你那位朋友。」鄭氏拉着我的胳膊,滿是驚喜道,「陳大師今天說了,家裏要來一位姑娘,只要你弟弟能娶了那位姑娘沖喜,就能長命百歲。」
我驚住了,沒想到一到家就遇到這種事。
二孃是我父親娶的妾室,生的兒子張澤比我小三歲,從小就體弱多病,見不得風。
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張澤的身子骨越來越弱。
二孃鄭氏到處請神醫和陰陽先生,卻沒想到找到了這麼個沖喜的法子。
我看着鄭氏興沖沖的樣子,便拉住對方道:「二孃,那位是我朋友,人家第一次上門,你就要找人家沖喜,是不是太唐突了?」
「大少爺,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你弟弟死?」鄭氏睜大眼睛看着我,豆大的淚珠往下落,又看向我父親道,「老爺。你可要爲我做主啊。今天德勝門的陳大師說今天外面來的第一個姑娘給澤兒沖喜,能保澤兒長命百歲。大少爺……這是見不得澤兒活過來啊。」
父親看向我的臉色也陰沉了幾分。
我只能找了個藉口,恭敬地開口道:「父親。那是我喜歡的姑娘。今日我帶她來,就是給父親見見。二孃,要找人沖喜,我不攔着,但是總不能搶張家的大少奶奶沖喜吧?」
鄭氏聽到我的話,急聲道:「張舟。你怎麼能這樣?爲了一個女人,連你弟弟的命都不顧了?」
「二孃。」我回道,「爲了給弟弟沖喜,你總不能強搶民女吧?你總該問一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吧?難道張家名聲都不要了?」
鄭氏瞪大了眼睛。
父親一抬手,點頭道:「佩雲,澤兒要救,但是也不能搶人。而且,舟兒將那姑娘帶回來,想也是兩情相悅。這件事,就算了吧。」
「不。老爺。」鄭氏慌忙跪地哭道,「陳大師說ṱŭ̀ₔ了。澤兒就這麼一次機會了。要不然,他活不過今年冬天的。老爺,實在不行,你就讓我問一問那姑娘……我就問一句,也好讓我死了心。」
問一句?
我想阻止。
父親卻已經點頭道:「行吧。那就問一句。舟兒,你弟弟不容易,若是那姑娘對你有意,我不攔着。若是那姑娘對你無意,那你也該想辦法救你弟弟一命。」
這個家,都是父親做主。
我只能點頭道:「知道了。父親。那我去叫她過來……」
「我去。」二孃卻是搶先一步,便要去我的院子。
父親阻止道:「都不許去。來人啊,去把大少爺帶回來的姑娘請過來。」
一個奉茶的丫鬟點頭便去了院子了。
我緊握拳頭,心裏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一會兒許念來了,會不會說漏嘴。
二孃站在一側,陰沉着臉看着我,低聲道:「一會兒我先問。大少爺,澤兒也是你父親的兒子,你若是顧及兄弟情分,就應當把人讓出來。」
我剛想說話。
父親卻是看了一眼在場的掌櫃,乾咳一聲道:「一會兒是家事,你們先去偏廳吧。舟兒,你去招呼一下各位掌櫃。」
父親是在支開我。
二孃眼神中露出幾分得意神色。
顯然,她說的顧及兄弟情分,起了效果。
父親又看向我道:「還愣着做什麼?」
我只能先去偏廳。
過了一小會兒。
許念來了。
我和幾個掌櫃站在偏廳看着。
許念一身白牡丹藍底氅衣,一根木簪子盤起秀髮,穿着繡鞋走進正廳。
「大少爺,好眼光啊。」
「那是。這姑娘和大少爺真是郎才女貌。」
「大少爺,這是哪家的姑娘,養得這麼好?怎麼沒聽您說過?」
一個個掌櫃在我身邊低聲議論。
此刻,我也是愣住了。
許念沒了先前灰撲撲的樣子,皮膚白裏透粉,容貌俊秀,眼中透着三分喜氣、七分淡定,身姿優雅,就算是以前見到的那些格格,比起來都要遜色幾分。
「張舟呢?」許念站在前廳,聲音平靜。
二孃卻是急聲道:「姑娘,你可有心儀的人?」
我心裏一驚,沒想到二孃這麼問。
「你是誰?我是否有心儀之人,與你有關嗎?」許念在前廳問道。
我瞬間鬆了口氣。
二孃愣了一下,又說道:「姑娘,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給你做個媒。我有一個兒子,長得很是白俊,只要你願意嫁給我兒子,我可以許你……百兩黃金,作爲彩禮。」
幾個掌櫃都看向我了。
我心提了起來。
許念卻站在前廳,並未搭話。
二孃又說道:「外加三間鋪子,一處宅子,兩對玉如意,兩對翡翠鐲子。姑娘,只要你願意嫁給我兒子,我以後一定對你好,什麼都答應你。」
我緊握着自己的衣角,忍不住要上前。
許念卻是問道:「張舟讓你跟我求親的嗎?」
二孃站起了身,想要解釋。
父親坐在主位上,眯眼看着許念問道:「姑娘。你喜歡我大兒子?」
「算不上。」許念輕輕搖頭。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二孃頓時喜了,開口道:「姑娘。我兒子叫張澤,長得白俊,比張舟好看。只要你答應嫁給我兒子,我什麼都答應你。」
許念這麼一說,二孃顯然是覺得有了機會。
而我更怕的是,父親會和二孃強留下許念給弟弟沖喜。
果然,父親的眼神變了幾分,轉過頭看向我的方向。
「不嫁。」許念卻在這時回了一句道,「若是張舟,我可以考慮一下。若是其他人,我不嫁。」
幾個掌櫃瞬間看向了我。
我也愣住了,沒想到許念會這麼說。
父親疑惑道:「你不是不喜歡我大兒子嗎?」
「我說算不上,沒說討厭。」許念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張舟和我挺有緣的。要是,你們讓我嫁給他,我可以考慮一下。」
父親輕輕點頭,指向許念道:「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選擇,你嫁給我二兒子張澤,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第二個選擇,你嫁給我大兒子,但是什麼都沒有。」
我急了,衝出偏廳道:「父親,您怎麼能逼着她選一個?」
父親冷眼看向我。
二孃也是臉色陰沉,怒聲道:「張澤,你當真不顧兄弟之情?」
我辯解道:「這和兄弟之情有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看向父親。
父親看向許念道:「姑娘,選一個。」
「我不選是不是走不出張家?」許念嘴角輕笑,拉住了我的胳膊道,「我不喜歡別人強迫我選什麼,雖然我和張舟不來電,但是我不討厭他,你們真要逼着我選一個,我選他。」
我鬆了一口氣。
二孃急了,上前一下子跪在地上,哭道:「姑娘,我給你跪下了。嫁給我兒子吧。只要你嫁給我兒子,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伸手將許念護在了身後,看向父親道:「父親。她已經選了。」
「嗯。」父親很平靜道,「我剛纔說明白了。她若是選了你,就什麼都得不到。萬福當鋪是你自己開起來的,以後還歸你。至於張家其他產業,從今以後,你不得插手。」
我睜大了眼睛,看向父親,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二孃卻是愣了一下,回過頭看向父親,又看向我。
這個家,一共就兩個兒子,父親這時候奪走了我的繼承權,那張家的繼承人就是張澤了。
我對父親問道:「父親,你是剝奪我大少爺的身份嗎?那張家,我還能住嗎?」
父親顯得很平靜,點頭道:「住吧。該你的月錢還是有的。佩雲,給他們安排個日子成親。成親之後,讓他們搬出去吧。」
二孃不再猶豫,起身看了我一眼,眼神得意道:「是。老爺。」
月錢一個月五十塊銀圓,倒是也不少。
不過,等我成親出去了,恐怕就沒了。
我也不想再留在正廳,對着父親一行禮就帶着許念走了。
-5-
本來是讓許念來救我的,可是沒想到卻遇到逼婚的事。
我帶着許念回到自己的院子。
許念走進屋子,倒是很隨意地看着四周,似乎沒有將剛纔的事,放在心上。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我解釋道,「我弟弟從小體弱多病,最近身體更是不好。今天德勝門的陳三手大師來到家裏,跟我二孃說,今天外面來的第一個姑娘若是嫁給我弟弟沖喜,就能保他長命百歲,所以我二孃才……」
許念挽着自己的衣角,看向我問道:「那爲什麼你父親讓我選一個?」
我無奈地撓頭道:「我……我怕二孃強行留你在張家,所以才說我也喜歡你。」
「哦。」許念應了一聲。
就一個哦?
我疑惑地看着許念。
許念依舊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外面,見到沒人,才轉過身對我道:「張舟,你這個家裏陰氣很重。」
陰氣重?
我問道:「我的屋子?」
「不。是你的家。」許念很認真地回應道,「應該是,整個張家。」
張家?
我急聲問道:「你是說整個張家都有問題?」
「嗯。可以這麼說。」許念輕抬下巴道,「你說陳三手算卦,今天來你家的第一個姑娘,可以給你弟弟沖喜,能保你弟弟長命百歲?走吧,帶我去看看你弟弟,我倒是想看看我和你弟弟有什麼緣分,能保他長命百歲。」
此刻,我突然感覺到許唸的性格有了些許變化,不再似先前眼神無辜清澈的小女孩了。
她要見張澤。
我也不攔着,就帶着她去了張澤的院子。
二孃不在院子裏。
我推開門,直接進了張澤的屋子。
張澤坐在書桌前,旁邊烤着爐火,在見到我時咳嗽了幾聲道:「哥。今天回來得這麼早啊?這位姑娘是……嫂子嗎?」
我和張澤其實關係一直都還不錯,偶爾也會來看看他,只是二孃夾在中間,所以總會無緣無故地生分起來。
「不是。」我搖頭,又遲疑道,「算是。」
二孃那邊給我準備婚事了。
有了父親那些話,恐怕要不了幾天,我和許念真得拜堂了。
除非,ƭűₓ事情結束了,然後我將許念送出去。
張澤放下毛筆,笑了一下道:「是,還是不是啊?嫂子,我叫張澤,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我哥這個人面子薄,他以前從未帶姑娘回過家,更未帶過姑娘來見過我。他能帶你來,一定很喜歡你。」
「不是他帶我來的,是我要來的。」許念說道。
張澤詫異地看向我。
我也不好解釋,只能看向許念。
許念也不說其他,在屋子裏隨意走動着,上下看着,最後目光落在了張澤的桌案上,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張澤,你一直住在這個屋子裏?」
「嗯。這是我的屋子。我從小身體不好,都在這裏讀書。嫂子,您來這裏是有什麼事嗎?」張澤問道。
許念笑了一下道:「就是來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有緣分。」
我知道,許念說的緣分,就是要不要救張澤。
「那你和他有緣分嗎?」我對許念問道。
許念手指點了點下巴道:「不好說。事情有點複雜。」
複雜?
我突然有一種預感。
張澤的體弱多病,並非那麼簡單。
許念說完,就走向了門口。
「張澤,你好好休息吧,回頭我再來看你。」我對張澤說了一聲,便追了出去。
許念走在前面,剛出了張澤的院子,便遇見了二孃鄭氏。
鄭氏見到許念,又見到我,結巴道:「你們來這裏做什麼?姑娘……你……見過我兒子了?只要你嫁給我兒子,我願意……」
「不嫁。」許念留下兩個字,就從鄭氏身邊走了過去。
鄭氏臉色陰沉。
我也顧不得其他,依舊跟在許念後面。
許念在張家大宅走了一圈,最後來到了張家大宅的門口。
只是,幾個家丁卻早已守在了那裏,一臉冷漠地看着我們。
管家張誠笑着說道:「大少爺。老爺發話了,在未成婚之前,許姑娘不得離開張家。」
果然是父親的手筆。
許念也不惱,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轉身便帶着我往回走。
回到了我的院子。
許念卻是不說話了。
「怎麼了?發現了什麼沒有?」我在一旁追問道。
許念卻是撐着下巴,眯眼看着我。
我凝眉道:「看着我做什麼?到底怎麼了?」
「我能救你,也能救你弟弟。」許念輕聲開口道,「不過,我若是救了你弟弟,就不能和你成親。張舟,你答應嗎?」
我愣住了。
要是一開始問我要不要娶許念,我當真沒想過這件事,肯定會直接搖頭。可是……許念此刻問我這句話,我卻猶豫了。
她是要我自己斷了和她的緣分。
我握着手掌,呼出一口氣道:「怎麼救我弟弟?」
「好。我救你弟弟。」許念臉上掛起一抹笑容道,「救你弟弟,不難。但是在救他的時候,我需要把你的事也解決了。張舟,如果我猜得不錯,你的二十枚銀圓就在張家。」
果然,和我猜的一樣。
我追問道:「你能確定是誰對我下手的嗎?」
許念沒回答我的問題,斜着腦袋對我說道:「等晚上,我找一個東西,幫你引路。你跟着走,應該就能找到你的二十枚銀圓。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幫我去朝陽門那邊取幾樣東西。」
對方不說是誰對我下手,讓我感覺很不好。
不過,我也只能依照她說的做。
許念不能出去。
但是父親沒限制我離開。
中午喫過飯,我就讓人準備了馬車,前往朝陽門。
朝陽門南邊一條不算繁華的街道之上,我來到了一座賣各種亂七八糟雜物的店鋪面前。
念齋?
我仰頭看着門匾,地方沒錯。
進了店鋪。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躺在藤椅上,手裏拿着個紫砂壺,哼着曲子,在見到我之後,才一扭身子坐起來道:「呦。先生,要買點什麼?我們這裏都是老物件,東西可全了。」
男人有些鬥雞眼,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
我回應道:「是許念讓我來的。她說,讓我來拿晚上要用的東西,還說你知道是什麼。」
中年男人哦了一聲,就轉身走進店鋪裏面,取出了一個布包,丟到了我面前的桌上。
「就這些了。你叫什麼名字?那丫頭哪兒去了?都好幾天不回來了。」中年男人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
我回道:「我叫張舟,她在我家。」
「張舟?」中年男人歪了歪腦袋,「生辰八字?」
又問生辰八字?
我本來不想說,可是又忍不住有點好奇,便回道:「辛丑年甲午月丁巳日。」
「屬牛的啊?那丫頭屬蛇。」中年男人瞪着豆大的眼珠子,掐指一算道,「嘿。倒是情投意合,只可惜命運多舛,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情投意合?
我本來聽到這話,心裏還有點喜氣,可是聽到後面的話,心裏又感覺彆扭。
中年男人掐算完,也不多解釋,對我擺了擺手道:「去吧。」
我只能拎着布包回去。
-6-
回到家。
許念還在我房裏,正鬥着我的那一隻八哥。
「不來電,不來電。」八哥學會了新詞。
我將布包放下,看着許念好奇地問道:「什麼叫不來電?」
「不來電?」許念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回應道,「我爹說……人身上有什麼電,喜歡的人,有時候碰到了,就會全身麻一下。」
說完。
許念伸手指點了點我的手道:「你看,不來電吧。」
這?
我將布包推到許念面前道:「你要的東西,看看缺不缺。」
許念打開布包,取出兩根蠟燭,又取出兩根紅繩子,又取出了一根鞭子,又取出了……
我看着那一件件東西,感覺不對勁。
「齊了。」許念打了個哈欠道,「晚上還有事做呢,我困了,先睡一會兒,戌時叫我。」
這丫頭也倒是放得開,走到我裏面房間,一下子趴到我牀上便睡了,而且睡得賊快。
幾乎只是那麼一小會兒。
我再走進去的時候,便看見她微微張着嘴,臉被牀擠壓着,嘴角流着口水,就那麼睡着了。
「許念?」我小聲叫了一下。
沒反應。
我放輕手腳,將她身子擺正。
一直到了戌時。
我坐在外面屋子看着書,在丫鬟春梅送來飯菜之後,我才走進了裏面屋子。
「許念?」我又叫了一聲。
許念瞬間坐起了身子,眼神呆滯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伸了個懶腰,眼神迷離道:「天黑啦?」
我點頭道:「天黑了。晚飯準備好了,先喫飯吧。」
許念掄着胳膊,走到了外面屋子,在見到一桌子飯菜之後,對我問道:「有面餅嗎?」
餅?
我詫異道:「有這麼多好喫的,你還喫麪餅乾嘛?」
「我喜歡喫啊。」許念回了一句,舔了舔嘴脣道,「甜甜的,可香了。」
我無語了。
我先前以爲這丫頭是因爲沒其他好喫的,所以隨身帶着麪餅在啃。合計着,這丫頭就是嘴饞,帶着麪餅解饞的。
我只能讓春梅去拿麪餅。
麪餅來了。
許念坐在凳子上,雙手捧着餅,啃了一大口。
「別噎着。」我連忙道。
只是晚了。
許念看向我,一瞪眼,就開始捶胸口。
我嘆了口氣,倒了一杯水,喂到她嘴邊道:「喝吧。」ẗûₛ
還是我喂的水。
許念順了口氣,驚奇地看着我說道:「爲嘛你在邊上的時候,我老噎着?以前我從來不噎着的。」
我無奈一笑:「有緣分啊。」
許念不說話了,低頭又去啃餅。
我撓了撓頭,低聲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別介意啊。」
「啊?沒啊。」許念搖頭道,「我就是在想我們好像真有緣分,我要不要嫁給你。」
這個問題。
我下ŧūₐ意識拿起一個麪餅,也開始啃了起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她啃餅,我也啃餅。
不過她啃得快點。
喫完飯。
許念起身,努力伸了一個懶腰道:「好了。喫飽喝足,辦大事。張舟,今晚煤球會帶着你去找銀圓。」
煤球?
我疑惑道:「什麼煤球?」
「喏。就它啊。」許念走到鳥籠面前。
煤球?
我震驚地看着我的那隻八哥,結巴道:「它叫金烏。」
「不。它叫煤球。」許念固執道,「不信,你問它。煤球,你是不是叫煤球。」
八哥叫道:「煤球,煤球。」
這?
這就算問過了?
我急聲道:「金烏,金烏。」
八哥叫道:「金烏,金烏。」
似乎不需要我證明。
許念將籠子打開,抓起八哥丟到我手裏道:「一會兒,你跟着它。它能帶你找到銀圓。記住了,必須子時之前,找到銀圓。我會在你弟弟那邊等你。」
跟着金烏去?
我看着手裏的八哥,猶Ṱű̂₄豫了一下,鬆開手。
許念在一旁道:「煤球,帶他去找陽壽。」
八哥在空中兜了一圈,便向着外面飛去。
我也沒其他辦法,只能跟着八哥向外走去。而許念跟着我出了門,向着張澤院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天很黑。
八哥在張家飛着,我一步不敢慢,緊緊地跟着。
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八哥帶着我在張家繞了兩圈,就在我感覺自己有點傻,幹嘛要跟着八哥亂跑的時候,那隻八哥卻來到了我父親的書房。
書房裏沒人。
我站在書房門口,心裏卻七上八下,十分不安,最後還是推開了書房的門。
門打開了。
我點燃一根蠟燭。
八哥飛進書房,在一個個書架上蹦蹦跳跳,最後來到了一個書架上,用嘴啄着那一本書。
我走過去,將那本書抽起來Ťũ³,只見書後面有個暗格。
真找到了。
我伸手打開暗格,當我看見裏面用萬福當鋪紙張完好包裹着的二十枚銀圓時,我的腿都在顫抖,心底更是一陣陣發涼。
怎麼會!
這銀圓出現在我自己父親的書房裏。
「完啦。完啦。」八哥的叫聲突然驚醒了我。
我木然地回過頭,只見父親出現在書房門口,眼神平靜地看着我。
「舟兒,你來書房做什麼?」父親語氣平靜。
我慢慢退後一步,努力裝作若無其事道:「父親,我記得你有一本乾隆年間的傷寒雜病論,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醫治弟弟的辦法。」
「你倒是有心了。」父親輕輕點頭,走到另一側書架,將那本傷寒雜病論遞給我道,「是這本,拿去吧。」
我接過那本書,便對父親道:「父親,我先回去了。」
說完。
我放下蠟燭就準備離開。
只是,就在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父親卻在後面開口道:「這二十塊銀圓,你不打算要了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停下了腳步,卻沒敢轉身。
父親在後面,嘆息了一聲,又帶着自嘲的笑聲道:「舟兒。我還記得你那時候很小,你娘還活着。那時候,你不懂事,總想什麼都比你弟弟多一些。我那時候總跟你說,做人不能貪心。」
我握緊拳頭道:「父親,我很聽從你的教誨,已經不貪心了,家業給弟弟好了。」
「我知道,你這孩子,從小就聽話。」父親嘆息了一聲道,「可是,我貪心啊。舟兒,我老了。你祖爺爺是五十八歲死的,你爺爺是五十五歲死的。我……我不想和他們一樣,死得那麼早。舟兒,你不會怪我吧?」
我閉上了眼睛。
我本來不相信是父親做的這件事。
一開始,我以爲是二孃。
弟弟身體不好,二孃花錢讓李德海買我陽壽是很有可能的事。只要我死了,弟弟便可長命百歲,繼承家業。
可是,帶着許念回家之後,我感覺許唸的神色不對勁了。
特別是許念去了弟弟那裏,告訴我她能救弟弟,卻沒回答是誰對我下手之後,我便感覺到,事情沒那麼簡單了。
-7-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父親,二十年陽壽,足夠你活很久了。」
「是啊。二十年,能活很久了。」父親笑了一下,卻又開口道,「舟兒,你是瞭解爲父的。」
我緊握拳頭,轉過身便飛撲向了父親。
是。
我瞭解他。
他不管在商戰上,還是其他事情上,都不會給人留活路。
張家之所以至今還能在京城立足,就是因爲父親的狠,他對外人極狠,對自己兒子既然下手了,又怎麼會留情面。
只是在張家反抗是徒勞無功的。
我剛撲到父親面前,便被衝進來的管家張誠帶人按在了地上。
「張守正,你怎麼能這樣?」我放聲吼道,「我是你兒子。張澤也是你兒子。你怎麼能這樣?」
父親坐在凳子上,眼神冷漠地看着我,拆開了面前包好的銀圓,隨後一枚枚取出送到鼻尖嗅了一下。
隨着他每嗅一下。
我便感覺到身體一陣發虛。
他在收取我的陽壽!
前後二十枚,被父親嗅去陽壽,我感覺到身體無比虛弱,甚至連手上的皮膚也黯淡了許多,變成了黃褐色。
「二十年。不夠啊。」父親的臉色此刻無比紅潤,像是一瞬間年輕了二十歲,本來斑白的頭髮也烏黑髮亮。
父親活動了一下胳膊,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對管家張誠吩咐道:「叫李德海把東西打來。」
張誠點頭,便讓人去請李德海了。
我在地上掙扎着,吼道:「我不會把陽壽賣給你的。張守正,你就是個畜生,我絕不會將陽壽賣給你。」
「你會賣的,舟兒,我瞭解你。」父親說完,便走出了屋子。
管家張誠讓人用繩子捆住了我。
過了一刻鐘。
父親讓人將我帶到了前廳。
李德海來了。
而與此同時,張澤也被帶過來了。
我被捆着丟在地上,張澤裹着毯子也跪在一邊。
二孃來了,疑惑地看着我們,對着父親問道:「老爺,發生什麼事了?」
父親沒說話。
弟弟張澤自嘲一笑開口道:「母親,我的身體是他害的。」
二孃愣住了,看向我,衝過來就要打我。
「不是大哥。是我的好父親。」弟弟張澤抬頭看向父親道,「還記得八歲那年,他送我的那支翡翠管毛筆嗎?張之洞的筆,他說那支筆很貴重,要ṭŭ²我好好保存,好好用它。」
二孃不解地問道:「那支筆怎麼了?」
「不怎麼。張之洞,字孝達。那支筆叫子孝,子孝,父安。只要我用了,父親就會安康,只是我要損耗陽壽和生命。」弟弟張澤抬起頭,笑着說道。
二孃聽聞看向父親,隨後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呢喃道:「張守正,你怎麼能……」
父親沒有理會二孃,只是一抬手,管家張誠就將許念拽上來了。
我趴在地上,看向許念。
許念被捆着,看了我一眼道:「對不起啊。張舟,我沒想到他早有準備。」
我掙扎着抬頭看向父親道:「張守正,這件事和她無關,你放了她。」
父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笑了一下道:「怎麼會無關?舟兒,你不是喜歡她嗎?」
話音落下。
父親從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把匕首,就走到了許念面前。
「你做什麼?」我急聲吼道。
父親冷聲道:「陽壽賣給我,否則,我殺了她。」
「你就是畜生!」我怒目看着父親。
許念卻是平靜地看向我道:「別聽他的。張舟,他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聽着這句話,心裏更急了。
我瞭解父親的爲人,他絕不會留下後患的。
父親眼神一冷道:「舟兒。把陽壽交出來,我放過你和她,這一次,我說到做到。」
我怒目看着父親。
父親一怒,便拿刀指向了許唸的臉。
「別。」我大叫道。
父親看向我:「最後一次機會,我沒那麼多耐心。」
「我賣。」我知道沒有討價的資格,只能咬牙道,「不過,你要以我母親的名義發誓,我把陽壽交給你,你放了我們。」
父親眯眼看向了我。
母親。
這是我最後的倚仗了。
曾經的父親,那麼深愛母親,在母親葬禮上,流下了一次次淚。可是他對母親的愛,並沒有轉嫁到我身上。
從那之後,我便沒有再感受到父親的愛。
「好。我以你母親的名義發誓,你把陽壽交給我,我會放過你和這個丫頭。」父親放下了刀。
我低下了頭,只能認命。
只是,就在父親走向我的時候,二孃卻突然撲向了父親。
「澤兒,快跑。」二孃叫了一聲,又一口咬在了父親的耳朵上。
父親痛得大叫起來。
許念也在這時,突然掙脫了繩子,衝到了我和張澤中間。
她看了我一眼,卻是拽起張澤便跑。
我掙扎着看向許念和張澤的方向。
許念頭也不回地跑了。
「喫裏爬外的賤人。去死。」父親一刀刺進了二孃的小腹。
二孃卻依舊死死抱住父親的脖子,不肯放手,任由父親捅了十多刀,也沒有放手。
「滾啊。賤人。」父親終於推開了二孃的屍體。
二孃沒了氣息,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
「張守正,你真不是人,你害自己兒子,殺自己老婆,我不會把陽壽賣給你的,天會收你的,你不得好死。」我惡毒地咒罵着。
父親拿着一張帕子捂着被咬掉半邊的耳朵,冷眼看着我道:「小畜生,我是你父親,你的血,你的肉本來就是我的。我要你還給我,也是天經地義。我早就跟你說過,人在外,要狠。你看看你的那個女人,拉着你弟弟跑了。你這種廢物,把張家家業交給你,也會被你敗光。」
說完。
父親拿起一旁桌上的三枚錢幣道:「把陽壽賣給我,否則我一根根切了你的手指,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怒視着父親。
父親卻是一刀就紮在了我的左胳膊上。
「小畜生,你的血肉都是我的。」父親怒視着我,「敢忤逆我,你知道我的手段。」
我痛得大叫起來。
父親又擰了一下匕首。
我全身顫抖着,咬着牙,嘶吼着,卻不肯認輸。
「小畜生,把陽壽賣給我,我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只要五帝買命錢還在,我大不了再生一個。」父親再次一刀紮在我的肩膀上。
他瘋了。
我知道自己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要麼現在死,要麼再交出三十年陽壽,或許還能活幾天。
可是我不甘心。
「我不給。」我流着淚,拼了命地吼道。
父親看着我,發出了冷笑聲,慢慢起身,一腳踩在我的臉上,對一旁張誠說道:「把他埋在院子裏,就露出個頭。其他人,給我把那個許念找出來。」
只是,在這句話說完的瞬間,父親卻是癱坐在地上,臉色無比痛苦。
「怎麼了?」父親摸着自己的臉。
我抬頭看過去,只見父親的臉開始發黃,變瘦,頭髮也開始掉落。
「我……我怎麼了。」父親的聲音變得無力。
我睜大了眼睛看着,感覺這一切很可能和許念有關係。
-8-
而張誠等人也驚住了。
老太監李德海驚聲道:「鬼……鬼器反噬,和……和老佛爺當年一樣,這是鬼器反噬。」
鬼器反噬?
我忍着胳膊的劇痛,看着父親一下子變成了個病秧子,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誠等人手足無措。
「放開我,他廢了,這個家,我做主。」我吼道。
張誠幾人還猶豫。
我重聲道:「放開我,你們的事,我既往不咎,每人五根小黃魚。」
「不。別放他,殺了他。」父親喘息着,發出嘶啞的聲音。
張誠幾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後張誠還是衝到我面前,放開了我,臉上賠着笑道:「大少爺,我們真沒辦法,這個家……只能聽老爺的,以後只聽你的。」
我丟了二十年陽壽,還受了傷,雖然虛弱,但是還不至於死。
父親掙扎着看向我,不斷往後挪着身子。
「父親,你也怕了嗎?」我一步步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匕首。
父親喘息道:「不要。小畜生,我是你父親。」
父親?一個要我陽壽的父親?一個要兒子健康的父Ṱŭⁿ親?
我拿着匕首,要殺了眼前的瘋子。
「不要。」許念從一旁衝過來,大叫道,「你殺了他,陽壽就拿不回來了。等拿回陽壽,你不殺他,他一樣會死。」
陽壽?
我看向許念。
弟弟張澤也衝了過來,在見到自己母親死後,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許念拿起另外幾枚五帝買命錢,扶着我道:「時間快來不及了,跟我走。」
我只能點頭。
許念扶着我,一路走到了弟弟張澤的房間。
房間裏。
許念點燃了一支蠟燭,隨後來到臥室的門前,用一根銀針刺破手指,隨後打開了門。
門開了,黑色的霧氣瀰漫開。
「跟我走。」許念用一根紅繩纏住我的手腕,隨後抓着我的手就走進了門。
進了門。
我只見前方出現了一條燈火通明的街道。
街道兩側,有許多地毯,只是那些攤主都戴着詭異的白色面具。
我看向許念,許念臉上也戴着一副面具,不過是紅色的。
周圍的商販見到許念,紛紛點頭問候。
許念拉着我,便來到了一座三層高的店鋪面前。
「天地商會?」我喘息問道,「許念,這裏是什麼地方?」
許念回應道:「鬼市,天地商會,救你命的地方。」
我跟着許念走進天地商會。
商會之中,一名身穿白衣的帥氣男人笑看我一眼,對着許念道:「許念,爲了這麼個傢伙拼命,值得嗎?不如我們在一起……」
「白小白,你好煩。」許唸對那男人很是不滿地說了一句,隨後將五帝買命錢放到了桌上道,「快點,給他把陽壽續上。那個老傢伙要死了,死了就續不上了。」
白衣男人白小白不緊不慢,手指點在五帝買命錢上,一字一頓道:「五帝買命錢,陰氣七兩六錢,摺合二十四年陽壽……」
「他的全還他。另外一個老太監的,算我的報酬。」許念搶着說道。
白衣男人白小白看了我一眼,有氣無力道:「你這女人總是亂來。好吧,破例一次,全給原主,二十年陽壽。還有四年,歸商人許念。」
店鋪之中,一隻很長的手伸出,抓住了五帝買命錢。
五帝買命錢上紅色霧氣湧出,被收抓了回去,丟到了大廳中間的銅爐中。
白衣男子白小白拿起一部賬本,用血淋淋的筆,寫寫畫畫,最後一點我的眉心。
我只感覺一股力量鑽進我身體裏,本來虛弱的身體,一下子恢復了生機!
陽壽回來了?
白衣男子白小白給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又笑眯眯地對許念問道:「許念,這次要買什麼嗎?你有一千兩百枚天地大錢, 能買很多好東西。要不, 我給你介紹下?」
「不。那是我的錢,我得存着。你個奸商, 別想坑我的錢。」許念拿起五帝買命錢,固執地回了一句,然後拉着我便往外走。
我跟在許念後面走着,忍不住看向四周的店鋪, 在要出鬼市的時候, 卻意外地見到了念齋。
「這……」我指着念齋。
許念看了一眼道:「對。同一間。鬼市其實就是念齋的那條街, 不過進入的方法不同, 先回去,以後有機會告訴你。」
在許唸的帶領下, 我又一下子回到了張澤的房間。
許念吹滅了蠟燭,將一切東西收起。
我帶着傷,一步步走出院子, 再來到正廳的時候,父親頭髮蒼白, 正處於瀕死狀態。
弟弟張澤手裏拿着匕首,見到我就叫道:「哥。殺了他。他殺了我媽。」
殺?
我看着父親病入膏肓又無比蒼老的樣子,最後搖了搖頭道:「不用了。他現在比死了更慘。」
父親聽到這句話,用力發出喘息的聲音:「殺我……殺我……」
「我不會殺你。我不是你, 我不是畜生,我不弒父。」我怒聲道。
父親還在掙扎着。
我看向一旁張誠道:「張誠, 把他擡回去, 找幾個老媽子好好照料着。他活一天, 我賞一百塊銀圓。」
父親張嘴要說着什麼,只是聲音太小了,我也懶得去聽。
終於, 一切都結束了。
我讓家裏的郎中處理好傷口,再去找許唸的時候,她已經趴在我牀上睡着了。而我那隻八哥,在牀頭歪着腦袋看着。
「煤球?」我伸出手。
八哥飛起,落在我手上。
這傢伙, 叫金烏不理我, 叫煤球居然就飛來了。
第二天一早, 我在隔壁房間聽到許念起牀的聲音, 便連忙起身來到了房間門口。
許念走出房間,打着哈欠道:「早啊,張舟,我一會兒要回家了, 能不能給我幾塊你家的餅,挺好喫的。」
這丫頭,眼神又變回了清澈無辜的樣子。
我點頭, 笑一下, 伸手剛要扶着她下臺階, 卻是在觸碰到她手的瞬間,感覺到手突然麻了一下。
許念一下子縮回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這……算不算來電了?」我好奇地問道。
許念柳眉抬起, 看了看手,卻是沒理我:「爹騙人。來電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手都疼了。」
這丫頭是真傻?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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