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零三夜

我的初夜,被家人以 100 萬高價賣給 70 歲富豪。
價錢合情合理,畢竟我賣的不僅是貞潔,還有這條命。
圓房那晚,老人掐着我脖子問:「你還有什麼心願?」
爲了活命,我給他講了三個故事。
並預言。
「你會死在我的第三個故事裏。」

-1-
男人停下胡作非爲的手。
發出忍無可忍的譏笑:「想玩一千零一夜嗎,沒用的小姑娘。」
身上的麻藥讓無法動彈,我陷在柔軟的牀裏,任由老男人的手指撫摸我臉頰。
「現在的我,很美吧。」
我反問:「以我這樣的臉,我爸就算想賺錢,也能有很多變現的辦法,爲什麼要着急賣給您呢?」
「您是生意人,知道急於脫手的東西,都是有風險的。」
老人狐疑地打開我的錢夾,照片裏我十六歲,醜得無與倫比。
他有些倒胃口,開始端詳我的臉,卻沒找到一點整容痕跡:「你怎麼做到的?」
我知道他來了點興趣。
「原因,要從我小時候說起。」
「也是我要講的第一個故事:美屍。」

-2-
—故事 1:美屍—
我從小就醜。
「我媽明明很漂亮,我卻如此醜陋,還繼承了父親易發胖的體質,沒人願意跟我做朋友,女同學用最惡毒的語言譏笑我,男同事把我當洪水猛獸,直到有次,我發現了媽媽藏起來的,小時候的照片。」
居然跟我一樣醜陋。
「她是孤兒,沒錢,那個年代整容也不發達,到底是怎麼一夜之間變成美人?而她對過去避諱莫深,連我爸都不知道她過去的真實樣貌。」
直到我以死相逼,媽媽才欲言又止地,對我說。
「祕密,在於手指。」
媽媽告訴我,撫養她長大的瞎眼乞丐是茅山術士,交過她一手剝面咒。
「過程不難,只要把美女的指甲收集起來,日日服用,就能見效。」
媽媽用語重心長勸我:「效果也是因人而異的,一旦反噬可能會有性命之憂,女孩的內在美也很重要……」
我冷笑:「騙人,如果真存在內在美,那我以第一名成績上臺演講時,爲什麼下面嘲笑聲不斷?」
「我的競賽名額被校花方雅奪走,我去找老師理論,卻聽到他們議論總要考慮到學校整體形象吧?讓夏霖去,會不會嚇暈評委啊?」
辦公室一陣鬨堂大笑。
我聽得分明,羞恥得渾身都在發抖。
可我明明,比方雅份分數高了足足 30 分啊。
事後,方雅用滿腔惡意將我按進馬桶裏,把通廁刷子往我嘴裏捅:「還學會去告狀了啊?洗洗自己的髒嘴,人醜嘴巴還碎!」
我任由她羞辱,只在無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揚起嘴角。
我們住同一個宿舍。
宿舍衛生她們都扔給我做,反而方便我行事ţűₜ,我把收集好的指甲按照古法施咒。
很快神奇的事發生了。
先消失的是臉上頑固的斑點,浮腫下去,身材一天比一天纖瘦,原本皺巴巴的五官逐漸舒展。
我摘下厚重的眼鏡,學會昂首挺胸,穿上鮮豔有露膚度的衣服。
有天班主任發出驚訝:「夏霖,沒發現你瘦了後那麼漂亮!」
甚至,坐我隔壁的校草,紅着臉湊了過來。
「夏霖,這道題不會,你能教我嗎。」

-3-
我們同桌半年,沒說過一句話。
老師覺得葉源聲太招女生喜歡,跟我坐保險,葉源聲曾用一壘壘書擋在三八線中間,惡Ṭũ₉聲惡氣警告我不能過界。
現在,他耳根紅紅向我討教做題思路。
方雅如臨大敵盯着我們,我心底升起隱祕的爽快,於是改變主意,對葉源聲說樂意之至。
我貼身過去,講題時手臂不可避免靠在一起,肌膚相貼。
他沒移開,我也沒。
後來,他約我去圖書館,藉着下雨天共撐一把傘的功夫摟住我肩頭時。
我看到悲憤欲絕的方雅。
回宿舍後,她還想故技重施,可這次被我一把推開。
看到她變得臃腫醜陋的臉,我忍不住輕笑起來,快意十足:「爲什麼不能喜歡我,不喜歡我,難道要喜歡你嗎,可你照過鏡子了嗎?」
我變美后,她臉上爆滿膿痘,身上還散發起濃郁的腥臭味道。
方雅捂住臉失聲痛哭。
「只是,指甲的功效開始減退。」
我遺憾嘆氣:「方雅跟我一起報了舞蹈比賽,爲了名額我拼命練習,揮汗如雨後,我發現肚皮反而發脹,臉上斑點浮現,更麻煩的是,我發現自己與方雅越來越像。」
同學老師偶爾會認錯,連葉源聲也嘀咕:「我怎麼沒發現,你跟以前的方雅挺像的?她眼角一顆痣,你也有了,以前你沒的呀?」
我捏緊筆,臉色陰沉不發一言,媽媽苦口婆心勸我:「停下吧,現在停還來得及。」
可嚐到了美貌的紅利,怎麼能輕易停下?
我對着鏡子若有所思。
「麪皮三寸血,骨裏七分精,人的十指對應十二正經,尾指看似不起眼,卻凝藏主管面相的地魂,指甲做法能有這樣效果,如果,是整根手指呢。」
我決定一勞永逸。

-4-
我物色了很久。
學校西側有片廢棄的樓,附近沒有監控,欄杆很多處失修鬆動,我模仿葉源聲的字跡,給方雅寫了張紙條。
「我知道了夏霖變美的原因,晚上 8 點,不見不見。」
我約她出來,並叮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知道,方雅無法拒絕這個誘惑,她迫切的想變回原先的自己。
方雅提早了十分鐘到。
我藏在角落的陰影中,感到心臟砰砰直跳,越跳越快——
方雅背過身,焦急朝下張望時,我猛地衝出陰影狠狠一推,她整個身體控制不住地向栽去。
「啊——」
短促的尖叫後。
她與鬆動的欄杆一起掉了下去。
「啪——像西瓜落地,時至今日,我都記得那一幕幕,她臉朝地,肢體像砧板上的魚抽動,鮮血從她烏黑的長髮滲透出來。」
第三天,方雅的屍體被找到。
我做的很謹慎,自認天衣無縫,可很快,我在課堂上被警察當場帶走。
百密一疏,原來當天有個小攤販在爛尾樓休息,提供了嫌疑人模擬畫像。
我冷汗連連,一口咬定毫不知情。
「警察當然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詞,他們步步緊逼,我根本招架不住,可就要在即將認罪那一刻。
他們說,真兇抓住了。

-5-
那是個流浪瘋女人。
被警察找到時,她正瘋瘋癲癲把玩着一截斷掌,那就是方雅丟失的。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我媽媽。
是變美之前的她,她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型,被反噬得渾身爛肉,那時我才驀然間明白過來,發現我殺人後媽媽那句。
「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承認。」
媽媽那麼美麗動人,瘋女人醜得面目全非,沒人會把兩者牽連在一起,我悲痛之餘難免有些慶幸。
「精神病流浪者殺人,不會判處死刑,我爲自己的逃過一劫感到慶幸,Ṫų₂可不等我鬆口氣,葉源聲找到我,他神色不太對勁,說那晚……他看到了。」
我心裏打了個突,他囁囁地。
「我看到了,殺人的,不是瘋女人……是你。」
原來,那晚他也在。

-6-
「我偷看了你寫的紙條。」
他臉頰漲紅,鼓起勇氣一樣拽住我的手腕:「夏霖,去自首吧!」
說到這裏,我口乾舌燥喘了口氣,看向男人:「如果是您,會怎麼做呢,會去自首嗎?」
「我當然會殺了他。」他用知悉一切的語氣哼笑:「只有死人才會閉嘴。」
這是他久經商場從未敗過的祕訣:「信任永遠是有期限的,就像每個商品都有它的保質期。你講的很生動,但想僅僅憑這種校園故事就想我浪費一百萬,未免……」
男人不屑的語氣,在看到手機當年的新聞後戛然而止。
《G 市二中連續發生多起命案》
少年從方雅墜樓的地方,一躍而下。
當場身亡。

-7-
「你怎麼辦到的?」
老人目光閃爍,畢竟,美麗的女人有許多,有趣的祕密少之又少:「你是怎麼讓他自殺的?或者,僞裝成自殺?」
我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
手指已經有了些力量,但還遠遠不夠。
「謎底揭開太早,故事容易喪失樂趣。」
老人嗤笑,說你是編不下去了吧,我莞然一笑:「等聽完第二個故事,您再下判斷也不遲,對了,接下來的故事,與您有關哦。」
「與我?」
「嗯,您是四十年前,一場船難的唯一倖存者吧,這難道不值得大書特書嗎?」
老人眼裏閃過狠厲。
我權當看不見,自顧自地說起四十年前,一艘貨船在途徑盤龍礁時神祕消失。
船上四十五位船員就此失蹤。
「只有您落海後幸運被救,之後,您的人生像開了掛一樣,運氣好得爆棚,做什麼生意都會大發,從一窮二白的船員到如今富甲一方,可真讓人羨慕啊。
老人臉上原本還玩味的笑蕩然無存,像是被激怒的野獸,兇狠掐住我咽喉。
「你找死!」
我呼吸一窒,卻無所謂。
「許多人都好奇您的經歷,可您隻字不提,還抹去了相關資料。」
我要說的第二個故事,就是您當年的祕密。
第二個故事:海女

-8-
—故事 2:海女—
盤龍礁,沉過三十八艘船。
可我得去。
我叫張順,今年 28,還沒娶到老婆,這條線是去南洋的捷徑,跑一次船的錢就夠給阿秀家聘禮。
富貴險中求,窮人是沒有選擇的。
上船前三天,平安無事。
當船長宣佈盤龍礁已過時,大家緊繃的神經才鬆了下來,我跟着老船員喝酒慶祝,去甲板上透氣,才發現外面水汽好重。
海面起的白霧幾乎籠罩了整艘船。
我忽的看到,濃郁的霧氣中映出點點黑影。
那是人影子,他們臨海而立,身體站得筆直,全都齊刷刷看向我,我該逃的,可那一刻我就跟魔怔了一樣,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着往霧裏去。
海風更大了,在我身體馬上騰空之際。
一股力量猛地從後把我拉了回來。
「你這傻小子,第一次跑船吧!」
我被拽得後仰着地,疼痛瞬間讓腦子清醒過來,這才驚覺自己爬上船舷,差點就墜入海中。
再看過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鬼影已消失無蹤。
「那些是水鬼,得虧你運氣好,遇上我。」
救我青年叫尹道士,睡我右鋪,平日嘴巴沒個正經,說是以前當道士,也是喫不上飯才改行來跑船。
「你說那,那些是什麼……是鬼?」
我抖得跟篩糠一樣。
「也是死在這片海域的水手,但他們沒有實體,沒法直接跟人接觸,所以只能引誘你過去。」
我打了個寒顫:「可船長不是說,已經開過了……」
「呵,危險的,從來不是盤龍礁。」
小道士懶懶一掀眼皮。
「而是,礁中的海女。」

-9-
海女,那是什麼?
不等我繼續追問,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撕破寧靜。
「死人了!快來人!」
死掉的船員叫老張。
出事的地方在艙室,狹小的過道上滲滿血水,男人的臉側枕着在地上,他的臉被撕碎,只剩下血肉模糊紅赤赤的一堆。
屍臭味混合着爛魚腥味,噁心得我根本控制不住,蹲在一邊吐了出來。
尹道士捏着鼻子在一邊甕聲甕氣說風涼話:「嘖嘖,膽小成這樣還敢上船,你行不行啊?」
大副來檢查了屍體,神色凝重地跟船長交頭接耳後,對外宣佈說喝醉摔死。
騙人!
我明明看到,死者身上有魚齒啃食過的痕跡!
可我也想不明白:「可魚怎麼會來到船上,就算跳上船,也只會在甲板,怎麼會來負二樓的艙室?」
尹道士低聲:「因爲海女,上船了。」
「海女,山海經中的鮫人,也有人喜歡把她們稱人魚,確實,幼年海女的眼淚是珍貴之物,可,成年的她們的恐怖遠在你們想象之外,她們不僅能操縱水鬼,甚至能幻化成人的模樣,上岸混跡在人類中。」
「你說,這艘船有多少人。」尹道士忽然問。
我想了下,說算上船長大副總共四十六,死了一人,那就是四十五。
他搖頭:「你要現在把船上所有人匯在一起,再數一數,絕對不是四十五。」
我打了個冷戰,問什麼意思。
「海女上了船,是不會輕易走的,誰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鬼呢?」
正說着,他忽然舉起手裏的煤燈,冷不丁就來了一句。
「你就沒發現,我有什麼不對?」

-10-
小道士回頭,冰涼的瞳孔透出滲人的笑意。
我被嚇雙腿發軟,想跑卻動不了,小道士這才噗嗤一下笑出聲:「看把你嚇得,膽子真小。」
「不過,海女除非特殊情況,也不會貿然上船,除非這船上有什麼吸引她們……」
我有些警惕:「你到底是誰,我看你不像跑船的。」
尹道士也不藏了,摩拳擦掌哈了兩聲:「猜對了,我是收了海運公司老闆錢,過來除妖爲你們護航的。」
尹道士要去找海女前,給我留了一道符:「這是我師父留我的,只有兩張,你我各一張,能保你平安。」
我有些猶豫:「你爲什麼……給我。」
小道士聳聳肩:「可能,是大副要揍我時,你擋在我面前了吧,行了,拿着吧,整個屋就我們兩個單身漢,不幫你幫誰啊。」
他不忘叮囑:「海女雖然能模仿人類外表聲音,但她們不會有影子,注意分辨。」
回房的路如此遙遠,外面的海風呼嘯猙獰,有種我認知之外的東西,在無聲無息的向我靠近。
「張順,這麼晚在外瞎晃什麼,給我過來。」
身後,忽然傳來大副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大副性侵暴戾,平日對我動輒打罵,我打心眼裏怕他。
我轉過身,卻發現大副渾身溼漉漉,還一反常態站角落。ṭű̂₄
我心裏咯噔了下,想起尹道士說過:「海女不喜光,如果有人一直在陰影裏跟你說話,別去。」
我一咬牙,Ŧů⁼轉頭就跑。
「你小子……要去哪裏啊?」
幽怨的聲音更近了,幾乎就貼在耳邊。
滋啦——
我腦子早就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兩邊艙門被什麼東西打得啪啪作響,就像……魚尾扇在上頭!
溼漉漉的手抓住我的脖頸剎那,又燙手一樣鬆開。
是符咒起作用了!
「快進去!把門關緊!」
我匆忙回頭,是提早回來的尹道士,他甩出黃符,怪物發出非人的尖叫,震得艙頂的木板都顫抖起來。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看清了對方模樣。
僞裝出的五官被擠壓得支離破碎,大副的嘴巴開裂到耳根,裏頭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鋸齒,碩大的白眼珠子正對我發出恐怖的獰笑。
「快!快關上門!」
我們合力頂住門板,海女發出憤怒的咆哮,卻只敢在門口徘徊,始終不敢碰門上的符咒。
我嚇得癱軟在地,整個人止不住的抖,尹道士也幾近虛脫。
「張順,你知道這艘船運的是什麼嗎?」

-11-
「不就是,茶葉瓷器那些嗎?」
尹道士搖頭:「我也以爲,可知道那些只是幌子,他們在走私東西!剛去底艙,我發現他們私藏的朱漆王棺,佛頭、金縷衣還有大量金餅,南陽剛出土了唐墓知道吧?他們勾結了墓賊,把古董走私到海外販賣。」
「墓地挖出的東西極陰,也招來了海女,除非扔掉,否則剩下的人都會成爲海女的盤中餐!」
我說船長怎麼可能捨得扔?貿然去說,反而會被滅口。
「我知道哪裏有救生船,上頭還有美國進口的罐頭……夠我們回去。」我ţŭ̀ₐ小心翼翼提出:「你一個人,怎麼鬥得過那麼多怪物?」
小道士眼裏閃過幾分掙扎,又沉默下來:「話是這樣說……」
窗外海霧更濃,隱約可見海面冒出一個個巨大水泡子,我頭皮都看發麻了,旋渦中爬出一隻又一隻黑黢黢的生物。
海女上船了。
「啊……!」
「救命,來人啊!啊啊啊!」
船艙離很快亂成一團,尖叫與廝打聲起此彼伏,哪怕關着門,也能聞到刺鼻的血腥味。
等我們躡手躡腳走出艙出,一路已橫陳十幾具屍體,他們身上佈滿齒痕。
平日裏欺負我的大副還剩一口氣,嘶啞着朝我伸出手。
「順哥兒,救救我……」
我沒接受過海員訓練,上船後身體不適,他讓人把我綁在桅杆上一天一夜,奄奄一息才肯放過。
他脖子上掛着的金墜子,是我媽死前留給我的,也被他強行奪走。
「救救我,我什麼都能țūₔ給你……」
恐懼中,我心中生出一股難言的快意,這幫不把我當人的畜生也有今天。
對着那張肥膩的臉,我鬼使神差地抬起腳,朝着他的頸側踩了下去。
之後,尹道士問我還有沒有活口時。
我遺憾地搖了搖頭,說沒有。
「無人生還,真遺憾啊。」

-12-
「離早上還有三個小時,以這個速度,我們會全軍覆沒。」
「救生船那麼小,坐不下剩下的人,只有這樣了。」
「獨自逃命,我做不到。」
尹道士臉上早沒了血色,只剩眼底一片頑固:「我說有個計劃,需要你的配合。」
他仰頭指向桅杆:「古有招魂幡,我們可以用船帆把船僞裝成陰船,海女靠識別陽氣來識別人類,只要遮住了,她們察覺不到人氣,自然就會撤退腹。」
我擅爬杆,尹道士把所剩不多的黃符和硃砂交到我手上。
「你要爬上船帆,在八個方位,貼上八道符咒。」
「需要分毫不差,一旦失敗,所有人都會死,永遠遊蕩在陰陽交接的地方不得超生。」
倖存的船員手持魚叉跟海女廝打,海風劇烈,越往上爬,桅杆搖晃得更劇烈。
我清楚地聽到下頭不斷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嚼咀聲。
骨頭斷裂,屍肉橫飛。
「張順,快!快點!」尹道士厲聲催促。
我掏出黃符,可就在那麼緊要的關口,一個想法佔據我腦子:其實,沒必要救這幫人的。
我有護身符,也有救生船,一定可以平安回去。
而這幫人算什麼?萍水相逢三天,平日對我呼呼喝喝,欺負我是新人,就連工錢都被扣下大半。
現在,生殺大權就在我手裏。
如果他們消失,船上那批寶物,會是誰的?
我渾身發麻,心跳如鼓。
只是這次,是興奮得發麻。
我知道,命運第一次向我拋來橄欖枝。

-13-
「張順,你說信任是需要有期限的,就像商品,恐怕就是這個時候,你徹底明白這個道理吧?」
故事講到這,張順滿頭冷汗,原本掐住我脖子的手也不自覺鬆開。
「你怎麼,怎麼會知道,不可能有人會知道——」
我發出低沉的笑,瞳孔裏倒影着老人那張佈滿斑點的臉。
我溫聲細語:「我還知道,你故意在符咒上擦上自己的鮮血,等尹道士發現時爲時已晚,你就用褲兜裏藏着的魚針,在轉身瞬間扎進他眼珠裏。」
我喉嚨變了聲,模仿起他當時的語氣:
「別怪我,我只是想活,體體面面的活!」
「我明明讓你一起走,是你不肯,裝什麼聖人!」
「爲什麼要救他們,他們不配,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別怪我!」

-14-
「閉嘴——」
張順頭痛欲裂,喘氣急促:「不會有人知道當時的事,除非——」
他腦子還是轉得快,很快從兩個故事裏,找到某個聯繫點。
「領養你媽的是瞎眼乞丐,茅山術士,他沒死,他是……當年的尹道士!」
「他活了下來!」
我爲他的反應鼓掌:「尹道士被你戳瞎眼睛,掉入海中,一樣被救。」
「只是他成了瞎子,最難的時候靠乞討爲生,但他一直在找你,張順,那艘船所有人的魂魄都被困在陰陽中的夾縫裏,你看你賺了那麼多錢,也沒想過給這些人燒點香,他們怨你……日積月累,怨氣滔天。」
「來你身邊可不容易,你怕被冤魂索命,常年居住在這座由大師佈陣的大宅中。」
「不想點辦法,可真進不來呢!」
張順平日極其小心。
只有在享用女人時,不喜歡有旁人在。
麻藥已經消得差不多了,我揉動十指,手腳並用地爬到他身邊,溫柔地解下他的睡衣。
張順從胸部以下嚴重腐爛,肌肉高度潰爛,一絲絲掛在骨頭上,像極了千瘡百孔的馬蜂窩。
他想呼叫保鏢,可他喉嚨像被捏着,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看來,怨氣也不是毫無用處,你被反噬得很厲害啊。」
直到現在,張順才驚愕地發現眼前站起來的女人。
在燈光下,沒有一點影子。
幾十年前,尹道士的提醒猶言在耳。
「記住,成熟的海女是能僞裝在人類的狡猾生物。」
「海女啊,是沒有影子的。」

-15-
張順腦子一下就炸了。
他的身體戰慄起來,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你想替尹道士復仇?那麼多年了有必要嗎,理智點,我能給你想象不到的好日子,看,這裏所有的古董寶物你都能拿走,」
我不爲所動,咬破手指,在他眉心滴下一滴。
張順瞳孔大睜,瞬間又回到了那個狹窄陰冷的過道,海女的利齒深深扎進他軀體,無數手臂從黑暗裏深處,死死抓住他皮肉。
爛肉裏溢出鮮血,張順痛苦求饒:「放過我,我所有的財產,都能給你!」
我喫喫笑,說急什麼。
「船上四十五位亡靈,你需要挨個體驗他們死前經歷的痛苦,再說,我的第三個故事還沒講完,急什麼?」
「第三個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人膏。」

-16-
—故事 3:人膏—
我叫夏霖,是個混血。
人與海女的,混血。
十六歲前的我無比醜陋,可我媽媽卻是明豔的大美人,因爲海女的基因就是這樣,在幼體尚未成熟時,會出現部分返祖的樣子。
從小,我媽就教我謹小慎微。
「我幼年被尹道士好心收養,隱居在與世隔絕的小村落,平日誰家有麻煩他都願意幫忙,到了我蛻變前夕,他要我離開村永遠別回來,可我不捨得啊,我已經有了青梅竹馬的戀人,他不嫌棄我醜,我相信他靠得住,就對他吐露了海女的祕密。」
「當晚,村民舉着鋤頭鐮刀圍住了我家小屋,他們放了火,尹道士要我逃,他用身子死死抵住門板給我爭取時間……門外,舉着火把叫囂得最大聲的,就是我的心上人,是他出賣了我。」
最後,尹道士被活生生燒死。
是啊,人類對醜陋的同類都會施以暴力,何苦是對異族?
我總躲在見不得光的角落,不是因爲自卑,而是我的影子過淡,與常人有異。
我獨來獨往,獨自忍受同學的排擠。
直到方雅的出現。
「我傷痕累累時,她會從校醫那給我帶藥,其他女生譏笑我醜她努力岔開話題,分組學習還主動給我一起。」
我並不買賬,她在僞善嗎。
對我釋放善意來突顯她的人美心善?
「老師把我的競賽名額給了她,說我參加會影響學校形象時,她說今年參賽的都很強,她沒有信心可以拿下名次,名額兜兜轉轉,又成了我的。」
我心裏很煩躁,在走廊攔住她,反問:「你在同情我嗎?」
比起被人嘲笑,我更討厭被人憐憫。
我盯着她的臉,試圖在上頭找到我熟悉的東西,比如噁心、譏諷、憐憫。
可我什麼也沒找到。
「夏霖,我纔不同情你,你那麼強,我爲什麼要同情你,你有什麼值得我同情?」
她定定看向我,良久,嘆了口氣。
「我想超過你,你一直是我的目標啊。」

-17-
她是第一個,把我當做目標的人類。
「你很強,我幫你不是憐憫你,是不希望你浪費時間在那些人身上,我不想勝之不武,我也想去比賽,可我要堂堂正正打敗你。」
色相虛妄,真理永存。
「把我當對手的人,反而會尊重我,我們志趣相投,目標一致,我交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每天跑早操,我們無話不談,我完全把媽媽的警告忘在腦後。」
可忽然有天,方雅失蹤了。

-18-
大家懷疑她跟男人跑了
「他們可一點不瞭解她,方雅的野心從不在戀愛上,知道她多刻苦嗎,她總是最後一個離開自習室,她的牀板上貼滿了錯題集,她不可能無故消失。」
「我隱隱覺得不安,她失蹤的第七天晚上,我心裏格外煩躁,起身去走廊盡頭的公共廁所時,忽然看到鏡子上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方雅!
我高興壞了,可她木頭一樣僵直冰冷,臉上血肉模糊猙獰一片,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白成了可怖的鮮紅色。
「夏霖,救救我。」
她試圖向我伸出手:「你帶我走吧。」
海女能看見人類看不到的東西。
我意識到出事了。
我報了警,幾天後,方雅的屍體在廢棄大樓被找到。
她的死狀與那晚我見過的一模一樣,身上血液脂肪都被抽乾,皮肉像是乾枯了一樣,屍檢說她死前被侵犯過。
班裏同學議論紛紛,不乏幸災樂禍的。
「漂亮的女生這個點在外頭亂逛,搞對象呢。」
「我看她總是最晚回宿舍,果然有鬼啊。」
我冷笑:「那麼明顯的謀殺,最後卻定性成少女爲愛自殺, 原來,是方雅爸公司破產, 欠下鉅額債務,將她高價賣給了你。」
「你被那麼多怨靈索命,卻能安穩活到今天,也是費勁了心思。」
「《抱朴子》一書中記載, 服用人膏可延年益壽,甚至起死回生, 只是煉製有很多條件,一是需要處女,二是要合適的生辰八字, 七天的煉製過程, 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讓人的求生慾望達到頂峯, 提出來的油膏纔是精華,塗在你身上纔有生肌延命的效果。」
我踩在張順腦袋上,逼他看向我這張Ŧṻ₎臉。
「你居然認不出這張臉,真是讓人遺憾。」

-19-
方雅死後, 我這張醜臉開始蛻變。
比預期的要早。
真麻煩,我原本計劃是在高考後, 去新的城市,再用新的面貌再生活。
媽媽說, 海女成年的長相, 會受你喜歡,嚮往……
思念的人影響。
張順腹腔裏發出刺耳的男聲, 各種聲調都有,高高低低,充滿仇恨:「爲什麼要背叛我們!」
張順七竅中噴湧出鮮血, 他拼命抓已經潰爛得不成樣的皮肉,慘叫聲越發悽慘。
我聽得心情愉悅:「人的貪心,是本性驅使,無可厚非。」
「但任何選擇背後都有代價,到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20-
一夜過去。
清早八點,守在張順臥室門口的保鏢這才伸了個懶腰,打開門的瞬間, 血腥味迎面而來。
保鏢習以爲常, 還打趣了句:「主人還是玩得重啊。」
待看清裏頭情景, 他們呼吸瞬間停滯!
張順躺在牀上,猩紅的皮肉被撕扯得滿屋都是,他脖子以下蕩然無存。
最匪夷所思的, 還是他的表情。
他睜着眼,臉上居然沒有痛苦之色,反而嘴角揚起,有種幸福……被解放的極致快樂。
「報警,快報警——」
「昨晚的那個女人呢, 在哪!」
「封鎖所有通道,調出所有監控找到她!」
兵慌亂中,無人注意到門半掩的陰影處。
憑空走出一道人影。
我身着白大褂頭戴醫用口罩,一路小跑地隨隊伍上救護車。
外頭豔陽高照, 如果有人能更細心點,就會發現。
有個人啊。
它,沒影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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