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肉蟲

  我們村的女人頓頓大魚大肉,身材卻是出了名的誘人。
  小腰一隻手就可以握得過來。
  但凡她們長了一點肥肉,就會找上門求我娘用養的肉蟲給她們喫掉。
  娘說,「喫的是肉,偷的是命。」

-1-
  「鳳娥,來,給你喫個雞腿。」
  年輕的小媳婦看着面前油滋滋的雞腿,吞嚥了下口水。
  隨後她又摸了摸腰間的贅肉,猶豫半天羞澀地低下頭。
  「我就不喫了,最近長胖太多,我男人昨晚還嫌棄了。」
  村裏的女人們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哎喲,長點肥肉算什麼啊。你看我們整日這麼喫,還不是身材保持的這麼好。」
  我們村的女人,身材是出了名的誘人。
  剛嫁到村裏的鳳娥看着她們纖細的腰肢,眼中露出止不住的羨慕。
  「唉我哪能跟你們比,多喫幾口,身上就要長肉。」
  女人們聽到這話,打趣似地衝她勾手,「今天晚上,你跟我們一起去個好地方。」
  「保管你再醒來的時候,腰也細得能讓你男人一把攥住。」
  鳳娥睜大了眼睛問道,「還有這樣的好事,在哪兒啊?」
  她順着女人們的手指方向,轉頭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去她家。像你這樣身上有肥肉的女人,讓她娘看到保證樂開花了!」
  「你放心,她家就只剩娘倆住着,咱們半夜過去也不妨事。」
  看着鳳娥探究的眼神,我微微點點頭。
  我娘是村子裏的巫醫,會得一身好手藝。
  村裏人有個三災六痛,都會來找我娘。
  最重要的是,她手上有一套獨特的法子。
  無論多肥胖的女人,只要來到我娘這裏,都能變得苗條纖瘦。
  這讓村裏的女人們視我娘爲神仙,三天兩頭地來求她去掉自己身上的肥肉。
  鳳娥剛嫁來我們村,聽到這話半信半疑。
  可到了半夜,她還是忍不住跟着女人們敲響了我家院門。
  「來了,來了。」
  我娘聽到門外的聲音,連忙跑出去迎人。
  「這才過了幾天啊,你們又管不住嘴喫胖了?」
  等我娘看到來人,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了鳳娥身上。
  她滿意地打量着鳳娥腰間的贅肉,嘴裏止不住地說道,「來來,快進來。」
  旁邊的人小聲笑道,「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於嫂一看見肥肉,就像撿到寶貝一樣。」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進了院子。
  她們輕車熟路地來到我家暗室前,「於嫂,鳳娥男人嫌她胖,你快先幫她吧。」
  我娘喜上眉梢,將鳳娥單獨帶進暗室裏。
  她衝我使了使眼色,我連忙拿上牆角的藥箱一起跟過去。
  進了暗室,鳳娥有些緊張得不知所措。
  我娘笑着將她哄到牀上,「怕啥子,村裏哪個女人沒來過?」
  「等你再醒過來,保準滿意自己的身材!」
  我娘從藥箱中取出幾顆黑黢黢的藥丸讓鳳娥吞下。
  沒過一會兒,牀上的女人就呼吸漸沉,陷入沉睡。
  只見我娘滿意地摸着她身上的肥肉,咂嘴道,「好久都沒來這麼肥的身子。」
  「今天能給我的寶貝開開葷了。」
  說完,她打開藥箱的隔層,從裏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石罐。
  看着石罐上的蓋子不停地被頂起。
  我知道,那個駭人的東西又要ŧų⁷出來了。

-2-
  我娘從石罐中引出一條白白的肉蟲。
  那肉蟲剛一出來,就像是聞到了女人香味,直衝着鳳娥的身體爬過去。
  它扭動着身軀四處尋覓入口,直到我娘把它放到了鳳娥的肚臍中,這才一頭鑽進去。
  即便我已經見過這場景無數次,可還是覺得瘮人。
  沒錯,我娘幫女人們保持身材的方法,就是讓這肉蟲一點點喫掉她們身體裏的肥肉。
  肉蟲不停地在體內蠕動着蠶食,只見鳳娥肚子上那些鼓起的地方,沒一會兒就癟了下去。
  遠遠看去,只能看到皮肉下的蟲子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
  等到它從鳳娥口中冒出頭來的時候,身子已經暴漲了數倍。
  我娘貪婪地撫摸着肉蟲,自言自語道,「這下可算是喫飽了吧。」
  而牀上的鳳娥,哪裏還有往日豐腴的樣子。
  腰身似是瘦了幾圈,就連臉蛋都小了不少,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
  只是……她的臉龐慘白的嚇人,毫無血色。
  我娘見鳳娥的臉色實在太差,立馬拿出銀針扎向她身上的幾處大穴。
  沒一會兒鳳娥便醒轉過來。
  「我,我這是?」,鏡子裏的鳳娥不敢相信地一遍遍看着自己。
  「看這小腰細的,回家讓你男人看見肯定高興。」
  鳳娥臉上再無之前的顧慮,只剩下抑制不住的歡喜。
  當我娘將她帶出暗室的時候,那羣女人立馬圍了過來。
  「看吧,這下你跟我們一樣了。怎麼喫都不怕身材走樣。」
  「於嫂,你快受累幫幫我。我這幾天喫多了,總覺得身上有些不鬆快。」
  等我娘用肉蟲把她們體內的肥肉都一一喫淨之後,女人們才滿意地從我家離開。
  她們離去時步伐踉踉蹌蹌,似乎整個身子都沒了力氣。
  每次都免不了有人唸叨,「身體虛兩天怕什麼,總比變成肥婆強。」
  可我娘曾經說過,「石罐裏那蟲子喫的是肉,偷的是命。」
  這些女人的命數,已經被偷去大半了。

-3-
  剛把人送走,我娘就支開我,自己抱着肥胖的肉蟲急匆匆地準備回到暗室裏。
  我悄悄跟在後面,不知她究竟每次都拿這肉蟲去做什麼。
  沒想到,我娘四周看了一圈之後,就用力地推開牆邊的衣櫃,一扇鐵門赫然出現在面前。
  我竟從來不知道家裏還有這處地方!
  等她進去之後,我輕手輕腳地來到衣櫃旁,一陣奇怪的異響傳進我的耳朵裏。
  像是,肉蟲在身體裏蠕動的聲音。
  過了很久,門內傳來了腳步聲,我連忙藏進衣櫃裏。
  透過門縫,只見我娘滿頭大汗地走出來。
  而她手中的肉蟲又變回平時小小的樣子,一動不動。
  當我好奇地想去看看那鐵門裏究竟有什麼的時候,院裏傳來Ţű̂₃我娘喚我的聲音。
  我只好連忙朝外走去。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好像聽到了鐵門裏傳來一陣心臟的跳動聲。
  撲通,撲通……

-4-
  我娘躺在院裏輕輕撫摸着肉蟲。
  「再多喫些,就快要成了。」
  我猶豫半晌在旁邊說道,「娘,村裏女人們的身子都快不行了。」
  「再用肉蟲偷命下去,怕是會出事。」
  我娘滿不在意地笑道,「她們的命算什麼。」
  說完,她衝着暗室的方向望了望,眼中透出幾分期盼。
  我娘手中的肉蟲乾癟癟地躺着,我娘心疼地說道,「太瘦了,還是得讓那些女人多喫點纔行。」
  說着,她將肉蟲放到石罐裏,起身就去了趟村裏劉老漢的豬肉攤。
  沒過兩天,劉老漢的攤子上就開始賣起了香噴噴的豬油酥餅。
  這豬油酥餅不知裏面加了什麼祕料,隔着老遠就能聞到香味。
  村裏女人們愛喫極了,就連鳳娥都拿着餅子喫得滿嘴流油,邊喫邊用帕子擦嘴。
  因爲有我娘在,所以她們壓根不怕長胖。
  用女人們的話說,「就算喫成豬,只要去趟於嫂家立馬又能恢復原狀。」
  殊不知,我娘正坐在家裏抱着肉蟲等她們來敲門。
  這些人來我家的次數越來越多,我娘用肉蟲不停地食肉偷命,她們身子跨得更快了。
  終於,就在劉老漢又賣出了整整一鍋豬油酥餅後,有人撐不住了。
  我娘被請去挨家診病的時候,只看到那幾個常年來我家的女人躺在牀上。
  她們嘴裏不停地念叨着,「於嫂,以後我們再也不貪嘴了。這身子瘦了胖,胖了瘦。實在是挺不住了。」
  我娘聽到這話,笑着沒吭聲。
  可她手中拿出的針管卻毫不猶豫地扎入女人們的體內。
  那藥,我曾經見我娘配過一次。
  只不過,是在我家母豬不長膘的時候。

-5-
  最近鮮少有人來我家,我娘卻每天不知在神神祕祕地忙些什麼。
  夜裏半夢半醒中,我忽然聽到門外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一想到那日在暗室中聽到的心跳聲,我連忙睜眼起身悄悄查看。
  腳步聲漸遠的時候,我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Ťų₆
  那背影,竟是我娘?
  只見她再一次進了暗室的鐵門裏。
  出來時,臉上帶着不同以往的喜悅。
  等我娘回到屋裏休息後,我按捺不住心裏的疑惑,壯着膽子起身前往暗室。
  平日裏熟悉的屋子,卻在此刻覆上了一層神祕的氣息。
  我費勁地挪開櫃子,不敢弄出聲響吵醒我娘。
  站在鐵門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格外清晰。
  聽起來好像比上次更加強勁有力了。
  我緊張地握住門把手,到底還是將門推開一條縫隙。
  一股悶臭的味道從裏面飄出來。
  漆黑的房間裏沒有任何光亮,我拿起旁邊的手電筒朝裏面照進去。
  只見四周的牆壁上,畫滿了奇怪的符號。
  這些符號,我曾在我孃的醫籍上看到過,卻不知是什麼意思。
  我用手扶着冰冷的牆壁慢慢走進去。
  光亮掃過的時候能夠看到,桌子上擺滿了我娘平日用的石罐和銀針。
  而那詭異的心跳聲,似乎還在裏面。
  我順着聲音一路尋過去,終於來到一扇破舊的屏風前。
  撲通,撲通……
  這聲音近在咫尺。
  當我終於鼓起勇氣走到屏風後的時候,眼前的畫面讓我倒吸了一口氣。
  一個男人正靜靜地平躺在牀上。
  這熟悉的身形讓我連忙將手電筒對準男人的臉。
  男人的臉上毫無血色,他緊閉着雙眼,嘴角突然僵硬地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等我看清了他的面容,手電筒咣噹掉落在地。
  牀上的人竟是我哥!
  可我哥,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6-
  我剛出生沒多久,我爹就因爲醉酒掉河裏溺死。
  從小到大,我娘將家裏所有的好東西都供我哥享用。
  一心想着等我哥再大幾歲,就把我嫁出去。
  換回來的彩禮剛好能給我哥討個老婆。
  可就在十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帶走了半個村子的人。
  我哥就在其中。
  那時我娘急得整日翻看着醫書記載,也沒能鑽研出解這場瘟疫的法子。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哥嚥了氣。
  可我沒想到,當初明明被下葬到祖墳中的人,如今卻是好好地躺在我家暗室中。
  一想到這兒,我嚇得後退了幾步,慌亂地跑了出去。
  回到屋子裏的時候,我整個人還像是在做夢一般。
  我娘每次拿着肉蟲啃食女人身上的肥肉,難道就是在給我哥偷命?
  就在我爲心中的猜測而驚訝的時候,我家院門被敲響了。
  我娘聽到動靜起身喊道,「誰啊?」
  我心中也是納悶,最近村裏的女人們都病在家裏。
  誰還會在這個時候來我家?
  等我打開院門的時候,卻是看到幾家男人推搡着他們媳婦站在我家門口。
  「你娘呢?趕緊讓她給俺媳婦治治,這腰粗的跟水桶似的難看。」
  「老子累了一天,晚上還要看這母豬癱在牀上,真是敗興。」
  那些女人們都深深地埋着頭,不敢吭聲。
  這纔不過半月餘,她們竟生生胖了幾圈。
  腰間的肥肉即便是穿了寬鬆的衣服都藏不住,整個人都顯得笨重了許多。
  一向愛說的王嬸紅着眼眶嘟囔道,「別讓我進去了,明天,明天我一定少喫點。」
  可換來的,卻是男人重重的一巴掌。
  我娘出來看到這些女人的時候,眼中沒有絲毫意外。
  她半是埋怨地說道,「你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大半夜的還得被你們吵醒。」
  王嬸委屈地哭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整日控制不住地想喫。」
  「肚子都撐不下了,可還是想找喫的。」
  我娘沒再多說,只是默默將她們帶進了暗室。
  等再次開門時,卻看到我娘身後躺了一地麻稈似的女人。
  我心中嘆了一口氣,她們的命數就快被偷沒了。
  「去叫她們男人來接回去吧。」,我娘抱着肉蟲衝我說道。
  說完她冷眼瞥了我一眼,「肉蟲的祕密,你半個字都不能說出去。」
  我乖順地點點頭,轉身就朝門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聽到身後衣櫃挪動的聲音。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我心底升起。
  我之前慌亂中忘了一件事。
  掉落的手電筒,好像還留在地上……

-7-
  如今再回去撿起來已經來不及。
  我只能趕緊去各家喊人,把這些命數將盡的女ŧù₁人們儘早擡回去。
  沒想到那些男人到了我家,看着地上骨瘦如柴的身體竟十分滿意。
  「就是這樣纔好看嘛,小腰輕輕一握就在老子掌心。」
  矮小的張四看着自家媳婦嗤笑道,「瘦點好啊,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跟我頂嘴。」
  「這麼細的腿,連孃家都走不到就得癱路上!」
  等這些女人被抬走之後,我娘才從暗室裏出來。
  我忐忑地看向她的臉,卻只見到一片喜色。
  或許是我娘急着救我哥,壓根沒注意到我遺落的手電筒。
  我的心終於放下幾分。
  從這天開始,每天夜裏我都能聽到兩個不同的腳步聲。
  一個是我娘,而另一個……難道是我哥?
  我不敢出屋,只能躲在門後靜靜聽着。
  「兒啊,你如今還沒完全恢復。」
  「不過你彆着急,娘一定儘快讓你變回正常人的樣子。」
  我娘欣喜地碎碎唸叨着,卻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
  耳邊迴盪的,依舊是僵硬的腳步聲。
  村裏的女人們都被肉蟲折騰得沒幾天活頭。
  我娘還能去哪裏偷命呢?
  就在我娘日日也爲此事眉頭緊鎖的時候,一個女人的到來提醒了她。
  是鳳娥。
  鳳娥嫁來我們村的時間不長,自然身體算是最好的了。
  當她頂着大肚子站在我家門口的時候,我孃的眼睛都亮了。
  「來,快進來說話。」,我娘盯着她滿身的肥肉,笑得快說不出話來。
  只見鳳娥拖着肥胖的身軀,慢吞吞地走進來。
  她一臉難色地望着我娘說道,「於嫂,我最近實在是喫多了。你看能不能幫幫我,這渾身肥肉快被我男人嫌棄死了。」
  我娘聽到這話,立馬答應下來。
  「有我在,你怕什麼。保準讓你一覺就回到苗條身材。」
  我娘將她一步步帶進暗室,可沒曾想到踏入的卻是地獄。

-8-
  這次的活兒,我娘格外重視。
  她讓我拿着藥箱也一起跟了進去。
  看着鳳娥滿臉信賴地躺在牀上,我心中有些不忍。
  趁我娘轉身,我偷偷拉着鳳娥衣服說道,「下次別喫這麼多了,這樣對身體……不好的。」
  可鳳娥卻面色尷尬地說道,「身體不好,也比這樣胖成豬強。」
  「我男人,他不喜歡的。」
  我搖搖頭,起身走到一旁。
  她一把吞下我娘給的藥丸,便沉沉地睡過去。
  睡着的臉上還掛着幾分期待的笑意。
  我娘拿出肉蟲,迫不及待地放在鳳娥肚臍上。
  只見那肉蟲快速鑽進她的體內,貪婪地啃食着那些肥肉。
  就在我不忍直視,想要轉過頭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開始不對勁起來。
  原本還在蠕動的肉蟲,突然像是發瘋了一般轉頭鑽向鳳娥的小腹。
  它啃食的速度越來越快,就連身體上也冒出詭異的紅光。
  我娘見這情形,大叫不好,「壞了壞了,她這是肚子裏懷上了。」
  可此時無論我娘如何驅使,肉蟲都不再挪動半分。
  它體內發出的紅光越來越刺眼,隔着鳳娥的肚皮不停地變大。
  我娘急得在一旁直跺腳。
  肉蟲不知啃食了多久,才終於滿足地停下來。
  牀上的鳳娥確實是變瘦了,瘦到半兩肉都不剩。
  褶皺的皮膚包裹着一具骨架,就這樣直挺挺地躺在我家暗室裏,沒氣了。
  我娘顧不得牀上死去的女人,一心放在她的肉蟲上。
  肉蟲從鳳娥口中鑽出來的時候,身子差點卡住。
  紅光漸漸消散,我娘反覆打量着肉蟲,臉上也慢慢由陰轉晴。
  「說不定,還真的因禍得福了。」

-9-
  鳳娥男人來到我家的時候,臉上見不到幾分悲傷。
  他張嘴就開始與我娘討價還價,「人是死在你家,無論如何你得給我個說法。」
  我娘自知理虧,也沒多糾纏。
  拿了幾沓錢塞給鳳娥男人,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他喜滋滋地站在鳳娥屍體旁說道,「有了這些錢,老子又能去討個新老婆了!」
  隨後,他就急匆匆地從我家走了。
  「你婆娘還得下葬呢,不能留在我家啊!」
  我娘焦急地衝門外呼喊,可男人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你們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
  「短命的女人晦氣,我纔不會讓她進祖墳呢。」
  我娘滿臉嫌棄地看着鳳娥,她厭惡地對着我說道,「你去拿塊破席子,扔到後山的溝裏去吧。」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可憐的女人,心中不是個滋味。
  後山上總有野獸出沒,我不忍心將她扔進水溝裏,就挖了個坑將鳳娥埋了進去。
  我揣着兜裏的零錢,去村東頭買了幾沓紙錢。
  黃煙燒起的時候,我蹲在鳳娥墳前唸叨,「快帶着你的娃娃投個好胎吧。」
  「下輩子千萬不要再貪嘴了,胖點瘦點又能怎麼樣呢,總比丟了命強。」
  看着眼前的墳包,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等再次回家的時候,我娘正在竈臺邊做飯。
  我娘見我回來得這麼晚,竟難得沒有罵我。
  「快去,把菜端桌上去。」
  盤子裏噴香的炒肉味饞得我直吞口水。
  好多年沒在家裏見到這麼好的菜了。
  我端着盤子來到主屋,恍惚間我好像看到飯桌前坐着一個人。
  等我走近了一看,嚇得雙脣控制不住地哆嗦。
  「哥,你……你怎麼在這?」
  我哥聽到聲音緩緩轉過頭,他的脖子還有些僵硬,「咯噔」「咯噔」的聲音尤爲刺耳。
  「好妹妹,我不在家裏,還能在哪兒呢?」

-10-
  自從我哥活過來之後,家裏變得熱鬧了許多。
  我娘一口氣給他買了十幾套衣裳,就連魚肉都堆滿了竈臺。
  村裏人都打趣地問我娘是不是撿到金元寶了。
  可ṭū⁹我知道,我孃的心裏如今比撿了錢還開心。
  我哥每天清醒的時間不多,大部分時間都還在沉睡。
  可每天夜裏,我都能聽到他喫東西的聲音。
  不僅是剩下的飯菜,就連我娘剛買回來的生魚肉,第二天早上就只剩下些殘骸。
  我娘心疼他,還是源源不斷地往家帶回來葷腥生肉。
  可她彷彿沒有注意到,我哥這麼個喫法,身上卻一點肉都沒多長。
  依舊像剛醒來時那般瘦弱。
  我不敢多言,只能眼看着我娘將家底全都花出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多久,我們村裏就傳出了喜事。
  鳳娥男人又要成婚了。
  聽到這個消息,村裏人都覺得最正常不過。
  「老婆死了,還不趕緊再找一個。」
  「說的就是,成過婚的男人哪裏還能忍得住一個人過。」
  說起這些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羣命數將盡的女人們。
  她們如今鮮少能喫下東西,只能靠着每日喝些湯粥度日。
  我知道,這是因爲她們身子裏早就被肉蟲掏空了。
  可正是如此,她們反倒高興起來。
  「我男人說了,就喜歡我現在這樣子。」
  「是啊,自從我瘦得喫不下東西,也不怎麼出門。我男人在家的笑臉都變多了。」
  也就是趕上村裏喜事,她們這才又聚在一起。
  我娘也帶着我來到鳳娥家。
  看着門上張燈結綵,一片喜氣。
  我不禁想起後山上,那個埋入土裏的女人。
  她似乎就這樣被所有人遺忘了。
  鳳娥男人穿着一身紅色,牽着新娘子的手在衆人面前拜下天地。
  村裏人的起鬨喝彩聲不絕於耳。
  我娘見新人已經拜過堂,立馬拉着我往外走。
  「要不是都在一個村裏住着,我纔不來湊這熱鬧。」
  「亂哄哄的,吵死了。」
  可沒想到,剛走出人羣就在遠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哥正站在那裏,直勾勾地盯着鳳娥家。
  「你出來做什麼?娘不是告訴你,沒事就在家裏休息嘛。」
  我娘連忙環顧四周,看到沒人注意這邊才拉着我哥回家。
  可我哥剛纔看向鳳娥家的眼神,讓我覺得心底有些慌亂。
  我悄悄跑到後山,四處尋覓着當初埋葬鳳娥的地方。
  可當我找到那處的時候,眼前哪兒還有什麼墳包。
  只剩下一個土坑,裏面什麼都沒有……

-11-
  從後山回來之後,我不自覺地多看向我哥幾眼。
  他從前的脾氣被娘寵得極爲暴躁。
  可如今卻總是沉默寡言。
  只有面對着飯菜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一絲生氣。
  我娘一想到他躺了這麼多年,心疼得緊。
  更是不停地將飯菜夾到我哥碗裏。
  「來,兒子多喫點。」
  就這樣,我哥的身體終於出現了些變化。
  他的肚子漸漸隆起,大腿也不似從前那般瘦弱。
  我娘樂得合不攏嘴,直唸叨着她兒子這回真的好起來了。
  可我卻發現,我哥和從前大不一樣。
  從前他性子粗魯,永遠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
  但現在,即便頓頓都是這麼大的飯量。
  我哥每喫幾口,都會用帕子將嘴邊的油水擦掉。
  不僅如此,每當他清醒的時候,都會站在水盆前洗乾淨頭髮。
  這實在不像是我哥的性子。
  我偷偷問過我娘,她這個肉蟲偷命的法子,救醒的真是我哥嗎?
  我娘聽到這話就給了我一巴掌,「不是我兒子又能是誰?」
  「我辛苦操持這麼多年,難道還能救回來旁人?」
  可沒過多久,我就意識到她錯了。
  我娘偷命換回來的,真不是我哥。

-12-
  我哥肚子喫得越來越大,家裏能喫的東西都被他喫光了。
  我娘數着手裏的錢,犯愁地說道,「可不能餓着我的乖兒,得再想些法子。」
  正巧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門。
  「於嫂,於嫂在家不?」
  我娘開門一看,竟是鳳娥男人新娶回來的老婆。
  是那個叫小慧的女人。
  「怎麼了這是?」,我娘看着小慧一臉急色連忙問道。
  「於嫂,快跟我去家裏看看吧。我男人昨夜不知怎麼就突然病了起來,眼瞅着這會兒都快順不過來氣了。」
  說完,小慧突然好像渾身打了個哆嗦。
  她抱着肩膀四處看了看,「你們家院子裏怎麼這麼涼啊。」
  我娘一聽又來了賺錢的活,二話不說立馬讓我拿上藥箱。
  等我們到了之後才發現,牀上的男人只剩一口氣吊着。
  枯瘦的身體彷彿下一秒就會折斷。
  我娘察看了一番,癟嘴說不出話來。
  小慧急了,「於嫂,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娘過了半晌才往男人身上紮了幾根銀針。
  「這怪病我也沒法子,眼下這幾根針勉強能吊住他的性命。」
  「其他的就看自己造化了。」
  我娘不顧小慧的哭求聲,轉身就走出屋子。
  回去的路上,我娘冷不丁地看向我,「你把鳳娥的屍體扔哪兒了?」
  我被她問得一愣,連忙指向後山,「就,就扔到那條臭水溝裏了。」
  她皺着眉頭思索道,「這,不應該啊。」
  「怎麼會這樣呢?」
  我心裏也跟着暗暗琢磨。
  我娘已經用肉蟲給我哥偷來了命,可鳳娥男人剛纔那情形。
  分明就是被肉蟲啃食過身體的樣子。
  突然,我想起昨晚隱約地聽到我哥出門的聲音。
  難道是他?
  中午喫飯的時候,我家桌子上已經沒多少菜。
  我剛想夾菜就被我娘一筷子打掉。
  「讓你哥先喫。」
  我只好把手伸回來,老實地喝起碗底的米湯。
  我娘喫完飯便出了門。
  這時,一盤菜碟悄悄推到我的面前。
  「喫吧。」我哥難得在家裏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溫柔纖細了許多。
  眼中卻依舊帶着幾分我看不透的冷漠。
  我將盤中的幾塊肉夾到他的碗裏,「你這種時候,要多喫些。」
  看着他詫異的目光,我微微點點頭。
  兩行淚水靜靜地滴落在飯桌上。
  我哥眼中的情緒從委屈變爲憤恨。
  不對,現在應該叫她鳳娥。
  我娘用肉蟲偷命換回來的,不是我哥。
  而是那日在我家暗室裏慘死的鳳娥。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的肚子也不是因爲喫多了才這麼大。
  而是那個胎兒,還在她體內活着。

-13-
  夜裏,一陣嬰兒的哭聲將我驚醒。
  聲音穿過薄薄的牆壁,格外的淒厲尖銳。
  我起身推開門,發現嬰兒的哭聲正是從鳳娥的屋裏傳來。
  我娘這會兒也被吵醒了,「哪裏來的嬰兒?」
  眼看着她就要順着聲音找過來,我連忙推開窗戶說道,「娘,是外面的野貓叫聲。」
  我娘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鳳娥的屋門。
  「趕緊攆走,別吵着你哥休息。」
  我連忙點點頭,伸手假裝趕貓。
  看着她回屋之後,我趕緊來到鳳娥的屋子。
  一進去,就看到她託着肚子側躺在牀上。
  臉上的表情格外痛苦。
  我壓低聲音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聽到哭聲就過來了,這孩子不是還沒生,怎麼會哭呢?」
  鳳娥撐着身體,撫摸着肚子說道,「我懷的,這是陰胎。」
  「陰胎?」,我喫驚地捂住嘴。
  她苦笑道,「我頂着你哥的身子,又怎麼能生出正常孩子。」
  我壯着膽子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裏面已經能夠感受到胎兒的動靜。
  鳳娥一把抓住我的手,「陰胎在我肚子裏待不了多久,這幾天可能就要生了。」
  「你一定要幫幫我。」
  看着她的肚子,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我娘就出門了。
  直到太陽落山她纔回來,衣服上還掛着落葉和泥土。
  她臉色不好地重新進了暗室,不知做些什麼。
  「去,把這碗湯給你哥送去。」
  我看着外面的夜色,不解地問道,「這大半夜的,讓我哥喝湯?」
  「讓你去就去。記住,看着他喝完再走。」
  我娘將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我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心中預感不妙。
  難道我娘發現端倪了?

-14-
  我娘屋裏的燈,直到半夜都沒熄。
  她似乎在等着什麼。
  剛過了子時,窗外一片烏雲徹底遮蔽住了月光。
  黑暗中,嬰兒的哭聲再次響起。
  只不過這一次,格外響亮。
  我來到鳳娥屋裏的時候,月光重現才讓我看清裏面的一切。
  一個血淋淋的嬰兒正在鳳娥的懷裏哭泣。
  鳳娥極盡疼愛地哄着自己的孩子。
  這個陰胎,終究是出世了。
  就在這時,屋門從外面被踹開,一陣陰風瞬間灌了進來。
  我娘手中拿着幾段紅綢站在門口,「果真是讓你這小賤人搶了我兒子的身體。」
  「如今陰胎已經落下,也該將你們送走了!」
  說完,她便拿着紅綢想要捆住鳳娥懷中的嬰兒。
  剛產子的鳳娥虛弱無力,我連忙去拉住我娘。
  「滾開,要不是你將她們母子埋在地裏落了根,你哥現在早就活過來了!」
  「交給你的那碗湯,你竟也沒給她喝下去。」
  我娘猙獰的表情讓我有些膽怯。
  我手勁剛松,沒想到我娘就一把奪過嬰兒。
  她惡狠狠地盯着手中的嬰兒,立馬將一截紅綢纏繞在他脖頸上。
  就在紅綢接觸到皮膚的時候,屋裏響起淒厲的哭聲。
  那紅綢就像是烈焰一般,灼燒着嬰兒。
  撕心裂肺的哭聲讓鳳娥急着衝我喊道,「快,快撒在孩子身上。」
  我摸出身後的瓶子,將裏面的血立馬潑向嬰兒。
  我娘看到後,衝着鳳娥嘶喊道,「你男人竟還沒死?」
  隨後,她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
  「你知不知道,陰胎沾上至親的血就滅不掉了!」
  「陰胎不滅,你哥還怎麼用這副身子回來?」
  「你這麼做,還想不想救你哥了?」
  我心裏突然變得十分平靜。
  我捂着臉看向我娘,冷笑着說道,「我不想!」

-15-
  「你爲了給我哥偷命,害了那麼多人。」
  「到現在還想接着再搭進去人命嗎?」
  鳳娥那天拜託我的事,就是去取她男人的血。
  偷命肉蟲早就與我哥的身體還有鳳娥融合在一起。
  她那晚想要去取血,就是要爲孩子留下一重護身符。
  可沒想到體內的肉蟲將她男人啃食得只剩下一絲氣息。
  縱然鳳娥對這些人早就恨意滔天,可爲了自己的孩子,她還是按下心中的怨恨,只想將他送來這個世上。
  也多虧了我孃的銀針,才能吊住孩子父親的命。
  我娘此時已經陷入了癲狂,她雙手死死掐住嬰兒的脖子。
  可這一切都晚了。
  當那些鮮血滴滴滲入到嬰兒體內的時候,我娘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
  紅綢上的烈焰瞬間燃到我孃的身上,她不停地拍打,可都無濟於事。
  地上的嬰兒突然開始發出詭異的笑聲。
  他睜開雙眼看着我娘,眼中卻露出幾分陰鷙。
  鳳娥連忙心疼地過去將他抱起來。
  稚嫩的聲音像是鬼魂催命響在我娘頭上,「嘻嘻,你害死了我和我娘,所以你也該死。」
  我娘驚恐地望着鳳娥懷中的嬰兒,雙腿不停地踢打。
  「怪物,就是個怪物。」
  她的話剛說完,嬰兒的瞳孔突然變成純白色。
  鳳娥連忙安撫他,「孩子不行,不能傷人性命,娘還要帶你去投胎。」
  可她此時也無法攔住懷中的嬰兒。
  地上的紅綢突然飄起,緊緊纏繞住我孃的脖子。
  眼看着我娘就要被勒死在火裏,突然一道符紙從遠處飛來貼在嬰兒的額頭。
  我娘身上的火也跟着熄滅。
  「你這女人好大膽子,竟敢在人世產下陰胎!」
  鳳娥聽到這聲音,立馬害怕地跪在地上。
  她的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
  「鬼,鬼差大人,我死去的時候孩子還未出生。」
  「我若是不生下他,只能眼看着他在黃泉路上魂飛魄散。」
  鳳娥口中的鬼差出現在我家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像是被凍僵了一樣。
  一股莫名的威壓讓我無法抬頭。
  我心中咬牙說道, 「鬼差大人,她們母子死得冤枉。」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說道, 「沒想到現在還敢有人用逆天偷命之術。」
  「這副身體早該毀了,留在世上只能是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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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娘在旁邊已經奄奄一息,她聽到這話掙扎着起身喊道, 「誰也不能碰我兒子的身體,我兒子一定能活過來。」
  鬼差冷哼一聲, 手中飛出一團陰火打到我哥的身體上。
  鳳娥的魂魄立馬飛出來站在一旁。
  只剩下我哥的身體寸寸被燃燒成粉末。
  我娘見這情形雙目欲裂,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撲過去。
  陰火燃身的那一刻,我竟看到她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神情。
  「兒子不怕, 無論去哪兒,娘都陪着你。」
  沒等話音落地, 房間裏就只剩下兩堆粉末。
  我喃喃自語道, 「這麼多年你都忘了,你不只是一個人的孃親啊。」
  鳳娥此時還抱着她的孩子, 瑟縮地躲在一旁。
  鬼差得知了前因後果, 最Ťüₐ終還是網開一面,准許她們一同去投胎轉世。
  臨走之前, 鳳娥將我叫到一旁。
  她拉着我的手, 將一個石罐遞給我。
  我看到裏面的東西, 連忙擺手道, 「這害人的東西, 我可不能要。」
  鳳娥拍拍我說道, 「你聽我說,這肉蟲本來是巫醫治病的稀罕物。」
  「是你娘在它身上做了手腳, 才使它成了害人工具。」
  「如今我把它交給你,不會錯的。」
  一旁的鬼差看到罐子裏的肉蟲也忍不住說道,「小姑娘, 這可是個好東西, 你以後要好好用啊。Ţṻ₆」
  我看着白胖的肉蟲,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鳳娥懷中抱着嬰兒, 臉上掛滿了笑意。
  她緩緩走到鬼差身旁,衝我揮揮手。
  「如果不是你好心將我們母子埋葬, 我也沒法子將他生下來去投胎。」
  「謝謝你, 幫我們母子做了這麼多。」
  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她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
  我拿着手中的石罐,輕輕戳弄着裏面的肉蟲。
  村裏被我娘害的人, 還有不少。
  如今這個肉蟲到了我的手裏,可我卻不知該怎麼用它去救人。
  就在這時,我手指上突然傳來被輕輕啃咬的感覺。
  多年來對肉蟲的印象, 讓我連忙將手抽出來。
  可剛拿出來,我便發現自己的指尖竟在剛纔不小心被燒傷了一塊。
  燒壞的皮膚緊緊貼在傷口上。
  我轉念一想, 連忙將手重新放在肉蟲邊。
  白胖胖的肉蟲似乎開心地又舔舐啃咬着我的傷口。
  沒過一會兒, 腐皮都已經被清理乾淨。
  傷口被舔舐過的地方,形成一層淡淡的薄膜țū́₋。
  肉眼可見,我指尖的傷口正在慢慢復原。
  原來是這樣。
  我輕輕釦上石罐的蓋子,將它抱在懷裏。
  我抬頭望向遠處的夜空, 輕輕拍着石罐說道,「以後,路還有很長很長。」
  「我們都要選對了纔好……」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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