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北

一覺醒來,我發現我被青梅竹馬囚禁了。
他就站在我面前,檢查套在我手腕上的鎖鏈牢不牢靠,認真的表情像是在完成他所沉迷的那些科學研究一樣。
我震了震手腕,鐵鏈碰撞,發出一系列的響聲。
那雙清冷而不沾情慾的眼睛移到我的臉上,他低着頭看我,沒什麼表情。
「沈……辭?」
「嗯。」他彎腰輕了輕我的耳骨,聲音又懶又啞。
「你爲什麼要……」
我話沒說完,被他手掌劃過的地方就激起一片戰慄。
他對我的問題不置可否,食指輕輕抵在我的脣間。
「噓。」
我聽他講的話聽習慣了,一時之間還真就閉了嘴,半晌反應過來,他先一步吻住了我的脣。
脣齒間是他身上薄荷的香氣,泛着股禁慾的勁兒,他做的事卻越來越大膽。
「沈辭,別……」
「叫哥哥。」
「哥……」
不是,這哪兒跟哪兒啊。
沈辭的鼻尖輕蹭我的頸窩,我腦袋空白地被他引着一點點深入,恍恍惚惚之間,我好像纔想起一個問題。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聽他的話了?

-1-
我家和沈辭家是世交,不過見到他這個人,還是初中老媽讓他給我補化學。
我一身汗抱着籃球回家,看到他立在院子下,夏天的光薄薄地照在他身上,他像塊總也不會融化的冰。
眼神淡淡地望着我,我怎麼瞧怎麼覺得,他是在看一隻土狗。
老媽說這是沈辭哥哥,你倆小時候還一起玩的。
我仰着頭看我這位未來三個月的家教老師,好像有一刻,恍惚覺得他跟小說裏對於「神祇」的描述重合了。
不過沈老師在化學這塊,於我來說,確實是神祇。
他的聲音清朗好聽,講題目時也慢條斯理,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勾着紙邊,草稿俊逸的字放蕩而有條理。
可大多時候我在做題,沈老師在我旁邊趴着睡覺。
腿伸得老長,有的時候我覺得,我那點小桌子都委屈了他。
他睡得倒安穩,我沒忍住,拿筆挑他的睫毛。
他忽地張開眼睛,跟我對視了半晌。
「題做完了?」
「嗯。」
「做完了就開始搞我?」
「……對不起。」
他垂着眼給我對答案,每次不論我做錯是多還是少,他都不予評價,只有我跟他說我不會的題目時,他纔講給我聽。
我一度以爲,他是來我家睡覺的。
沈辭來我家睡了三個月,我化學長了三十分。
老媽喜出望外,說多虧了小辭。我心想得了吧,明明就是我自己在努力。
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在他學校的小賣部門口遇着了他。
他好像在打印材料,挺高一人,站得也筆挺,夏天的風柔柔地吹他的衣襬,他的神情倒還是一副厭世模樣。
看見我,他朝我勾勾手指。
我蹦蹦跳跳地找他,沒想到他見我第一句就是——
「借我點錢。」
……
我不僅借了他錢,還請他喫了一塊錢一個的冰棒。
他咔嚓把冰棒咬碎,垂着頭看我。
「考得怎麼樣啊。」
「嗯,還行。」
夏天的風總帶着點燥,他問完我後,點點頭便沒了後話。
我總覺得他是挺難接近的一人兒,就像這時候,他不說話就莫名地讓人煎熬着。
我想起個話頭,卻發現什麼也想不到,倒是對他的那句稱呼卻脫口而出了——
「沈哥哥……」
話卡了一半,他挑起一邊眉毛看我,我才發現這稱呼說起來確實羞恥。
關鍵半晌他嘴脣翹了點,要笑不笑的樣子着實讓我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沈老師?」
「你,額,你給我補習,我媽會給你錢嗎?」
這是什麼該死的問題。
他安靜地看着我,我的視線也不知道該放到哪去,盯着他挽起的袖子,腦子裏亂亂地想着這小臂真勻稱啊。
突然聽他說:「叫哥哥。」
又坦蕩又從容,就像是家裏的長輩叫你喊他輩分一樣。
我卻把那兩個字在心裏滾了幾百遍,嗯,到底沒說出口。

-2-
後來我如願考上了一中,但家離那所學校實在遠,不過挺巧,沈辭讀的大學就在我高中的隔壁。
我每天中午就去蹭他的飯卡。
第一次見他朋友的時候,我還沒穿校服,那人一把跨過沈辭的肩膀,朝我眨眼睛。
「你女朋友?」
我就因爲這個疑問句,心跳慌地漏了半拍。
「滾。」
這是我第一次聽沈辭爆粗。
他這人說髒話也說得優雅,咬字清晰無比,罵人都好聽。
我朝後縮了下,聽見他正兒八經地介紹我。
「我妹妹,蹭飯的,小飯桶。」
「?」
有那麼一刻,我居然,不知道怎麼反駁。
中午休息的時候,我跟着他溜進他的實驗室,在沒有實驗的臺子上寫作業。
有時候會聽見他和那幾個男生聊天,大概是真把我當什麼都不懂的小妹妹,也沒避着我。
我就是那時候才知道,他有好幾個前女友的。
而且,追他的人還挺多。
我豎着耳朵聽,大多是他那些朋友在扯那些女生哪個腰細哪個屁股翹,他不搭話,真被問多了也就懶懶地應一聲。
「沈哥,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妹子啊。」
「乖的。」
他的聲音很輕,我的耳朵卻一下捕捉到了,化學方程式都寫歪,突然覺得實驗室的冷氣開得不太夠。
「嘶,沒意思,我喜歡辣的。」
「我我我,我喜歡甜的。」
「我喜歡鹹的,鮮肉糉賊好喫。」
「……」
這羣男生的話題總是會在瞬間跑歪。
過了好半晌,我也悄悄抬頭看他。
卻沒想到一下撞進他的眼睛裏,那裏好像有着澄澈的大海,驀然對視,他連避都沒有避。
反倒是我,猛地就低下了頭。
耳邊有碰碰的聲音,夏日的蟬鳴無限延長,好半晌,我才發現,那是我的心跳聲。

-3-
高中那會,少年們對於情愛都還懵懂,而一談論到喜歡的人的時候,我腦子裏總會浮現出一雙清冷的眸子。
可是對於年少的我來說是兀自煩惱,因爲這份感情既無從宣泄,也無法表達。
六月的雨下得紛紛揚揚,我來到沈辭的大學找他,跟他說我忘帶回家的鑰匙了。
其實鑰匙好端端地在我包裏,只是今天Ţũ⁺政治老師告訴我們,要好好把握當下的機會。
嗯,好好把握機會。
他低頭看我半晌,問我還有多少作業。
我跟他說我還有超多,不趕緊寫會死的那種。
他就讓我先去他家寫。
他家我來過,但只和他兩個人來還是第一次。
我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抱着書包,就和邊套衣服邊下樓的他對視上了。
若隱若現的腹肌一閃即逝,剎那間我就分了神。
冷不丁聽到他的聲音,好像挺不爽。
「快寫。」
「……」
丟完這句話他就轉身上樓回了臥室,我仰頭,腦海中循環播放剛剛看到的畫面。
身材真的挺好的。
摸上去呢……手感會好嗎……
我是變態嗎……
無聊地咬着筆,其實我作業早就寫得差不多了,主要是想和他找機會相處,一點點……哪怕一點點就好。
我猛地起身,躡手躡腳地來到他臥室的門後。
悄悄旋轉門把,卻被他一連串的罵聲給嚇得一抖。
「……」
他轉頭,和尷尬的我對視了片刻,摘下耳機跟我說話的時候倒沒那麼暴躁。
「作業寫完了?」
我點點頭。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突然兀地一笑。
「想玩遊戲嗎?」
「?」
「過來。」
我走過去,就被他摁在椅子上,呼吸打在我耳邊,他倒是很認真地教我玩面前的遊戲。
右鍵是點擊人物和攻擊,QWER 是放英雄的各個技能,這個遊戲我知道,班裏也有很多男生愛玩。
「我沒技術……」
「沒事。」
第一次上手我還不太熟練,操作的英雄又是個奇奇怪怪戴着面具的人物,剛復活又死了。
某人還在身後笑。
我有點侷促,坐正了身子拿出一副刷五三的態度盯着面前的遊戲,結果連走位都不會,他突然在我背後讓我 R,鬼知道什麼是 R,他嘶了聲,我跟着一縮。
然後他的手就覆在了我拿鼠標的手上。
他的手比我的大,骨節勻稱,手心的溫度分明地傳達給我,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手指被捏着,他拽着我的手開 R 甩了四槍,全中,然後播報裏的女生冷冰冰地喊出了四殺。
「開大招的時候要按左鍵狙,懂了嗎?」
「……」
他的手已經拿開,可指尖好像還有餘溫,其實我根本沒心思學他的操作,滿腦子都是他抓着我手時的觸感。
太犯規了啊。
後來我沒再玩那個遊戲,安靜地坐在他的牀上看書。
其實科研雜誌我一個字都看不懂,可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他敲鍵盤的聲音太悅耳,所以我總想把那段時光延長一點……再延長一點。

-4-
高一下學期最糾結的事就是文理分科,我問了很多人的意見,父母的,老師的,朋友的,還有……他的。
「學理。」
他的回答是最清晰的,不是讓我根據自己的想法來,也沒問我的特長。
我想,大概是因爲他熱愛理科。
「可是,學理的話,要去別的校區了。」
我坐在他旁邊,實驗室裏的風扇還再呼呼地轉着,只有我們兩個人,他的聲音又清冷又好聽。」
「哦,終於不用來蹭我飯卡了?」
「……」
我喫的也不多,你看你小氣的。
實驗室的門被人敲響,探進來一位女生。這個女生我見過,最近好像經常來找沈辭,因爲他倆在合作一個課題。
每次來都是問學術問題,但今天她打扮得格外漂亮,好像還畫了淡妝,笑起來的時候帶着股知性的美。
「沈辭,我有兩張電影票噢,週末去看電影嗎?」
頓時覺得我出現得很不是時候。
其實沈辭的兄弟們暗搓搓地討論過,那些競爭沈辭的妹子中誰的勝算最大,評選出來的好像就是這位女生,因爲她既漂亮又溫柔,做事還賊有分寸。
我不知道這「賊有分寸」是什麼意思,但到了男生這肯定沒什麼好解釋。
但沈辭的回答相當不解風情。
「不巧,雙休約了兄弟 cs。」
他網癮好像確實蠻大的,從他打遊戲的暴躁程度可見一斑。
女生似乎習慣了沈辭的拒絕,走之前還揮手對我拜拜了下。
「幹嗎拒絕嫂子啊?」
「嫂子?」他側過身看我,一臉有趣,像是逮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誰跟你講她是你嫂子?」
「我覺得你們挺合適的……」
這句話,很違心。
他的眼眸依舊戲謔,半晌,突然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就這麼想要有個嫂子?」
「……」
不想。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倒是他輕笑一聲,從桌子上下來,順帶拍了下我的頭。
「好好學你的習吧,小屁孩。」

-5-
所以看吧,對我來說最難過的,就是沈辭一直把我當小屁孩。
不過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比如我們高二了要分班,比如分班了要有告別會,比如我怎麼也算不到,我會在分班告別會的 ktv 裏,遇到了沈辭。
我是和同學一起去的,烏泱泱一片人,而我一抬眼,總是一眼就能瞧見那道白色的影子。
他穿着白襯衫,手指抵着酒杯,側身和旁邊的人在說着什麼話。
總感覺……和我印象裏的沈辭不一樣。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同學們中有些與這裏熟的,一夥人圍着個桌子,絢麗的燈光總是惹人躁動,而我更想把自己縮到角落。
人多了會吵,又是馬上要別離的同學,雖然只相處了一年,那一瞬間卻好像我和你有一輩子的交情。
我有點惴惴不安。
這份感覺在手機振動後靈驗,微信消息,是沈辭,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你在哪裏?」
「……」
我的心口跳了下,手指卻不受控制要爲自己辯解,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打了那麼一串字發過去。
「我在家裏做題啊。」
我傻嗎。
他肯定是看到我了。
我往他剛剛坐着的方向看去,沒有人,微信也再沒有回覆,我拽着手機,突然發現自己出了點冷汗。
手機驀地震起來,我抖了下,微信電話,他打給我的。
我盯着屏幕上的「哥哥」兩字,認命地接通了。
「出來。」
我剛要開口解釋,他丟出這冷冰ṭṻₜ冰的兩字後就把電話掛了。
「……」
唉,行。
我數着步子走到外面的時候,看到他靠在欄杆上。
百無聊賴的樣子,看到我來了,才懶懶地挑起一邊眉毛。
「穿這麼短的裙子想幹什麼,嗯?」
「……」
我低頭看了看過膝的裙子,你管這叫短?
「你是我爸嘛……」我小聲地嘟囔,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聽聽這管教的語氣,不知道的以爲他是我親哥。
額頭就被人敲了下。
「爲,你,好。」
他的聲音拉長了,無端地好聽。
我卻不喜歡他這樣。
這樣,我就覺得他真是我哥哥了。
他真把我當妹妹,所以纔在意我,所以纔對我好,所以……界限劃得清清晰晰。
「我不是小孩了。」
我挺認真地看他。
「不是小孩了?」
他驀地輕笑,似乎覺得有趣,朝我勾了勾手指。
腦袋還停留在如何與他辯解,我沒意識地朝他走了幾步。
在那之前我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沈辭他,俯身吻了我。
其實淺嘗輒止,我的心卻如同突然煙花炸起,整個人呆楞了有整整三十幾秒。
才聽到他不慌不忙的聲音,又清冷又理智。
「大人不會因爲一個吻跟個傻球似的,小孩纔會,你懂嗎?」
「如果我是壞人,要對你圖謀不軌,你現在早被我喫幹抹淨了,知不知道?」
「……」
哪有這麼教育小朋友的。
我的腦袋簡直被狂轟亂炸過,根本沒聽清他在講什麼,半晌見我沒反應,他嘖了聲,湊近點問我。
「初吻?」
我訥訥地點點頭。
好像聽到他很低的一聲操。
「有喜歡的人沒?」
「……有。」
空氣詭異地安靜了會,他放緩了聲線,就像是在哄我一樣。
「對不起。」
其實……你不用說對不起的。

-6-
接下來的兩個月裏,我只要一回家,頭埋在被子裏,腦子裏就會忍不住播放那天的畫面。
沈沈沈,辭,他他他,親了我。
「大白天的你突然笑出聲很嚇人的啊。」
連同桌都忍不住吐槽。
我把臉埋在手臂裏,終還是忍不住,眉眼彎了彎。
升入高二,學業也變得緊張起來,我不用去蹭沈辭的飯卡,和他ẗű̂⁴見面的次數也變少了很多。
就算是見也是匆匆撇過兩眼,他看我的神色如常,又平靜又淡然,一副超脫世外。
北方的冬天來得早,今早剛出家門的時候還聽天氣預報說冷空氣降臨,下午就下了場暴雪。
真的很大,饒是在北方過了這麼多年,望向窗外的時候還是有很多人在哇。
而我傻樂着跟他們哇,一路踩着雪回家,摸了摸書包,發現件歇菜的事。
這次我鑰匙真的沒帶。
沈辭接起我電話的時候,顯然沒想到是跟上次一樣的理由。
他嘆了口氣,我聽到他離話筒遠了點,是和身邊的人說的。
「不玩了,先下了。」
「……」
而後聲音又拉近,他好像有了點鼻音,透着點不耐煩。
「你在哪呢?」
「你家門口。」
「……」
「真自覺。」
「等我會,站樓道,別感冒了。」
「好……」
我乖乖地應了,抱着書包坐在樓梯上等,都到了晚上,雪還在拼命地下,挺老遠,我就看見一道黑色的影子。
說也奇怪,我怎麼就是知道一定是他呢。
他走過來後低頭瞟我一眼,然後徑直往前走,我乖乖跟上,一聲都不吭。
行唄,我知道,遊戲被打斷了不爽唄。
鑰匙插入門鎖咔噠旋開,我朝裏探進個腦袋,一片黑,安安靜靜,看樣子伯父伯母也不在家。
後頸就被人敲了下。
他的手真的好冷,我嚇得一激靈,轉身瞪他,他直接無視我。
「愣着幹嗎,你知道在哪做作業吧,趕緊做。」
「……」
其實我發愣的原因不是這個,而是他邊走邊拉羽絨服的拉鍊,我發現他裏邊什麼也沒穿。
接觸到我的目光,他又把拉鍊拉上了。
這個其實還好,室內因爲有暖氣,穿多少都可以,要是去室外的話,直接裹個羽絨服就行。
這人估計是剛睡醒出去打遊戲,就隨便抓件羽絨服套上了。
他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件寬鬆的 T 裇。
不能飽飽眼福,我就低頭做題,順便等我媽的電話。她出差今天就能回來,應該快到家了。
可是左等右等,我作業全寫完了,我媽的電話還沒來。
好不容易等到她電話了,她告訴我高速因爲雪太大被封路了。
「你現在在小辭他們家?」
「嗯嗯。」
「把電話給小辭。」
「哦……」
我把手機遞給斜攤在沙發上拿書蓋着頭的沈辭,書掉了他也不撿,邊回答我媽的問題邊盯着我。
「阿姨好——」
「對,就我一個人。」
「嗯,這我知道。」
「有房間的阿姨。」
「好的好的。」
「沒事的阿姨。」
「不費事不費事。」
電話掛斷,他把手機拋給我,也不是啥商量的語氣。
「今晚睡我家,沒意見吧?」
「……」
當然沒什麼意見。
「我睡哪裏?」
他邊往房間走邊說:「客房。」
我撇了撇嘴,行。
我乖乖跟着沈辭去客房,他親眼見着我躺下,然後啪嗒一下把燈關了。
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還是一把叫住了他。
「沈辭。」
「嗯?」
「晚安。」
「嗯。」
「……」
那是一個……很漫長的夜晚。
明明白天學習了一天應該很累纔對,可我怎麼也睡不着。
一想到和沈辭就處在同一個空間,我們只有一牆之隔,心中就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蔓延。
連自己的心跳,都可以聽到了。
那大概是十七八歲最單純的悸動,惹得我惶惶度日,心裏是一片他從不知道的兵荒馬亂。
……

-7-
我在牀上躺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發現睡不着的原因有可能不是什麼沈辭,而是單純的認牀。
睡不着,我乾脆不睡了,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客廳裏靜悄悄的,沒有人。
我想弄點水喝,摸黑去了廚房,順道瞄了眼他的房間,房門緊閉,他好像睡了。
「……」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跟做賊一樣,而且我天生不太能適應黑暗,飲水機在哪都不知道。
「你在幹嗎?」
黑暗中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我抬頭望去,沈辭坐在廚房大理石的檯面上,窗外的月光將他的臉照得明明暗暗,正安靜地垂眸看着我。
「喝……我喝點水。」
他手上好像正轉着什麼藥瓶,藥粒滾動的聲音在夜裏分外清晰。我們就這麼靜靜地對峙了許久,我似乎聽見他在黑暗中輕輕笑了聲。
這樣的沈辭……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我說不出那點不太一樣在哪,卻覺得他整個人被迷霧包裹了似的,那雙一片深潭似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我,就像在黑暗中蟄伏的野獸。
我拿起水杯倒了點水,他這會從檯面上下來了,黑暗中能見度太低,我以爲他悄悄地走回了房間,可在我仰頭喝水的時候,卻被人一把環住了。
我猛地一激靈,他卻把我箍得更緊了。
「噓。」
沈辭身上的味道像是黑夜中靜靜綻放的花,正在一點一點地浸染着我,我感到他呼吸打在我的耳邊,那裏傳來一陣麻癢。
我動了動,他的手就掐了下我的腰。
「別動。」
「……」
那樣的時間,持續了多久呢?
我只能感到自己細密的心跳,和繃到極致的神經。
他在幹嗎?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腦袋被攪得紛亂,他的呼吸從我的耳骨輕輕向下,手也越來越不安分,沒說話,可這萬籟俱寂的夜被拉得無限綿長。
窗外的飛鳥行過月邊,某一刻的某一段弦突然繃斷,我感到他抖了下,然後撐着吧檯嘆了口氣。
「小北……」他扶着我的肩膀,喊我的名字。
「離我遠點。」
「……」
「等等,沈辭,你……你怎麼了?」
我突然感覺到他的不正常,想要拉他的衣袖,可他閃開了,垂着眸子,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
「乖,聽我話,回房間好不好?」
他撐着桌子,聲音有點低,這樣我徹底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勉強抬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
「我怎麼會對……當成自己妹妹的人有想法呢?」
「那樣……不也太混蛋了嗎?」
「……」
我不知道最後讓我回房間的,是不是他那句把我當成妹妹,亦或是那時他的眼神那麼不容置疑。
我躺倒在牀上,腦子裏全是他靠近我時紛亂的呼吸,還有最後想要我遠離的話語。
那一整個晚上我都沒睡好。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倒正常,告訴我沒有早餐也不會送我上學,把我叫起來已經仁至義盡。
昨夜的一切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要是從沒發生過就好了。

-8-
窗外的陽光照進屋裏,我迷迷糊糊地睜眼,好像夢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恍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直到舉起手上的鎖鏈發出碰撞的響聲,我才勉強接受起那個事實。
對,我被沈辭給囚禁了。
身上被沈辭扯得差不多的衣服已經被換掉,屋子倒是從未見過,我環顧四周,盯着牀頭櫃的鐘盯了半分鐘,才猛然想起另一件事。
我今天結婚。
而鬧鐘顯示的時間是下午一點,我都不知道我媽會不會找我找瘋掉,新郎會不會以爲我逃婚了。
我掙了掙手腕,沒用,鎖得死緊。
「醒了?」
門口忽然倚着一個人,沈辭垂着眸子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想伸手摸我的臉,被我躲開了。
他輕笑了聲。
「沈辭……」
「嗯?」
他說話喜歡捱着一個長調,勾得人心癢。
「我好疼。」
「昨天晚上弄疼你了?」
我點點頭,他就把我摟在懷裏。
我總覺得這樣的他有點奇怪,說不出來的……陌生?
「下次輕點,好不好?」
「……」
「你能不能……給我把鎖鏈解開?」
我把下巴抵在他肩上,輕輕地跟ẗůₓ他說話,好半晌,他都沒應。
「我不會跑的……」
我就把眼淚蹭在他身上,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他終是輕輕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幫我給解開。
我活動了下手腕,確定自己自由了。
然後翻身過去騎在他身上,拼盡全力地打他。
「你到底去了哪裏啊!」
「你憑什麼把我囚禁起來啊?」
「我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你怎麼……你怎麼纔回來啊……」
可是,還是我先哭了。
淚水模糊了雙眼,我只是突然之間覺得很荒謬。
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的人啊,在我已經放棄,已經準備奔赴下一段人生的時候,突然回來,抱着我,像是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裏一樣,說他愛我。
就像是玩具,他想要的時候就來找我,不要的時候就把我扔在一邊不管了。
打完Ţūₑ了,我吸了吸鼻子,拽着牀上的外套要走。
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你要幹嗎?」
「去結婚。」
「結什麼。」
「你要結的人就在你面前。」
我才發現他的力氣很大,動作也很粗魯,爲了制住我把我摔在牀上,然後重新把手銬拷上了。
「沈辭!!」
他低垂着眸子看我,眼神冷冷的。
說實話,他這樣看我我有點害怕,好像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他的眼睛不再清澈,望着深不見底。
以前的沈辭不會傷害我,但是現在……我不確定。
「你快放了我!你瘋了嗎?我已經長大了,我有未婚夫,我要結婚了,我不信你不懂,你現在能囚禁我……你能囚禁我一輩子嗎?」
我不知道我說出的話哪裏讓他愉悅了,他眉眼彎了彎,笑起來的時候總還能讓人相信有星辰大海。
「結婚的前一天和別的男人發生關係……刺激嗎?」
「……」
一瞬間,我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這種話,也能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啊。
「沈辭……你……真的是沈辭嗎?」
「嗯,也許不是吧,小北,以前的沈辭可以爲了理想放棄很多東西,現在的他會不擇手段地滿足自己。」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旁邊的牀頭櫃,那裏有一個小巧的的醫藥箱。
他從中拿起一根針管,將前端的藥水擠出來了一點。
「你聽說過額葉切除手術嗎?」
「這是十九世紀最殘忍的手術之一,大腦每個半球分爲四個葉,額葉切除以後,人會失去很多功能——感情,記憶,性格……」
「這個藥劑的功能也差不多,小北,我大概沒有時間慢慢等你接受我了,所以……現在就變得乖一點吧。」
「……」
沈辭他……徹底瘋了。
藥水打入我的脖頸,一瞬間的刺痛後,這是我的腦海浮現的最後一句話。

-9-
意識模模糊糊,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窗外的陽光碎在了地上,鼻尖好像有化學藥劑的味道。
我抬頭,前方隱隱約約有着一個人影,白色的大褂和清冷的眸子,好像有點熟悉。
他安靜地望着我,既不靠近,也不遠離。
我想衝過去,拽着他的衣領問他爲什麼,我想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他爲什麼會離開,爲什麼要囚禁我,這些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可是……他是誰呢?
他插着口袋,好像看見我了,朝我微微一笑,而後轉身而去。
我驀然起身想要追他,他卻頃刻間化爲白色的碎片,消散在風中了。
「……」
六月的雨拼命地拍打着窗柩,窗外的一聲雷響把我驚醒,我猛地抖了下。
房間裏一片漆黑,我的腦袋昏昏沉沉,在一聲雷後猛地跌下了牀。
我很害怕。
身體的一切好像都變得很敏感,驟然而起的雷聲讓我在一瞬間失去了理智,過了很久我才發現,我自己尖叫了出來。
「……」
我是那種……會被雷聲嚇得尖叫的人嗎?
……
門鎖解開的聲音,有人進來了,黑暗之中我根本不知道來的人是誰,無法思考,沒有感官,我把自己縮成一團,不住地發抖。
那個人站在我面前,陰影把我包裹住,很冷,沒有一點溫度。
直到指尖觸摸我的臉龐,我才被那一點溫暖浸染。
「小北,對不起。」
我聽到他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很熟悉,但我忘記是誰的聲音了,所以我迷茫地被他抱起來,然後在一聲雷聲後緊緊地抱住了他。
好像聽到他輕笑了一聲。
「你是誰?」
「沈辭。」
他的聲音在黑夜中又低又有磁性,沈辭,我在心中反覆地輾轉了好多遍這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茫然地看着他在黑暗之中的側臉。
他把我放在牀上,沒有起身,而是就這麼撐着牀看我。
他的膝蓋頂在我兩腿之間,窗外的雨聲不絕於耳,我卻好像突然覺得安心了許多。
「我不認識你。」
「是嗎?」
他歪着頭,而後低頭親了親我的鬢角。
「我是你的未婚夫。」
「……」

-10-
和沈辭生活的第一天,他說我剛得了場大病,所以需要靜養。
每天他都會給我注射一種藥劑,而後我變得非常嗜睡。
我總覺得我在慢慢失去些什麼,但我的腦袋好像不允許我細想這麼多了。
平心而論,沈辭真的對我很好,他會很認真地給我梳頭,爲我買很多裙子,低着頭跟我講話的時候永遠溫柔。
「我們以前,很幸福嗎?」
他站在我身側,窗外的光把他的身影照得朦朦朧朧,我的眼睛好像接受不了這麼強的光了,可我總忍不住地去看,去看。
「不幸福。」
他說。
「……」
「怎麼?」他湊近我,指尖捏了捏我的耳骨。
「你怕了?」
「……」
我不知道,只是單純不知道,腦海裏一片空白,連感知都會變得零碎,好像再怎麼都會變得無所謂了。
……
和沈辭在一起生活的第三天,我好像突然想起來他是誰了。
只是那記憶轉瞬即逝,一個人影站在街燈之下,他穿着黑色的風衣,抱着手中的玫瑰安靜地看着我。
他是……他是我的……
突如其來的海潮將我的記憶打散,而那些回想如同虛浮的泡沫,我再往回看時,什麼也找不到。
我突然感覺很害怕,朝着四周望去,一片空白,什麼也找不到,什麼也抓不住,我開始瘋了一般地奔跑,直到撞進一個人的懷裏。
沈辭將我抱得很緊,可我哭得什麼也看不清,我抓着他的衣襬,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忘記他了……我還是忘記他了啊……」
和沈辭生活的一個禮拜,我知道,我要和他結婚了。
這幾天陸陸續續有人來看我們,他們總是問我喜歡沈辭嗎,我點頭,對啊,我喜歡沈辭,我有什麼理由不喜歡他呢,我……只認識他了。
我穿上那身潔白的婚紗給他看,他摟着我,把我放在牀上,然後吻落在我的額間。
「真漂亮。」
「……」
和沈辭生活的第二個星期,我和他結婚了。
其實我偷偷聽到了別人是怎麼議論我們的,他們說沈家的少爺怎麼會娶那個別人不要的傻子。
可我還是戴上了頭紗,拎着裙子,朝着他一步一步走去。
他把戒指推在了我的無名指上,神父說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他揭開我的頭紗,在教堂鐘聲響起的時候,吻了我。
教堂外透過彩色的玻璃有着飛鳥飛過,我的思緒卻突然紛長,好像過了很久,我才感到他的指尖撩過我的臉頰。
「不要哭啊。」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耳邊,苦笑着喃喃道。

-11-
作爲沈辭的妻子,我最長乾的事情就是發呆。
其實我的思緒往往怎麼也集中不起來,每每想思索什麼事物的時候它卻如散掉的結,沒頭沒尾地分散着。
但沈辭對我很好。
他的工作好像是學校的老師,他跟我說過很多遍,今天我記住了。
具體是教什麼的,我又忘了。
不過他總是縱容我一天一天問着重複的事情,那天我說我要去洗澡,他摟着我把我抱回了牀上。
「你剛剛洗過了。」
他的手指拂過我的髮間,有點無奈。
「你看,你頭髮都是溼的。」
「……」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覺得有股很強的失落湧上心頭。
我總是記不住,總是。
「別難過,不是你的錯。」
他的下巴搭在我的肩上,半晌,輕輕地說。
「是我的。」
……
我和沈辭的日子每天都過得很平淡,對於我來說,其實白晝很短。
我很喜歡睡覺,做的夢也光怪陸離,在那些紛紛擾擾的片段之中,我總能夢見一個人。
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有着我很熟悉很熟悉的聲音,他抓着我的手腕,對我說不要走。
我猛然驚醒,發現又是夢一場。
可我突然感到牀邊有個影子,我本來以爲是沈辭,但我那當機的大腦很不巧地就想起來,今天沈辭出差。
那這個人是誰?
我嚇地一聲冷汗,猛地一縮,結果那個人的反應比我還大,拽着我的牀單就讓我滾了下去。
他直接捂住了我的嘴。
「別說話。」
「……」
黑暗中我努力向上看去,只看到一道完美的下頷線,好半晌他見我不掙扎了,就慢慢放開了我。
「還記得我嗎?」
我努力在黑暗之中辨認他,可實在看不太清,只大致認出個輪廓,他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藏着稀碎的星。
我點點頭。
他挑了挑眉,又湊近我了些,認真地看着我。
「你在哪裏見過我?」
「在夢裏。」
「……」
「沈辭果然把你腦袋弄壞了吧。」
「……」
我真的見過他,他真的在我夢裏,抓着我的手腕叫我不要走。
「我叫顧長洲。」
「小北,我們本來要結婚的,結果你突然失蹤,沈辭把你找回來的時候,你就失憶了,然後死活要跟他在一起。」
他的手在我面前揮了揮。
「你真的把我忘了嗎?」
他這麼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可以把我看對穿成個窟窿。
不知怎麼回事,我就是想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
「對不起。」
「你這對不起。」他忽地笑了起來,眉眼彎起的時候就讓人分外熟悉。
「真的好敷衍。」
「……」
那還想讓我怎麼樣。
「其實,我今天來就想問你,和沈辭一起,你過得好嗎?」
他盤腿坐在我面前,然後替我把被子圍上。
我總覺得我們這麼坐着很幼稚,像是小孩子過家家那麼玩,但在那一刻我好像就是很有興致。
跟着他一起。
他問我過得好不好,其實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了,我想我大概過得很好,可我不想跟他說我過得好。
就是不想。
半天見我不答,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往下說着話。
「嘖,我問的不是廢話,他能對你不好嗎……」
「但他應該不會讓你喫這種東西的?」
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來個袋子,裏面裝的全是各式各樣的小零食,沈辭對我什麼都很縱容,唯一管控的就是不許我喫零食。
我一下子眼睛就亮了。
我掰開裏邊的巧克力餅乾,咔嚓咔嚓地咬起來。他就撐着頭看我,邊看邊勾着一邊嘴角笑。
「大半夜的喫零食,不僅蛀牙,還會長胖。」
……
那你還給我帶這麼多。
見我喫零食喫得這麼歡,他眯了眯眼,叫我把剩下的零食快快藏好,然後告訴我他要走了。
他好像要從窗戶走,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這次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可我總覺得他就像夏天夜晚的風,一瞬間就會被吹散。
所以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你明天還會來嗎?」
他一瞬間好像詫異了下,而後,手掌輕輕地摁了下我的頭。
「這麼快,就學會偷情了?」

-12-
第二天,我被從外面直接摔進來的人嚇了一跳。
那人揉着腦袋,嘶了聲,而後抬眼看我,表情毫不意外。
「忘了我是誰了?」
我安靜地望着他,遂點點頭。
「嘖。」
「我叫顧長洲……」他倒真又很耐心地掰着手指,跟我一板一眼介紹他自己。
所以我實在憋不住,笑了出來。
他一愣,而後也彎了眉眼。
「你丫的林北,你又耍我。」
他坐在我前面的時候,我總覺得有股說不出來的熟稔。
好像我們認識了很久,所以他就這麼不說話地看着我,我也會覺得很安心。
「顧長洲,你跟我講講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怎麼認識的?」
他把手撐在身後,仰着頭好像在認真地回憶,我才發現他一直以來穿得都很隨意。
沈辭好像就不會穿白 T 裇加大褲衩,他總是穿黑色的西裝褲和嚴謹的白襯衫。
我認真地研究着顧長洲短袖上巨大的黃皮耗子是什麼生物,等了半晌都沒聽到他的回答。
我抬頭看他,他還保持着仰着頭的姿勢,無聲地盯着天花板,凸起的喉結有點性感。
「顧長洲?」
我碰了下他的手肘,他好像才回過神來。
而後看着我,有一瞬間我覺得他眼睛裏的悲傷要藏不住了,可他還是笑了,儘量讓自己多麼漫不經心。
「我們相親認識的。」
「真的嗎?」
我湊近他,不想放過他哪怕一點表情。
他曲着腿,把半張臉都埋手臂裏了,露出那雙漾着星辰的眼睛Ťûₖ,認真地點頭。
「真的。」
「……」
「幹嗎這個表情啊。」興許覺得好玩,他敲了敲我的頭。
「那我之前呢?我之前喜歡你嗎?」
「不喜歡。」
我聽到他說,很快,我都要聽不清了。
「你喜歡的一直都是……沈辭,你等他等了五年……你知道嗎,」
「誰能等得起幾個五年啊……」
聲線染了點啞,他乾脆額頭抵着膝蓋,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心卻莫名地被揪了一把。
「你也是,你喜歡個混蛋喜歡五年幹嗎……」
「……」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索性望着窗外的月亮,思緒草長,我只能憑着本能,而後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
「對不起。」
我好像,很喜歡跟他道歉。
他沒反應,我又揉了揉他的頭髮,說實話,手感很好。
這次他頭倒是抬起來了,我很想看看他眼眶到底紅沒紅,可房間太暗,我怎麼也看不清。
他把我湊着他眼睛使勁瞧的頭摁遠了點,然後說他要走了。
「你明天還來嗎?」我抱着膝蓋問他。
「……你偷情偷上癮了?」
我歪着頭,就想要他一個答覆。
「不來了。」
結果,他的回答很乾脆。
他的身影藏在月亮的陰影之下,突然他猛地回頭,眼睛有波光粼粼的倒影,安靜又悲傷。
「你……要不要跟我走?」
……
我搖了搖頭。
傻子纔會跟剛認識兩天的人走。

-13-
顧長洲說不來就不來,不過我大概也知道他不來的原因了。
沈辭出差回來了。
沈辭好像一下飛機就來見我,所以我還能聞到他西裝上風塵的味道,我沒想到他見到我就會突然抱住我,抱得有點緊。
半晌,我聽到他的聲音,又輕又低。
「我怎麼就這麼怕失去你呢?」
我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盯着那片落地窗瞧,午後的陽光打碎了落在地上,我的思緒越發變得龐白。
而後,我感到他在我的頭髮上夾了什麼東西。
他扶着我的肩膀與我一起看鏡子,是一個很精緻的小發卡。
他的手勾過我的髮絲,在我的耳邊呢喃。
「喜歡嗎?」
「……」
「喜歡。」
我本以爲我和沈辭的日子又會回到以往的淡如水,直到一天,沈辭站在我的牀頭櫃前,手裏拿着塑料的包裝袋,問我這是什麼。
我把顧長洲給我的零食藏在了櫃子的最深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明知沈辭有可能會發現,我還是沒把它們處理掉。
而沈辭還是翻了我的櫃子。
「小北,這東西是哪來的?」
「……」
我看着他,我好像從沒見過他生氣,或者是我見過,但我忘了。
不管是哪種,我都知道如今他這樣直直地盯着我很不妙。
「我自己出門買的。」
他笑了聲,把雪餅丟到旁邊,走到我面前,陰影籠下,我突然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壓迫。
「再給你次機會,說實話。」
「……」
「我自己出門買的。」
我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一瞬間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動作的,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我摔在了牀上,捏着我的下巴。
「你他媽的覺得,你有沒有出過門我會不清楚?」
「……」
「……」
「你……」
他的眼瞳猛地一縮,許是拇指觸到我溼熱的眼淚,一下就慌了神,拿着天價的襯衫袖口給我擦眼淚,聲音也緩和了下來。
「別哭……我太兇了?」
我的眼淚被他這麼一安慰更是止不住,卻也說不上哭個什麼勁兒,剛開始好像是他掐得有點疼,而後是他這股道不明的溫柔。
他明明不願讓我受半點委屈,卻偏死磕着要掌控着我的一切。
一個星期後,他讓人在我的臥室裝上了攝像頭。
我站在角落裏,低着頭,那一瞬間,突然覺得我有點同情被囚禁在鳥籠裏的那隻金絲雀。
記憶紛飛,有些片段紛至沓來,我好像在某一刻記起了曾經的沈辭。
夏日的風將他的襯衫吹得翻飛,他站在我面前,跟我說,我帶你走。
要是真能帶我走,就好了啊。
後來的很多天,我都沒理沈辭。
他也不甚在意,依舊叫我起牀。
我不起他就揉揉我頭,慢條斯理地跟我說別睡太多了,依舊溫柔地對我說話,儘管很多時候我都故意表現得沒有在聽。
有一天晚上他回來時,給我帶了一個蛋糕。
「小北,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
我把蛋糕打翻在地上,而後直直地看着他。
我不快樂,一點都不。
蛋糕徹底糊在地上,雪白的奶油說不定沾上了灰塵,他低頭看着地上那一團面目全非的東西,屋子裏只開了盞小燈,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他蹲下身,一言不發地整理地上一塌糊塗的痕跡。
「小北,這是我……第一次做蛋糕。」
他拇指抹了點奶油,擦過嘴角舔了舔。
「我本來還在擔心會不會太不甜,會不會太膩,你會不會不喜歡喫……」
他抬頭看我,眼裏竟然還有一抹笑。
「現在好像……不用擔心了。」
我有點後悔只在這房間留這麼一盞燈,所以光影綽綽,我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下。
我以爲他會生氣,會發怒,會像上次一樣把我摔在牀上,但他沒有,這樣反而更可怕,空氣安靜到了極點,黑暗中他伸出手將我撕扯着。
「是顧長洲嗎?」
猛地從他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我有一剎那的恍惚。
「那些東西,是顧長洲帶給你的吧。」
我抬頭看他,沒有說話,他似乎料到我這個反應,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就知道他會忍不住來看你——不過,也沒什麼。」
他笑得有點諷刺,而後抬頭看我,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顧長洲是我的學生,我隨時都可以叫他過來,怎麼樣,你想見他嗎,小北?」
顧長洲,是沈辭的學生?
「……」
我搖了搖頭。
我不想見。
「是,嗎……」
他的嘴角勾起看着我,明明是笑着的,我卻感覺這樣的沈辭讓我陌生,有股力量拉扯着叫我快逃,可我的腳偏偏被定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
「就算我叫他過來,你也不會在意了吧?」
……
所以第二天,當我真的見到那個叩門而入的人的時候,心莫名地還是緊了下。
盛夏烈日炎炎,他的身上似乎還藏着陽光的味道,而在我看見他的那一剎那,記憶卻不受控制地輪轉起來。
我突然想起那個充斥着知了聲的夏天裏,有一個人站在打印店裏,夏天的風吹起了他襯衫的一角。
他進門只暼了我一眼,然後直直對着沈辭而去。
連我都沒反應過來,他一拳已經揮向了沈辭的腹部。
「你他媽有病?」
顧長洲的聲音又低又啞。
沈辭躲開了,似乎早就料到。
「不是我有病,是你。」
沈辭笑得Ŧũₒ有點瘋,他靠在檯面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們倆,半晌,突然歪着頭指着顧長洲對我說。
「你知道嗎,這個人快死了。」
「……」
我猛地看向面前的人,顧長洲的狀態也不太好,應該說在極力忍耐,他死死地盯着沈辭,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給捶翻。
「你要是敢再說一個字……」
「有什麼關係,反正她說不定過幾秒就會忘。」
「……」
「小北,我呢,只是想告訴你,你面前的人啊,陪不了你那麼久,因爲他的生命就像是隨時會引爆的炸彈,下一秒他就死了也說不定。」
「所以……你可別再想着他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兩個人,一時間也不知腦海中到底躍過了怎樣的畫面,某些稀碎的東西像是要刺破那早已存在的屏障。
這種情況其實一直都存在……在我見到顧長洲之後。
我知道,有些東西,我快想起來了。
只是……只是我……
顧長洲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大概過了很久吧,他猛地看向我。
我彷彿知道他要對我說什麼,他都朝我伸出手了,可是,他還是苦笑了下。
他對我說,再見。
大海一剎那衝向海灘,帶着稀碎的泡沫,我的意識彌散,什麼都看不清,只是桎梏被打破,那鋪天蓋地的回憶包裹了身體。

-13-
已經十二月了,今年北方好像還一點沒有轉冷的跡象,我把圍巾鬆了下來,趴在咖啡店裏,一點點染上了倦意。
他還是沒來。
明明約好了一起過聖誕節,可他總是這樣,什麼約定都不上心,或許是今天找他一起玩的女生太多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還記不記得我已經成他女朋友了。
我的意識朦朦朧朧,真到好半晌起來的時候,發現旁邊還趴了個在睡覺的人。
顧長洲比我穿得還少,薄薄的衛衣套在他身上顯得格外寬鬆,從我這位置看去,能瞧見若隱若現的鎖骨。
他以前給我補課的時候也是這麼睡的,趴桌上一股腦地睡,整得多缺覺一樣。
我錘了他一下。
「嘶,小北,長本事了。」
他揉了揉腰,坐起撐着下巴看我,懶洋洋的,半晌,輕輕地勾起一邊嘴角。
「想去哪玩?」
「隨便。」
我拋出了男女朋友出去約會時最折磨人的回答,但放顧長洲這裏就根本不是事,我瞧着他眼睛往遊戲廳那裏看,就曉得他想幹嘛。
可他人高腿長,往飾品店那方向走了。
走了半步回頭看我,朝我伸出了手。
「你今天遲到了。」
我走上前兩步,他的手指擦過我的掌心,十指相扣,他把我的手揣進了他的口袋裏。
「嗯。」
「你去幹嗎了?」
他沒回我話,眸子裏映着街燈瑰麗的影。
今天的聖誕節,店裏的情侶真蠻多的,我知道他不想解釋的再怎麼問都沒用,發泄般地拿手指戳他的腰。
他回身捉住我的手,笑得滿臉壞意。
「別動,別戳壞了。」
我就被他的一句話弄得臉頰騰起一片紅,偏他還不自知,研究起旁邊的髮帶。
我眼見着他要往頭上箍,制止了,轉身拿起一個碎鑽的蝴蝶髮卡別在頭上讓他看。
「好看嗎?」
他吹了聲口哨。
我簡直要懷疑爲什麼要跟這個流氓交往,但轉念又想,這個流氓是我心心念念已久的。
他靠着檯面,歪着頭,這會跟我很認真地說好看。
飾品店裏的燈璀璨而亮堂,面前的少年眸子裏是獨屬於我一人的溫柔。
那一天我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而他任由着我拽着他,把整條街都晃了個遍。
街燈挨個亮起,路上人來人往着,回想起來那一刻,顧長洲只是安靜地望着我。
他把從飾品店裏買下的蝴蝶髮卡親手戴在了我的頭上,而後讓我等他一會。
他讓我等,我就等,我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羣之中,直到時針轉過一圈又一圈,直到行人逐漸散去,直到天邊垂入黑暗,我好像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那一天,我從晚上十一點,等到了第二天的黎明微亮。
後來,我從二十歲,等到了二十五歲。
二十五歲的時候,顧長洲回來了,我很開心,纏着他,要和他結婚。
所以十一年前在院子裏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人,叫顧長洲。
我那一半的生命裏填補起我的記憶,可他最後卻不曾擁抱我的人,叫顧長洲。

-14-
房間裏有點過於昏暗了。
我感到有人在輕輕地撥我的頭髮,睜開眼後發現,沈辭就坐在我的牀邊。
窗戶外一片漆黑,我猛地坐起來,和他無聲地對峙着。
倒是半晌,他先笑了出來。
「你想起來了多少,說說看?」
他的聲音在黑夜中愈發地慢條斯理,卻像是在蟄伏着莫名的危險。
「……我等了五年的人,是顧長洲。」
我的記憶回籠後,開始可以將紛亂的思緒整理清晰。
「可若我等了他五年,那爲什麼我之前所有所有的記憶,都是關於沈老師你的呢?」
「那天你給我注射的藥劑,不僅能讓我的思想不能集中,也可以擾亂我的記憶,對不對?」
黑暗中他看着我,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對,它可以把你第一眼看見的人篡改進你的記憶裏。」
「……」
「沈辭,你犯法了你知道嗎?」
他的手指搭在牀頭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或許覺得有趣,他笑了聲。
「那你知道嗎,讓我代替顧長洲活在你心裏的人,就是顧長洲他自己。」
「……」
「大概也是抓準了我喜歡你,不會傷你吧。」
他低着頭,笑得有點嘲諷,卻耐着性子慢慢地跟我講起來。
「顧長洲,是我任教以來指導的第一個學生。」
「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天才,勤奮這點另當別論,他確實有着讓人欽羨的資質,他大概會是我們這個領域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如果說,他沒有那個家族遺傳病症的話。」
「他研一那年,就辦了休學,那時候我算是他半個『良師益友』,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這小子啊,是個不敢跟自己小女友說實話的慫貨。」
「我是勸他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他偏不幹,說他去國外治病。要是能治好就回來找她,要是治不好,就讓她把他忘了吧。」
「後來我當了你的導師,現在想想,我當時還嘲諷同事和自己學生結了婚,我不也是,喜歡上了自己的學生,更慘,那學生還有個心心念唸的人。」
「後來顧長洲回國找我,他告訴了我三件事。第一,他的病治不了了,晚期;第二,我現在惦記的學生,就是馬上要和她結婚的小女友;第三,他能讓他這小女友和我在一起。」
「你看,是顧長洲親手把你甩給我的,我真的不介意代替着顧ṱŭ̀ⁱ長洲活下去,可你爲什麼要想起來呢?」
沈辭湊得離我有點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帶着淺笑的呼吸。
「所以還是把他忘了吧,嗯?」
「……」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過了好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顧長洲在哪?」
「不知道。」
他往後坐了坐,腿伸長了點,半笑着半歪頭看我。
「我知道也不告訴你。」
「……」
被子裏我的拳頭捏了捏,他卻直接忽視了我滿臉的怒意,揉了揉我的頭髮,跟我說要睡覺了。
這誰睡得着。
我躺在牀上,揪着牀單想顧長洲,他在哪,他要幹什麼,他會死嗎,他……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
雨拍打着玻璃,我盯着窗外看,側着耳朵聽,外面已經許久沒有動靜。
我下了牀,偷偷摸摸地到客廳,沈辭就沒給過我手機,但我記得家裏還擺着個座機。
撥出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後,我不免感嘆我的記憶也太好了。
至今還有許多事想不起來的我,一到關於他的細枝末節,連肌肉都有記憶。
可是聽筒響了幾聲後,機械的女聲不帶任何感情地告訴我該用戶已停機。
脖子上被針抵着的刺痛突然讓我一激靈。
沈辭就在我身後,一隻手環着我,一隻手用針管抵着我的脖子。
「不是叫你乖乖睡覺嗎?」
「剛纔睡不着。」
我輕輕地說,突然感到有點累了,所以整個人也放鬆了下來。
「這個針,再給我來一下吧,沈老師。」
我揚了揚脖子,好讓他能找準我的血管。
他似乎有點訝異,但避而不談打針的事。
「打不通嗎?也對,顧長洲五年前出國就換了手機號碼。」
這時他反倒畏縮了,我不管他,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
「其實想想也挺好,沒有感情,就不會難過,沒有記憶,就沒法回憶。」
「我就活得跟個植物人一樣也可以,所以,你大可以扎深點。」
「全打滿。」
他突然靜默下來,這種時刻窗外的雨聲聽地分外清晰,他的呼吸也是,一下一下打在我的肩膀上。
過了好久,他把針管扔到一邊,而後轉過我的身,把我壓在沙發上,吻我。
我的視線莽莽撞撞,看着窗外的雨滴劃過玻璃,那根弦終於繃斷後,我就想着,這樣就好,這樣也許就……好了吧。

-15-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過顧長洲的消息了。
顧長洲於我來說就是傷口上那塊玻璃渣,他不讓我癒合,不讓我生長,甚至在每個日日夜夜裏都折磨着我。
我拼了命去忘記,把它按在深處,然後用着其他的事物掩埋,自欺欺人般地告訴自己這個人不曾存在過。
那好像是和平時別無二樣的一頓早飯,沈辭喝了口咖啡,抬頭看我。
「顧長洲死了。」
我曾經想過一萬次知道他死訊的畫面。
但不能是這個早上,不能是沈辭喝完咖啡,然後如此輕鬆地就說出來。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盯着他脣形的時候期待着他下一句是什麼,「我開玩笑的」。
但是沒有,他輕輕地對我說:
「你要去參加他的葬禮嗎?」
「……」
我依舊像是愣在了那裏,過了好久,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爲……」
不是。
不是這樣的。
猛地撕開傷口,比我想象中的要疼。
我甚至覺得一瞬間大腦會變成空白,然後倒車,卡帶,所有的記憶變得模糊,恍然又到了那個夏天,我第一次見到顧長洲。
那個人趴在我書桌邊,柔軟黑髮的觸感我甚至都能感受到。
怎麼會……死呢?
我還沒有揪着他的領子問他爲什麼平白左右我的人生,爲什麼不讓我知道真相,爲什麼就這麼願意把我丟下。
我關於他所有的記憶戛然而止。
十五歲時的小北第一次遇見了劃過她一生的少年,從此所有的彩虹都不再絢爛。

-16-
我最後都沒去顧長洲的葬禮。
我覺得我可以遺忘很多事,遺忘我以往十幾年裏關於他的所有記憶,他的死亡。
我像往常一樣,和沈辭一起喫早餐,自己做中飯,有的時候他會晚些回來,有的時候不會。
哦,我還有了新的工作。
沈辭也逐漸放開對我的控制,他知道我逃不掉,我也不想逃。
我們就這樣平安無事地過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我翻牀頭櫃的時候,找到了一個零食袋子。
我本來以爲沈辭徹底清理了我的櫃子,但他似乎沒有,袋子裏的零食還能喫,我拆開一袋薯條,卡擦卡擦地咬着。
突然一張紙掉了出來,我打開,是很熟悉的字體。
小北: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見這封信。
老實說,我設想過無數次你穿婚紗的樣子,設想着我牽着你的手,把戒指戴在你的手上。
但好像今天,是我坐在臺下,看他親吻你。
就像是五年前我把你丟在人滿爲患的大街,我也是在遠處這麼靜靜地看着你,看着你找我,找了很久,然後一個人蹲在馬路邊,不肯回去。
最後我也沒上前拉住你的手,也沒親口告訴你我給不了你未來。
我告訴過自己無數遍別後悔,可還是忍不住寫信給你,還是忍不住來看你。
你都不記得我了。
可我還是想問你過得開不開心,想搶走你,想反悔之前做過的所有約定。
這是顧長洲最矛盾,最狼狽的一次了。
第一次對你動心,是你在我們實驗室趴着寫作業的時候。
後來你跟我表白,我很開心。
我的生命短暫,可還是忍不住擁抱你。
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你家族遺傳的病症,怎麼告訴你我們終將別離。
以前是不敢,現在是不想。
我承認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死了也不想離開你,所以我讓另外一個人代替我,代替我活在你心裏。
我卑鄙無恥,我是混蛋。
這幾天我好像喜歡上了喝酒,酒精確實能麻痹很多東西,讓我能抽出那麼一點點空隙不再想你。
我的小北呀。
若是真有地獄,我想我會去那的。
所以讓我再看你一眼,
最後一次。
看完了,我把信紙揪在懷裏。
我突然想起他第二次翻我的窗戶,他的眼神裏閃動着什麼,他說……
他說:「你要不要跟我走?」
窗外的蟬鳴響徹了整個夏天,地上的水怎麼也擦不乾淨,過了好久我才發現,那是我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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