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只打算娶姐姐一個人嗎?」我勾住他的衣帶。
「江,紫,芙,」傅喬聽見差點沒把後槽牙咬碎,「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叫我?你是準備叫一百年嗎?」
「一百年太久,等你真的死在我牀上我就不叫了。」
傅喬嘆了口氣。
他下個月就要南征。
臨行前特意來跟我偷最後一次情。
爲什麼說是偷情呢?
因爲男未婚女未嫁,我們此刻解衣裳享魚水的地方,是我閨房的小閣樓。
這閣樓本來是用來藏書的,藏夫子教我讀了十餘年的詩書。
但最近三個月一直在藏男人。
還是姐姐的男人。
姐姐是輔國大將軍唯一的嫡女,端莊秀麗知書達理,是所有男子夢想的那種正妻。
我是輔國大將軍唯一的私生女,母親不是青樓女子不是妾,是爹爹的乳孃。
沒有錯,乳孃。
說起來我就犯惡心。
噁心他們,噁心我自己,順帶噁心我身上的傅喬。
「傅喬,傅喬……」我用指甲掐着他背上光滑緊緻的皮肉。
他受了疼輕哼一聲,卻也無暇管顧。
「你回來是不是就要娶江朝瑰了?」
「她是父皇定的太子妃。」
「那我是誰?」
「你是江紫芙。」他搪塞道。
「我問你我是誰。」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把他掀在一旁。
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居高臨下地裹挾着他。
「等會兒再說好不好?」他求我。
我沒有說話,也不許他動。
因爲只有此刻,傅喬是最脆弱的。
「先做太子良娣,再做皇貴妃,再做聖母皇太后,再做……」
「你怎麼知道我會活得比你長?」
「妖精怎麼會活不過人?」他見我語氣和緩,立即趁勢反攻。
我知道我是見不得人的妖精。
幾個月前傅喬來給江朝瑰下聘的時候,主母笑盈盈地說,夫家三書六聘明媒正娶,孃家陪送十里紅妝,纔是一個女子最好的歸宿。
她的眼神意味深長。
我的母親佝僂慚愧的樣子,顯得更老了。
我沒有。
我也笑盈盈地看着她,心說你且看着,傅喬明媒正娶的是誰。
心裏放這句狠話的時候,我其實連傅喬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就因爲他是江朝瑰要嫁的人。
江朝瑰沒有錯,他也沒有。
他們就是前世作多了孽纔會遇見我。
傅喬自那一夜以後,就去打仗了。
我閣樓上的軟塌充滿了他留下的痕跡,他的味道。
他說江紫芙,被子不許換不許洗不許折,不然你帶了別的男人來我也不知道。
「我不能帶別的男人來嗎?」我挑釁地看着他。
「除非你想跟他一起死。」他穿上靴子起身頭也不回。
我真希望他死在戰場上。
起碼比死在我牀上好。
至於傅喬爲什麼會上我的牀,他自己是這麼說的,打小見到的都是端莊正經的,看見大家閨秀心裏就犯惡心。
所以來找我這放蕩的。
我問他爲什麼不去找妓女體驗個夠。
他說那種學來的放蕩太下賤了,只有我,混若天成。
我就當是誇我。
能靠上牀跟當朝太子扯上關係,也不錯。
畢竟,這是我活在這世上最純潔的關係了,男歡女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餘的什麼也不是。
我跟江朝瑰不一樣,她端坐在府裏就有人來說媒。
我這樣,只能死在我的小樓裏。
或許是被毒死,或許是失足跌死。
等我死了,我爹孃怎麼造我的祕聞就會跟我的屍體一起,再也見不了光。
沒有一個人想要我活。
但我依舊要活。
不是傅喬也會是別人的,皇帝啊首輔啊以及那個鬍子都白了的尚書大人。
都可以。
也許是因爲後路太多,他夜裏再翻我窗的時候,我非常平靜。
「江紫芙,我活着讓你失望了?」
「不敢。」
「不敢就是想,」他卸下糊着血和泥的頭盔,差點沒把閣樓的地板砸穿。
「仗打完了?」
「沒有。」
「那你回來,」我笑得比當了太子妃還開心,「不會是專門跟我睡一覺吧?」
他閉上疲倦的眼睛,把腦袋紮在我胸前不說話。
高高的鼻樑骨戳的我肉疼。
因爲他真使勁兒。
「你到底回來幹什麼?」我揪着他的髮髻往外拔。
「看看你有沒有勾搭別的男人。」
「要是勾搭了呢……」
他猛地抓住我的雙肩推開我,卻不鬆手,倦怠的眼睛,變成了狼的眼睛。
「我的刀下多你一個鬼魂不算多。」一把短刃抵住我的咽喉。
我被冰得一哆嗦,這一哆嗦就破了皮。
「沒有勾搭別人。」再犟嘴就沒機會犟下一句了。
「怎麼證明?」他還不鬆手。
「你上回走牀鋪都沒動。」
「別的地方也可以。」
……
「那你殺了我吧,我以死明志。」
我眼一閉心一橫,不再講道理。
傅喬扔了短刃解我衣裳。
「仗真的沒打完?」
「真沒。」
「那你到底回來幹什麼?」
不是我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我怕他任性離了前線國沒了,我就更加容易死掉。
「說過了,看你有沒有勾搭別人。」
「你爲什麼要在意一個蕩婦的德行呢?」
「跟我睡過的蕩婦勾搭了別人,是對我的羞辱。」
傅喬從一個戰場上回來,又投身另一個戰場。
戰鬥持續了一個時辰。
他恢復了倦怠,似乎又累又困眼睛也睜不開,把我的腿搬到他的腰上纏好,滿意地睡去。
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道:「江紫芙,你沒有說謊。」
「何以見得?」
「你也很想我。」他的語氣非常得意。
早上再一睜眼,身邊人已經不見了。
傅喬完了。
從他渴望我對他保持忠誠開始,他就完了。
我可以要他的命,也可以跟他一起活下去。Ṭū́₈
故事發展到這兒,我鬆了一大口氣。
世間太多姑娘執着地要一個男人的承諾和心意,可這是最不值錢最不可靠的。
甚至不如睡服他來得實在。
我要傅喬帶我離開江家永不回頭。
即使跟江朝瑰一起。
但在他南征的第三個月,我真的遇見了別的男人。
沒有勾搭,是遇見。
我在瀲灩河上的畫舫上喝了一夜的酒。
可是酒對我來說,就是水,靠着欄杆小憩不過是因爲徹夜未眠有些倦。
那公子喚了兩聲見我不應,怕我熟睡落水,上船來看我。
可是他卻醉得腳下虛浮,撲通一聲掉進了河裏。
等他的小廝划船從岸邊趕來公子早就英年早逝了,我只好一個猛子紮下去把他撈了上來。
夜風吹得人直打寒顫。
醒了他的酒,醒了我的睡意。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Ŧúₒ,「在下安驍,家父戶部侍郎安和仁。」
「救命之恩下一句往往是以身相許。」我看他一臉正經,按捺不住調笑一句。
沒想到這孩子晶瑩冷白的臉刷得一下紅了。
我有罪。
平日跟傅喬虎狼之詞來去慣了,都快忘了正常男女該怎麼說話。
「行了,我爹驃騎大將軍,姓江的那個。」
安驍神色驚喜。
「不是江朝瑰,」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怎麼可能大半夜出門。」
「是在下冒失了,江家還有別的小姐也是正常的。」
「也不算別的小姐,我母親是我爹的乳孃。」
他似乎在理清這個關係。
「怎麼樣,惡不噁心?」我看着他的眼睛一臉期待。
「噁心,」安驍認真作答,「但那是他們噁心,跟江小姐沒關係。」
「我跟他們沒關係?那我是什麼樣的啊?」
「心慈貌美,機敏聰慧。」
「安公子醉了,快回家吧。」
我擠了一把裙襬上的水,自顧自地躍上岸離開,沒有回頭。
「還不知道江小姐芳名。」他的聲音有些急切。
「江紫芙,」我怕他聽不真切,解釋了一句,「紫色的芙蓉。」
可是世上原本沒有紫色的芙蓉。
走回家時我的腦袋已經有些發熱,只好搬出浴盆自己燒了些水來泡澡。
我用毛巾蒙着臉,閉着眼睛休息。
腦海裏卻止不住地思量這個人。
傅喬說我放蕩,主母說我賤種,我爹說我孽障。
心慈貌美,機敏聰慧。
我第一次聽見這麼好的詞。
他知道我是江家見不得人的孩子,還這麼說。
不是騙我,就是愛我。
見面不到半個時辰,愛我的可能着實不大。
那就是騙騙我這個可憐人。
真想聽他再騙一次。
但是應該聽不着了,因爲傅喬下個月就要班師回朝。
他打了勝仗後要娶妻。
還要依仗功勞多求皇帝賜他一個良娣。
可是他說:「江紫芙,我其實不想娶你,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偷不如偷不到。」我冷下臉推拒他滾燙的胸膛。
「說說罷了,看你小氣的,」他使了更大的力圈住我,「這點氣量實在不適合給人做妾。」
「是吧?我也只想給人做正妻。」
「我能做主的話你做我奶奶都行!」傅喬嘆氣,「你知不知道爲了迎你進府我既得罪了我爹又得罪了你爹?」
「傅喬,你說這話不怕折壽嗎?」我一下子笑了。
「爲了睡你也算爲了你。」他也笑了。
娶江朝瑰做太子妃的同時,額外饒我這個良娣。消息傳到府裏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正在喫飯。
因爲我爹氣勢洶洶殺到我的小院子裏時,鬍子上還沾着一塊蟹膏。
「江紫芙!你不要臉!」
「我爲什麼不要臉?」
「要不是你不知廉恥勾搭太子他能知道有你這號人物?」他惡狠狠地瞪我,似乎要把我瞪出兩個洞來。
「您說得對,我就勾搭了,現在傅喬寧願傷您的臉都要娶我,他愛我愛瘋了!」
老頭子氣急,給了我一個力氣大到把我打到跌倒的耳光。
「沒膽打死我的話,就不要再動手了。」
「你說什麼?」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等我做了太后,第一件事就是滅你滿門,」我站起來把裙子上摔破的洞紮了個結。
「是不是還想知道我怎麼做太后啊?我告訴你,我先害死江朝瑰再做太子妃,皇上死了我就是皇后,傅喬死了我就是太后。」
一片沉寂。
良久,我看見我爹的神色裏充滿了恐懼。
但顯然,不是因爲我的話。
「二小姐瘋了,」他對左右家僕說,「把瘋子的話當真還外傳是要掉腦袋的。」
一羣狗仗人勢,正氣凜然來問罪的人,倉皇地逃了。
瘋子真的這麼可怕麼?
但能在這個鬼地方過完最後一段安生日子,也不賴。
主母說過的十里紅妝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府裏光是請來給江朝瑰做喜服的就是綢和莊最好的八位繡娘。
那衣服真是華貴好看。
紅的耀眼,金的閃光。
我沒有金的,紅的也穿不得,只能穿玫紅。
我娘給我量身的時候,感嘆道,芙兒豐乳纖腰,日後一定得夫君喜歡。
我心說,我已經在藏書閣裏得他喜歡過不知多少個夜了。
她什麼都知道,卻假裝只是普通孃親給普通姑娘裁嫁衣。
隨她好了,也許以後再也見不着面。
日子過到傅喬娶妻的前一晚,深夜府裏依舊喜氣洋洋歡聲笑語,我心裏不知爲什麼燥得很。
從後門出去在街上亂踱。
許是命中註定有這一劫,我踱到了瀲灩河。
月光照得河水波光粼粼,花舫上的歌女伊伊儂儂地唱着情意綿綿的歌。
我正聽得入迷,被一個充斥着驚喜的聲音喊回了神。
「江小姐!」一個人影在船上衝我揮手。
駛進了才發覺,正是我平日慣乘的那隻。
更近了才發覺,那人是安驍。
我上了他的船。
「江小姐似乎很喜歡夜裏出來。」
「你在等我?」我最不喜歡浪費時間。
「是,難以忘懷。」安驍的眼睛像小狗一樣忠誠而無辜。
就那麼看着我。
一絲不忍從我的心裏閃ţũ̂₇過,只是閃過。
「沒有用了,我明天就嫁給人做妾。」
「江小姐瞧不上在下也不該說這樣的氣話。」小狗的眼睛依舊亮晶晶。
「太子明天娶妻你知道吧?」
「知道。」
「我也嫁他,他們覺得這太丟人了,所以沒有人知道。」
終於熄滅。
我突然特別特別難過,比新婚之夜死了丈夫還難過。
要是傅喬沒上我的牀之前遇見這個人,他會不會請我做他的正妻啊?
那我也穿大紅色。
就算沒有綢合莊的八個繡娘往上繡金線,我也一定豔絕京城。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說,安驍,我們睡一次吧,從來沒有人說我心慈貌美,你這麼說了,我就永遠忘不了你。
我也要你永遠忘不了我。」
我以爲他會拒絕我,說我下賤。
可是他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最好了,就是不要連帶心一起給我。
我不要。
真心就像蜜糖,誰不愛喫糖?可是有些糖有毒,喫了命就沒了,還是苦一些的好。
月光照進艙裏,我就着光寬衣解帶,寒氣侵來,忍不住微微瑟縮。
安驍遲遲沒有動作,像在凝望神女下凡一樣看我的身體。
可今夜我不想做神女,只想做蕩婦。
我丟下最後一件小衣走向他。
此刻千金不換。
我總覺得他和傅喬有些不同,過了一刻鐘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我的神智猛地清明起來:他沒有碰過女人的身體。
我是第一個。
他把他的童貞獻給了我。
我的眼淚掉在他的頸窩裏。
第一次因爲犯罪而悔恨。
小時候我經常暗地裏偷拿主母的珠寶去賣錢,折斷我爹重金求得的雕花菸斗來讓他肉疼。
看他們煩惱只覺得快樂。
但現在我後悔,我後悔招惹這個純潔得像頭頂這輪白月一樣的人。
「江…..」安驍想了想改口道,「阿芙不要哭,你是不是擔心嫁不了太子了?別怕,我會去江府求娶你做我的正妻的。」
阿芙,阿芙。
原來我名字叫起來這麼好聽。
正妻,正妻。
嗯,這也好聽。
可是傅喬爲了提這個荒唐的要求,自請南征,從白骨裏滾了一圈回來。
他怎麼肯放過我。
記得我常常用恃寵而驕的口氣問他,傅喬,我要是勾搭了別的男人會怎樣?
你們一起死。他每次都笑着說。
我又壞又惹人討厭,死了也許沒有人哭。
安驍這樣好的孩子,怎麼能呢?
我止住眼淚,沒有說話。
他以爲我收了承諾心裏安穩了,開始問東問西。
「阿芙,這裏怎麼了呀?」
「這個呀,小時候燙的。」
「這裏呢?」
「小時候摔的。」
「這裏呢?」
「小時候刀扎的。」
「你小時候怎麼老受傷?」
「我也不知道。」
「阿芙,我永遠保護你,永遠不讓你受傷了。」
「好啊。」
後來,後來我在他懷裏躺到幾乎天色將亮。
穿衣服回家。
換上我那件玫紅色的嫁衣。
梳妝。
上一頂小轎。
我出了江府的門,永不回來。
嫁進東宮前一夜的事,也永不敢細想。
太子娶妻的日子自是普天同慶,英雄美女珠聯璧合誰不豔羨,誰不愛談論?
傅喬來我房裏的時候,誇了句,江紫芙,你穿這衣服好看,顏色嬌媚。
不過是先來跟舊情人打個招呼罷了,大婚之夜,自然是要去太子妃那兒的。
我自行卸了妝發解衣睡了,卻沒想到當夜還能再見到他。
美夢正酣,被窩被人掀出一陣大風。
「江紫芙,你不等我!」他脫了外袍鑽進來,脣齒間殘存了些許酒氣。
「怎麼?被太子妃趕出來了?」我鑽進他懷裏補充損失的暖氣。
「看見她我就能想到我親孃。」傅喬的神情跟回憶一個噩夢似的。
「這麼親切?」
「端莊威嚴得像尊佛,不敢褻瀆。」
我沒忍住笑出聲。
「那她是佛,我是什麼?」
「你是吸人精氣的妖精。」
總有一天要吸光你的精氣。
江朝瑰長這麼大,應該第一次因爲守禮矜持不被喜歡,從前主母總是說,這是鳳命,是做皇后的氣派。
可是有多少皇后,都折在妖妃手裏。
不等我有再多的想法,傅喬非要我起來把那件喜服再穿上,花冠也戴上。
他說不是自己動手拆封總少了些趣味。
我不肯,躺得好好的懶得再折騰,卻被他連人帶被子捲起來扛到了銅鏡前。
只好妥協。
「今天是個不一般的日子。」傅喬倚在一旁看我往眉心描花鈿。
「哦?」
「打今兒起,咱就不是偷情了,」他想了想補充道,「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白日宣淫。」
饒是我聽慣了他的虎狼之詞,依舊沒控制住手抖破壞了最後一瓣蓮。
他卻等不及讓我擦去再畫了,動作之間梳妝檯上的簪環脂粉噼裏啪啦掉了一地。
解到只剩小衣的時候,我突然鬼上身似地想到:昨夜結束時,安驍怕我着涼非要把小衣焐熱才讓我穿。
春寒料峭,那份暖意,難以忘懷。
只一瞬間的分神,傅喬就察覺到了。
他敏銳地問,「江紫芙,你在想什麼?」
「在想太子妃明日怪我的話該怎麼辦,」我軟軟地纏上去,「人家現在可是低人一等人微言輕的小良娣。」
「那還不用盡心思討好我求我庇護?」
「殿下說得極是。」
一次兩次的還能用言語搪塞過去,天長地久,再不警醒必會讓他起疑心。
我這樣的人,不該不清醒。
天色未明我又要起身,傅喬摁住我問我做什麼。
小良娣,自然要去給太子妃請安呀。
我知道我可以拿傅喬當擋箭牌不起來,但這是我的人生中第一個贏了江朝瑰的時刻,怎麼能缺席呢?
我盛妝華服,絲衿攏出纖纖的腰。
妖妖調調,綽約生姿。
江朝瑰依舊穿得像個正經人。
行禮之後賜座。
我叫她姐姐,我說「姐姐,沒想到成婚之後咱們依舊是姐妹,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是啊,自家姐妹相互扶持,定能光耀門楣。」她一臉期待。
還真是……做皇后的料。
面對小妾的小人嘴臉,是不是就該這麼大氣坦蕩?
可是我偏偏喜歡毀掉這種至純至善的大好人。
就因爲她太好了,把我襯得像只陰溝裏的老鼠。
我要像偷主母的珠寶,折我爹的菸斗那樣,毀她。
只要傅喬在她宮裏留宿一次,第二夜我必然充分發揮好鬥的本性,竭力癡纏。
有時候他累得早朝都不太想去上,難免被皇上怨責,日子久了就不大敢往江朝瑰宮裏去了。
許是覺得太過冷落江家嫡女面子上不好看,他常常在她那兒喫飯,再回我這兒睡覺。
東宮的下人背地裏把這種現象叫做,東食西宿。
其實我覺得這隻會讓她面子上更不好看。
但我很喜歡。
恃寵而驕的日子是非常快樂的,那段時間我在東宮都是橫着走。
走了一段時間也就膩了,因爲這塊地方實在太小。
我一個出閣之前就跟姐夫偷情的人,實在過不慣這種籠中鳥的生活。
正經出去又得一大堆嬤嬤丫鬟跟着,沒意思極了。
好在我發現有一處後院的圍牆低矮失修,翻過去走一段路就是鬧市。
從此天高任鳥飛。
我開始了愉快的想走就走的宮外探險之旅。
只是太得意忘形往往會生出禍端。
那天我提着兩包桂花糕從牆上躍下,落地還沒站穩就看見傅喬跟江朝瑰倆人陪着皇后娘娘逛花園。
牆內草木荒蕪,無處藏身。
我和我的桂花糕都不知所措。
這檔口兒江朝瑰突然衝過來搶過我手上的糕,嗔怪道:「都說不喫了怎麼還去買?」
「我……」
她回頭歉意地對皇后笑了笑:「臣妾的妹妹在家就整日愛瞎逛,不過總還是記着臣妾喜歡春泥坊的點心,讓娘娘見笑了,回頭一定嚴加管教讓她收收脾性。」
還不等皇后發表意見,她轉過臉來呵斥我:「還不快回宮思過去!」
我行了個禮趕緊跑了。
天吶,又被她的賢惠人設壓了一頭,我好氣惱。
更氣惱的是,我的桂花糕還在她手上呢。
不過這件事改變了我要鬥死她的初衷。
偌大的東宮,只有我和江朝瑰這一對賢妻美妾,她負責管家,我負責陪睡。
我怕把她害死了我就既要管家又要陪睡。
笑眯眯對着管事婆皇后說謊的事,還是留給她做好了。
也許是因爲太閒了,這半個月來我極其嗜睡,往往在傅喬起身後一覺睡到午飯後。
錯過飯點兒了小廚房又給我單做頓好的。
就這麼日日多喫多睡。
有一天傅喬極其認真地對我說,江紫芙,你腰沒了。
還硬把我拽到鏡子前讓我看。
我一看我不禁腰沒了,似乎還長出了小肚子。
這是要色衰愛弛了嗎?
我很焦慮,但又很興奮,說不定,他立馬就要把別的美人帶回東宮陪我宮鬥了呢。
懷着這個心思,上午我也不困了,飯也喫不了那麼多了,還專門請了個師傅學舞。
可是越跳我越胖,尤其是肚子,越來越大。
這是作惡太多遭報應了嗎?
終於,我的師傅意味深長地說:「江良娣明日不要學了,讓太醫過來把把脈吧。」
也好,我倒想知道我爲什麼瘦不下去。
老太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良娣並不是胖,只是有了身孕。」
原來身體裏多了個人。
荒唐的是我和傅喬兩個夜夜同榻,有時他摩着我的腰身感嘆,盈盈一握的手感一去不復返。
我氣惱,卻也無法可想。
「這孩子也是命大,這樣折騰五個月胎象還是穩得很。」
我一下子從一個妙齡少婦,變成了一個妙齡孕婦。
傅喬知道後似乎不太開心。
「一般生個孩子多長時間?」
「聽說在肚子裏就要呆十個月。」
「那還真是難熬。」
難熬的是我。
江朝瑰非得架着我喫各種清淡養生的飯菜,我怕她下毒害我,一臉疑慮。
結果她一口我一口,還真沒話說。
真有人大度至此麼?覺得這孩子母族只要是江家,都該守護。
含辛茹苦地喫了五個月的安胎藥養生餐,這孩子終於來了。
可我只看她一眼,心臟就跳到了嗓子眼。
她有一對極其漂亮的梨渦。
可我沒有梨渦,傅喬也沒有。
我認識的人中,只有畫舫上那個叫我阿芙的小公子,有這麼一對梨渦。
這個想法幾乎殺了我。
太醫看我臉色突變,慌張地拿出參片要我含服。
不會的,不會的。
夜裏傅喬忙完來看我,抱着孩子看了半天嫌棄道:「醜死了,江紫芙,你整整五個月不讓碰,肚子裏就長出個這?」
他用手指戳了戳孩子的面頰,想了想又補充「也許以後笑起來好看。」
「長得醜能怪我一個人?你能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從他懷裏撈回孩子再不讓碰。
當夜他沒有留宿。
我坐在這孩子身旁徹夜未眠。
她閉着眼睛喫奶的非常安靜,動作也很輕柔,跟生怕弄疼了我似的。
我給她取的大名,是令懿。
宮裏從來沒有這麼溫柔美好的人,宮外才有。
我非常我非常喜歡她,因爲她是從我肚子裏長出來的,一個完完全全屬於我的人,是我的親人。
傅喬雖然嘴上嫌棄,但還是宴請羣臣給令懿辦了風風光光的滿月禮。
那天江朝瑰穿得很隆重,因爲這孩子名義上,是她與傅喬的長女。
我躲在偏廳沒有出席,隔着屏風看他們。
我的令懿是個漂亮孩子,一定很給他們長臉。
宴會很熱鬧,大臣們說了各種各樣的恭維話,送了各種各樣的賀禮。
所有人都是喜氣盈盈的。
正舉杯慶賀着,突然間令懿哭了,哄也哄不好,江朝瑰悄聲跟皇后說了些什麼,皇后勉爲其難地點點頭。
然後就有嬤嬤來偏殿請我出去,說公主哭了,許是離了娘不習慣,良娣快去抱一抱。
捱到我的那一刻,她就笑了,笑得兩個梨渦直打轉。
這一刻我才知道,我的令懿只想給我長臉。
傅喬捱過來炫耀似地介紹我:「這是公主的生母,江良娣。」
羣臣又開始誇讚令懿像我,才這麼漂亮。
觥籌交錯間,我的餘光看見一人呆呆地坐着,不說話,也不笑。
我差點失手跌了令懿。
那人要是笑的話,應該有跟她一樣的梨渦。
傅喬把我的失態看在眼裏,伸手接過孩子,沒說什麼。
我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只得按捺下去,笑顏如舊。
看樣子他已入朝爲官,我在東宮做妾,不出意外的話自是此生不復相見。
令懿蹣跚學步的時候,皇帝駕崩,傅喬即位,江朝瑰入主中宮。
我因爲誕下長公主的功勞,從良娣升到了貴妃。
其實這位置還是給高了,不論村野朝廷,都是些流言蜚語議論我的過往,預判我將來禍國殃民的潛質。
聽得多了我都覺得要是不幹點什麼委實有點對不住這份期待。
傅喬不過是當個笑話說給我聽,他從來不和我說朝政。
只有一回例外。
「戶部侍郎的兒子從前殿試表現就極爲出色,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
「是嗎?」我強裝興趣。
「叫安驍,你見過嗎?」他用狼的眼睛盯着我。
「傅喬!」
「令懿是他的孩子!」他首先給我判了刑。
「週歲禮的時候你看見他跟看到鬼一樣,最近我上朝看他,回宮再看令懿,像得我都忍不住做噩夢,你要是不服氣也可以滴血驗親。」
連說謊的機會也不給我。
「這麼多年我再沒有見過他,你饒了令懿,令懿是我的命,就當饒我一命好不好?」
我太害怕了,害怕得都有點不聰明,明知道他不會心軟還求他。
他笑了,笑我天真。
我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我的肚子裏,現在裝的是皇長子。」
「這回又是我的了?你的話還能信嗎?」
我把刀扎進肚皮,獻血順着指縫溜到地毯上。
「你不信,我就挖出來給你看,用他的血來滴血驗親。」
傅喬慌了,想從我手裏奪刀。
我又往下劃了一寸:「傅喬,饒了令懿。」
他不說話。
又一寸。
「好!」
「你保證。」
「我保證。」
「你保證什麼?」
「我保證饒了傅令懿!」
我扔了刀任他按住傷口傳太醫。
其實劃的也只是我的肚皮,傷不着孩子,就是血流得太嚇人了。
朝瑰知道了狠狠地罵了我。
「我很記仇的,你再罵我等ťū́₍我生了皇子就想辦法奪你的後位。」
「你這身子骨還想奪後位,先活過我再說吧。」
她說得對,我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那次劃破肚皮失了血,我總覺得身上發冷。
晚上睡覺如果傅喬在的話,總是忍不住往他身上蹭。
他會不動聲色地挪遠一點。
他保證饒了令懿,卻沒有保證饒過我。
從前知道肚子裏有令懿的時候他還願意忍耐,這回卻跟瘋了似的,夜夜處理完政務過來攪我。
也不點燈,似乎在黑夜裏就不用面對我這張討厭的臉。
架勢幾乎要把我剝皮拆骨喫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江紫芙,安驍也是這麼對你的嗎?
我咬牙不說話,他就扯我的頭髮。
我只好說,沒有,他比不上你。
傅喬滿意地笑了,笑聲卻並不開心。
我夜夜沒有好覺睡,只覺得更加倦怠了。
冬天來了更是門都出不得,整日抱着湯婆子烤炭火。
令懿不是個好動的孩子,也整日悶在我身邊陪着我。
我喜歡看她笑,給她講件趣事能笑得兩個梨渦直打轉。
她年紀小,想的事兒似乎不少,有一回我午睡起來聽見她拽着朝瑰的衣角擔憂地問,娘娘,我娘怎麼肚子越來越大人卻越來越瘦啊?
朝瑰安慰她,因爲有個弟弟在肚子里長大呀。
我不要弟弟țű̂⁺,我要我娘。
我隔着紗幔看她緊蹙的眉頭,幾乎掉下眼淚來。
我生的這個姑娘,不知道我那麼壞,不知道我那麼惹人討厭,只知道我是她娘,我們相親相愛。
肚子裏的承毅一定不會像她那麼喜歡我的,他選了風雪最大的那天來這世上。
他知道我怕冷,在替傅喬懲罰我。
我冷的幾乎說不了話,傅喬和朝瑰守在我身邊。
「傅喬,你要是還生氣就把安驍殺了吧,我很久沒見他了,你問他陪不陪我死。」
「朝瑰啊,我除了勾引你夫君也沒有別的地方害過你對不對?我把這個孩子賠給你,你原諒我,你們一起光耀門楣,等你做了皇太后別忘了給我修修陵寢就行。」
「誰也別害令懿,不然,我變成厲鬼回來鬧你們。」
我下冰雹似的把想說的話一股腦說完,他們說了什麼我卻再也聽不見了。
唉,這世上真冷啊,我要睡覺了。
元輝三年,江貴妃薨,帝后大慟,追封慧慈皇后。
後來宮裏形容特別冷的冬,都說今年真冷啊,差點就趕上慧慈皇后生太子的那年了。
江朝瑰每次聽見這句話,心裏都像缺了一塊一樣。
這個瘋批女人死了,卻似乎把所有人的心都偷走了。
她沒有生育,憑着紫芙留給她的承毅穩居中宮,紫芙早就不欠她的了。
傅喬倒是過得快活,闔宮的美人們陪着哄着夜夜笙歌。
那天夜裏他醉了,朝瑰ṭű̂⁼去送醒酒湯。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較勁地問:「你說她什麼意思啊?令懿是她的命,承毅就不是了嗎?我的孩子她就那麼瞧不上眼?」
朝瑰試圖抽出手,沒有成功。
只好聽他繼續說:「她還想安驍陪着她死,美的她!我偏要安驍做我的近臣日日相見,我偏讓他知道有令懿這麼個人卻偏不讓他們父女相認!」
朝瑰暗自感嘆,紫芙最後這一步,真妙。
後來。
傅喬坐擁江山美人。
江朝瑰穩居中宮。
安驍錦繡前程。
所有人都過得很好。
完
番外篇·燦若朝瑰
我四歲之前,是住在江南最有名的煙瀟樓的。
我娘在前廳接客,我在後廚喫客人剩下的桂花糕ẗű̂ₛ。
突然有一天,有一個身着華裳滿頭珠翠的女子殺上了門。
她扯着我孃的頭髮用指甲套劃她的臉,質問她到底有什麼膽子勾搭驃騎大將軍。
我放下盛糕的碟子,走過去在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她怒極,卻在看見我的臉的那一刻恍住了神,愣是沒有掙開。
「畢竟是江家的女兒,跟你呆在這種地方不成規矩的。」
「還請主母帶回府好好教養。」
她們談話的內容我早已經忘了大半,唯有這兩句,經年之後還是反覆迴響,反覆思量。
因爲往後,我幾乎因爲這個決策換了一種人生。
在此之前,我最好的前景不過是煙瀟樓最年輕的舞娘,紅了之後再嫁個相好的富家子弟做妾。
但我有了新名字,江朝瑰。
也有了新身份,江府嫡長女。
此女生來鳳命。
一百個算命先生有一千個看了我的面相會這麼說。
我記事很早,煙瀟樓的一切都記得。
但我假裝年紀小,以爲自己真的是夫人生的。
進門起我就暗自疑惑,這家人究竟是造了什麼孽,除我之外還只有一個女兒。
那個小姑娘,叫江紫芙。
那幾年,我從女則女訓學到琴棋書畫,從女工刺繡學到歌舞琵琶。
當真是學海無涯。
爲了保持身形飯也不許多喫,常常餓得心突突得睡不着覺。
爹孃對紫芙卻從來沒有要求。
她像野草似地瘋長,像野貓似地來去自由。
我羨慕她啊。
有的時候教我跳舞的師傅不許我喫晚飯,夜半她從後門回來總給我捎春泥坊的點心。
那時候年紀都還小,那麼大的將軍府就我們兩個孩子,難免寂寞,難免相依。
躲在藏書閣裏跟她一起聊天喫零嘴,是我一天繁重的課業之後,最珍愛的時光。
可是後來,夫人讓我不要跟紫芙走得太近。
我這樣的身份,她那樣的身份,不合適。
她什麼身份?
我不敢問夫人。
只好把我的丫鬟,乳孃,小廝,廚子問了個遍。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他們欲言又止,眼神躲閃,極大程度地激發了我的好奇心。
我終於忍不住去問了紫芙。
「你的母親,是陳姨娘還是姜姨娘啊?怎麼從不見你去見她們?」
我只當紫芙的母親也和我母親一樣,不能親自撫養女兒。
沒想到這句話就此捅了馬蜂窩。
「都不是,你知道張嬤嬤嗎?」
「爹爹的乳孃。」
「對,」她的神色變得很冷漠,「她是我娘。」
她說完這句話轉身走掉了。
我暗自爲我的莽撞悔恨,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還是她看破了我的心思:「江朝瑰,你用不着自責,本身也跟你八竿子打不着關係,但你是大小姐,我是沒名沒分的孩子,我再也沒辦法跟你一起玩了,就當是我的錯。」
往後練舞到深夜,後門再也沒有懷裏揣着點心的小姑娘躡手躡腳地閃進來了。
但有時候,我是說有的時候,我會被門口的桂花糕絆一跤。
這樣沒日沒夜地學到十六歲,我終於成了名動京城的才女。
太皇太后壽辰當日,夫人暗示我作詩寫字彈琴獻舞,着實出了一把大風頭。
前腳還沒回府,後腳欽定太子妃的旨意就追來了。
當時的我,是街頭巷尾茶樓酒館最熱門的談資。
世人都說,生女當如江朝瑰。
夫人一臉種瓜得金豆的神情看着我:「果然我的眼光沒有錯。」
我要嫁的,是當朝太子。
太子,叫傅喬。
一直到進東宮之前,我都不知道傅喬是圓是扁。
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用他的戰功求紫芙做他的良娣。
夫人咬牙切齒:「終究還是讓小賤人佔了便宜鑽了空子。」
我心裏居然有些樂,我跟傅喬不熟,往後也不一定合得來,可是紫芙我熟啊!
熟人一起過日子互相照應,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出嫁前幾天,府裏請了綢合莊最好的繡娘替我裁嫁衣。
整日量身試穿,不堪其擾。
有一回我去繡孃的工房裏瞧瞧進度,正趕上她們被夫人請去了。
房裏沒人。
我看見紫芙一臉豔羨地打量着衣服上金線重工繡的鳳舞九天,她看得入了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我正準備悄聲離開,主事的繡娘突然回來了。
「二小姐!這可是咱們太子妃娘娘的嫁衣,」她咋咋呼呼地嚷開了,「不是什麼人都能碰的。」
她甚至打開了紫芙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我只好返回:「衣服再金貴也沒有人金貴,李師傅,紫芙是江府的女兒,日後我們姐妹是要一同入東宮的,你這般處事是不是太欠妥了一些?」
她這才放低眉眼給紫芙道歉。
可紫芙只看着我,良久,笑道:「果然是正宮娘娘的氣度啊江朝瑰。」
再見面說話,已經是大婚之後她來給我請安。
說實話,以我琴棋書畫歌舞琵琶樣樣精通的水平來說,跟傅喬並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他着實是個不怎麼有文化的人。
他不待見我,我還不喜歡他呢。
一同出去赴宴我都在心裏暗暗祈禱,求他不要說什麼無禮苛刻的話丟我這個京城第一才女的臉。
但在東宮的生活,實在太閒了。
紫芙應該也這麼覺得,所以她整天放話要跟我宮鬥。
可我認爲再閒也不該消磨在這些雞零狗碎上。
我開始認真鑽研管家。
偌大的東宮,從上到下的日常開銷,侍衛和丫鬟的培訓與管理以及人情往來……這些都激發了我極大的興趣。
直到皇上皇后對我的管家才能讚賞有加。
傅喬這不靠譜的東西能穩當繼位,少說也有我三分功勞。
țùₘ有了令懿後,我就發現養孩子比管家還有意思。
紫芙在我的威逼下把太醫說該喫的東西都喫了個遍,最後,換來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
如此奇妙。
她憤憤不平:「江朝瑰,我辛辛苦苦生個孩子怎麼倒像給你生的。」
自家姐妹,分什麼你的我的呢。
要是就這麼過下去,該多好啊。
但是後來,傅喬在紫芙宮裏跟她大吵一架。
我怕她誤會我是去看笑話的,沒敢問。
過了月餘,她跑來跟我說,朝瑰,我又有孩子了。
我一驚,太醫說過她生令懿傷了元氣,近兩年不能輕易有孕的。
「我求了藥得來的,」她慘然一笑,「朝瑰,令懿不是傅喬的孩子,他知道了。」
「你是不是不再喜歡令懿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和我母親一樣?」她見我沉默,突然失控。
「不,我永遠喜歡她,因爲她是你的。」
「那就好,肚子裏這個八成是男孩子,我找最厲害的郎中號過,我跟傅喬說,只要他敢動令懿我就把孩子剖出來給他看。」
她做得出來。
傅喬也明白這一點。
這第二胎,我有了令懿在肚子裏時的安胎經驗,照顧得可以說無可挑剔。
但紫芙還是一天天地瘦下去,從秋天開始就說身上冷,整日抱着暖爐烤火。
臨近產期,竟已經虛弱得話都不能多說。
我知道,她要這個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但已經走到這一步,哪還有回頭路可選。
承毅的名字,是我取的。
他來了,他娘就走了。
倒黴孩子。我憤憤地想。
那天風雪很大,滿室都是承毅的哭聲和折枝梅花的香氣。
我和傅喬絕望地對視一眼。
她的封號,也是我取的,好幾回拌嘴她都說,江朝瑰,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出身我也心慈貌美,機敏聰慧,不比你差的。
那就慧慈,慧慈皇后。
我大婚那身衣服,讓她穿着離開了。
喜歡正紅金繡的鳳舞九天,就永遠穿着吧。
傅喬是個討厭的人,但還算個好皇帝,後來雖然宮裏鶯鶯燕燕多了不少,卻也沒有耽誤朝政。
安驍,紫芙走前提過這個名字,應該是令懿的生父。
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這一切。
他不知道,令懿才能永遠做公主。
日子,就那麼一天天地過。
平淡,卻沒有任何危機。
我膝下一兒一女,不用爭傅喬的寵也沒有被廢的風險。
這一點真的應該感激紫芙。
從少女時代起我就得學這學那,就得跟京城的才女們爭奇鬥豔一決高下,如今一把年紀,真的爭不動了。
管理後宮之餘,我就教令懿學些她喜歡的東西,才華太多了容易不快樂,所以她不用什麼都學。
日子,就那麼一天天地過。
過到我頭髮也白了,傅喬褶子也多了。
宮裏也好久沒有年輕的美人。
過了好些年月,我身邊的小孩變成了承毅的孩子。
我抱着白白胖胖的嬰兒在宮裏信步閒逛,逛到了御書房外。
隱隱約約聽見兩個老頭大聲爭執。
「安尚書你不要太過分,這些人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也都頗有才幹!」
「才幹再多對朝廷不忠又有什麼用,不殺一儆百隻會亂了套。」
「那傅銘可是元親王的兒子,你這樣讓朕如何交代?」
「算在臣頭上好了,這些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哼!」
我會心一笑,抱着孩子悄然走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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