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一場後,我的右眼能看見鬼了。
我看見的第一隻鬼,是我的小狗。
它站在我的牀邊焦急地上躥下跳:
「怎麼辦怎麼辦,那個殺人犯就要回來了。
「他今天會殺了媽媽的!」
我愣住了,目光緊緊地盯着小狗鬼。
小狗鬼不跳了,它歪着頭哈氣:「媽媽看見我了?!」
-1-
我撐着身子坐了起來,仔細觀察着小狗鬼。
小狗鬼是一隻金毛,背上的兩簇白毛證實了它就是我不久前死去的小狗。
我揉了揉發脹的腦袋,試探性地開口:「端端?」
小狗鬼笑了:「媽媽媽媽!」
「媽媽真的能看見我啦!」
它高興得直打轉轉,我想摸摸它的頭,手掌卻穿過了空氣。
忘了,它已經是小狗鬼了。
沒想到一場大病竟讓我能看見鬼,尤其是見到的第一隻鬼還是我的小狗。
鬼好像也沒那麼可怕呀。
至少我的小狗鬼放不下我,它還提醒我有人要……
等等,它剛剛說了什麼?
端端從興奮中走了出來,也想起了正事,它趴在窗口上朝外張望,在確認了Ťù⁴什麼後立刻衝我叫道:「媽,趁現在,快跑!」
「和你一起住的那個男人是個變態虐殺狂,他今天會殺了你!」
我愣住了,我老公是變態虐殺狂?
儘管腦子是混沌的,可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換衣服了。
我本能地相信我的小狗,它陪了我七年……
如果不是因爲車禍意外,它應該陪我更久。
「快走快走,一會兒就走不掉了!」
我套上羽絨服,匆忙地跟着我的小狗離開這個家。
電梯緩緩上升。
「張松是殺人狂?」我感到不可思議。
他應該是個很有愛心的人,會投餵流浪貓貓狗狗,還會給它們找領養。
端端懊惱地甩甩頭:
「都是假的!
「根本沒有人領養……
「它們全都被那個男人虐殺了!!」
說到這裏,端端有些嗚咽。
「現在他已經不滿足於殺小動物了,他要殺人,第一個就是你。」
「叮——」電梯到了,我的心沒來由地緊了一下。
門緩緩打開,裏面空無一人。
我和端端一人一鬼迅速鑽了進去。
「可是,他這麼做不會被人發現嗎?」
他可以把殺流浪小動物做得很隱蔽,但殺人總不可能……
「因爲他養了一隻鬼。」說到這裏,端端有點害怕。
「那隻鬼被他養得越來越強了,它可以屏蔽監控,甚至可以篡改人的記憶。」
「就連媽媽……」端端頓住了,抬頭看着我,眼神急切,「總之,那隻鬼昨天告訴他,他可以殺人了。」
「他的能力夠了。」
我感到一陣惡寒,難怪張松昨天看我的眼神突然變一下。
那是一種急切的、瘋狂的、熾熱的眼神。
對了,我記得他昨天晚上還去買了一把新的剔骨刀。
理由是家裏的刀鈍了,他要給我做大骨湯補身體。
電梯一層層地下落,心悸的感覺又來了。
「不對……」我呢喃着,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手機上彈出最新的微信消息。
【老婆,我回來了,給你帶了南瓜粥。】
Ṫůₔ他拍了張圖片,塑料袋裏裝着打包好的南瓜粥,一切都很正常。
可當我看見他照片的背景是樓棟電梯間的時候,我倒吸一口涼氣:「下電梯,快……」
來不及了。
電梯門開了,我們四目相對。
「老婆,你這麼着急要去哪?」
-2-
我嚇得沒站穩。
不是因爲張松,是因爲我看見了他身後的厲鬼。
他的眼珠子高高突起,嘴角大開,頭極其詭異地左右搖擺,就好像……他的脖子已經斷了無法穩定頭一樣。
最恐怖的是,他在看我!
那雙突出的眼珠子轉啊轉,看看我,看看端端……
不能讓他發現!
我扯起嘴角:「我夢見端端了……」
提到端端,張松的神色一凜:「它?」
那歪頭鬼似乎想要對我動手,端端躥到我面前,衝他齜牙。
我很害怕,但我必須假裝看不見他們。
「它說它想爸爸媽媽了,它在狗狗星沒有狗狗幣買飯喫。」
聽到這裏,張鬆放鬆了不少。
他仔細打量着我,我知道他並未完全放下對我的戒備。
我的臉色很差,但沒關係,我是一個大病未愈的病人,臉色差是正常的。
這場病可以替我掩蓋不少東西。
見張松遲遲沒說話,我接着說:「我想去買點玩具和紙錢燒給端端。」
「你陪我一起去?」
我邀請他,不是因爲我不害怕,而是要儘可能打消他的疑心。
你看,我坦坦蕩蕩,什麼都不知道。
果然,張松笑着搖頭:「不用了。」
我聳聳肩:「那我自己去,反正菜市場外面就有賣白事用品的,也不遠。」
說完,我繞開他,看着眼前的歪頭鬼,心中一橫徑直穿了過去。
看不見,看不見……
我一步步遠離張松,心跳得越來越快。
「等一下。」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怎麼了?」我心頭一緊,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
張松看了看我的腳:「你就穿拖鞋去啊?」
我低頭一看,乾笑兩聲:「嗐,燒糊塗了。」
他不由分說地將我拉進電梯,語氣關切:「上去換鞋。」
-3-
我回到了家門口,離逃生又遠了一步。
匆匆換好鞋,我企圖第二次逃跑:「我去了。」
張松攔住我,他不說話,我只能聽見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我的小狗着急地看着我們,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說話,萬一暴露了什麼我只會更加危險。
張松不會現在就要殺了我吧。
直到我的心快要跳出嗓ṱũ̂₅子眼兒,張松終於開口了:「其實,我已經買好寵物白事用品了。」
「什麼?」
張松一手拉着我,一手打開儲物櫃,裏面擺放着許多紙玩具和紙幣。
「寵物專用白事用品……」我看着包裝袋上印的花字呢喃。
張松點點頭,拿出一包紙錢掂量了一下:「本來想等你病好了再和你一起燒的……」
「還有這個。」他從口袋中取出一張精緻的卡紙,「這是給端端做的身份牌,一起燒給它,這樣它在那邊就不是無名小狗了。」
我儘量用餘光看向一旁的端端,它看見這個身份牌後整個狗都在顫抖。
「不能燒那個,不能燒那個。
「那個是可以燒死小狗靈魂的東西,燒了它我就會消散!」
我假裝聽不見,額頭上冒出冷汗:「那正好,我們現在就去燒吧。」
「早點燒,端端早點有身份證。」
張松挑眉:「現在?」
我堅定地點頭。
張松不語,他低着頭,眉頭緊鎖。
不知怎的,我感覺他好像企圖在和什麼東西溝通。
雖然那個歪頭鬼在他身邊,但張松似乎從未給過鬼一個眼神。
他也沒有看過小狗鬼一眼。
我有一個猜想,他應該看不見鬼,只能通過意識和歪頭鬼溝通。
果然,那歪頭鬼盯着我看一會兒後一邊點頭一邊張嘴翕動着。
「嗬。」
他的頸椎應該是真斷了,只靠着皮肉支撐着擺動的頭部不會掉下來。
張松揉了揉腦袋,他得到了歪頭鬼肯定的答覆。
「行吧。」
得到張松的允許,我拎着紙錢就往大門走。
「你跑哪去?」
這一次,換我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張鬆了:「下去燒紙啊。」
「你還想在家裏燒呢?」
張松撓撓頭,跟了上來。
-4-
我在小區裏選了一處遠離綠化的角落。
「就這吧。」我硬着頭皮指了指那塊地方。
我還沒有找到逃跑的方法,可我已經繞着小區走了兩圈,再繞張松就該發現了。
我蹲下來用石子在地上寫下端端的名字。
天色已經接近傍晚,我要怎麼樣才能夠活過今天?
直接跑?
就算我能跑得過張松,那歪頭鬼怎麼辦?
看着手中燃起的火焰,我感到絕望。
「今天天氣不太好,希望等下有大風颳滅這團火,小狗還不想消失。」
我屏住呼吸,端端是在提示我什麼。
我好像明白了。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燒紙,故意把動作放得很慢:「紙要燒透,燒盡,不然引起火災就不好了。」
張松自始至終沒有參與燒錢,他看着我,手上緊握着端端的身份卡。
「差不多了,身份卡給我吧。」
我伸手,沒有抬頭。
手和身份卡接觸的一瞬間,周圍颳起一縷沒來由的風。
灰燼飛進張松的眼睛裏。
火苗暴起。
「艹!」
端端飛撲向歪頭鬼,伸出爪子瘋狂抓撓他脆弱的頭。
趁現在!
我一把奪過端端的身份卡,撒開腿往小區大門跑去。
身後是張松懊惱的怒吼,我不敢回頭。
直到跑出小區,馬路上人來人往。
現在是上下班高峯期,人很多。
我不相信張松養的鬼能一下子遮住這麼多人的眼睛。
如我所料,張松追到小區門口就不追了。
端端拖住抬頭鬼的那幾秒,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媽媽,我們快走吧。
「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追出來,但再晚點就難說了。」
端端喘着氣回到我身邊,靈魂有些雜亂。
隔着馬路,我看見張松和歪頭鬼站在小區門口,眼神怨毒地盯着我。
歪頭鬼張了張嘴,然後張松笑了。
他衝我做了一個口型。
「我會找到你。」
-5-
我走在繁華的城市街頭,天黑了,燈火通明。
端端告訴我,歪頭鬼在張松的滋養下能力越來越強。
起先,它只能幫助張松短暫地控制住一些弱小的生命。
隨着張松不斷地虐殺動物,他可以替張松屏蔽攝像頭信號了。
「一個月前,它已經可以做到修改個別人類的記憶。
「現在……怕是可以尋人定位了。
「不然那個男人不會那麼巧趕回來。小狗記得他每次都是七點左右回家,這次整整提早了兩個小時。」
我想到張松剛剛勢在必得的笑容,心涼了半截。
「今晚,他會找到我吧?」
端端搖頭:「不一定,鬼的能力是有限制的。」
「它用了一次,第二次使用應該有時間間隔。」
端端察覺到我的害怕,靠近我了些。
「媽媽別怕,小狗會保護你,直到小狗死去。
「嗯……雖然已經死啦。」
我看着端端,眼淚止不住地流。
「對不起,對不起……
「是媽媽的疏忽才害你被大卡車軋死了……」
七天前,端端離我而去。
我忘不了端端被大卡車碾壓過的,破碎的身體。
自那之後我就大病了一場。
端端欲言又止,最後選擇蹭了蹭我的褲腳。
「今晚千萬不能去熟人那裏借宿,找家安全的旅館住宿,明天我們再想辦法。
「白天的時候鬼的能力被限制得很死的。」
不能找家人朋友,也無法報警。
張松的鬼把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毫無證據能證明張松的兇行。
「連鎖大酒店也不能住……」我低頭思索。
張松的朋友在派出所做輔警,如果我用身份證開房,到時候別說是鬼了,他通過他朋友就能知道我的藏身處。
我沿路選了幾家很小的賓館,端端認爲都不行。
直到我們走到一家便利店,這家便利店的樓上貼着快要損壞的賓館招牌。
【關家住宿】。
端端扯住我的褲腳:「這家安全,鬼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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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館的一樓是很窄的樓梯間。
我們順着樓梯往上走,走到二樓,賓館的門頭差點懟到我的臉上。
這是一家很小很舊的賓館。
二十年前千禧年的裝修風格直到現在也沒翻新過。
收銀臺上亂七八糟的啥都有,就連擺放的關公像都落上了薄灰。
「老闆,住宿。」
旅店老闆喫着泡麪,頭都不抬地伸出一隻手:「身份證。」
我有些支支吾吾:「沒,沒帶,可以不登記嗎?」
老闆終於抬起頭,眼神打量:「你……」
老闆是一個消瘦的中年人,他看着我,眼裏帶有一絲歧視。
「算了算了。」他揮揮手,給了我一把鑰匙,「818,最裏面那間。」
「我告訴你,等下可不許帶別人進去啊。」
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盯着呢。」
我明白他是誤會了,但眼下我並沒有心思解釋什麼。
道了聲謝謝,我來到自己的房號前。
「吱——」
房間的內部設施和它的大堂一樣老舊,好在裏面還算整潔。
我坐在牀上,眼神望向藍色的玻璃窗:「關公像,能攔住那個鬼嗎?」
其實我看見了,那個關公像散發着微弱的紅光。
但是端端也能進來……
端端趴在我的腳邊,似乎是累了:「沒事噠,關爺爺明是非,辨忠奸。」
「他只會攔惡鬼,小狗鬼沒事噠。」
我笑着摸了摸端端的頭,小狗是最善良的。
-7-
生病讓我感到睏倦。
在確認自己安全後,很快我便睡着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回到了端端被卡車撞死的那天。
「汪~」
那天,我在遛狗。
心不在焉的我一邊走着一邊刷着手機,以至於我沒有注意到端端的牽引繩什麼時候鬆開了。
「汪汪!」
等我回過神,端端已經跑到馬路中央。
「端端!」
我焦急地想要將它拉回來,一輛大掛車疾馳而過。
「嗚……」
端端死了。
我瘋狂地自責,自己怎麼這麼粗心,怎麼沒拴好牽引繩。
掛車司機推卸責任,認爲是我自己沒甩繩遛狗,責任全在我。
「你胡說!
「我繩沒拴好是我的問題,ṭűₔ你掛車開進市區就沒責任??」
大掛車,市區?
不對,有哪裏不對。
等一下!
我遛狗的那條路是掛車禁行路段啊!
哪來的掛車?
隨着一個疑點的出現,一個又一個的破綻隨之而出。
我每次出門前都會檢查繩子,爲什麼那天會突然鬆開?
端端很乖,爲什麼會跑到馬路中間?
那條馬路是城市主幹道,車來車往的,爲什麼那天一輛車都沒有?
哪來的大掛車?
我猛地看向肇事司機的了臉,只見對方迅速腐爛……
他伸手扯裂了自己的嘴巴,摳出自己的眼睛,折斷了自己的頸椎。
那磕頭掛在脖子上晃啊晃。
「找到你了,嘻嘻。」
-8-
「啊——」
我從夢中驚醒,屋裏只有我一人。
端端不見了。
「端端。」我輕聲呼喚,無人回應。
莫名的恐慌,前所未ƭŭ̀₆有的恐慌。
「端端!」
我還有很多問題,但我找不到我的小狗了。
就在我急得六神無主的時候,端端穿窗而入。
「媽媽,快走,鬼找到我們了!」
端端一邊叫一邊帶着我逃離這個地方。
「我剛剛去找死去的兄弟姐妹們拖住那隻鬼,但他們的能力有限,拖不了太久!」
我沒有問它爲什麼那關公像失效了,因爲逃離大堂的途中,我看見了滿地的碎片。
「這個不靠譜的店主。」端端氣死了,「早不喝酒晚不喝酒,偏偏在這個時候。」
「還把關爺爺打碎了!」
我路過碎片的時候順手抓了一把碎片,那上面還有些微弱的紅光。
「帶一些走,萬一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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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端端準備逃去最近的寺廟。
如果關二爺像有用,那寺廟應該也可以。
我看了一眼,它離我們有三公里。
衝下樓,我一把搶過旁邊男生剛掃好的共享單車。
「你有病啊!我上班要遲到了!!」
無視了男生崩潰的咆哮,我一路狂蹬自行車,腳蹬子被我踩出火星。
穿過了一個又一個路口,眼看着快要到廟腳下,那兩個身影出現了。
歪頭鬼死死地盯着我,張松衝我笑。
他們攔住了我的去路。
「媽媽,快剎車,掉頭!」
端端在我身後大喊。
我心一橫,站起來蹬:「剎什麼車,給我衝過去!」
我的速度不減,騰出一隻手在口袋裏摸索着。
那把關公碎片被我毫不猶豫地撒向二人。
歪頭鬼被碎片灼燒,至於張松,他受到了物理傷害,碎片差點劃傷他的眼睛。
趁着這個時候,我騎車猛地衝過了他們。
車輪子碾壓上張松的腳,險些不穩摔倒。
我聽見張松的號叫,心臟怦怦直跳。
自行車快起來,也有機會撞死人的。
還有幾百米,我不能放鬆。
我知道,我徹底激怒他們了。
風聲呼嘯,有點像刀片。
碎片爲我爭取的時間很短暫,張松在歪頭鬼的幫助下疾步追來。
很近了,我能聽見張松嘴裏發出怪異的嘶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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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松抓住我的前一秒,我棄車一躍。
車倒了,絆倒了張松。
他甩甩頭,像是不知道痛一樣迅速爬起來,一步步逼近我。
我到底是高估自己了,跳車這一舉動害我崴了腳。
寺門就在我身後不遠處,可我來不及了。
要死了嗎?我絕望地想。
張松每走一步,笑容就大了一分:
「乖乖在家不好嗎?
「我原本想讓你少痛苦一點的。
「現在,呵……」
張松的魔爪伸向我,我閉上眼睛。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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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象中的死亡並沒有來。
那聲嘆息似乎攔住了張松。
我睜開眼,發現張松神色痛苦,他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被禁錮住了。
「唉……」
又是一聲嘆息。
「餓啊啊啊!」他發出痛苦的號叫,身體扭曲着,歪頭鬼從他的身體裏退了出來。
抬頭鬼出來後沒有將目光放在我和張松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我身後的那扇門。
張松晃了晃發脹的腦袋,歪歪扭扭地再次衝向我:「媽的,給我死!」
他依然沒有成功,一個健碩的男人抓住了他的手。
「幹什麼幹什麼,大白天的當着這麼多人面對女孩子動手?!」
壯碩男將他逼退,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周圍多了很多人。
他們圍成一個圈,對我們指指點點。
對了,這個寺廟位於市中心地段,人流量很大的。
可剛剛我居然沒有看見一個人。
是鬼設下的屏障,只不過現在失效了。
張松被人聲討,臉色醬成了豬肝。
「還不滾?不滾我報警了!」壯碩男惡狠狠地盯着張松,他平生最討厭打女人的孬種。
張松明白自己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伸手點了點我,憤然離去。
我知道,他還會尋找下一次機會,只要我還活着,或者他還活着。
張松跑了,圍觀的人羣散了,壯碩男將我扶起來。
「謝謝。」我心不在焉地衝他道謝。
我聽見門後有什麼聲音正在呼喚我。
「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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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了寺廟,一個小和尚正在門後等着我。
這座廟香火旺得很,在山腳下就能聞到嗆人的燭火味兒。
小和尚領着我一路向上。
他帶着我穿過頂端的靈霄寶殿,來到後院的廂房。
「你就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他衝我作揖,「記住,天黑前一定要離去。」
「天黑後,這裏護不住你。」
「等一等!」我喊住正要離去的他,「爲什麼,這不是寺廟嗎?」
小和尚轉身看着我,伸手一指不遠處煙霧繚繞的靈霄寶殿。
「你能看見什麼?」
我定眼仔細看,在白煙之中,金色的光芒忽隱忽現,它很微弱。
「怎麼會,這裏香火明明很旺盛。」
我不能理解,香火旺盛的寺廟爲什麼信仰的力量這麼弱。
小和尚笑了笑:「商業的寺廟,留不住信仰了。」
「今晚,它會特別強大,所以……」
我不甘心:「真的沒有辦法活過今晚了嗎?」
小和尚沒有回答我是與否:「或許,小狗施主能找到生路。」
端端?
端端好像從追逐戰的那一刻就離開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你……」我還想再問點什麼,小和尚卻已經消失了。
我坐在廂房裏面數着時間。
我看着太陽從東邊慢慢地走到西邊。
能怎麼辦呢,普通人在惡鬼的面前太弱小了。
更何況是一人一鬼鐵了心要你死的組合。
歪頭鬼被限制的時候尚且這麼難對付,今晚它實力全開,我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
-13-
下午兩點,端端回來了。
「媽媽,媽媽。」
雖然是靈體,但我也能感覺到它的疲累。
我突然很厭惡自己。
自己都放棄活着的希望了,我的小狗卻還在爲我四處奔波。
「要不算了,你自己……」
我想讓端端自己逃吧,那個身份卡早被我撕碎了,它只要離開我就是安全的。
可端端並不這麼想:「我找到讓我們活下去的辦法了!」
小狗沒想過自己逃,小狗一直在找「我們」的生路。
-14-
端端說,在步行街的轉角咖啡店可以找到生機。
「小動物的鬼魂太弱小了,對付不了歪頭鬼。」它說。
「但如果是那位大人,應該有辦法。」
他讓我去找一隻綠眼黑貓。
我在咖啡店門口ṭũ̂₋的座位上找到了它。
「玄……咪咪?!」看見這隻黑貓後我忍不住驚呼。
這不是三個月前我撿到的黑貓嗎?
它很聰明,主動跑到我家門口想給自己找個家。
我當時確實想收養它,我也這麼做了。
我帶Ṫū⁺它做了檢查,驅了蟲,洗了澡。
直到我準備帶它去噶蛋的前一天,它跑路了。
咪咪眯起眼睛眯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
我沒摸準它的意思,端端卻一臉笑容:「太好了,玄貓大人同意幫忙了!」
「啊?」我看着咪咪嫌棄端端的眼神,一時間不確定。
「喵~」
翻譯官端端:「玄貓大人說今晚跟我一起回家!」
咪咪甩了甩尾巴。
「回,回家?」
不跑,還得回去?
「喵!」
翻譯官:「鬼的本體在家裏,回去消滅它。」
「放心,玄貓大人會幫忙的!」
-15-
我和端端一路回到小區。
「真的……能行?」
咪咪並沒有跟來,這讓我心裏沒底。
端端很是相信咪咪,再三保證絕對沒問題。
「叮——」
電梯門開了,它像一個巨獸,緩緩張開嘴,我主動讓它吞噬了我。
14 樓,1404。
張松並不在家。
不過我知道,很快他就會發現我,很快他就會回來。
我按照端端傳達的咪咪的指示,打開某平臺直播功能。
「記錄犯罪過程,直播最有效。」
因爲是素人又是無主題直播,直播間除了一兩個滑動路過的,無人停留。
想了想,我將直播的標題改成:你看見過鬼嗎?
靈異話題一向很吸引人,還真有五六個人駐足在我的直播間。
【靈異直播?主播能看見鬼嗎?】
【我我我,我看見過!】
【是個淹死的女鬼,她趴在我的背上衝我笑。】
【呃……世界上真有鬼嗎?】
爲了留住人,我開始和他們聊天。
「我能看見鬼但和你們不一樣,我看見的第一個鬼,是小狗鬼。
「它很愛我,死後還想着保護我……」
我將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說了出去,不知不覺間,我的直播間竟然積累了幾十個觀衆。
【小狗什麼都不懂,小狗只想媽媽活着。】
【我能看看小狗鬼嗎?】
【我也想見見我的小貓鬼嗚嗚嗚。】
【不是,你們真信啊,拿去世寵物博流量,這也算愛狗?】
……
「指紋解鎖成功。」
張松回來了,我急忙將手機藏在角落。
「我還想着去寺廟找你,沒想到啊,你自己回來了。」
張松笑着解開圍巾,陰惻惻的。
「看你這麼乖,我心情好,決定獎勵你。
「說,你是希望我先拔掉你的指甲蓋呢,還是先剝下你半條腿的皮?」
他走進廚房,當着我的面開始磨刀。
他不擔心我逃跑,歪頭鬼正守在門口。
「張松,我,我已經報警了。」我後退兩步,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報警。」張松哈哈大笑,「你的手機早就打不出電話了,你居然說你報警了?」
我攥緊拳頭:「不是我,是,是……」
「是你直播間那幾個人?」張松的話讓我瞪大雙眼。
「你看看你的直播還能播出去不?」他說着,眼神輕蔑地看向我藏手機的位置。
我顫抖地拿出手機。
【主播,你還在嗎?】
【人呢?】
【怎麼突然黑屏了,不會出事了吧?】
……
【你們說啥啊,這直播間不是一直都黑屏嗎,根本沒人出現過啊。】
【……對哦,好奇怪,我怎麼感覺有人出現過?】
【靠,我也記錯了。】
【不可能,我在一個黑屏直播間蹲了這麼久,我算什麼?】
【算你厲害。】
歪頭鬼篡改了他們的記憶。
我感到天旋地轉。
「真可憐。」張松憐憫地看着我。
「好了,我替你決定了,先拔掉你的手指蓋吧。」
他拿着老虎鉗向我走來……
-16-
「喵!」
一聲貓叫止住了張松的腳步。
「哪來的貓?」
咪咪從窗戶外蹦了進來。
「這裏……不是 14 樓?」張松也愣了,老虎鉗舉在半空。
歪頭鬼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張松身邊,頗爲忌憚地看向咪咪。
「喵喵!」咪咪擺出捕獵姿勢撲向張松,然後……
然後它被張松一錘子砸死了。
?
雖然知道自己遲早要完,但現在心死得更徹底了點。
「什麼玩意兒。」張松一臉嫌棄地踢走咪咪的屍體。
「接下來……」
他看不見自己的鬼,所以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歪頭鬼的臉色正變得難看。
「喵~」
-17-
又一隻咪咪從廁所出現了。
咪咪又死了。
第三隻咪咪從臥室出現。
第三隻咪咪死了。
第四隻,第五隻,第六隻……
第九隻。
地上到處都是咪咪的屍體,張松累得氣喘吁吁。
「來啊!再來啊!」
他有些癲狂了:「不來了?不來了就到人了。」
他以爲自己贏了,以爲自己是神。
但凡他也能看見鬼就會發現,現在的家裏有點擁擠。
九個咪咪的屍體,九個咪咪的靈魂……
他每殺死一隻咪咪,就會有一隻咪咪的靈魂從它們的出事點出現。
陽臺,臥室,廁所,廚房……
它們並不着急着行動,綠色的貓眼直勾勾地盯着歪頭鬼。
其實張松殺到第三隻的時候,歪頭鬼就想提醒他了。
可張松聽不見,端端咬住了他的耳朵。
「嗬……嗬,吼!!」
歪頭鬼怒了,他準備親自解決我。
他一動,咪咪們也動了。
九隻咪咪一起撲了上去,有的咬腳脖子,有的摳眼睛,有的抓頭髮。
活的咪咪制服不了抬頭鬼,死去的咪咪靈魂卻是他的剋星。
臥室的保險箱裏冒出陣陣黑煙。
「鬼的本體在臥室!」端端大喊。
張松也發現了異常,可我快他一步,搶先佔領了保險箱。
「不許過來!」我惡狠狠地盯着張松。
張松明顯有忌憚,但他認爲我不知道保險箱的密碼。
「周梓彤,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把箱子給我,我答應給你一個痛快。」
現在這個時候,他還認爲自己今晚能殺了我。
「密碼是 141025!」
端端護在我的身前,隨時準備攔住張松。
小狗求了神仙好久,纔得到一個攻擊人類的機會。
1,4,1,0……
見我準確無誤地輸入密碼,張松急了。
「臭婊子,死啊!
「啊啊啊啊啊!」
黃色的身影出現,撲倒張松,咬爛了張松的眼睛。
我打開保險箱,裏面放着一塊快要碎掉的佛牌。
歪頭鬼快不行了,我幫他一把。
「啪!」
佛牌被我摔得粉碎。
張松看不見了,但他能聽見聲音。
他胡亂揮舞着刀想砍死我。
「婊子,婊子,我砍死你!」
一場秦王繞柱追逐賽後,我找到機會衝出房間。
拿到手機後,我衝着直播間大喊:「報警,報警,這裏有殺人狂!」
直播不知道什麼時候恢復了,評論區一排排感嘆號和問號。
【我湊,發生什麼了?!】
【是我眼花了??我看見了好多貓咪的影子,一個快消散的人影,還有一個躺在地上的小狗影子??】
【樓上兩個瞎逼,別問了,主播都快被砍死了,快報警啊!】
-18-
我受了點傷,但好在警察及時趕到制服了張松。
說來也怪,今晚他們不僅抓到了張松,還在一晚上查到了他無數的犯罪證據。
當街虐殺流浪動物,幾天前還殺死了一個走丟的老人。
「見鬼了,這段監控之前看了好幾遍,沒這些內容啊……」
雖然不明白爲什麼,但張松殺人證據確鑿,他被逮捕是板上釘釘的事。
被抓住的張松像是被吸乾了精氣神。
他被送到警局的路上不斷衰老,連警察都感到害怕。
養惡鬼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惡鬼反噬。
大概是這樣。
-19-
警局裏,垂垂老矣的張松交代了自己的作案動機。
沒有悲慘的身世,他就是個心理變態。
起初,他會看一些虐待類的視頻,那讓他感到興奮。
漸漸地,他不滿足於觀看,他想實踐。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擔心,只敢挑一些看上去快要死了的動物下手。
熟練了後,他又不滿足了。
張松的惡喚醒了他買的佛牌中的惡鬼。
有了惡鬼的幫助,張松更加肆無忌憚。
他假裝給流浪貓狗找領養,實則帶去外面虐殺。
殺得多了,他又不滿足了。
只是虐殺,沒有觀衆,不夠刺激。
所以……所以……
-20-
我坐在警局的長廊處痛哭。
在張松的手機視頻上,我找到了丟失的記憶。
馬路,牽引繩,掛車……
它們是歪頭鬼植入到我腦子裏的記憶。
張松當着我的面殺死了我的小狗。
然後,篡改我的記憶,看我像傻子一樣還把他當成老公。
如果不是他從失蹤老人身上找到了殺人的快感,他還準備以此手段反覆戲弄我,直到我燒成一個弱智。
-21-
做完筆錄,我回到家中。
端端打理好自己的靈魂,坐在它生前常坐的位置等着我。
九個咪咪又變回了一個,它要帶端端走了。
「你要走了嗎?」我蹲在端端面前,眼淚還是控制不住。
端端將手搭在我的肩上,露出金毛招牌微笑:「媽媽不哭,小狗要去投胎啦。」
「咪哥說會是個好胎噢!」
咪咪瞥了他一眼,不滿地甩了甩尾巴。
「對不起,對不起……」我控制不住,放聲大哭。
「沒事噠,沒事噠,不怪媽媽,是小狗自己不小心跑到馬路上纔會……」
我哭得更大聲了。
端端的笑容凝固了。
「媽媽, 不要想起來,忘了吧。」
他看了看天色,明白自己該走了。
「我下輩子還是小狗哦。」
我看着遠去的端端大喊:「還是媽媽的小狗嗎?」
端端搖着尾巴回頭看了我最後一眼:「還是媽媽的小狗哦!」
番外
-1-
端端走後的第三年,我還在尋找有翅膀的小狗。
朋友都說我瘋了,路上見到一條有白毛的小黃狗就去摸。
被抓傷咬傷了,打了多少次狂犬疫苗後還是要摸。
他們不懂,看不見鬼後, 我多了一個能力。
只要我觸摸對方, 就能感受到對方的靈魂。
我一定要找到端端。
「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朋友指了指我的腦子,「自從張松死後你就這樣……」
「他對你打擊怪大的。」
張松?他也配嗎?
當年他被執行死刑, 我以妻子的身份領走了他的屍體。
我將屍體所有的氣孔堵死,挖掉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頭,在他的嘴裏塞滿玉米。
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做完這一切, 我把張松火化了。
火化後的骨灰被我撒在化糞池。
朋友見我臉色陰沉得可怕,不敢再說下去。
她只能見我蹲下身, 衝着遠處警惕的流浪狗「嘬嘬嘬」。
-2-
找到端端的那天是個晴天。
我又排除了一隻流浪狗。
這裏的寵物店, 流浪狗快被我摸遍了。
可我還是找不到我的小狗。
我正準備離去卻聽見一聲貓叫。
「喵~」
我回過頭, 發現一隻正在餵奶的三花貓。
它對我沒什麼敵意, 鬼使神差地, 我蹲下身衝她問道:「你見到一隻叫端端的小狗了沒?」
三花沒有回應我, 我自嘲地笑了。
回家也是一個人,我索性觀察起小貓餵奶。
這一看,倒讓我感到新奇。
一窩奶貓, 三隻都是三花,卻有一隻格格不入的小橘貓。
它還最胖。
這隻小奶橘通體黃色, 只有背Ṫüₘ上……
背上?!
「不會吧……」
我試探性地向三花伸出手,她出奇地對我沒有敵意。
於是我又將魔爪伸向小胖橘。
觸碰的那一刻, 我看見了帶翅膀的小狗。
「端端?!」
小胖橘喫飽了奶, 聽見我喊它, 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腳邊。
「咪。」
此時, 一隻通體黑色的中華細犬突兀地走過。
-3-
我成了貓狗雙全的寵物博主。
一隻胖橘叫端端, 一隻細犬叫咪咪。
網友紛紛羨慕我,說我有全天下最好的貓貓和最酷的狗。
雖然他們不理解爲什麼細狗要叫咪咪。
也不理解爲什麼胖橘比狗還要像狗。
「麻,報一絲啊~」端端大口炫着貓糧。
「投胎的時候太着急, 腳一滑把咪哥踢進狗狗道了。
「然後我們就醬,釀,然後我就只能做貓了。」
咪咪趴在陽臺上曬着太陽,罵了句傻狗。
端端喋喋不休地講述它的神奇經歷。
「那個男的, 他老慘咯!
「不能投胎, 天天都被滾釘板, 下油鍋。
「對了對了,關於咪哥,你知道嗎, 我問他爲什麼那麼快答應幫你了, 你猜他怎麼說?」
端端神祕兮兮的。
「我告訴你哦,他說……
「雖然你想噶他蛋,但不得不說你的確是個好人。」
我沒忍住笑了,餘光看向咪咪。
咪咪沒搭理我們, 但豎起的耳朵出賣了他。
過了很久……
「人,有我九命玄貓是你的福氣。
「現在,來擼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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