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男孩帶着智障女孩到山上欲行不軌,被一個路過的老光棍阻止。
男孩們嚇跑了,回到村子後驚慌失措,幾個人一合計,決定惡人先告狀說是老光棍侵犯女孩的。
結果就是,大人們都寧願相信孩子。
而智障女孩不能言語。
真正的惡魔沒有受到任何責罰,出手相助的中年男人反而被當成歹徒,被村裏人亂棍打死在村口。
那個年代,他們甚至都不報警。
沒有任何親人的老光棍,死了都沒有人爲他收屍,只被村裏人草草埋在了荒郊野嶺。
但事情並沒那麼簡單就畫下句點。
那幾個惡魔一樣的男孩,居然開始遭到報應了。
而兇手,是我們想都想不到的人。
-1-
事情發生在 1996 年夏天,南方的小村子裏。
一開始,我們並不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我們只是接到了報警,說該村有一名十歲的男孩走丟了。
距離失蹤到報警,足足過去十多個小時了。
男孩的親友們已經把整個村子都找過一遍,卻還是沒有任何線索。
家長也沒有接到勒索信息,加上村裏人都不是富貴之家,綁架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所以我們首先下的判斷是,拐賣。
那年代的村莊裏是沒有多少監控設備的,我們只能通過村口一條國道Ṫų¹的交通攝像頭,來獲取進出村的大致情況。
但我們還沒找到任何可疑人士,事情就變得更離奇了。
失蹤男孩被找到了。
確切地說,是他的屍體被找到了。
在我們遍尋不見的第二天清晨,在一場薄薄的夏雨過後。
他的屍體,被養牛人發現在村東邊的一片荒野裏,脖子上有嚴重的勒痕,應爲致命傷。
但同時,該屍體上最爲顯著,且最爲駭人的特徵是——
他的兩隻眼睛,都被挖掉了。
法醫從流血痕跡上判斷,應該不是生前挖掉的,而是勒死之後。
也就是說,這是個殺人過程中完全「不必要」,甚至有些「多餘」的動作。
但這個動作,對兇手來說,肯定有着特別的意義。
不然他不會多花時間去做這個的。
這個線索非常重要,甚至最後還帶領我們鎖定了兇手。
-2-
該失蹤被害的男孩名叫吳文強,年僅 10 歲,父母在村子裏務農,是實打實的農村家庭。
因爲下過雨,屍體現場被破壞得比較嚴重,這讓我們並沒有掌握太多的初始線索。
我們甚至無法立刻做出,兇手是村裏人還是外來人士的判斷。
只能通過經驗敲定,類似如此兇狠的殺人方式,大概率還是熟人作案,而且更大概率是復仇殺人。
因爲挖眼睛這種事情,根本不是殺人的必要過程。
最重要的是,除了挖眼睛,吳文強身上也沒有其他傷痕。
這意味着,泄憤的可能性也不大,這更可能是一種報復的標誌。
如此一來的話,就需要在吳文強家中的人際關係網裏,去篩選出可疑的人了。
而在村子裏與吳文強父母溝通的過程中,我們才知道,原來他們真的可能有「仇家」。
吳文強的母親甚至聲淚俱下地控訴:
「是吳慧慧,一定是他們家!嗚嗚嗚……一定是那個智障女!她家裏人,她家裏人……」
乍一聽,還以爲這家人有什麼對不起他們的地方。
而吳文強父親卻抽着旱菸,給我們來了這麼一句:
「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查她家,因爲,因爲……我強兒,就是因爲她家女娃兒,纔會害死人的!」
這句話聽得實在拗口。
我一下並沒明白,死者吳文強爲什麼會因爲別人家的女兒,而去害死另一個別人。
只能讓他慢慢說。
然後我才聽到了那個毀三觀的真相,那個老光棍被誣衊致死的殘忍事實。
-3-
事情發生在這個案件的半年前,就如上面所述,過程其實非常簡單。
只不過村裏人選擇了相信孩子,而不是一個年近四十的老光棍。
一個在村子裏孑然一身,沒有任何親人的中年男人。
他叫吳國華,而被欺辱的智障女孩名叫吳慧慧,年僅七歲。
當他抱着女孩從山上下來時,村口早已匯聚了一羣村民。
領頭人,自然就是真正欺辱吳慧慧的那五個男孩的家屬了。
剩下包括吳慧慧的父母,以及村裏的長輩,義憤填膺的年輕人,還有深明大義的村長,都在。
吳國華一下子就被制服了,羣衆非常氣憤,根本不聽他的任何說辭。
哪怕他根本一下都沒反抗過,只是不斷叫冤,不斷解釋。
但沒有人相信。
吳慧慧被父母抱走了,她不會說話,只能一直啊啊啊地表達不滿。
可即便是她的父母,也沒辦法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麼。
所有人,都認定吳國華就是禽獸了,是個徹頭徹腦的罪犯。
只不過,在那個年代,在宗族觀念十分重的南方小村落裏,他們更傾向於自己解決問題。
況且在他們眼裏,這是一件醜聞,村裏出了這樣一個禽獸,是件醜陋不堪的事情。
家醜,自然不能外揚。
所以根本沒有人報警。
在村長的主持下,吳國華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沒人會救助他的。
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4-
而吳文強的父母之所以會知情,是因爲他們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
父母是看得出孩子撒謊時的小表情,小動作的。
回到家,他們就把吳文強毒打了一頓,逼問出事情的真相。
然後他們才知道,原來吳國華是無辜的。
真正作惡的,是包括他們兒子在內的,五個小男孩。
可是那時候,已經傳來吳國華死掉的消息了,村長也讓人把他的屍體拖到野外去埋了。
這已經成爲既定的事實了。
加上護短,他們根本不願意把真相說出去。
於是,吳文強的父母連夜聯繫了另外四家人,大家互相通氣之後,得出的結論異常一致:
瞞下去。
反正吳慧慧是個傻子,話都說不好,只要他們不說出去,沒有人會知道實情的。
這一瞞,就是好幾個月。
除了吳慧慧一家搬離了這個村子,大家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其實對於吳文強父母的指控,我還是不甚理解。
明明吳慧慧是被害者,不是嗎?
所以,我也問了他們這麼一句話:
「你爲什麼會覺得,殺害你們兒子的,是吳慧慧一家人呢?」
吳文強父親也激動起來了,神情悲憤地說:
「因爲他們搬走了啊!要不是心虛……誰會搬走?吳國華死了,只有他們家了,只有他們……」
基於事實考慮,吳慧慧一家搬走的更大原因,是因爲不想女兒繼續生活在會讓她產生陰影的地方。
而不是吳文強父母口中的,心虛。
可是我也沒有再反駁,因爲他們正處於喪子之痛當中,可能聽不得不同的言論。
雖然他們的指控有些惡人先告狀,但仔細一想,也並不是毫無道理。
如果吳慧慧的父母知道傷害自己女兒的是這五個男孩,那麼他們會不會想要報復?
於是,在與他們溝通過後,我們刑偵兵分兩路進行偵查。
趙俊帶同事去聯ƭů₁系搬走的吳慧慧,而我則繼續留在村子裏,打聽吳國華的事情。
這個善良卻被誣衊成禽獸的可憐男人,他的冤屈可能更爲嚴重。
是的,我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他的親友在查明真相後,爲他所做的復仇。
但我沒想到的是,事情比我猜的還要離譜了一些。
復仇確實是從吳國華這裏開始的,但卻並不是他的親友。
-5-
爲了更好地瞭解吳國華的人際關係網,我找到了該村年過六十的吳村長。
一開始,他還拒不承認吳國華是被他們打死的,只說是發生了些意外,他們把人安葬了。
但當他發現我知道的比他還多時,臉上漸漸就掛不住了。
他也並不知道,原來他們整個村的人,都冤枉了吳國華。
但他可能也覺得並不重要。
因爲當我說起這個事情,他只是搖頭,卻並未露出一星半點的遺憾或者悔恨。
而當我說到眼下十歲男孩吳文強的惡性謀殺案,可能與吳國華有關時,他更是連連搖頭,斬釘截鐵地告訴我:
「不可能!吳國華是我從小看着大的,他父母都死了,兩個兄弟都在外面成家,那麼多年都沒有回來看過他,沒有人在乎他的……」
真是個可憐的中年男人。
但問題也來了,吳村長在說完這些話之後,居然停了下來,臉色煞白。
彷彿是想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我連忙問他怎麼了。
他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好一會兒,才顫抖着嘴脣說:
「吳國華,他,他……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樣,他……他可能是,死不瞑目,化成鬼,回來報仇了!」
我啞然失笑。
但卻立刻感到了不妥,若平白無故,這個六十多歲什麼都見過的老人,怎麼會突然發出這樣的感嘆?
想到這裏,我馬上接過話問道:
「吳村長,爲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因爲他,他……」吳村長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因爲他詐屍了!我們明明埋了他,可是過幾天之後,他的屍體就不見了……」
說完這話,吳村長臉色都蒼白了起來。
我卻恍然大悟。
可能並不是什麼親友來幫吳國華復仇,而是他自己!
有可能,他當時,並沒有死?
在休養了幾個月,恢復了健康之後,他又回到了村子裏……
這個猜測,在當時的條件下,是合理且擁有較高可能性的。
但其實真相,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6-
在把嫌疑鎖定在不明位置的吳國華身上之後,我們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
首先是要再次勘查「埋葬」了吳國華的具體位置,法醫也會一同前往。
雖然已經時隔一年多,大概率會一無所獲,但該去還是得去。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與可能成爲被害者的另外幾個男孩家庭進行溝通。
除了已經死去的吳文強,另外還有四個。
其中吳村長表示,有一家人已經搬走了,仍在村裏的還有三家人,分別是:
吳曉凡,十三歲。
吳新勝,十一歲。
吳凱,十一歲。
這三個家庭都挺特殊,因爲他們的父親都不在家,都是隻有母親與老人。
而在吳村長的幫助下,我們先把三位母親叫到了村委處,打算先作溝通。
既是警醒,更希望她們能夠配合,不讓慘劇繼續蔓延。
畢竟吳文強死得那麼慘,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如果真的是針對吳慧慧一事的復仇,無論是吳國華還是別人也好,目的肯定不僅僅是吳文強一人。
所以讓有可能成爲目標的他們做好警戒,是非常有必要的。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當我跟三個母親說完大概情況的時候,竟然出現了我預料不到的事。
應該是吳凱的母親最先爆發,她呼地站了起來,指着我就開罵:
「你 XX 的!你安的什麼心!爲什麼誣衊我們兒子?你哪隻狗眼看到的?誰稀罕那智障女了?」
那一刻,我是蒙的。
吳新勝與吳曉凡的母親,也緊隨其後,對我表達了不滿:
「別把我們的孩子想得那麼污穢,才十來歲出頭,怎麼可能做那種事?你是不是搞錯了?」
「警察就是這個鳥樣的,就不能做點人事嗎?」
「退一萬步,就算我們兒子真有跟那智障女一起玩,也是獻愛心了,是關愛那沒用的東西!」
「對咯對咯,小孩子懂什麼?最多,就是跟她鬧着玩而已……」
……
「你們給我閉嘴!安靜!」
我反應過來,用很大的音量喝止了三個女人的嘰嘰喳喳。
因爲我的重點,根本就不是計較幾個禽獸男孩的罪行,可是她們卻無度地開始維護了起來。
這很大可能就是他們變成禽獸的原因吧?
「你們還不明白嗎?吳文強已經死了!你們兒子有沒有做那些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兇手認爲他們有做的話,就會像殺死吳文強那樣殺掉你們兒子,能聽得明白嗎?」
三個女人面面相覷了幾秒。
還是吳凱的母親最先發難,對着我又是一頓臭罵:
「你那你是喫屎的嗎?你快去抓兇手啊!你不是警察嗎,不是要保我們周全的嗎?」
另外兩個女人聽罷也在附和,我真的沒辦法繼續跟她們溝通了。
而恰好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我讓吳村長繼續跟她們解釋,自己則以接電話爲由,暫時退出了村委辦公室。
-7-
電話是趙俊打回來的。
他已經回到刑偵隊,利用各種手段查到了吳慧慧一家現階段的住所,正準備趕過去。
但他這通電話,主要還不是爲了彙報這個事情。
「我剛剛打聽到一個事情,因爲死者也是小孩也姓吳,屍體特徵也有共同點,所以我有點在意……」
趙俊開始娓娓道來,說起了另一件慘案。
就在上個月,隔壁縣,一個 14 歲的男孩被殘忍殺害,且同樣雙眼被挖。
趙俊打聽到,死者名叫吳志軍。
但因爲不是我們轄區,也沒有聯合辦案的案由,根本弄不到案卷資料。
還因爲,這個案件已經被結案了。
兇手被認定爲一個流浪的乞丐,殺人只爲搶奪吳志軍身上的財物。
但問題是,一個 14 歲的孩子,身上有多少財物?
我立刻聽懂了趙俊的意思,反問道:
「你懷疑,那邊那個案件,抓錯兇手了嗎?兇手其實跟殺死吳文強的,是同一個人?」
「流浪,乞丐,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成分了,這別說抓錯,就是打死了一個這樣的乞丐,也沒人在意的……」趙俊嘆了一口氣,轉而繼續說道,「但是,吳志軍家裏似乎沒有安裝電話,我無法立刻聯繫到他們,你先確認一下吳志軍是不是村裏人?」
我連忙答應下來:
「好,我這就問問,你趕緊去找吳慧慧一家。」
掛斷電話,我嘆了一口氣。
就我直覺去猜的話,這個吳志軍大概率是這村裏的人了。
因爲欺負吳慧慧冤枉害死吳國華的,一共有五個孩子。
吳文強已經死了,其他三家還在村裏活蹦亂跳。
吳志軍大有可能,是搬走的那個男孩。
爲了儘快確認,我連忙衝進了房子。
屋裏,吳村長還在連連搖頭,即便是他加上我的同事們,似乎也根本無法勸服這三位母親。
但我知道,恐懼,是最有說服力的。
所以踏進去之後,我提高了聲音,對着吳村長問道:
「村長,請問吳志軍是不是本村村民?」
吳村長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三個母親還想說點啥。
我立刻打斷了她們:
「你們給我閉嘴!吳志軍被殺了!眼睛也被挖了!作案兇手分明跟殺害吳文強的是同一個人!再哇哇亂叫不聽安排,死的就是你們的蠢兒子了!」
至此,這三名偉大的母親,才終於閉了嘴。
當然同時,她們也臉色煞白。
也終於願意聽勸了。
吳村長還算比較負責,他建議在家裏男人回來之前,讓三個母親帶着兒子,住到村委來。
村委大院還是有幾個房間空置着的,不說有沒有別人,至少吳村長是住在這裏的。
在再三確認,殺死吳文強的兇手肯定會衝着她們兒子而來之後,這三個母親終於動搖了。
她們終於願意,帶着幾個小惡魔聽從吳村長的安排了。
我心裏的擔憂也終於放下了不少。
至少,不再繼續出人命,對警方而言絕對是好事。
哪怕是幾個該死的小混蛋。
有吳村長相助,我們也可以全心投入到抓捕兇手當中,而不必分心。
但我們萬萬沒有想到,兇手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當我們以爲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時,卻沒想到,這也許也是兇手想要看到的局面。
-8-
處理完那三對混蛋母子,我忙去跟另一撥同事匯合。
他們剛剛從吳國華的「墓地」裏勘查回來,我也想知道有沒有得到什麼結果。
一同前去的法醫同事告訴我:
「我們挖遍了整個坑,在裏面找到了一些有縫隙的石頭,上面可能遺留了當時人體的體液樣本,不過還要看看採集化驗的結果,也就是說,也有可能並不會一無所獲。」
我驚訝地反問道:
「都半年多了,還能有體液殘留?」
法醫同事用比較嚴謹的話術回答了我:
「在石頭縫隙裏面,能不能採集到都是個問題,所以才說可能並不會一無所獲,只是可能性,等消息吧。」
那沒辦法,法醫這邊就只能等了。
而趙俊也終於回來了。
我們及時碰頭,負責此案的同事都一起開了個小會,因爲我們必須確定下來要追捕的對象。
到底是吳國華,還是吳慧慧的雙親?
趙俊偏向於嫌犯是不明生死的吳國華,也把他去找吳慧慧一家的經過跟我們說了一遍。
當時,吳慧慧的父親吳德龍,母親張麗,帶着她租住在市區最好的醫院周邊。
目的就是給吳慧慧治病,除了抑鬱之外,也期望能治好她從小到大的智力障礙。
趙俊跟他們簡單溝通過,才發現——
原來他們根本不知道吳國華是無辜的!
沒錯,不管是吳德龍還是張麗,在見到趙俊之後,都在不斷咒罵吳國華。
哪怕人家已經死了,但他們的怨氣還是非常大,罵到傷心處,還忍不住落淚。
因爲他們都覺得,自己的女兒的下半輩子,都被這人渣禽獸給毀掉了。
爲了避免多生事端,趙俊也並沒有把實情告訴他們,只是簡單提過一下吳文強的案件。
而對此,這對夫婦表示完全不知情,甚至還對孩子感到同情。
因爲他們幾個,是「揭發」吳國華惡行的見義勇爲者,是非常勇敢的小孩子。
這也讓趙俊下了判斷,覺得他們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在趙俊描述完他與吳慧慧父母見面的情況之後,我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那吳慧慧呢?她的狀態怎麼樣?她正在接受怎麼樣的治療?」
趙俊一下語塞了,頓了頓,纔回答道:
「我根本沒有見到她,因爲她在封閉式的精神科住院了,而因爲案情緊急,我在吳德龍家中跟他們做過交流之後,就馬上趕回來了。」
我頓時覺得,事情更加不妙了。
像吳慧慧這種情況,需要接受封閉式住院治療嗎?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的法醫同事急忙忙地來到刑偵隊,他有所發現了。
一些關於吳國華的發現。
-9-
法醫帶着一沓資料來到隊裏,加入了我們的會議。
他把資料分發下去之後,開門見山地告知了我們他的調查發現:
「我們在標記點爲吳國華墳墓的地點上深挖約兩米,採集到有殘餘的衣服布料,判斷爲近一年內生產的布料,可見該墓地大概率曾埋過屍體,或也有可能僅僅是衣服。」
單憑這一點,還不能斷定當時吳國華已徹底死亡。
也許他是被扔進坑裏,但卻沒有真正埋葬呢?
畢竟,從我們查到現在的線索來看,吳國華確實是嫌疑最大的那個人。
最重要的一點是,吳國華的屍體下落不明,連吳村長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所以屍體被盜的可能性並țũ̂⁻不大,更有可能是他自己並沒有死亡,最後從坑裏面逃了出來。
但法醫接下來的一席話,卻讓我們對此前的推論產生了動搖。
他說的是:
「在兩米深的地下,我們發現了一些有裂縫的石塊,裂縫中滲進了乾枯的體液痕跡,因雨水不能滲入兩米地底,土質乾枯而得到了微量的保存。」
「此體液痕跡無法進行採集化驗,但根據我們觀察判斷,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屍水痕跡。」
「所謂屍水,是在人死亡後,細菌病毒不受人體免疫系統的控制大肆繁殖,通過脫水作用使糖類、蛋白質形成可溶性化合物,乾枯之後痕跡能保存較長時間。」
「所以法醫這邊給出的建議是,大概率,曾被埋在土裏的那個人,是一具屍體,而不是活着的人。」
聽完之後,我跟趙俊都面面相覷。
因爲我們開這個會之前,幾乎已經把嫌疑定向在吳國華身上,並要開始商討尋找他蹤跡的策略了。
但法醫給我們帶來的這個消息,則徹底打亂了我們尚未推行的計劃。
雖然其中還是存在很多問題——
比如,吳國華的屍體到底去了哪裏?
難道真的只是簡單地被盜取了?
但是,一個老男人的屍體,盜取之後又有什麼用呢?
顯然,這個兇案突然之間進入了死路。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同事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當場問道:
「我可以說個事嗎?剛剛看到這個墓地的位置資料,我才回想起之前處理過一件相關的事情。」
與墓地有關?
我連忙讓他快說。
-10-
說來也巧,這個同事是剛轉進來刑偵不久的,之前是派出所駐村民警。
駐的村子正好就是吳慧慧所在的村子。
他所說的這個事,居然也跟吳慧慧有關。
事情大概發生在半年前。
沒錯,就是吳國華被打死之後的不久。
某個值班夜裏,大概是半夜三四點的時候,一對夫妻慌張地來求助,說他們七歲的女兒走丟了。
同事覺得很奇怪,爲什麼一個那麼小年齡的女孩子,會在半夜三更的時候走丟?
這對夫婦也解釋不清楚,只是說半夜醒來,就發現女兒不見了。
因爲事關未成年兒童走丟,有可能涉及拐賣事件,同事非常重視,與上面報備之後馬上就先行去尋找了。
好在這個同事偵查能力出衆,愣是通過一些雨後微小的足跡,判斷出了該女孩離家後的出行方向。
然後一步一步,帶着夫妻倆找過去。
最後,他們找到小女孩了。
但找到時的那個畫面,讓同事覺得不寒而慄,這也是這麼久他還清楚記得這個事情的原因。
因爲小女孩,居然在一個墳墓上哭。
她哭得可傷心了,嘴巴啊啊地叫,眼淚直流,手還在抓地上的泥土。
父母見狀,馬上過去把女孩抱住,他們可能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甚至可能還以爲,女兒是被鬼上身了。
在抱走女孩的時候,同事還清晰地看到,女孩是不捨的,一直在伸手指着墓地。
這讓同事更是心驚膽戰,一度以爲這是什麼不乾淨的事件。
但其實,哪有那麼多鬼神之說。
因爲那個女孩叫吳慧慧,那個墓地的主人,就是吳國華。
-11-
「這麼說來,這夫妻倆,他們是在騙我!」
聽完這個同事說的事件之後,趙俊率先說出了這句話。
我也是這樣想的。
吳慧慧無端深夜到墓地裏哭,作爲父母,怎麼可能不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要願意查ṱù²,大人的智力是碾壓性地超過小孩子的,他們一定能知道真相。
知道吳國華是無辜的,也知道真正傷害吳慧慧的,是吳文強爲首的那五個小孩子。
這也意味着,吳德龍與張麗都對趙俊撒謊了。
雖然單就這個謊言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我們都知道,通常出現一個謊言的時候,背後可能會有更多的謊言。
我們當機立斷就決定——
馬上去找吳德龍與張麗夫婦。
雖然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但查清楚事情真相非常重要。
我們尚不知吳德龍與張麗是否是嫌疑人,但他們撒的謊至少掩蓋了復仇動機,讓趙俊疏於懷疑。
這就非常值得懷疑了。
我跟趙俊拉上了兩個同事,驅車直奔市區,去找他們。
單程就已經花掉一個小時的時間了,雖然出租房裏已經熄了燈,但我們還是敲響了他們的家門。
良久,我們幾乎要考慮破門而入了,門才終於被打開。
而開門的是一名女性,明顯是吳慧慧的母親,張麗。
她皺着眉盯着趙俊,問道:「怎麼又是你?還有什麼事嗎?」
趙俊一把推開門,客氣地回覆了一句:
「有些事還需要您配合調查,請讓我們進屋詳細說。」
明顯,張麗很緊張。
我們已經掌握主動權了,也許案件的調查,很快就會得到更多推進了。
-12-
進屋後我才發現,這是一套非常簡陋的出租房。
一室一廳,基本上沒有什麼傢俱,連生活用品都很少。
張麗雖然緊張,但還是給我們泡了茶,讓我們坐下說話。
「你丈夫吳德龍呢?」我環顧四周,覺得不對勁。
「他今天,要去醫院陪護,所以沒有在家……」張麗解釋完,馬上又反問道,「你們今天都來第二次了,到底有什麼事嗎?」
趙俊開門見山,直接把我們正在處理的案件告知了對方,包括吳文強的死,包括吳志軍的死。
這都是我們商量好的,畢竟這個階段,已經不必跟張麗再兜圈了。
她大有可能是嫌犯之一,讓她清楚我們已經查到了什麼,一定程度上能逼迫她說真話。
可是張麗一邊聽,一邊露出害怕的表情,並一度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
甚至末了,她還開口反問:
「那,那這些案件,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趙俊解釋說,這一切都大概率是有人爲吳國華復仇而發生的,或許也是在爲吳慧慧復仇,因爲那五個小崽子實在太禽獸不如了。
所以吳慧慧,在某種程度上,與吳國華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
趙俊繼續放開了說,包括上面同事所講述的,吳慧慧深夜跑到吳國華墓地上哭泣的事情。
他甚至出示了當初她丈夫吳德龍簽下的報警回執,證明那一夜發生的事情絕不是虛構的。
也就是說——
「你們夫妻倆,其實早就知道吳國華不是侵犯吳慧慧的犯人,不是嗎?」
直到這個時候,張麗才弱弱地,反問了我們這樣一句話:
「你們也認爲,那幾個小禽獸是理應遭到報應的,對嗎?」
她的聲調雖然仍是低低的,但語氣卻有些不同了。
我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開口反問我們:
「那麼,爲什麼你們不能懲罰他們呢?因爲他們都是未成年的小孩對吧……那麼,爲什麼不能懲罰護着他們的大人呢?你ƭû⁺們也辦不到,是吧?」
我們四個警員都愣住了。
這些問題確實無解。
不過,我所關注到的是,張麗的口風變了。
她在指責我們嗎?
不是的,她是在指責所有的不公,因爲不管是我們還是其他警員,在這件事上,都無法幫到他們。
但也因爲張麗口風的轉變,讓我徹底確定,她是知道傷害自己女兒真兇是誰的。
我也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個出租房裏,沒有一件孩子的用具。
無論是衣服、餐具、日用品、學習用品,乃至玩具都好,一件都沒有。
吳慧慧沒有在這裏居住過。
我心底突然湧出了一個更可怕的想法,我脫口而出問道:
「張麗女士,您的女兒,吳慧慧……她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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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麗盯着我看了好幾秒鐘,她也明白,我們知道的太多,她再也瞞不下去了。
只是她的眼睛,慢慢紅了。
她搖了搖頭,說道:
「是的,她死了。」
果然如此。
而吳慧慧的死因,卻更讓人感到絕望。
-13-
張麗坦白了一切。
其實整件事,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部分,並且發生在更早以前。
在吳文強爲首的五個小孩子誣衊完吳國華之後,他們並沒有覺得自己犯下了什麼大錯。
尤其是在各自父母都在袒護自己的前提下,他們更是覺得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
吳德龍與張麗夫婦,並不是因爲吳慧慧異常的墓地事件,而查到真相的。
而是因爲另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
吳文強爲首的那五個孩子,再次對吳慧慧下手了。
對於他們來說,之前被吳國華撞破,着實敗壞了他們的「好興致」,他們並不盡興。
所以在吳國華死去之後不久,他們又盯上了吳慧慧。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手法,他們以跟吳慧慧玩爲由,把她哄騙至偏僻的角落,然後對她實施了難以描述的暴行。
只不過這一次,沒有像吳國華那樣的救世主路過了。
吳慧慧被幾個孩子傷害,虐待,幾乎失去生命。
而在吳德龍與張麗夫婦找到她的時候,她也已經奄奄一息,兩人把她送到了市區醫院進行搶救,但最終還是沒能救得下來。
從那時候開始,他倆就再也沒有回過村子了。
他們一直住在這個地方,暗中謀劃,要如何爲自己的女兒復仇。
他們打聽到吳志軍一家人搬離了村子,想必是他的父母知道他又犯下了如此暴行,想要以逃離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但吳德龍夫婦也一直盯着他。
他們都是農民,並不是什麼高智商人士,所以遲遲沒有動手報復,而是在尋求萬無一失的計劃。
然後,幾個月後的現在,悲劇上演了。
吳志軍被害,被挖了雙眼,吳文強也同樣被挖了雙眼。
張麗說,這是他們村裏流傳下來的古老懲罰,是懲罰罪大惡極之人的手段。
「身背重罪卻仍謊話連篇者,當挖去雙眼,永生不得輪迴。」
她平淡地說完這些話,居然也不緊張了。
我們倒是聽得頭皮發麻,一腔熱血的趙俊甚至還質問她:
「你當時爲什麼不報警?你這樣做,跟ṭûₕ十惡不赦的壞人有什麼區別?」
張麗根本不想回答,她只是沉默地,溫和地,看着我們。
我明白,因爲她已經回答過了。
就算報警了,我們可能也拿那幾個小禽獸無可奈何,不是嗎?
她已經質問過我們了,而我們無從作答。
而就在這時候,我也發現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既然吳慧慧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那麼你老公吳德龍,他現在在哪裏?」
因爲張麗良好的坦白態度,我下意識認爲吳德龍只是潛逃了。
但我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走向另一個極端。
因爲當我這麼問的時候,張麗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鐘。
然後她,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
那個笑容,讓我背脊發涼。
時間已經來到深夜一點鐘了。
我們離開村子,太久了。
我突然有種大事不好的預感。
「走,馬上回去!」
-14-
回去的路上,我們兵分兩路。
趙俊帶着一名同事押送張麗回刑偵隊,而我跟另一名同事則趕回村子裏。
雖然張麗再也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但是她那個笑容,還是讓我無比不安。
我們迅速趕回村委大院,卻遠遠看到,哪怕是凌晨兩點多了,大院還是燈火通明。
而在大院門口,坐着一個老漢,他正在抽菸。
是吳村長。
我小跑過去,急忙問道:
「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裏面爲什麼還開着燈?發生什麼事了嗎?」
吳村長沒有抬頭,只是狠狠抽了一口煙,又吐了出來,纔開口說道:
「同志,你們都查清楚了,對吧。」
他甚至都沒有一絲疑問的語氣。
我想起,讓吳曉凡吳新勝吳凱三對母子住在一起,這是吳村長的建議。
「看住他!」
我跟身邊的同事發下命令,隨即推開大院的門衝了進去。
院子裏,我就聞到了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果然,真的大事不好了。
我進了屋子客廳,裏面耀眼的燈光讓我一度以爲自己看到了幻覺。
整個客廳裏,像地獄一般。
而坐在地獄血泊中的,是一個垂頭喪氣的男人。
吳德龍。
他正把一個母親按在地上,用什麼東西挖出她的眼睛。
我急忙掏出配槍,大喝一聲:
「住手!立刻放下武器!」
吳德龍扭過頭來,他滿臉血色,但又面無表情。
但他也聽話地把兇器丟到了一邊。
那是一把鐵質勺子。
他舉着雙手,慢慢站了起來,對我說道:
「沒事的,我不會反抗,這幾個小時裏,我已經做完我想做的一切事情了。」
這時我纔有空去仔細看看屋裏,六個人都在。
不,嚴格來說,應該是六具屍體了。
他們大部分都被綁起來了,動彈不得,任由他人宰割。
除了四處飛濺的血跡,地上還橫七豎八地躺着很多兇器。
想必在這幾個小時裏,他一定把自己的所有怨氣都發泄出來了吧?
這真是一場,巨大的悲劇。
-15-
我把吳德龍銬在現場,打了電話彙報情況之後,馬上又衝出房子,出了大院。
吳村長還是在抽菸。
門口朦朧的燈光,彷彿讓他的面容蒼老了不少。
我明白當時吳德龍夫婦爲什麼不報警了,因爲大概率,吳村長也參與了這個事情。
是他不讓報警的,是他主持了這一系列的復仇計劃。
我氣得把他從地上揪了起來,惡狠狠地吼了他一聲: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吳村長的表情卻相當漠然,他用力揮開我的手,說道:
「當然知道了,我在替這個村子,清掃餘孽。」
一手製造了這麼慘烈的悲劇,卻還一副正氣盎然的表情,確實讓人難以置信。
那一刻,我知道,我無法說服他。
就像我絕不贊成這種私法制裁的行爲,他們再怎麼該死,也不能由某個人去殺死他們。
我嘆了一口氣,問他:
「吳國華的遺體,根本沒有消失吧?」
吳村長點了點頭,回答道:
「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長大的,我也知道他有些缺陷,所以當我知道他犯下那樣禽Ṭũ̂ₘ獸的暴行之後,我,我是真的,只想大義滅親……但我沒想到的是,我們,我們居然錯怪了他!是我,是我的錯……」
一邊說着話,他的雙眼也溼潤了起來。
「知道實情後,我把他送進宗祠的羣墓裏去了,是我對不起他……所以這一切,也是我對他的,一種贖罪。」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應該知道,這個村莊並不簡單。
畢竟打死吳國華卻還完全不驚動警方,就需要非常可怕的凝聚力了。
就如今晚,村委大院裏一定會發出各種悲慘的聲音,但村子裏卻依然無人上報。
我知道我無法說服他,但還是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但是,你也不能這樣做,就算你不在乎法律制裁,難道你能逃得過道德的譴責嗎?」
吳村長卻抬起頭,用充滿亮光的眼睛看着我,用堅定的聲音告訴我:
「除了道德和法律,還有一種至高無上的裁決,叫人心。」
那一刻,他彷彿一點都不蒼老。
他更像是一個在戰場上拼殺的戰士,擁有無畏的信念,堅韌不拔。
我啞口無言。
那時候,我們在一股詭異的氛圍中,沉默了。
過了良久,吳村長才一邊搖頭,一邊自言自語咬牙切齒地說:
「我的村子裏,不能有那樣的東西。」
說完這句之後,他彷彿馬上又變回了蒼老的狀態,緩緩坐在地上,繼續抽菸。
我心裏雖然百感交集,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遠處,一連串的警燈在閃爍,支援已經趕過來了,這個案件馬上就要拉下帷幕。
近處,這村莊依舊安詳。
就如它千百年來,歷經風雨,卻仍依然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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