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女阿雲

夫君高中後,爲娶郡主,爬高位。
將身懷有孕的我拋屍河中。
再相見。
他嚇得癱倒在金鑾殿。
我穩坐幼帝身後,漫不經心道。
「皇兒,沈相御前失儀,該如何處置?」
幼帝眸光陰鷙。
「該死。」

-1-
沈安高中狀元后,連夜回了青州。
他謊稱帶我入京,實則是想將我帶到無人之地,殺了我。
身後是洶湧翻滾的急流,我捂着肚子已退無可退。
「阿雲……這孩子,不該來的。」
沈安眸光森冷,步步緊逼。
「此生是我對不住你……可我寒窗苦讀十年,心懷抱負,你一介農婦,如何助我?」
我眼底柔情似水,脣角不經意勾起一抹嘲諷。
「原是爲這個,如此……我便自降爲妾,正妻之位……夫君看中哪家貴女娶進來就是。」
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自降爲妾?」
我聲音越發輕柔,「是啊,畢竟我腹中懷着你唯一的……骨肉呢。」
「郡主……不會答應的!」
他卻忽地攥緊我的肩,雙眸充血。
「孩子……還會有的,只不過,他會是郡主所出,貴不可言!而不是……」
話未說完,他猛然用力將我向後一推。
風在耳邊呼嘯,我盯着離我越來越遠的他,脣角勾起一抹冷笑。
「錯了。
「孩子……不會有了。」
而後翻身遁入冰冷的河中。
與沈安成婚三載,他並不知曉。
我擅鳧。

-2-
我自以爲心狠手辣,寡情少義。
七歲時。
我將我那好賭的爹誘至賭坊。
攛掇他一賭再賭,輸了又輸,欠下鉅債。
而後親眼見賭坊的人生生打斷他兩條腿,才滿意離去。
十歲時。
我娘在街邊認出渾身惡臭、奄奄一息的我爹。
看向我的眼神驚恐又懼怕。
十一歲時。
她又親眼見我踩斷隔壁喜子的手,骨寒毛豎。
我抱着撿來的大黃狗,淡淡道。
「他折了阿黃的一條腿,我便廢了他一隻手,這很公平。」
於是,她起了賣我的心思。
五十文錢,將我賣給鄰村四十出頭的鰥夫。
她綁住我,卻被我反手勒住了脖子。
她驚恐地看着我,我卻笑着踢倒了窗臺上的火燭。
大火熊熊,濃煙滾滾。
我抱着阿黃,拿着那五十文錢,從火光中走出。
十二歲時,我看中一件衣裳。
那鋪子的掌櫃說只要我陪他一夜,便送給我。
我挑眉一笑,「好。」
第二日,他被人發現躺在成堆的衣山裏窒息而亡。
十四歲那年。
我的容貌出落得越發驚豔。
那些低賤的男人如蒼蠅般圍着我。
有人信誓旦旦說要娶我爲妻,有人拿着珠寶前來要納我爲妾。
當真是令人作嘔。
我容貌絕佳,心比天高,怎甘於入那些破落戶。
我該做權貴,入高門。
我從來想要什麼便一定是我的。
出身低微,高門難入。
我便爲自己培養一個高門。
寒門學子十年苦讀,一朝高中,便能青雲直上。
於是我在那些寒士之中,看中了沈安。
他次次小考皆是榜首。
他生得俊秀,爲人端正,安分守己,窮且益堅。
不是自視甚高、附庸風雅之徒。
更非徒有其表、腹中無點墨之輩。
他是絕佳的人選。
於是我藏鋒斂銳,裝出一副溫柔嬌弱的模樣,於河邊假意落水。
被他搭救,與他生情,同他成親。
成婚三載,我‌對他體貼入微,關懷備至。
果然,他高中狀元,我懷有身孕。
他一躍龍門,今非昔比,我亦有籌謀。
歸家時,我將下了絕嗣藥的青梅酒親手奉上。
喝下這酒,縱他有二心又如何。
我腹中孩兒都只會是他沈安此生唯一的血脈。
我自詡手段決絕。
誰承想,平日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人,會心狠至此。
洶湧而又湍急的河水幾乎將我湮沒。
滿腔的恨意卻翻湧不息。
我不該!
不該只在酒裏下絕嗣的藥,讓他斷子絕孫。
而是該再加一味砒霜,取了他狗命!

-3-
痛,劇烈的疼痛吞噬着我的五臟六腑。
再睜眼,一位貌美的婦人眸光憐憫地看着我。
「姑娘,你肚子的孩兒……沒保住……」
我指尖緊了緊,眼神戒備地打量着四周。
「這是……哪裏?」
她瞧我這副模樣,越發憐惜地拉着我的手道。
「姑娘別害怕,這裏是玉河村,我們是這兒的農戶。
「我叫江攬月,這是我兒子長恆,姑娘怎麼稱呼?」
我幽幽地望着不過三十的她和她身側粉雕玉琢的五歲娃娃。
說謊。
農戶的皮膚怎會如此白皙細膩,手裏又怎會連繭都沒有。
她見我沒應,眉頭蹙了蹙。
「姑娘身懷有孕,怎這般不小心掉入河裏,你家人呢?你夫君呢?」
我仍沒應她,而是反問她。
「怎不見江夫人的夫君?」
她愣了愣,結結巴巴道:「他……他死了。」
又在說謊。
眼神閃躲,面露委屈。
看着她純澈不設防的雙眸,我斂下戾氣,哽咽道:
「我夫君他,也死了。」
江攬月果然很是同情我:「姑娘若無處可去,不如在此住下。」
我眼眶微微發紅,感激道:ţŭ̀ₑ
「那就多謝姑娘了。」
她答應得如此爽快,我本還對她心生戒備。
可住了幾日,才知江攬月此人雖生得貌美,卻實在蠢笨。
我靜坐在椅子上,緊盯着她侷促的身形。
這已經是今日第三個人對她言語輕薄的男人了。
有的甚至對她動手動腳。
她卻選擇忍氣吞聲,躲躲閃閃。
當真是軟弱無能,若是我……
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卻又壓了下去。
我爲何要替她出頭?
我在此不過是爲了快些養好身子,好去京城報仇。
晃神的工夫,那一個個眼露精光的老婦,裝作一副可憐模樣,向她乞討。
我眼眸譏誚,謊話連篇。
哪有人腿腳不便,還跑這麼遠來,一看便是裝的。
她卻被人哄得紅了眼眶,如散財童子一般,傾囊相助。
將錢散得個精光,自己卻捉襟見肘,連喫口肉都難。
可即便如此,我碗裏卻還有一個大雞腿,她兒子長恆碗裏零星地放着幾絲肉。
而她自己,一碗白飯,幾根菜葉子。
她彎着月牙般的笑眼,「阿雲,你還在țų₍小月子,得多補補。」
我冷冷勾了勾脣,在長恆饞得發光的眼神下,大口將肉喫得乾乾淨淨。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自我犧牲?成全他人?
當真是蠢笨至極。
連帶着那小的,都被毒害得不淺。
那長恆,旁的孩子看他生得斯文秀氣。
便使勁地捉弄他,搶他東西,辱罵他。
「小野種,爹不要,娘不愛,真可憐!」
他不反嘴,不還手,只會巴巴地掉着眼淚,站在那兒任他們欺辱。
縱使被人打,也只會默默地受着。
而江攬月只會心疼地抱着他,要長恆離他們遠一些。
簡直是窩囊廢。
爲避免被這倆蠢貨荼毒。
我唯有避着些他們,眼不見心不煩。

-4-
誰料,那日傍晚回來時。
院外飄着濃濃的血腥味,院內屋門大開。
我蹙緊眉心,悄悄上前,順手撿起柴堆旁的斧頭。
卻見屋內,江攬月渾身是血地躺在牀上。
長恆臉色蒼白,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而他面前站着一個黑衣人,身形魁梧,手中尖刀直指長恆。
「怪只怪江小姐阻了我家主子的道,小兒,放心,我會輕一些!」
我臉色一變,不過瞬間,便心生退意。
我身子並未好全,與那人力量又太過懸殊,若與他對上,只怕自己也會搭進去。
正要往退後,屋內卻傳來長恆的哭聲。
「娘……娘……」
我腳步一滯,指尖莫名收緊,竟心生猶豫。
救或不救?
那人雖魁梧,又手拿利器,可他背對我,我在暗,他在明。
要想全身而退,也並非毫無可能。
只需找到他的弱處,一擊必殺。
而人最脆弱的部位,就是脖子。
眨眼的瞬間,腦中已閃過千百種預演的畫面。
瞬息之間,手中的斧頭已重重地落在那黑衣人的脖頸。
只聽一聲悶哼。
血,霎時濺滿了我的臉。
二尺八寸的斧頭深深地沒入他的脖頸。
他轟然跪在地上,雙目瞪得瞠圓,身子卻如斷ţú⁾了頭的蟑螂胡亂湧動。
手中尖刀竟還不自覺地,一下一下地朝着空中揮舞。
我咬緊牙,斜倒在地上,狠狠朝他當胸一腳。
刀「咚」的一聲掉落,我看準機會,翻身奪過刀朝他擊去。
這一刀,正中心口。
那人頃刻間,再不動彈。
我卻沒有徹底鬆懈,隻身子一翻,滾至門前,迅速鎖門掩窗。
待確定門外再無其他人,眼底的寒意才漸漸褪去。
身子也倏地似被抽乾了力氣,緩緩下滑。
一個小身影迎面撲來,在我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雲姨……長恆好怕……娘死了……死了……」
我身形一僵,看着懷裏渾身發顫的長恆。
這才發覺自己背後衣襟早已溼透。
本想將他推開的手,到底放了下去。
神情凝重地看着滿屋的污血,靠着門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他們母子……到底是什麼人。

-5-
其實人總有一死的。
只要不是你死或我死,在我看來便不算什麼大事。
奈何長恆這小傢伙不懂。
自江攬月入土後,整日哭哭啼啼,甚至有時半夜會哭鬧着驚醒。
而我的耐心也早已耗盡。
我從來不是什麼大聖人,她救我一命,我救她兒子一命。
我與他們母子早已兩不相欠,況,我還有仇要報。
所以,於一個月黑風高夜,我打算走了。
可剛出院門,腳卻被人抱住。
「雲姨……你要去哪裏……別丟下長恆……」
我低頭,看着哭成淚人的長恆,擰緊了眉。
我並不擅長哄孩子,只實話實說。
「我要去京城。」
他果然哭得更大聲了。
「雲姨……是不是長恆惹你不高興了……
「長恆聽話……不哭了,再也不哭了……你別走好不好?」
我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京城那兒,我有仇要報。」
他忽地死死地攥着我的衣角,喉嚨哽咽。
「帶我去……去京城,找我舅舅……我舅舅是大將軍……
「他會幫你……也會幫我娘報仇的……」
我遲疑了一瞬,「你……你舅舅是大將軍?」
他忙點頭,「是,是,我娘同我說過的!」
我心驀地一動,他母子二人的確氣質不斐,整日沒見做什麼營生,出手卻闊綽。
喫穿用度雖樸素,卻十分講究。
又想起那殺手曾說過什麼江攬月阻了他家主子的道。
主子?
難不成他舅舅真是什麼大將軍?
若真是……
我忽地莞爾一笑。
「長恆,你說,是大將軍官大,還是狀元官大?」

-6-
我本決定即刻帶着長恆去京城。
一來,那黑衣人雖死,可他背後的人絕不會罷休,勢必會舊地重來。
二來,沈安高中狀元,又攀上郡主這高枝,要殺他,只怕要費些周折。
若是能借上大將軍的力,我便能少費些力氣。
奈何長恆這蠢貨,一問三不知。
不知親孃背後到底是什麼身份,更不知自己爹是誰。
我沉着臉將屋子搜刮了個底朝天,除了江攬月死時身上留下的一枚玉佩,再無銀錢。
我想起江攬月慷慨施捨的模樣,面色難看。
長恆看着我這副模樣,緊緊地捏着玉佩不肯放手。
「雲姨,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
「雲姨別擔心!我舅舅!我舅舅一定會寄銀子來的!每月都是如此!你信我!」
給他們寄錢,又身爲大將軍,爲何不派人將他們接回去?
既是大將軍的姐姐,必定是出身高門,又爲何在這偏僻的村落住着等人接濟?
又或許他是在誆我養他?
不對,那殺手又如何解釋?
我微眯了眯眼,緩緩放下了手裏包袱。
「雲姨,你……你莫不是又要將我丟下了……」
我垂眸,「我們暫且,不走了。」
他則更加緊張了,「可雲姨你不是說,我們繼續待在這裏會很危險?」
我輕掀眼皮,「守株待兔,有何危險?」
那背後之人必然還會再派殺手來。
既知道他會再來,何不來一個甕中捉鱉。
到時,江攬月的身份,便會一目瞭然。
若真能借大將軍的力,自然是好。
若不能,我冷冷瞥了長恆一眼。
他便無用了。

-7-
我在院外磨斧頭時,身後傳來一聲口哨聲。
抬眼時,正對上一雙遊移猥瑣的雙眼。
「小美人,怎從未見過你?」
那人正是之前對江攬月動手動腳的男人。
我不語,只一味地磨斧頭。
他忽地俯身湊近我,撩起我的髮絲深嗅。
「美人,你聞着可比江夫人要嬌嫩許多……」
我盯着斧刃上反射着利劍般的亮光,勾了勾脣。
下一刻,慘叫聲響徹天際。
一截染滿血的斷指滾落至地下,那男人痛得滿地打滾。
「你!你這個賤人!你竟敢……」
我提斧上前,卻瞥見長恆臉色煞白地站在院外。
視線從他滿是泥土的衣衫上,落在他鼻青臉腫的臉上。
忽地戲謔一笑,改變了主意。
將地上那男人用繩子綁住拖入屋中。
屋內,氣氛詭異。
地上男人嘴巴被堵住了仍咿咿啊啊地咒罵着。
我極其認真地拿着一根筷子在地上使勁地磨。
而長恆則躲在我身後,瑟瑟發抖。
終於,待筷子磨出了尖,我才露出了笑意。
「長恆,你既決意跟我,便不許做窩囊廢了。」
我模樣極其認真,「今日雲姨便親自教你一二。」
他遲疑地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朝他眨眼,「雲姨問你,若有人搶你東西,你該如何呢?」
長恆身子一怔,緊咬着下脣,「搶……搶回來。」ţüₜ
我脣角微翹,「錯了。」
抬手間,筷子的尖頭已穿透那男人的手掌。「該廢了他的手。」
伴隨着一陣陣慘叫聲,長恆的小臉蒼白得再無一絲血色。
我脣角笑意更深,「問題繼續。
「若有人打你,將你打成現在這副模樣,你又該如何呢?」
長恆看着我,哆哆嗦嗦才從牙縫擠出一句,「殺了……他。」
「又錯了。」
我似笑非笑,「他打你,你打回去便是,沒想到啊……你這娃娃的心竟這般狠。」
他身子一抖,慌張地想解釋什麼,「不是的……」
我卻打斷他,「最後一題。
「若是有人辱罵你,你該如何?」
他緊盯着那男人,冷汗一滴一滴從他額頭滾落,再開口時,聲音冷入骨髓。
「撕爛他的嘴,讓他……再不能開口。」
我極其滿意地點頭,將筷子放在他手心。
「如此,便做給我看。」
那男人驚恐地搖頭,卻在看到神情陰鬱的長恆時,止不住地後退。
半晌,長恆滿手鮮血地站在我身側。
我蠱惑般地在他耳邊低喃。
「如何?歡喜ťüₑ嗎?暢快嗎?」
他雙眸空洞,低聲喃喃,「可我娘從來讓我事事忍讓。
「她說世間輪迴,因果不爽。
「她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我忍不住失笑,「什麼因果,什麼善惡有報,都是狗屁!
「我纔不信什麼世間輪迴,有仇我必定要報!」
我撫着平坦的小腹,眸光陰沉,「哪怕步步艱難,哪怕耗盡我畢生之力,我也必要他血債血償!」
長恆神色怔怔地望着我。
「有仇必報……血債血償……」

-8-
那日之後,長恆每日回來時依舊被打得鼻青臉腫。
身上的衣衫被撕扯得破爛不堪,臉上手上全是血痕,走路一瘸一拐。
只是他不再哭哭啼啼,他的眼裏再沒有害怕,委屈,退縮。
只有不服輸,爭輸贏,只有……翻湧不息的恨。
後來,村裏那羣孩子再無人敢欺辱他,甚至連被他看一眼都心生恐懼。
半月後,殺手於一個夜裏如期而至。
聽到院外鈴鐺聲響,我猛地睜開眼,吞下一顆藥丸,拍醒長恆。
長恆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將我手中藥丸接過吞了進去,然後輕手輕腳地將地上的燭火點燃,與我一同躲至牀底。
而牀上躺着的,正是那日被我綁進來的男人。
門吱呀地打開,一雙黑色的靴子行至牀前。
牀上的男人「咿咿呀呀」地捶着牀榻,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只聽「噗」的一聲,牀上的人再未發出一點聲響。
血順着牀縫滴滴答答地落在長恆的手背上。
此刻的他卻沒絲毫反應,只聚精會神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急促的腳步聲來回在屋子裏掃蕩。
終於,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那雙黑靴子再一次出現牀前,停駐了半晌。
我眸光一擰,不好,被發現了。
說時遲,那時快,猛地擲出手中的斧頭,先一步砍在他腳上。
鮮血四濺,那人瞬間倒地,手中的刀也「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長恆見狀,一骨碌滾出去,奪了那刀。
那身長九尺的人面色猙獰地盯着我們,而我與長恆一人一斧,同樣面露寒光。
忽地,那人詭異一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抽出腰上長鞭。
僅一鞭,便將我與長恆手裏的武器打落,腳上的傷竟對他毫無影響。
他手腕又一抖,鞭子迅速地朝我飛來,躲之不及。
可一個小身影飛撲上前,將着一鞭擋下。
長恆背後瞬間皮開肉綻,我瞪圓了眼,「長恆,你……」
又將他護到身後,此人的身手比之前那個殺手好太多。
只是……我的視線落在快要燃盡的燭臺上。
差不多到時候了。
果然,他身形一晃,臉上的戾氣頃刻消失殆盡。
他驚疑不定地盯着我們,「你們……你……」
話未說完,兩眼一翻,向後仰倒。
我們籌謀數日,那燭中添了大量的醉仙桃,就是兩百斤的豬吸進去,也照樣昏睡如死。
我們從一開始就從未想過與他硬碰硬,要的就是活口。
若是他死了,我們又如何得知他背後之人呢。
待將他綁好,我看着身側的長恆,抿緊了脣,「你不該替我挨這一鞭。」
他烏黑的眸子微微發亮,「可我怕你受傷。」
我垂下眸,避開他的眼,「你又錯了。
「旁人的命永遠沒自己的重要。」
他皺了皺眉,「可,你是雲姨。」
我眼底眸光湧動,「又錯。
「永遠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包括我。」

-9-
原以爲那人是個硬骨頭。
誰料,我不過是在他如花似玉的臉上劃了一刀,他便什麼都說了。
「是貴妃娘娘……
「你們最好將我放了!我可是當今貴妃的胞弟!我……」
他話未說完,長恆的刀已直直插進他的胸口。
他吐出一口污血,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你們說過……我將事情和盤托出……就放了我……」
長恆眸光閃着毫不掩飾的恨。
「雲姨答應了,我可沒應。
「害死我孃親,自當以命償命!」
眼看着他嚥了氣,長恆仰頭望着我,邀功笑道。
「雲姨,長恆說得可對?」
我眯起眼,「自然是對的。」
原來長恆竟是……皇子。
天真無知的江家大小姐愛上薄情寡義的皇子。
明面上是青梅竹馬,實則無名無分,親哥哥助她所愛之人登基後,竟遭卸磨殺驢,貶至鎮守北疆,不傳詔不得回。
而江攬月,一道旨意下來,不是曾許諾給她的後位,而是一個小小才人。
皇后之位空懸,可貴妃之位卻許給了與她百般作對的相府之女沈如枝。
所以,她一氣之下,傷心之餘,逃走了。
卻不知自己已身懷有孕,更不知,在離京前,貴妃已然知曉她腹中懷有胎兒。
五年間,皇帝遊走於宮中嬪妃之間,流連忘返。
卻在身體抱恙,病重之時想起了昔日的青梅,誓要將她尋回。
而這滿宮之中,唯貴妃生有一子。
皇帝病危,眼看江山就要易主,貴妃哪裏按捺得住。
先一步查出江攬月的下落,又查出她生有一子,便起了殺心。
江攬月,你當真是送了我一步極好的棋。
脣角笑意倏地蔓延開來,我朝長恆伸出手。
「走,我們去京城。」
他展顏一笑,正要牽着我的手時,卻似想起什麼,讓我等他一等。
沒過一會兒,他懷裏揣着好些玉鐲銀簪向我走來。
樂呵呵地朝我道,「雲姨,我孃的東西,我全都拿回來了。」
我眸光微閃,輕輕應了一聲,便朝前走去。
忽地,空氣中飄來一絲燒焦的氣味。
我腳步一滯,猛然回頭,卻見後面村莊早已,火光沖天。
長恆眸底閃爍着嗜血的光芒。
「雲姨,長恆做得可好?」
我眉心蹙了蹙,靜靜地看着他。
這才察覺他身上的天真純澈早已褪去不見。
又或許身上流着皇室血脈的他。
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10-
數月後,到京城時已是年關。
一妙齡女子與一孩童一腳踹開了將軍府的大門。
「狗東西!睜大你的狗眼,連本小姐也不識!」
一夜之間,江家大小姐帶着私生子回來的消息傳遍了滿京。
第二日,宮中送來貴妃娘娘的懿旨,邀我今夜去宮中赴宴。
我蒙着面紗,笑着問那太監公公。
「這京中世家顯貴,官老爺夫人,可都去?」
那公公捏着嗓子,「自是要去的,這可是貴妃娘娘爲慶賀團圓年設的宴。」
來京城的一路,長恆已知曉沈安對我的所作所爲。
他清澈靈動的眸子閃過一絲戾氣。
「那我們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此次報仇,我爲沈安,他爲貴妃。
他二人一個是官,一個是妃,都不是我們輕易能接觸到的人。
江攬月的親弟弟江玄遠在北疆,我們雖無人能幫,卻能借借將軍府的勢。
於是,我們以母子相稱。
我冒充江攬月攜長恒大張旗鼓地進了將軍府。
賭的便是貴妃此時此刻,聽聞我攜子回京,自亂了陣腳。
卻不知此次鴻門宴,我與長恆欲反客爲主,乘亂打劫。
我頭上銀簪閃爍着冷冽的銀輝,他頭上髮髻實則是一枚尖銳的短匕。
宮宴燈火輝煌,樂舞翩翩。
我與長恆落座時,上方一道犀利如劍的視線,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本宮與江妹妹多年未見,怎進宮還戴着面紗?」
話音剛落,衆人的目光皆落在我身上。
我忙起身,埋頭跪在下首。
開口時,嗓音卻沙啞粗重。
「回貴妃娘娘,回京途中,臣女不慎落入河中,不小心傷了臉,還染上了風寒,恐衝撞了貴妃娘娘,才戴上面紗。」
長恆說若不看臉,我與江攬月的身形其實是很相似的。
唯有聲音,一說話就會露餡,於是昨夜,我在冰水裏泡了幾個時辰,染上了重風寒。
上首的沈Ţû⁺貴妃杏眼微挑,眼神卻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後的長恆看了好一會兒。
「他幾歲了?」
「回娘娘,長恆五歲了。」
沈貴妃眼神一擰,手中茶盞應聲墜地,衆人面面相覷。
她卻忽地笑了,「本宮身邊的人竟皆是些不長眼的東西。
「來人,沒聽到江小姐說身子不適麼,還不快將她桌前的酒換成清甜的果酒。」
我忙謝恩,「謝貴妃娘娘。」
落座時,卻察覺到另一道熾熱視線寸步不離地落在我身上。
我微微偏過頭,面上的面紗也隨之飄動。
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在對面的沈安身上。
往昔蝕骨之痛猶在昨日,指尖不自覺嵌進肉裏,心底的恨猶如泄堤的洪水,再難遏制。
他早不似從前粗布麻衣模樣,一身青色官袍,如松柏傲雪,清貴出塵。
因看不清我的容貌,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微微皺着眉,似探究似狐疑。
直到身側華貴嬌俏的美人瞪着我,對他不滿地說了句什麼,他才收回了眼。
長恆偷偷在我耳邊道,「娘,皇上沒出現。」
我盯着沈安所在的方向,眼神陰沉。
「那就先殺他。」

-11-
宮宴上,我假作飲酒狀。
只因沈貴妃親賜的酒,怎能不喝?
所以,當我眼看着沈安被人攙扶出去時。
我也假借着不舒服跟在他後面。
沈安今夜喝了許多酒,搖搖晃晃地走得並不快。
眼看他走進了林子,我餘光卻瞥見有個小太監正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後。
我故意放緩了腳步,假意晃了晃身子,倒在路邊。
後頭的人果然快步上前,待他走近,我卻猛然睜開眼,趁其不備之時一記手刀將那太監劈暈。
又命跟在身後的長恆在此處把風。
而我則快步穿過林子,跟上沈安。
卻見沈安恰巧跌坐在假山旁,一旁的宮人正要上前攙他。
他卻搖了搖手,「讓本官在此清靜一會兒。」
眼見宮人退下。
我拔下發髻上的簪子,緩步沒入他身後的假山。
今夜月朗星稀,可我卻依舊能準確無誤地找到他細白的脖頸。
我攥緊手中的簪子,積壓已久的恨意在此刻瘋狂肆虐。
抬手,用力!
卻在千鈞一髮之時,一隻冰冷的手捂住我的嘴。
「唔!唔!」
我反手刺向身後那人,卻被瞬間掣肘,連手中的簪子都被奪了去,抵在我的喉嚨間。
身子忽地一輕,被帶入錯落的假山之中。
我目眥欲裂,咬着牙,就差一步,只差一步!
而喝得醉醺醺沈安猛然睜開眼,似是聽到什麼聲音。
回頭時,身後已空無一人。

-12-
假山之中,男人氣息冷冽。
手中銀簪早已換成一把尖刀,直指向我。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江家大小姐謀害朝廷命官!」
那人的眸子如同寒星般冷清,面容雖有些消瘦,卻英氣逼人。
一身黑衣,不似今日宮中赴宴之人,更不像宮中侍衛。
而我臉上面紗未摘,他怎知我是冒充?
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半晌,我漸漸恢復理智。
「你是,江玄。」
他瞳孔緊縮,手中尖刀卻不由分說地刺入我的胸口。
「該死!你究竟是何……」
話未說完,腹部卻一痛,他緩緩垂下眸。
卻見腹部同樣插着一把匕首,而那手握匕首之人,正是長恆。
「舅舅!不許傷害我孃親!」
看着長恆與自己姐姐相似的眉眼,他臉色陡然一變。
「舅舅?」
我勾了勾脣,趁他分神之際,抵住胸前尖刀緩緩拔出。
「江大將軍……你不在北疆,卻出現在宮裏,壞我好事,攔我報仇。
「你……到底在籌謀什麼?」
說話間,假山外腳步聲如同鼓點般越來越近。
漆黑的假山內也被外頭的燭火照得通亮。
聽着外頭的動靜,他冷峻的臉霎時蒼白一片。
我看着他的反應,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忽地鬼魅一笑,朝他伸出素手。
「好弟弟,風急浪高,你一人撐船瞻前顧後。
「可要姐姐我幫幫你?」
他眼眸染上一絲薄怒,「幫我?姐姐?你好大的膽子!
「還不速速交代我阿姐身在何處!」
「將軍真要在此問我這些?」
外面聲音越來越近,「來人!搜!刺客!」
我雙眸灼灼,手仍懸在空中。
「此刻前有狼後有虎,是魚死網破,還是同舟共濟,全看將軍。」
江玄捂着小腹,血還在往外湧,他的臉色很難看。
血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
終於,他握住了我的手。
力道卻大得似要將我捏成粉碎。
我脣角揚起,眸中精光暗閃。
「長恆。」
長恆會意,扶着我朝外面走去,倏地放開嗓子大哭。
「來人!救命吶!有刺客!
「嗚嗚嗚……我孃親受傷了!刺客朝那邊跑了!」
數十名御林軍飛身往江玄所在的反方向追去。
我與長恆則快步往宮宴方向跑去。
走近時,才發現殿內已亂作一團。
御林軍們手握長刀。
圍在嚇得瑟瑟發抖的官員與女眷身側。

-13-
沈貴妃坐在上首,臉色陰冷。
陡然看到我與長恆出現時,五官瞬間變得猙獰。
「江攬月!你……你去了何處?」
她好似是忘了,她在我酒中下了藥。
我與長恆狼狽地跌倒在地上,身上衣衫血跡斑斑。
「貴妃娘娘……救命……有刺客,傷了我孃親。」
沈貴妃狠狠地瞪着我,「倒是巧了,你母子不見蹤影,那刺客便出現了,還偏偏傷了你,江攬月!你莫不是與刺客……」
殿外驀地傳來一聲清潤如玉的男聲,將她的話打斷。
「貴妃娘娘,下官可爲江夫人做證,方纔臣在林間醒酒,的確聽到江夫人向御林軍求救,她也的確是被刺客所傷。」
沈貴妃精緻的眉眼滿是怒氣,「沈安你!」
我後背僵直,並沒有回頭。
而方纔坐在沈安身側的華衣美人卻橫了我一眼,越過我徑直朝沈安的方向跑去。
「沈郎!」
「夫人不必擔心,爲夫無礙。」
我指尖攥緊,好一個夫妻情深。
眸光一閃,再開口時聲音已有幾分哽咽。
「貴妃娘娘這是何意?是懷疑我與刺客爲伍?我阿弟當初爲護皇上險些喪了性命,如今遠駐北疆,保家衛國,貴妃娘娘這般當真是寒了我們江家的心!」
沈貴妃被我說得臉色發白,「你……」
周遭大臣紛紛附和。
「就是,遭了刺客將我們圍着作甚!我們可都是一心爲國的忠臣啊!」
「哼!皇上雖病重,將宮中事宜交給貴妃娘娘,可娘娘到底是後宮女子,出了這樣大的事便不成了!」
底下不滿之聲越來越大,沈貴妃到底招架不住了。
今日赴宴者皆是朝中重臣及其妻女,哪個不是金尊玉貴,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委屈。
只咬着後槽牙,命宮女太監們好生送各家官眷出宮。
宮道上,一輛輛馬車不緊不慢地穿過宮門。
忽地有人高聲呵道,「慢着!」
車輪「吱呀」一聲停住。
我與長恆還有江玄三人在馬車內瞬間變了臉色。
「這裏怎麼有血跡?」
江玄臉色難ŧū⁵堪地捂着依然血流不止的腹部。
我與長恆默默別過頭去,方纔江玄對我手下留情了。
可長恆卻是下了死手。
出手一擊必殺,正中要害,這向來是我與長恆的手法。
若是長恆個頭再高個幾分,那匕首再長個幾寸。
只怕江玄今夜會一命嗚呼。
車簾應聲被掀開。
我虛弱地捂着胸前被血染紅的傷口斜靠在車內,長恆在一旁淚眼汪汪。
而那人正是方纔抓刺客的御林軍統領。
見車內只有我們二人,他慌忙放下車簾。
「原是江小姐,多有得罪,放行。」
我啞着嗓音道,「無妨。」
月色如水,馬車在黑夜中疾馳。
車內。
我撩起裙襬,不經意露出一節雪白的小腿。
「委屈將軍了。」
江玄猛地站起來,深不見底的黑眸竟生出幾絲異樣的情緒。
薄脣不自覺抿成一條線,又見我臉上並無獻媚之色。
才鎮定地收回了視線。
殊不知耳根已悄然染上淡淡的紅暈。
長恆打着哈欠往我身上靠了靠。
我揚了揚脣,閉目養神。

-14-
將軍府,書房內。
江玄已換上一身月白常服,我亦取下面紗,與他相對而坐。
他眸底閃過一絲驚豔,「你到底是何人?」
茶香嫋嫋,熱氣繚繞。
我勾脣,「青州河邊,索命惡鬼,阿雲。」
他眉頭微蹙,「爲何要殺沈尚書?」
「他殺妻棄子,我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他眉頭皺得更深,沉吟了好半天,纔開口,「我阿姐……」
我平靜打斷他,「已死。」
他眸底瞬間染上一抹血色,「是誰。」
「沈貴妃。」
周遭霎時寂然無聲。
四目相對,他眸中暗潮洶湧,不發一言。
我瞳仁亮若琉璃,好整以暇地輕抿了一口茶。
幼時見慣了賭徒,我太清楚不過。
所謂博弈,比的不是誰手中拿的牌多,而是誰能猜透莊家的底牌。
方纔他出現在宮中,他的神情,再加上沈貴妃的動作。
已然讓我猜出一些蛛絲馬跡,接下來便是印證。
我問得直截了當,「將軍夜探皇宮,可是爲見病重的皇上?」
他眸光微沉了沉,只複雜地盯着我,卻並未應我。
不答便是默認,我勾了勾脣,心中謀算已定。
沉聲道,「長恆,乃皇上的血脈。」
江玄指尖微頓,面上卻並無波瀾。
我繼續道,「將軍與長恆痛失至親,血海深仇自是要向沈貴妃討要的,只是……」
我頓了頓,「只是將軍難道要任由真正的始作俑者逍遙法外嗎?」
江玄蹙了蹙眉心,掀起眼皮看我。
「你是說,沈貴妃背後還有人?是誰?」
我眼睫輕眨,「自然是……皇上。」
「你好大的膽子!」
他斜睨着我,冷然呵斥,可細看眸底卻並無怒氣。
我踱步到他身側,柔聲細語道。
「昔日將軍爲他拼命打下江山,到最後卻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將軍分明是功臣,本該權侵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被他趕至北疆那般荒野之地,受盡苦楚!
「他不僅薄情寡義,更是言而無信,不僅沒許你阿姐的皇后之位,還背叛了你阿姐,移情她人,沈貴妃固然狠毒,可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皇上又是誰?」
我握住他的手,面露擔憂。
「將軍你,當真要爲這樣的君主鞠躬盡瘁,當真要在一個坑裏栽兩次?
「要我說,將軍英明神武,何不揭竿起義,做個人人敬仰的一代明君。」
江玄面上終有些動容,脣卻抿成一條直線。
「不成,如今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我若擅自擁兵自重,豈不遭天下人唾罵。」
不過三言兩語,已將他的內心悉數暴露在我眼前。
他果然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我笑意漸深,「所以,將軍要扶長恆繼承正統。」
見他擰了擰眉,我忙繼續道。
「雖立長恆爲帝,可到底稚子年幼,若有舅舅作爲攝政王輔佐,誰人敢置喙?
「到時這江山明面是他的,實際卻掌控在將軍的手中,假以時日,將軍何愁不能名正言順站在萬人之上。」
他盯着我目光灼灼,眉頭忽地舒展開來。
「你爲女子,可惜了。」
忽地話鋒一轉,「如此我有長恆即可,要你有何用呢?
「再者,我爲何要留你?不如……先將你殺了。」
我眼中霧氣瀰漫,指尖輕輕撫上他的胸膛。
「阿雲一介女流,就算殺了也不足爲道。
「只是阿雲實在擔憂將軍,如今將軍在暗,若能有人能在明處爲將軍謀劃,豈不事半功倍?」
他按住我的手,我順勢跌入他的胸膛,不經意露出頸邊雪白一片。
嬌媚笑道,「阿雲願做將軍的刀,哪怕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他大手將我懷裏輕輕一帶,滾燙的氣息迎面撲來。
「你的條件?」
我踮起腳尖,主動環上他的肩膀,輕聲低喃。
「阿雲不過俗人一個。
「不過是想手刃仇人,然後……
「留在將軍身邊伺候,享盡榮華富貴,僅此而已。」
他眼眸炙熱如火,一隻手將我攔腰抱起。
「那又有何不可?」
星月交輝,外頭五更更響。
屋內旖旎香豔。

-15-
那夜宮中遭了刺客後。
沒過幾天,宮裏往將軍府一連下了三道懿旨。
每一道都是命我攜長恆入宮。
明面上是爲調查刺客之事,實則是想趕盡殺絕。
那夜瞧見長恆,又發現那夜有刺客夜探皇上寢宮,她怕極了我身後坐擁兵權的江玄。
沈貴妃當真是急了。
江玄說,皇上如今全憑他手底下的巫醫配的奇藥,吊着一口氣,時而清醒時而昏睡。
清醒時怎麼都不肯交出玉璽,寫下傳位詔書。
沈貴妃早已起了殺心。
若不是江玄的人攔着,只怕她早已得逞。
而江玄的人之所以能夠如此輕易地出入宮中。
皆是因沈貴妃的弟弟沈一舟不見蹤影。
沈一舟原是負責京城巡捕和守衛九門的九門提督,手中握着五千京城精兵。
本是沈貴妃手上極其棘手的一名猛將。
卻被她派去青州謀害江攬月,而又無意被我與長恆反殺。
陰差陽錯地斬斷了沈貴妃在宮中左膀右臂。
江玄得知此事時,臉上頗爲驚訝。
「那沈一舟身長九尺,武力非凡,昔日以一敵三都絲毫不遜色,你與長恆是如何殺得了他的?」
我與長恆默契一笑,「不過是一時運氣。」
江玄聞此,倒也沒有細想。
我與長恆再狠辣,也不過是女人和孩童。
再說宮中雖無沈一舟。
但那些精兵御林軍多數皆還是效忠於沈貴妃一黨的。
宮中情形不算棘手,朝堂之上卻頻頻受阻。
江玄臉色陰沉,「那沈安一身傲骨,不爲銀錢折腰,是個極頑固的。
「他夫人溫儀郡主與沈貴妃又是閨中好友,沈丞相與沈安兩人爲貴妃一黨,麾下黨羽盤根錯節,實難攻堅。
「哼,不過幾個文官,本將軍手握五萬精兵,不若將他們都殺了。」
我聽到此話時,險些笑出聲來。
沈安?一身傲骨?不爲銀錢折腰?
也對,他如今貴爲尚書大人,郡主之夫,又哪裏會缺金銀珠寶?
不爲所動,是因江玄並未給出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若是……
我若有所思,「將軍不妨試試以丞相之位利誘沈安投誠。」
下巴卻忽地被一隻冰冷的手捏緊,江玄暗沉的眸竟染上一絲妒意。
「怎麼?阿雲是捨不得殺昔日的舊情郎了?」
我微怔愣,面上露出幾分委屈。
「都說文官動動嘴,武官跑折腿,拉攏文官於將軍穩固江山是大有用處,我一心爲將軍,怎變成我捨不得沈安了。
「將軍不知沈安此人,表面一副端正君子模樣,骨子裏卻是權慾薰心,野心勃勃。」
我冷笑,「捨不得?
「阿雲是嫌就這麼殺死他太過便宜,我要他站在金鑾殿最高處之時,一腳踏空,摔回泥濘!」
不僅如此,我要將我受的苦楚十倍百倍返還給他!
江玄垂眸凝着我,漂亮的眸子裏晦暗不明。
「阿雲,本將軍必讓你得償所願。」

-16-
十日後。
我拿着沈貴妃的懿旨進了宮。
進宮前,巫醫終於向江玄獻上一劑神藥。
此藥以還陽草爲藥引,有迴光返照之效。
將死之人服下後,表面上重新生龍活虎,實則全憑烈藥吊着一口氣。
僅半時辰,藥效過後便會一命嗚呼。
所以,我們有且只有半個時辰,讓皇上認下長恆,正名他的身份。
而我的任務則是拖延沈貴妃。
翊坤宮,只餘我和沈貴妃二人。
她坐在上首,妝容華貴豔麗,卻仍掩不住憔悴的容顏。
抬手間扔下一條白綾。
「你敢進宮,便該知道我容不得你。
「怪只怪你偏生下那孽種!
「江攬月,你當初走得那般決然,如今爲何還要回來同我爭?」
我戴着面紗立於下首,不慌不忙地從袖口拿出一個青藍色的香囊。
「娘娘竟不知,是你帶我回來的啊。」
這次開口,我聲音清亮沉澈。
她身子一顫,被那香囊吸引住,並未察覺出我的聲音不對。
「這是……這是我給一舟親手做的香囊!怎會在你這兒?」
我輕笑,「娘娘既派他去殺我,那我手裏有他的東西有何奇怪。」
她眼底陰鬱,「一舟,他在哪兒?」
我隨手將香囊丟給她,笑道,「娘娘可要收好,這可是他……最後的遺物。」
「你胡說!」
她臉色霎時蒼白,嘴裏卻仍不相信,「不可能!一舟身手矯健,怎會死!怎會!」
我緩緩踱步在她身側,「若不是你,他怎會死?我又怎會從他口中得知背後之人竟是當今的貴妃娘娘?
「沈如枝,是你的貪婪害死他的。」
她瞳孔瞪大,眸底充血,「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都怪你!
「皇上分明對你厭惡至極,他愛我,他許了我貴妃之位,可自你走後,他卻又想起你了!」
她逐漸歇斯底里,「無妨,他喜歡你這張臉,我便照着你這張臉爲他尋遍了美人!
「原本他不想起你,也不必死的,我那麼愛他,可他偏偏只要你!竟還要許你皇后之位,聽聞你有孕,竟要將我澈兒的太子之位給你的兒子!
「我怎能……怎能容忍!」
她眼圈通紅,脣色如血,撿起地上的白綾衝向我。
「江攬月!他負了我,所以他該死!你搶了我的東西,所以你也該死!」
我腳下穩若磐石,只一抬手便將她纖細的手臂捏得死死的。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終察覺出不對。
「你……」
手胡亂一揮,我臉上的面紗掉落至底下。
是一張她從未見過的臉。
她神情一滯,眸底漾出一抹喜色。
「你不是江攬月!你不是她!」

-17-
門外忽地響起一道尖銳的聲音。
「皇上駕崩!」
我眼角彎了彎,她臉上欣喜之色卻更濃,「當真是天助我也!」
可笑意未達眼底,門外卻傳來第二道尖銳的聲音。
「江氏女攬月,秉德柔嘉,持躬淑慎,夙著懿範,宜正位中宮,冊立爲皇后。
「主者詳案舊典,以時備禮。
「皇長子宋長恆,系朕嫡出。天資聰穎,德行純良,宜承大統。故朕深思熟慮,決定冊立皇子宋長恆爲太子,授以冊寶。」
沈如枝踉蹌倒地,猙獰地攥着那太監的衣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聖旨是假!一定是假的,你說!」
太監冷汗涔涔,「回貴妃娘娘,是真的,是皇上醒來後親自寫下的詔書。」
她似瘋癲了般,「怎麼可能!他明明都要死了!
「憑什麼!憑什麼!皇后該是我!是我!」
她視線猛然定在我身上,忽地想起什麼,掩嘴一笑。
「封后又如何?你是假的!你不是江攬月!
「你不是她,你的孩子也是假的!
「皇位依舊是我澈兒的!」
我脣角輕牽,並不與她過多爭執。
「是與不是,不由你說。」
話音剛落,由太監帶着幾名命婦走進翊坤宮。
其中爲首的便是沈安的夫人,沈如枝的好友溫儀郡主。
沈如枝見她們進殿,忙理了理身上華服,扶了扶斜插的金釵。
再開口已恢復往日的雍容華貴。
「溫儀,你們來得正好,快告訴衆人,這女子根本不是江攬月!」
我此時臉上早已沒了面紗,只朝她們微微頷首,大方地由她們看。
江玄同我說過,他與江攬月幼時相依爲命,並不住在京城。
後來他從軍,一步一步爬上大將軍的位置,皇上才賞了個宅子。
江攬月並不愛與京中貴女來往。
除了沈如枝因着皇上故意靠近,便只有溫儀見過一次。
可那時溫儀不過八九歲,時隔上十年,記不記得還另說。
再來……我盯着溫儀,她絕不會說出沈如枝想要的話。
溫儀盯着我看了許久,與旁的命婦們微頷首。
「是幼時的江姐姐沒錯。」
幾位命婦也紛紛點頭,「沒錯。」
身側的沈如枝失控,尖銳的護甲猛地朝溫儀抓去。
「賤人!胡說!你們胡說!」
溫儀嚇得捂着臉連連尖叫,「救命!救命!她瘋了!」
我勾脣,「看來沈貴妃是瘋了,來人,將她拖下去好生看管。」
「是。」
溫儀憤憤地捂着臉出去時,沈安正在宮門外候着。
她委屈地衝沈安哭訴,沈安攬着她的肩,柔聲道。
「夫人這般爲我,沈安往後必定將夫人視若珍寶。」
溫儀的臉色這纔好一些,沈安看着她,狀似無意地提起新皇后。
「所以,那女子真是江家大小姐嗎?」
溫儀撇了撇嘴,「那時匆匆一面,我也不過是個八歲孩童,哪裏記得清。」
她看着沈安一副失神的模樣,眸中閃過一絲妒意。
「不過,江皇后生得一副狐狸精模樣,妖嬈嫵媚,一點也不像三十出頭的女子,倒像是與我們同歲,哼,難怪先帝對她念念不忘。」
見沈安沉默不語,又問道,「沈氏謀害皇上的證據可呈上去了?」
沈安沉聲道,「呈上去了。」
溫儀喜不自勝,「那溫儀便先恭喜夫君,終於得償所願!」
我與長恆靜靜佇立在宮樓之上,緊盯着他二人的背影。
宮牆內,太監的嗓音拔得極高,尾音拖得極長。
「攝政王下令,沈氏犯上作亂,意圖弒君,證據確鑿,責滿門抄斬,誅九族。」
長恆眸光陰冷,「皇位尚且空懸,他便迫不及待自封攝政王了。」
我眼眸同樣閃過一絲寒意。
「蠢笨至極。」

-18-
昭德八年,新帝宋長恆登基。
新帝年幼,太后垂簾於御座後。
大將軍江玄平亂有功,特封攝政王,政事大小皆預聞之。
金鑾殿上。
長恆聲音稚嫩,「尚書大人沈安立下大功,宣德明恩,守節乘誼,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封相國。」
下首沈安着一襲緋紅官袍,玉帶束腰,壓金鑲玉,跪於百官之首。
「臣謝主隆恩!」
龍椅後方,十二道珠簾後傳來輕笑。
「聽聞沈相原籍青州,可見過青河大潮,河水奔湧,銀龍出洞那種壯觀景象?」
跪在下首的沈安猛然抬頭,與簾後的紅妝如血的我,四目相對。
霎時臉色蒼白,嚇得顫聲癱倒在金鑾殿。
「你……你……」
我穩坐幼帝身後,漫不經心道。
「皇兒,沈相御前失儀,該如何處置?」
幼帝眸光陰鷙。
「該死。」
朝堂之上,鴉默雀靜。
從沒有人上一刻受封,下一刻卻要受死。
江玄眸光微變,手不經意間落在腰側的佩刀上。
只等我一句話,便將沈安當場斬殺。
如今他手握重權,斬朝官又如何,誰人敢置喙?
我卻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恆兒年幼,一句玩笑話諸位大臣莫不是當真了?」
長恆一副天真模樣,「哼,膽小鬼!這就嚇到了?」
一語擲地,底下百官皆鬆了口氣。
唯有江玄冷冽地掃向我,視線帶着濃烈的警告。
我視而不見,語氣輕柔,「沈相乃國之棟樑,哀家與皇兒怎捨得讓你去死呢?」
沈安瞳孔大震,四肢像灌了鉛,耷拉着身子跌坐在地上。
「不過是哀家從前與皇帝曾在此流連許久,又聞沈相識青州人士,一時情難自已。」
我語氣懶懶,「行了,若無事便退朝吧。」
良久,又冒出一句,「沈相留下。」

-19-
坤寧宮內。
我斜倚在軟榻,頭戴一抹金紅鳳尾,脣色豔如血染。
沈安跪在下首,臉色青白,顫聲道。
「你……你……沒死……
「你怎會成了太后……孩子……」
我眼尾上挑,媚眼如絲,「自然是爲了夫君你啊。」
沈安臉色愈加蒼白,「你……你想殺了我……」
「怎會?」
我緩步走近,臉色瞬變,搖搖晃晃地跌在他身前。
滿頭青絲如瀑瀉下,仰頭看他時眼眶含淚。
「夫君救我……」
他恍惚了一瞬,便將我擁在懷裏。
似是想起了從前,「阿雲……你……」
我哽咽道,「我雖爲太后,卻不過是江玄手裏的一顆棋子!
「那孩子非我親生,我不過是江玄找來冒充江家大小姐的替身,他野心勃勃,妄想操控幼帝,穩坐宋氏江山,待將我利用乾淨,便會趕盡殺絕!」
沈安緊蹙着眉,臉上陰沉,「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我攥緊他的手,撫在我小腹之上。
「昔日我在河邊也是這般求夫君你救我,你我因此痛失一個孩兒……如今,夫君也要見死不救嗎?
「夫君當真不知妾對你情根深種嗎?昔日我自甘爲妾,也要留在夫君身邊,可夫君卻如此狠心,將我拋屍河裏……」
沈安神色動容,想起那日我在河邊說的話,滿面愧疚。
「阿雲,我是不得已……」
我淚如雨下,「是阿雲蠢笨!哪怕是死過一回,也依然對夫君念念不忘,這一年來,我日日被情所困,夫君可有一絲後悔,若是再來一次,夫君可還會……」
沈安亦紅了眼圈,搶着道,「不會!這一年我夜夜難眠,何嘗不是思念成疾……阿雲,若再來一次,我絕不會對你這般……絕不會……」
我猛然撲進他懷裏,嗚嗚咽咽,「如此便夠了……阿雲死而無憾了……」
沈安用力地擁着我,滿眼心疼,「不會了,阿雲,我再不會讓你離開我……」
他垂眸看我,在我額前落下輕輕一吻。
「阿雲,你想我怎麼做?」
我擦了擦淚,「我想夫君護着我。
「如今朝中掌權的是江玄,只要扳倒江玄……
「夫君爲相,我爲太后,宋氏的江山不就掌控在你我手中,到時……」
我捂着小腹,嬌羞道,「我若能再次懷上夫君的孩子……夫君你……」
沈安瞳孔緊縮,顫抖的指尖卻到底出賣了他的心。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他將我扶起,修長的指尖輕輕摩挲着我眼角的淚。
「阿雲,爲夫再不會讓你哭了,我……」
話未說完,坤寧宮大門被人猛地踹開。
江玄雙眸嗜血,手中尖刀直指向沈安。
「沈相這是在做什麼?」
沈安眸光一沉,不自覺後退了兩步。
我臉上哪還有半分淚,只冷冷道。
「沈相退下吧。」
「是。」
下一刻,我的脖子被江玄捏住,他壓抑着怒火。
「阿雲不是說,等他爬上高位就殺了他?
「你果真捨不得了?你心裏還有他?」
感受到他指尖越發收緊,我啞着嗓子艱難道。
「阿玄,難道你真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斬殺朝廷命官?
「我不想……你遭人詬病……我……」
脖頸瞬間一鬆,他眸中怒火轉瞬即逝。
「當真?」
我伏在他胸膛喘氣,「自然是真。」
他捏着我腰,眸色沉沉,似是心情大好。
一把將我攔腰抱起,在我耳邊低喃。
「阿雲,只要你乖乖聽話,你想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
「若你不乖,就休怪我無情……」
從天亮至天黑,他才饜足地離開坤寧宮。
我扣上前襟的最後一顆衣釦,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這副模樣卻恰巧被進來的長恆收進眼底。
他眼眸滿是心疼,「孃親,你受苦了。」
我指尖一頓,「無妨,他雖蠢笨,卻有副好皮囊。
「就是,憋屈得慌。」

-20-
如今我與長恆根基不牢,我仍殺不了沈安。
江玄權傾朝野,若任由他一方坐大,只怕我與長恆真會淪爲他的傀儡。
可以我與長恆的性子,豈能受他擺佈。
若想再培養一方勢力,沈安便是最好的人選。
爲掣肘江玄,暗中助力沈安勢力。
明面上挑撥離間,他二人唯一的關聯只有我。
我與沈安獨處時,便故意叫江玄看到。
與江玄一同時,他強勢許多,有好些次都被沈安撞見他輕薄於我。
我兩邊擠眼淚,兩邊訴委屈。
一來二去,二人明裏暗裏都鬥得劍拔弩張。
江玄更是在我面前放言要殺了沈安。
我故作無辜,「阿玄,我自然是站在你這邊的。」
可江玄手段狠辣,沈安亦是心思縝密。
兩人鬥法,他卻不落半分下乘。
二人一文一武,在朝堂之上隱隱形成兩股相當的勢力,此消彼長。
而在他們鬥得你死我活之時。
無人發現,我與長恆的勢力也漸漸風生水起。
轉眼三年。
朝堂之勢再不似從前。
在江玄未察覺之時,我們已站穩了根基,生根發芽。
也是時候,收網了。
近來,京城關於沈安的流言四起。
「郡主不孕,且善妒,成婚三載無所出,連妾都不讓沈相納。」
「聽聞,太后與沈相……日日混在一起……」
「太后生得美豔,日日相見,怎能坐懷不亂……哈哈哈……」
坤寧宮內。
他臉色不善,「郡主善妒,不允我納妾,又不能爲我開枝散葉,若你我建下大業,無子嗣傳承,我如此謀算是爲什麼?
「哼,現在外頭竟有人流傳說我不舉!」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柔聲道,「怎會,昔日我與夫君分明……」
溫儀衝進來時,恰巧聽到這句話。
她見我與沈安並排而坐,談笑間郎情妾意,你儂我儂。
溫儀衝上前,將我推倒在地。
「賤人!原來是你,你當真不是江攬月!你二人在此苟且!我要去揭發你們!」
「啪」的一聲,重重巴掌落在溫儀臉上。
「你自己無所出,怎怪得上別人。
「阿雲原就是我的妻,又怎麼算苟且?」
她捂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沈安。
「你竟敢爲她打我!沈安,我要我爹殺了你!殺了你們!」
郡主的爹是平南侯,手握南部大軍,若失了他,沈安便會大事不妙。
我忙憂心道,「夫君……」
沈安垂眼,輕輕拍了我的手,再抬眼時眼底滿是殺意。
「阿雲,等我。」
緊追着郡主跑了出去。
而江玄手裏緊握的是北部的大軍,他得到的消息卻是。
「沈安欲聯合平南侯逼宮,待奪下帝位,親手殺了他。」
兩方本就一觸即發,有了溫儀這個引火索,瞬間兵戎相見。
兩方勢力本就旗鼓相當,爭起來自然落得兩敗俱傷。
當然這其中不乏我們的人添油加火。
我與長恆穩坐高臺,看他們鷸蚌相爭。
終於,鬥了數日。
沈安的人折損半數,江玄身負重傷。
沈安意氣風發地帶着將領出現在宮中。
他手握虎符,神采飛揚。
「阿雲,我贏了。」
卻在下一秒陡然瞪大了眼。
尖刀從胸前穿透他的心臟,刀刃上的血珠緩緩滑落。
視線順着手柄向上,他緩緩望向我。
「阿雲……」
我拔出尖刀,又是一刀。
「沈安,這一次是我贏了。」
他緩緩倒下,眼裏滿是不可置信,手卻不自覺地朝我伸出。
「阿雲……」
我眸光陰冷,「這一刻,我等了太久太久。
「沈安,被人揹叛的滋味如何?
「你殺妻棄子,讓我受盡蝕骨之痛,你爲爬高位,喪盡天良,心狠手辣!
「哪怕你對郡主有一絲真情,我也會留一個全屍,可你寡情薄義,同行屍走肉有什麼兩樣?
「沈安,你真該死!」
見他瞳孔漸漸放大,我俯身在他耳邊低喃。
「還有,不是郡主不能生,真正斷子絕孫的人是你!」
他嘴巴微張,我眼底譏誚。
「沒想到吧,當年你歸家時喝的那壺青梅酒,被我下了絕嗣的藥!
「沈安!你親手殺死了你此生唯一的孩兒!」
他的脣色瞬間從慘白轉爲青紫,眼瞼半闔,卻怎麼也閉不上。
我嫌惡地擦了擦手,「來人,拖出去餵狗。」
自此。
我手握南北大軍,這江山盡數掌控在我手中。
數日後,江玄拖着病懨懨的身子前來坤寧宮尋我。
「阿雲,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子,咱們終於殺了沈安!
「乖,快將虎符給我!」
我輕撩眼皮,再不似從前嬌媚模樣。
「憑什麼?」

-21-
昭德二十一年,長恆已年過十八。
我已垂簾聽政十三年。
江山穩固,國泰民安。
這十三年間,我將權力盡數攥在手裏,不讓他人動分毫。
長恆愈漸長大,也越來越叛逆。
經常與我作對,我讓他取張家女爲後,他偏去寵李家女。
我要他提議治理河水,他偏要暫緩兩年,去弄什麼農田治理。
今日他又因一些小事拂袖而去。
「皇上與太后幼時親暱得很,如今倒是生疏了。」
我眼神一擰,肩膀上的手瞬間一頓。
那人笑道,「阿雲,怎麼又生氣了?」
我眉心緊蹙,「江玄,你多嘴了。」
他抿緊脣,討好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便是。」
我垂眸,淡淡道,「今日哀家不用你伺候,你出去吧。
「來人,請江大人出去。」
「阿雲!」
我眸色沉沉,這十來年, 我越發冷心冷情, 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其實我與長恆前幾年時, 並不這樣。
可他長大了,便不想我插手朝政了,可憑什麼?
他從來是個有野心的孩子, 可我亦ƭū́ₔ是。
那一次, 我們吵得很兇。
「你做這些不過都是爲你自己的野心,對不對?
「虧我以爲你是爲了我!引狼入室!是我看錯了眼!還以爲你是真心爲我!」
我亦沒讓他分毫,放了狠話。
「這江山是我奪來的, 你若想要,便親自來搶。
「哀家等着你。」
從那後, 他便對我冷眼相待。
江山本無主,能者居之。
我嘗過權力的滋味,又有誰會輕易拱手相讓呢。
長恆啊長恆,心慈手軟是奪不走我手中的江山的。
昭德二十二年。
長恆十九, 我三十三。
宮中團圓宴。
長恆難得提起昔日我與他在玉河村之事。
「那時孃親你每夜每夜地守着朕, 時至今日, 朕還記憶猶新。
「那時,我夜裏時不時都要起來看一眼孃親, 現在想來也頗有些樂趣。」
他拿起酒壺, 先往自己酒盞倒出一杯酒,又往我杯中倒酒。
「孃親, 願我們年年有今日, 歲歲有今朝。」
我彎了彎眼角, 「我的長恆終於長大了。」
說完,仰頭將那酒一飲而盡。
他卻忽地意識到什麼, 猛地攥緊我的手。
「孃親……你知道……我……」
我脣角溢出一口黑血, 「你早該……」
他卻失控般落下淚來,「來人!傳御醫!
「孃親, 我後悔了, 我錯了……我不該……」
我扯住他的衣袖, 笑道, 「你又……錯了。
「我早說……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兒長恆……若不心狠,怎能守得住這偌大的江山。」
昭德二十二年。
太后薨。
前攝政王江玄自請爲太后守靈。
宋帝手握天下大權。
勵精圖治,興利除弊, 一片盛世景象。

-22-
數月後。
我盤坐在沙丘上,仰頭灌下一口烈酒。
「臭小子, 哭得那般傷心。
「也不想想,自己出師於誰!」
我這半生攀權貴,享榮華, 輾轉數十年,再回想, 也不過爾爾。
權力,地位, 榮華, 哪裏有我隨心所欲的自由。
我從來想要什麼便一定會去做。
從來如此。
風沙卷着砂礫拂過,忽聽身後有人喚我。
「阿雲!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回頭,卻見一男子眼眸發亮,朝我招手。
我愣了愣, 脣角微勾。
「江玄,你與你姐姐,當真是蠢得如出一轍。」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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