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成詩

和影帝隱婚後,他一直不肯公開。
直到我瞞着他,和頂流上了戀綜。
而他成了觀察員。
網友熱評:「明明那麼甜,爲什麼他一直黑着臉。」

-1-
頒獎典禮走紅毯。
我和新劇男主在接受記者採訪。
最近我倆 CP 炒得火熱。
「秦詩,你的理想型是什麼樣的?」
記者話音未落,我還沒做表情,身邊的男主先默契一笑。
演技全用在這裏了。
頓時氣氛上頭,娛記也忍不住起鬨。
我剛想假笑配合,一抬頭,就和不遠處走來的安可仰打了個照面。
笑容僵在嘴角。
「安可仰來了!」
一幫記者連忙扭過頭,人羣簇擁着這位新晉影帝。
他面無表情地路過。
餘光沒有一點落在我身上。
他向來如此。
無論我和圈內誰傳緋聞,他都漠不關心。
從來不當回事。
結婚五年,他一直不肯公開。
好像我是他光輝生涯裏見不得光的小污點。
「問你呢,理想型是誰?」
新劇男主還在這演着,曖昧地掃了我一眼。
我收回目光。
想到安可仰的書房文件裏,夾着的那張離婚協議書。
「安可仰吧。」
多虧了苦練的臺詞功底。
我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站在紅毯上的某人聽個正着。
現場遲滯了幾秒後,閃光燈迅速懟到他臉上。
在我倆之間來回轉。
他面不改色,淡定地接過主持人的筆。
也是,這個圈裏誰不想巴結他呢。
我也不是頭一個蹭流量的。
「不過也不一定,」我淺淺一笑,「人心善變嘛,沒準明天就喜歡別人了。」
鏡頭下,他難得手上筆鋒一頓。
「比……比如誰啊?」
娛記被我的口無遮攔整得愈發激動,一股勁地煽風點火。
「比如……」
隨便說個名字吧。
我眼睛一轉,看見會場外,巨大的廣告牌上那張鋒芒招惹的臉。
現下勢頭最猛的頂流。
他叫什麼名字來着?
哦對。
「陳肆。」

-2-
蓋上筆帽。
安可仰的眉眼毫無波瀾。
迎着聚光燈一路走遠,我在這邊說任何話,於他而言,好似都沒有任何影響。
他永遠是人羣的焦點。
因爲我的話,#秦詩安可仰#上了熱搜。
我們的名字鮮少排在一起出現。
上一次是結婚證上。
這一次是熱搜。
下一次,就是離婚協議書上了。
我喜歡了他十年。
陪着他從默默無聞到成名在望。
在我舞臺事業正嶄露頭角時,聽了他的話,退團回國,和他結婚。
當時他勸我:「當愛豆比不過演員。」
於是,我和他簽了同一個經紀人,跨界當演員。
可如今,拿完這個獎,他就大滿貫了。
最年輕的影帝。
而我,只是那個不能公開的路人甲。
「感謝導演,感謝《邊路》的所有工作人員,」雷鳴掌聲中,他站在臺上,ťüₒ「以及,感謝我的經紀人。」
鏡頭一切,給到了臺下溫寧含着淚光的眼。
他的經紀人。
也是我的經紀人。
我,安可仰,溫寧是大院裏一起長大的。
當時,她讓安可仰勸我回國時說:「詩詩在國外多孤單啊,國內資源好,我會幫她,我們一起發光!」
安可仰和溫寧的緋聞傳了好多年。
圈內都說,溫寧是他的貴人,一路陪着他走向巔峯。
如今他特意這麼一感謝,更是激起千層浪。
「如果不是她當初把我的作品寄給青年影展,也不會有今天的我。」
溫寧捂着嘴流淚,眼裏滿是愛意。
我卻下意識心頭一緊,摳住指甲。
青年影展?
可當初,發掘安可仰天賦,把他的作品寄給國外影展的人,明明是我啊。
只是後來我出國去當練習生了。
怎麼現在倒成了溫寧的功勞?
#安可仰溫寧雙向奔赴#的熱搜衝上榜一。
一下子顯得下面#秦詩安可仰#的詞條太過可笑。
頒獎典禮結束時,場外被人流擠得水泄不通。
我的保姆車駛出停車場時,遇到一排擠在車邊的粉絲。
安可仰的粉絲認出了我,對着擋風車窗內大喊:「不紅還愛蹭,不要臉的××。」
緊閉的車窗隔不住污穢的髒話。
我戴上耳機,轉頭看見安可仰從場內出來,站在燈光下,影影綽綽。
人羣一陣轟動。
溫寧從他身後出來,自然地接過他的大衣。
她像是說着什麼,他略彎腰去聽。
熟稔親暱。
閃光燈下,他側耳傾聽的那一瞬,我和他不期然地四目相對。
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我。
但很快,車過風動。
駛出馬路,街上慢慢清冷下來。
「姐,你又上熱搜了。」
小助理在旁提醒我。
我打開手機,#秦詩安可仰#的詞條爆了。
因爲就在剛剛安可仰和溫寧上車前,有記者問了句:「秦詩說你是她的理想型,對此你怎麼看?」
本來這種問題,安可仰從來不會回答。
可沒想到,他居然停了下來。
冷淡的眉眼一掠:「秦詩?」
我心跳快了一拍。
上次他這樣喊我名字,是在四下無人的夜裏。
熱烈裹挾着極致的佔有慾。
可同一把嗓音,鏡頭前,他說:「她是誰,有什麼作品嗎?」
簡單的一句話。
將我釘在了恥辱柱上。
難堪,不配。
同時,溫寧發了朋友圈。
「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不來,紅也是,人也是。」

-3-
「我不想帶她了。」
半山別墅,我和安可仰的家。
剛開門,就聽見樓梯處溫寧的聲音。
「沒有演技,只想蹭熱度,炒 CP 營銷自己。
「我真不懂你當初爲什麼要和她結婚,她根本配不上你。」
我抬腳上樓梯,她的聲音愈發清晰。
軟糯中帶着試探。
「如果當時不是你家裏反對,我們……」
我推開門。
聲音戛然而止。
「不想帶可以不帶,你可以直接來和我說,而不是拒接我的電話。」
她被我抓個正着,卻惡人先告狀。
「我說錯了嗎?」她躲在安可仰身後,「讓你進組你不進組,能怪誰?」
「首先,我不進組是因爲那個劇本不合適,我已經演了太多傻白甜了,都模式化了,我和你溝通過很多次,我想先沉澱一下。」我冷靜地反駁她,「是你,在沒和我溝通的情況下私自幫我接了,現在我還得賠違約金。
「其次,我營銷捆綁 CP 也都是你和對方經紀人談好的,要我配合你,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我的錯?」
「秦詩!」她臉色煞白,語氣愈發惹人憐愛,「是不是因爲阿仰今天只感謝我,所以你生氣了?」
我就事論事,她卻非要轉移話題。
「如果我有哪裏做得不好,你可以說,但你不要拿阿仰的事業開玩笑!」她多說幾句就紅眼睛,「你今天在紅毯上說那樣的話,不就是爲了逼阿仰公開嗎?」
「我們是合法夫妻,公開怎麼了?」我直踩她痛處,沉着眼朝安可仰看去,「是你說的,戀愛就公開。」
「是,可以公開。」他終於開口,「但不能因爲你想紅,就拿我們的感情來做戲。」
「是啊!你能不能別那麼自私。」溫寧攥緊他的衣袖,「我一路陪着他走到今天,才能懂他的不容易。」
「我想紅?我做戲?」我氣極反笑,「安可仰,說話講點良心,我如果真一門心思想紅,當初就不會爲了你,放棄舞臺回國!」
可我的情緒像細沙擲入深井,蕩不出一絲他的波瀾。
只換來他眉眼一絲不耐。
「秦詩,你知道爲什麼你不紅嗎?」他仰着上位者姿態,「因爲你總把過錯怪在別人身上。」

-4-
是。
他說得對。
怨天怨地,最終只能怨自己戀愛腦。
但人,只能傻一回。
「離婚吧。」
十年。
沒想到,開口的是我自己。
溫寧聞言閃過一絲小人得志的急不可耐。
而安可仰沒什麼情緒的臉上,只是掀起眼皮,正視我。
「玩不膩?」他說,「你就只會這招?」
我轉身走進他的書房,抽出那張我看過無數遍,卻又從不敢碰的離婚協議書。
利落地簽了名字。
將離婚協議書遞給他時,我對溫寧說:「我們的合約也到期了,就不續了,其餘的,我會找人和你對接。」
我這一系列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全程沒再看過安可仰。
倒把他這麼個情緒冷淡的人,惹怒了。
「鬧夠了沒?」
他攥住我的手腕。
「你放手。」
「溫寧,」他盯着我,「你先出去。」
她不甘心地攥着安可仰的衣袖,可瞥見那份落在地上的離婚協議書,倒也乖乖放了手。
等了這麼多年了,也不差這一會。
可她非要虛情假意地來一句:「你們別吵架,有事好好說。」
門一關,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卻被他騰空抱起,按在桌子上。
「秦詩,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關我什麼事?」
我推開他。
他冷笑:「離開我、離開溫寧,以你現在的名氣恐怕連戲都沒的演。」
「那也與你無關。」
他鬆開手,抱臂靠牆。
「你快三十了,到現在還沒有作品,以後能靠什麼翻紅?」他挑起一邊眉毛,「靠炒 CP?和誰?那個叫什麼……」
「那什麼……」他陰陽怪氣,「啊,陳肆?」
「是。怎麼着,不行?」
他語氣諷刺:「他能理你?」

-5-
確實不能。
陳肆。
這個從我還沒進圈就火的名字。
沒有人能一直火。
但陳肆可以。
我只見過他一面。
七年前,國外歌謠大賞上。
他是唯一獲得開場 solo 資格的中國籍偶像。
當時是我事業上升期。
卻也只能在大合照的時候,蹭到角落的位置。
我和他之間,隔着擁擠的人羣。
更別說現在,我的事業早被溫寧弄得聲名狼藉。
「你說誰?你大點聲告訴我,你要誰的微信?」
電話那頭,是我的製片人朋友。
「他經紀人的就行……」我摳緊手機,「算了,當我沒說。」
「你是不是被溫寧刺激傻了?」製片人心直口快,「陳肆是誰,犯得着蹚你這趟渾水?你拿刀架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同意的。」
那晚之後,溫寧發了朋友圈,官宣和我正式解約。
隨即,又簽了一個和我撞型的藝人馮悠。
不僅長得像,還比我年輕了五歲。
圈內人都在唱衰我,是顆棄子。
「她也太不厚道了,剛和你解約,轉手就黑公關你,微博上都罵成什麼樣了。」
製片人替我打抱不平。
「不過,我聽說陳肆要參加戀綜。」
「戀綜?」我脫口而出,「不怕掉粉?」
「某臺死磕唄,」她見怪不怪,「聽說是條件任他提,只要他肯參加。」
頂流戀綜,絕佳話題。
如果想重回舞臺,這是我難得的機會。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製片人語氣篤定,「但你別想了,女嘉賓這個位置,競爭太激烈了。溫寧豁出老臉,纔給馮悠爭取到試鏡的機會。
「這次她勢在必得,已經買了很多熱搜營銷。甚至同意讓安可仰當常駐的觀察員,來討好節目組。」
我捏着手機,沒再說話。
「你離開了溫寧也好,她耽誤你太久了。」她寬慰我,「有個經紀人找上我,說想和你合作,要不你見見?」
「好。」
掛了電話。
我加了經紀人的微信。
他直接約我見面。
段瀟。
看起來很年輕,沒什麼閱歷的樣子。
問他爲什麼找上我?
他說:「姐姐,我從小就喜歡看你跳舞。」
聽着就很不靠譜。
說到興頭處,他還站起來,當衆給我來了一段。
我連忙捂緊自己的墨鏡。
「姐姐,你說吧,」他跳完,額前薄汗,「要怎麼樣你才肯籤我?」
我遞給他紙巾。
想了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敷衍他。
「幫我爭取到陳肆戀綜試鏡的機會。」
「呵呵。」
身後傳來熟悉的譏笑聲。
溫寧。
以及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安可仰,和他身邊的馮悠。
像極了之前我們三人出行的樣子。
溫寧是在告訴我,她纔是安可仰心裏不可替代的那個。
「這就是你的新經紀人?」溫寧嗤笑,「真是絕配,一個賽一個天真。詩詩,人貴有自知之明,看來是這些年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了。」
如今當着安可仰的面,她都懶得裝了。
餐廳包間隱蔽。
但仍將我的難堪顯露無遺。
「知道錯了嗎?」
當着新人的面,安可仰的語氣輕慢又冷漠。
「和溫寧道歉,我還能給你機會。」
道歉?
想都別想。
「機會我會自己爭取。」
雖然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沒底氣。
「我那麼辛苦都不一定能搶到的,你拿什麼爭取?」溫寧嗤之以鼻,「憑你這張臉?」
人身攻擊,消解我的自信心,是她和安可仰這些年慣用的手段。
但現在,我也無法反駁。
我確實一點勝算都沒有。
「確實,詩詩沒有試鏡機會。」
一直旁觀的段瀟突然出聲,他眼睛笑成月牙:「可以直接拿到手的,爲什麼要試鏡呢?」
衆人一愣。
他掏出手機打電話。
「喂,哥,我見到她了。」
他把手機遞給我。
我迷茫地接過,貼着耳朵。
「喂?」
電話那頭,從嘈雜的音樂聲中走到安靜的環境。
卻沒說話。
淺淺地呼吸。
可就是一個呼吸,我像是猜到了什麼。
倏然,緊張了起來。
我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段瀟。
他還是笑眯眯地,但明顯對電話裏的人有點不耐煩了。
「安可仰,」他提高嗓音,看着安可仰,卻像是說給電話那頭聽的,「機會也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能給。」
安可仰眉頭一皺,剛想開口說什麼時——
「秦詩。」
電話那頭的人開口。
這聲音。
讓我夢迴七年前歌謠大賞。
他是臺上的光。
我是臺下的影。
明明遙不可及,現在卻連着呼吸燙着我的耳朵。
「陳……陳肆?」
我這話一出,溫寧當即變了臉色。
馮悠無助地拉着她:「姐,你不是說……」
氣得溫寧轉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嗯。」陳肆漫不經心,「想爭取什麼機會?」
我深吸一口氣:「我想上那個綜藝。」
他頓了幾秒:「身邊有人?」
我下意識地看了眼安可仰。
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我。
「嗯。」
「你開揚聲器。」陳肆沒來由地說。
「啊?」
我心頭一跳,但也照做了。
手機放在透亮玻璃桌上,他的聲音像清泉一般。
「你想上那個綜藝幹什麼?」
上戀綜還能幹嗎?
「想……」
「想什麼?」
他循循善誘。
我慌不擇路。
「想和你談戀愛。」
他在那邊輕笑:「我都是直接結婚的。」

-6-
電話是被安可仰掛掉的。
場面一陣尷尬。
其實陳肆說得也沒錯。
這個綜藝,不是讓嘉賓戀愛,而是直接假扮新婚夫妻。
只是在這氣氛裏,話裏話外全變了味。
安可仰望着熄屏的手機,慢條斯理地說:「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不吭聲。
「幾年前?在國外?」
他神色沒有變化,可追問越發咄咄逼人。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自嘲一笑:「長本事了。」
溫寧攥住他的衣袖,卻被他甩開。
他手一揚,將桌面的手機丟進餐廳過道的水池裏。
「髒了,換一部吧。」
他對段瀟笑了笑,擦了擦手。
而後對我說:「想上綜藝也行,鍛鍊一下你的演技。」
「畢竟戀綜,都是劇本,全靠演技。」他說。

-7-
「沒有劇本,因爲我演技不好。」
節目還沒開拍。
陳肆關於戀綜的採訪就上了熱搜。
給足了節目話題。
「有些人演技好比較能裝,」他意有所指,「但我不行。」
他語氣真誠中,帶着點年少成名的無所謂。
就在我要信以爲真的時候,節目組給了我一沓劇本。
果然,還是有劇本的。
「白天的工作也要拍嗎?」
我抬頭問段瀟。
我現在的經紀人。
越瞭解他,我才知道,人不可貌相。
他是圈中有名的經紀人,人脈特別廣,撕起資源來人狠話不多。
更重要的是,他與我的規劃不謀而合。
迴歸舞臺。
只是這樣厲害的經紀人,爲什麼肯帶我?
「嗯,就和新婚夫妻一樣。」他解釋道,「白天拍你們的工作,晚上你們要住一起。」
「住一起?」
這麼真實的嗎?
我翻了翻劇本:「那睡覺……」
「畢竟要過審,劇本不會很出格的。」他朝我眨眨眼,「四個月很快過去的,最重要的是爲了你回舞臺炒熱度。」
「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是你最好的跳板。」他眉眼彎彎地說着壞心眼的話,「能多用就多用用,他巴不得呢。」
什麼意思?
我再追問時,他卻轉移了話題。
劇本翻到底。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四個月之後的告別「吻戲」上。
可能考慮到粉絲的感受,這是綜藝裏唯一的親密鏡頭。
和安可仰結婚後,我從沒拍過吻戲。
「一不公開,二不拍吻戲」是他對我的要求。
當時我還沉浸在他對我佔有慾的歡愉中。
可現在想來,沒有吻戲,感情戲受限頗多,很難出好本子。
我又怎麼能演到好角色呢?
「到時候演播間還會有常駐觀察員,」段瀟打斷我的思緒,「安可仰也在。」
他不是不接綜藝的嗎?
「之前溫寧爲了爭取角色把他賣了,現在粉絲正撕她呢。」
有安可仰當靠山,溫寧之前狂買營銷,左手鋪天蓋地地宣傳馮悠是女嘉賓,右手買黑公關內涵我。
現在騎虎難下,正焦頭爛額呢。
「說白了,得虧安可仰實力夠,帶飛經紀人,要不早被她坑慘了。」
可這些對我都不重要了。
我要集中精力看劇本。
這個機會,我一定要把握住。

-8-
正式開拍那天,是個很普通的下午。
外頭下着春日裏的細雨。
我在排練着最新的舞蹈。
三月份迴歸舞臺的 solo。
這麼無聊的畫面會有人看嗎?
重複的動作、重複的音樂,循環了一個下午。
但轉念一想,大部分人都是奔着陳肆來的。
估計也不會在意我。
於是我集中精神,全身心投入地跳舞。
這些比起當時在國外練習的強度都不算什麼。
跟着音樂練習,越跳舞,當初自己苦苦堅持的場景就越清晰。
我到底是爲什麼要爲了成就一個男人,放棄我自己的?
「詩姐,要回去了。」
助理進來的時候,天色已暗。
攝像大哥跟着我們上了保姆車。
這點,演播室應該開了,常駐嘉賓進場了。
我掏出手機,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先導片。
常駐嘉賓有四個。
主持人、安可仰、前輩女演員和陳肆的隊友。
也許是安可仰難得參加綜藝。
鏡頭直懟着他的臉,生怕錯過他的微表情。
他彬彬有禮地打招呼。
主持人問他:「你覺得他倆怎麼樣?」
「挺登對的。」
——有些人演技好,比較能裝。
看着他的笑臉,陳肆採訪時說的話閃過我的腦內。
「詩姐,到了。」
抬頭看窗外,我心頭一咯噔。
半山公寓。
與我和安可仰之前住的半山別墅是同一個小區。
也就幾百米遠。
這選址的人,也真是歪打正着。
下了車,攝像大哥只跟到門口。
因爲公寓裏有幾百個攝像頭了。
打開燈,27 樓的大平層空空蕩蕩。
傢俱都沒配齊。
已經凌晨十二點了。
陳肆還沒結束行程。
我繞大平層轉了一圈,臥室連牀都沒有。
軟裝都沒配齊。
只有一些簡單洗漱的用品,以及堆在角落的專輯。
我坐在客廳中心的沙發牀上,找了張專輯來聽。
前奏迴盪在空落落的客廳中。
落地窗外的夜色浮光掠影。
是陳肆的歌。
一開口,像暗夜侵襲的雷陣雨,衝撞又蓬勃,難以控制地朝我席捲而來。
門鎖一開,他走了進來。
我心虛地倉皇關掉音樂。
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
按照劇本,我們應該表示驚訝。
客套問好,然後彼此害羞。
在害羞和試探中慢慢產生感情。
我曾想過無數次和他再見面的樣子——歌謠大賞上與他勢均力敵、音樂頒獎盛典的客套祝福……
唯獨沒想過,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睡哪張牀?」
熟稔自然得好像……睡過很多次。
我望着空空如也的客廳中間,孤零零的一張沙發牀。
只有一張牀啊!
什麼睡哪張!
這人爲什麼不按劇本走啊!
「只……只有這張牀。」
我想解釋,可話一出口就感覺變了味。
像是在邀請什麼似的。
我慌張地補充:「臥室裏沒牀了,只有客廳這張大的牀。」
怎麼越抹越黑了。
又不是我故意不買牀的!
不是,爲什麼一定要說牀!
我緊張什麼啊了!
鎮定,秦詩。
論年齡,他只是個弟弟。
弟弟能懂什麼。
我換了口氣,瞄了一眼最近的攝像頭。
「我可以讓助理多送一牀被子過來,我打地鋪就行。」
「別爲難人家打工人,這點都休息了。」他眉梢一挑,「去附近便利店看看吧。」
便利店哪有賣被子的?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在安靜的街道。
影子有時重疊又分開。
攝像大哥一直在不遠處跟着。
24 小時便利店,有股關東煮熱騰騰的香氣。
陳肆買了點給攝像大哥,又遞了一碗給我。
正巧,都是我最喜歡喫的。
「我不喫了,最近要減肥。」
我屬於易胖體質。
除了在國外當練習生的時候,訓練太苦,又怕熬不出頭,頂不住壓力半夜跑出去買喫的。
這麼多年,我已經很少喫夜宵了。
陳肆沒強求,接過我的那碗,自己開始喫了起來。
估計晚上沒時間喫飯。
他喫得很快,但卻不失風度。
「弘大入口站走出來的那個便利店。」他突然出聲,「GS25。」
我喫驚地抬起頭。
那是我當時跑出去買喫的,最經常去的地方。
「當時我去買關東煮,看見門口坐在一個女生邊喫邊哭,用中文打電話給媽媽說太累了,好想回家。
「然後她媽媽說,那你回家吧,別練了。她又說,不行,她真的好想站在歌謠大賞上唱開場,多辛苦都會咬牙堅持。」
他用平靜地語氣說出這段我自己都快忘記的過往。
我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在我和我媽打完那通電話的半年後,我終於獲得出道的機會。
而就是那一年年末,陳肆作爲第一個中國籍偶像開場 solo。
「你猜她後來怎麼樣了?」
他直視我的眼睛。
之後,我就退團,回國結婚了。
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這就是他同意我參加綜藝的原因嗎?
讓我直面自己的選擇是多麼錯誤。
他收起笑意,不再看我:「走吧,找被子去。」
「大晚上的,去哪找?」
我順手拿了瓶礦泉水,走到收銀臺買單。
「你家不是在這附近嗎?」
我心裏一咯噔。
他怎麼知道?
「不……不是啊,我家不住在這。」
我矢口否認。
避開他的目光,順手拿了瓶礦泉水。
到收銀臺買單。
趕上店員換班。
一個小姑娘邊低頭系圍裙,邊匆匆忙忙走出來。
「兩塊五,我掃您。」
服務員抬頭,認出了我,多看了兩眼。
她餘光掃過我身後的陳肆,頓時瞪大了眼睛,燒紅了臉,收銀鍵都按錯了好幾次。
「下下次您需要什麼,直接讓我們送到您別墅去就行。」她結結巴巴地對我說。
聞言,陳肆挑眉看我:「不住這?」

-9-
攝像大哥一路跟拍到我和安可仰的家門口。
路上我暗中發了好幾次短信給安可仰。
才發現他把我拉黑了。
陳肆像看戲一樣,插着兜悠哉地走在我後面。
讓我升騰起一種帶着惡狼回家的感覺。
「哥,這段可以不拍嗎?」
我小聲問他:「拍到家裏怕不安全。」
攝像大哥用餘光看了眼陳肆。
「後期剪掉就行。」陳肆說。
我掏出鑰匙,望着客廳窗戶透出亮堂堂的燈。
內心瘋狂祈禱。
他不在家!他不在家!
門還沒擰開,裏頭人先開門了。
驚得我一身冷汗。
「太太?」保姆揉了揉眼睛,小聲說:「您怎麼這個點回來了啊?先生他……」
她瞥見我身後高大的身影,瞬間把話全吞回去。
目光在我倆身上來回瞟。
露出一副「城裏人玩得真野」的表情。
「拍節目呢,」我低聲解釋道:「他在家嗎?」
「不……不在,他在外地,估計明早纔回來。」
「我拿點東西就走,你去睡覺吧。」
我掃視了一圈屋內。
幸好,平時我和他也沒什麼合照。
「要不幫忙嗎?」陳肆問我。
「沒事,我自己可以。」
我轉身要走,卻被他牽住衣袖。
斂起了鋒芒的五官,多了幾分不爲人知的乖巧。
生怕我一去就不回來了似的。
「我真的很快下來的。」
我下意識地解釋道。
他鬆開手,變得很聽話。
他長長地「嗯」了一聲,又問:「你很久沒回這住了?」
問這個幹什麼?
「嗯,前陣子搬出去後,就沒回來過了。」
他嘴角一揚,沒再說話。
房子裏不便拍攝,攝像大哥站在門口抽菸。
我走到二樓主臥,在衣帽間裏翻了半天,我之前打包好的備用牀被不見了。
估計是安可仰去外地習慣性帶走的。
他非常認牀,不輕易換牀被。
以前無論我多忙,都會仔細幫他打包好。
我嘆了口氣。
望向了主臥牀上,印着瑪麗貓的被子。
下樓。
陳肆笑看着我艱難地抱着一大袋瑪麗貓厚被子。
順勢接手過去。
輕而易舉。
「回家吧,小貓。」

-10-
天矇矇亮時,被手機來電吵醒。
我翻身捂住頭,不想起來接電話。
身旁人將手機遞給我。
我閉着眼含含糊糊地說:「……唔,不想接啦。」
說完,順勢拍掉來人的手。
精瘦有力的肌肉,燥熱的體溫。
等等?
我睜開眼,就聽見陳肆對電話裏說:「她說不想接。」
嗓音帶着點沒睡醒的不設防。
我起身一把搶過手機。
來電顯示。
安可仰。
「喂……」
我意識回籠,餘光瞥了眼角落亮燈的攝像頭。
那邊呼吸有些急促,沉默了很久纔出聲。
「錄節目?」
「嗯。」
我起身,往浴室走。
關上了門。
我的話像是撫平了他的情緒。
他的聲音略爲沉穩些。
「昨晚你發消息給我的時候,我在飛機上。」
想到昨晚尷尬的拍攝。
我沒敢吭聲。
「今早回來的時候,」他頓了一下,「家裏被子沒了。」
他問我:「你回來過?」
「嗯。」
「被子呢?」
我沒說話。
「拿回來還我。」
「安可仰,那是我花錢買的被子。」
「秦詩,」他語氣又是那種喫定我的不容置喙,「別耍這種小手段,惹我生氣了,我沒時間哄你。」
見我沒理他,安可仰難得展露少許溫柔。
「詩詩聽話。還我或者,你回家。」
掛了電話。
走回客廳,早春的曦光格外明媚。
瑪麗貓被子被陳肆拿去墊地板了。
昨晚他把沙發牀給了我。
我把瑪麗貓給他打地鋪。
這會兒,他穿着寬鬆的白體恤,翹着蓬鬆的頭髮,從柔軟的被子裏探出頭,懵懵懂懂地看着我。
有種少年不自知的撩人。
讓我沒來由地添了點罪惡感。
「早……早啊。」
我不自然地摸着脖子。
又想起剛剛觸碰過的燥熱。
撤回了手。
他揉了揉眼睛,趿着拖鞋,起身走進浴室。
浴室門前的天花板上裝着亮燈的攝像頭,隨着他腳步的挪近,慢慢移動。
「早啊,秦詩。」
他連名帶姓地叫我,語氣不緊不慢。
經過我時,在我耳邊低聲飄過一句。
「當着老公的面和其他男人說話,感覺如何?」
我微愣。
大腦空白了幾秒。
瞬間閃過一個非常不可取的想法。
他指的「老公」是安可仰,還是他自己?

-11-
第一期節目製作完成後,觀察員進入演播室觀看。
這檔綜藝採用直播放送的模式,觀察員在線陪觀衆吐槽,什麼反應都會被捕捉下來。
進演播室之前,安可仰發了條微博。
瑪麗貓的照片。
配文「她示好的方式總是千奇百怪」。
瞬間引發無數猜測,營銷號各種編造影帝戀愛了,對象從溫寧到新籤的馮悠。
唯獨沒猜到我身上。
也是,我是「最不可能」的那個。
這張照片。
明眼人都看得出怎麼回事。
溫寧也十分默契地,幾乎同時發了條朋友圈。
「某些人想靠炒 CP 能火纔怪,多大咖都帶不動你,沒這個紅的命!癡心妄想!」
我的製片人朋友在底下評論。
「我怎麼記得圈裏就你最喜歡和對方經紀人捆綁 CP?」
評論發不出沒多久,溫寧就把她拉黑了。
製片人發消息給我:「看把她急得哈哈哈。」
我沒來得及回覆。
因爲今天我都在練習室裏跳舞。
反反覆覆,死摳每一個動作細節。
攝像大哥從站着拍我,到坐着固定機位。
都開始打哈欠了。
「姐,你上熱搜了。」
練習完,又是一個天黑。
小助理給我連發了好幾條視頻。
我一一點開。
節目剛開始,播着我和陳肆分開的鏡頭。
我跳我的舞,他趕他的行程。
安可仰的表情還非常自然。
拍到陳肆唱歌的片段時,主持人忍不住說:「這也太好聽了。」
他還能跟着大家鼓鼓掌。
演技十分在線。
全然不似平常在家裏看不起頂流的模樣。
直到我倆終於同框,陳肆問出那句話時,演播室發出一陣猴叫。
男主持人笑得勝似我家姨母。
「這是可以播的嗎?」女前輩一臉喫瓜。
而安可仰,只是略略抬眉,面上並無太多起伏。
隨後就是便利店的場景。
說實話,當時他和我談及過往時,我處在震驚且羞愧的狀態。
但節目組鬼斧神工的剪輯和濾鏡,把我的眼神整得像個在暗戀的人面前,完全暴露出自己心思的純情少女。
配合春夜霧濛濛的潮氣和便利店暖洋洋的煙火。
連我都看得有些臉上發熱。
「嗚呼~」
「哎呀,戀愛還是看別人談有意思。」
男主持人想調節氣氛,拍了拍安可仰的肩膀。
「可仰,以你那麼好的演技,你覺得她眼睛裏幾分真幾分演啊?」
安可仰額前青筋冒起。
卻仍笑而不語。
但熟悉他私下面孔的人都看得出。
表情擺明了在說,你禮貌嗎?問我這種問題。
「肯定是真的啊,她演技沒那麼好。」女前輩不怕得罪人,卻無意間火上添油:「演不出來,是吧,可仰?」
安可仰一反常態,沒給她面子,反而冷言冷語:「誰知道呢。」
但話音剛落,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很快四兩撥千斤地調笑了過去。
畫面接着播下去。
隨着離他家門口越來越近,他的臉色先是一愣,而後愈來愈黑。
直到我抱着瑪麗貓下樓時,後期工作人員配了句花字,「把最心愛的小被被,送給最喜歡的人」。
安可仰面具一垮,完全不演了。
這哪是我最心愛的小被被,分明是他的。
直到陳肆把被子當牀墊,墊在地上,隨便一卷就睡覺時,他徹底笑不出來了。
彈幕瞬間炸開。
「等等!那隻瑪麗貓是安影帝發微博的那個!!」
「我天,安可仰也在嗑這對 CP 吧!」
「哪裏是影帝有戀情,分明是在按頭嗑 CP!」
「我願稱仰仰爲秦肆 CP 的粉頭!他爲他們扛起了第一個瑪麗貓的大旗!」
這個彈幕,演播室也看得到。
實時轉播,彈個沒完沒了。
「有些人表面上一本正經,」女前輩憤憤不平,「沒想到背地裏嗑生嗑死,微博都發了。」

-12-
「演技不錯。」
安可仰一把我從黑名單裏拉出來,就給我發了這條消息。
說來可笑。
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得到他的認可,卻從未得到過。
沒想到,最後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我指尖一挪,把他拉黑了。
關了練習室的燈,窗外下着小雨。
打開門,準備撐傘時,撞進了一雙盛滿水霧的眼睛。
陳肆在路燈下等我。
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細軟的髮尾垂着小水珠,許是從細雨微風中走來的,帶着夜深的潮氣和溼冷。
我忽然想起他五年前寫的那首歌。
「等姐姐的小狗,不怕淋雨。」
那是他僅有的抒情歌。
發在我回國那天。
也是我和安可仰結婚那天。
只是巧合。
我對自己說。
怎麼可能呢,他可是陳肆啊。
「你怎麼在這裏?」
我環顧了四周。
果然,看見了不遠處幾個攝像大哥和工作人員。
我剛剛在想什麼啊。
演戲而已。
換個人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
「看你跳舞,接你回家。」
順着他的目光,我望見了練習室的窗戶。
只有在異鄉漂泊過的人才懂。
在看不到希望的努力盡頭。
當所有的燈都熄滅時,有人在昏黃的路燈下等你回家,曾經是我心底最深的期盼。
我以爲這個人是安可仰。
我以爲回國後,我就不再是孤軍奮戰。
可到頭來,我還是孤身一人。
「秦詩,回家吧。」
陳肆的眼神乾淨得不摻雜半點雜質。
「很久之前,我就想這樣對你說。」
他怎麼能說自己演技不好呢?
別用這麼熾熱真誠的眼睛,侵襲着現在這個毫無防備的我。
太容易陷進去了。
我膽怯退縮,含糊地說了句:「我餓了。」
陳肆開車帶我去喫火鍋。
夜深,人少。
外頭的雨停了。
空氣中還懸着微涼的水汽。
火鍋騰騰地,燒暖了我的臉頰。
也給陳肆的臉上蒙了層暖黃的煙火氣。
「讓我經紀人知道了,又要罵我了。」
「沒事,解解饞就行,」他給我夾了青菜,「他不會罵你。」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嗯,很多年朋友。」
我腦回路一轉,開玩笑似的說:「你該不是故意讓他來找我參加綜藝的吧?蓄謀已久?」
他筷子一頓,似笑非笑。
「怎麼突然這麼開竅?」
「嗯?」我沒聽清,「你說什麼?」
他笑着沒搭腔,起身接了個電話。
水汽濛濛的玻璃窗外。
他那張臉太過凌厲肆意,帶着點不着邊際的輕狂。
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意識到,平日裏他對我太柔和,以至於我經常忘記他張揚招惹的本性。
攝像大哥圍着我拍攝。
他們一天下來也工作了十幾個小時了。
我喊服務員過來,給他們也點了一些。
「姐姐,你是秦詩嗎?」
服務員剛走,隔壁桌就走來一個身材羸弱的男孩。
粉絲嗎?
我看了眼攝像機,攝影大哥們在前面領盒飯。
「我也可以和你握個手嗎?」
「可以哦,不過我們在拍攝。」
我笑了笑,伸出手。
「就是要拍攝的時候。」
他握住我的手,表情突然猙獰起來。
「去死吧!賤貨!我家哥哥怎麼能和你這種蹭熱度炒 CP 的賤貨談戀愛,你也配?我爲他付出了那麼多!沒有我,就沒有今天的他!憑什麼是你啊!去死吧!」
邊說着,邊從身後掏出熱水壺,就要往我臉上灌。
恐懼蔓延,大腦宕機。
我避之不及。
死定了。
下一秒。
我連人帶椅子被人護在身下,倒在地上。
陳肆將我死死抱在懷裏,我的肩膀都快被揉碎了。
他驚慌得呼吸急促了一點,對上了我的心跳。
所幸,他身形敏捷,熱水只潑在了他的肩膀上。
潑熱水的男孩很快被趕來的攝像大哥們鉗制住。
店家報警處理。
可即便自己潑傷了陳肆,男孩也仍在污言穢語地宣泄。
「哥哥!你對得起你的粉絲嗎?沒有我們,你能有今天?你居然敢和這個臭××談戀愛?你事業不要了嗎!你不要我們了嗎?」
陳肆一聲不吭,只顧着將我護在懷裏。
乾燥寬闊的掌心溫柔地捂住我的耳朵。
我意識逐漸回籠,心跳還未平復,用力推開他。
「你瘋了!不要命嗎?開水你都敢上!」
他對上我被嚇哭的眼睛,微微一愣。
而後,故作輕鬆地逗我。
「原來你也會心疼我啊。」

-13-
「你有病啊!」
隔着房間門,陳肆的經紀人劈頭蓋臉地罵他:「你是偶像啊!不能有一點傷的,你不懂嗎?」
「你小點聲,別嚇着人。」
「看你那ƭûₖ不值錢的樣子!」
「大哥,我求你了,收斂着點行嗎?」他經紀人恨鐵不成鋼,「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看她的時候,眼神能不能收一收!後期剪掉了你多少眼神鏡頭了,隔壁街的狗都能聞見你的心思。」
「我從決定參加這個綜藝開始,就沒想過回頭路。」他用最沉穩冷靜的聲音,說着最瘋狂的話,「她就是我的終點。」
我坐在客廳,一動也不敢動。
誰能去告訴一下他們?
這房子不隔音。
「你少騙我,哪裏是從決定參加這個綜藝開始啊,你從七年前在歌謠大賞見人家第一眼開始,就賊心……」
他經紀人的聲音越說越小。
直到最後,我什麼也聽不見。
十分鐘後。
陳肆的經紀人終於出來了。
對我卻態度格外好。
「嚇着了吧,沒事哈。」他寬慰我,「以前在國外這種事情更多,什麼追車都是普通的,七年前還有粉絲直接躲在牀底的。
「別放心上,好好休息哈。」
我送走了他的經紀人,回頭見他捂着肩膀從房間走出來。
「陳肆。」
他「嗯」了一聲。
撓了撓頭,竟有些臉紅地避開我的眼睛。
「我去洗澡。」
說完,就走進浴室。
我翻了翻袋子,他的經紀人帶了很多膏藥來。
我仔細地看了眼說明書。
瞥見一旁的攝像頭。
這段,會播嗎?
我不是沒想象過不理智的粉絲有多麼可怕。
從和安可仰結婚那天開始,我就一直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但這一刻真正來臨時,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秦詩。」
陳肆拉長聲音叫我,尾音帶着點軟軟的撒嬌。
「幹嗎?」
我走到浴室前,隔着氤氳的霧氣。
潮溼熱乎地隱着他身上清冽的橡木味。
他拉開門。
剛洗過的黑髮未乾。
他指了指自己後肩膀的燙傷。
「上藥,我夠不着。」
我拿着藥,示意他從浴室出來。
到明亮的客廳來抹藥。
他卻反手將我拉了進去,關上了門。
兩個人,在沒有任何攝像頭的浴室裏獨處。
霧氣讓我的臉迅速升溫,不敢直視他。
「出去塗。」
「冷。」
他的理由很是充分。
語氣很鎮定。
明晃晃地暴露出我心裏的鬼。
塗個藥膏而已。
「你轉過去。」
他聽話地轉過身。
我用棉籤小心翼翼地沾上藥膏。
「有點癢。」
他聲音像春夜靜謐的池中,盪漾的湖光。
「我還沒塗呢。」我小聲嘟囔。
「我是說,你的呼吸。」
蹭到了他。
我手上的藥膏不小心擠多了,沾在我的指腹上。
涼涼的。
快點。
快點塗完就沒事了。
可我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高我太多了,我得踮起腳尖,才能夠到他的肩膀。
但踮着腳,手就不Ţü⁾穩了。
得扶着點什麼。
我眼睛掃過他有勁的胳膊,又不小心劃過他的瘦腰。
扶不得。
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做不到。
讓他自己塗吧。
「陳肆。」
「嗯?」
他的聲音悶悶的。
「我夠不着,你自己……」
話沒說完,他轉身將我攔腰抱起,放在了洗漱臺上。
我和大理石臺面之間,墊着他乾燥的浴袍。
他怕我腿被冰到。
但我的耳朵紅得像發燒。
只盼他不要看我。
他也真沒看我。
轉過身去。
這會兒,他肩膀上的傷完整地袒露在我面前。
我沒想到這麼嚴重。
看得人心一揪。
「其實你的經紀人說得對,我們做做樣子就行,不能演得太真,要不然你的粉絲……」
「你是在演嗎?」
我手上一頓。
某種欲說還休的情緒即將不受理智控制,脫口而出的時候,話到嘴邊卻成了:「不然呢?」
他的後背繃緊。
餘溫隔着棉籤,在我手上肆意點火。
我的嘴巴不受大腦控制,像是開啓了防護機制。
「難不成還玩真的啊?這種節目不是都這樣嗎?互取所需,做做樣子。」
空氣凝結成冰。
他套上衣服,也不管藥膏被蹭到。
抽出我手上的棉籤,丟在垃圾桶裏。
「早點休息。」

-14-
我害怕啊。
我害怕再次被傷害。
我害怕這是一場只有我一個人認真的遊戲。

-15-
第二期播出的時候,節目組給安可仰特別製作了胸牌——「秦肆 CP 粉頭 1 號」。
還做了同款頭箍和抱枕。
甚至還出了一個安可仰形象的二次元玩偶。
一摁開關就會大喊:「來!讓我們扛起秦肆大旗!」
隨着「秦肆夫婦」的超話登上榜首。
安可仰的這個玩偶也被賣到斷貨。
成了「秦肆夫婦」粉絲應援的標配。
無論溫寧走到哪,都會被圈內人問有沒有存貨,能不能給一個玩偶。
她又不敢得罪人,只能把怨氣吞肚子裏。
憋屈得要死。
偶爾碰到個沒情商的,還被說:「噯,怎麼離開你,她反倒越來越火了?」
每週過來陪錄節目,被安可仰冷眼不說,每次想到自己當時鋪天蓋地,花了三千多萬營銷,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三千多萬不僅白白給節目打熱度了,還便宜了我。
並且因爲當時答應節目組,安可仰是友情常駐,現在一分錢也撈不着。
第二期的節目把餐廳潑熱水事件原封不動地播了出去。
直接把直播間卡爆了。
詞條也爆了。
潑水男孩因爲還未成年,他的所有鏡頭都被剪了。
雙方粉絲譴責毒唯的同時,也在陳肆衝過保護我的瞬間裏,瘋狂摳細節找糖。
CP 粉更直呼:「毒唯有多恨,CP 就有多真。」
甚至節目組把我替他抹藥,兩個人消失在浴室十五分鐘的那段也播了出來。
CP 粉宛如過年,同人文一篇賽一篇不能過審。
在一溜火熱的詞條中,有一個詞條異常扎眼。
#安可仰黑臉#
安可仰因爲看第二期的時候,表情管理失敗,尤其是「浴室十五分鐘」那段,臉黑得整個演播室沒人敢說話。
安可仰的粉絲開懟節目組。
「我家哥哥是 CP 粉頭,怎麼可能黑臉,一定是無良節目組安排的劇本,非要他當壞人!嗚嗚,再誇一句,哥哥演技好好!」
「是啊!上一期多真實啊,這一期黑臉明顯是演的!」
「節目組到底給了安影帝多少錢,他肯這麼演?」
「我家哥哥……」
「好了別唸了。」我打斷小助理。
「我這不是替詩姐高興嗎,他之前那樣對你。」小助理替我鳴不平,「這些年你過得多累,我都看在眼裏。」
我閉目養神,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保姆車駛出環島,往電視臺的方向去。
今天是我回歸舞臺的首秀。
練了這麼久,一定要好好表現。
「詩姐,你知道你的粉絲最近都在說什麼嗎?」
我沒搭腔,聽她賣關子。
「他們說,看你在綜藝上每天都要練舞十幾個小時,覺得你身上有這種穩穩的力量感,感覺五年前在國外的那個女人回來了。」
我的心裏倏地一陣暖。
好像真的能感受到他們說的這種力量。
這種力量一直延續着,緩解了我的緊張感。
直到我站上舞臺,燈光再次打在我的臉上。
我突然想起七年前,歌謠大賞舞臺下的那個自己。
那個我以爲已經離我很遠的自己。
遠到我忘了,自己曾經多麼多麼喜歡這裏。
喜歡站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自己。
原來我當時羨慕的不是陳肆。
而是落在他眼裏那種堅定的、肆意勃發的生命力。

-16-
後臺休息室,不斷有其他藝人過來和我打招呼。
「秦詩姐姐,我好喜歡你今天跳的舞。」
「秦詩姐,你就是我入圈的初心!我當時就是看着你團的舞長大的!」
「秦詩,」有個圈內的大佬過來,對着我尷尬一笑,小聲問:「你還有那個安可仰玩偶嗎?」
他搓了搓手,很是不好意思:「我女兒太喜歡『秦肆夫婦』了,可惜總搶不到貨。」
我是真沒有那玩意。
當我正不知道如何推辭的時候,段瀟笑眯眯地從包裏掏出來一個,攬着大佬的肩膀,「哎呦,老徐,我這可是想自己收藏的限量版。要不是你開口,別人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給的。」
「哎呀!」大佬用力拍了拍段瀟的小手,「夠兄弟!我快被我女兒唸叨死了,這樣,今年的跨年晚會,C 位,秦詩必須來!」
「那必須的!」
兩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手機振動。
我立馬打開。
卻不是我在等的那個電話。
而是,安可仰。
我沒接,直接掛了。
把手機塞回口袋裏,想出去喘口氣。
主會場露臺的不遠處,正在舉辦慶功晚宴。
我留神掃了一眼名字。
陳肆的公司。
沒走太遠,停在棕櫚樹下。
他應該有來吧。
越想越煩躁,想掏兜抽菸。
卻想起不遠處時刻跟着的攝像大哥。
沒勁。
我像個變態一樣,盯着人家晚宴的落地窗。
看了半天,終於找到我心裏想的那個人。
可真正看到陳肆的時候,心裏的堵變成了酸,全漫了出來,侵蝕着我的五感。
他身旁圍着一羣年輕女藝人,衝他逗樂玩笑。
而他漫不經心地勾着嘴角,若即若離。
是從未在我面前展露過的,穿梭在名利場裏片葉不沾身的招惹風流。
他實在不是我的理想型。
太鋒芒、太張揚,太難把控。
忍不住想把心給他,卻怕他只是小孩心性,一時興起。
自從上次之後,我們已經一週沒見了。
各忙各的行程。
綜藝的第三期都要拍成個人專場了。
但他好像毫不在乎。
手機又響了。
安可仰。
他今天連續打了十幾個電話給我。
我忍住脾氣,接了電話。
「喂?」
與此同時,場內有人提醒陳肆,指了指落地窗外,一身黑色短裙、紅色綁帶的我。
已經駐足很久了。
他的目光和我對上時,電話那頭的安可仰問我:「詩詩,玩得開心嗎?」
安可仰喝醉了。
而且醉得不輕。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回來?」
「有事找溫寧,別煩我。」
我掛了電話,偏過頭,直徑走回自己的休息室。
不再看那扇落地窗。

-17-
我坐在保姆車上等段瀟。
拿着手機,刷了微博超話。
節目開播後,超話都討論瘋了。
首Ŧù₃先是安可仰因爲身體不適,退出節目。
其次是兩人合體的鏡頭實在是太少了。
「最近兩人完全沒見面。」
「看彼此都很不順眼,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一樣。」
「這是開始降熱度了嗎?畢竟綜藝也快結束了。」
停車場在港口的不遠處。
橋上亮黃色的燈光灑在海面上,隨着海浪遊蕩。
就在我放空大腦的時候,車窗被輕輕敲了兩下。
「下車。」陳肆語氣散漫,「段瀟喝酒了,我送你回去。」
看着他那張臉,我沒來由地想鬧情緒。
我升起車窗。
非常客套地說:「不用了,謝謝,我叫司機送我回去。」
隔着車窗,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周我們什麼也沒拍,起碼回去路上拍一點。」他戲謔道,「是吧?愛演戲的工作夥伴。」
我被他陰陽怪氣地尾音氣笑,當即下車。
「別多想,我只是比較敬業而已。」
我雲淡風輕地回懟他。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又像是回到去便利店的那天晚上。
影子重疊又分開。
在棕櫚樹的影子間穿梭。
還沒走到他車前,就看見一位身着粉色短裙的年輕女藝人守在他車邊。
被蚊子咬得直跺腳。
看來是等了很久了。
他是蜜蜂嗎?
怎麼身邊全是鶯鶯燕燕,沒完沒了是吧?
女藝人看到他,先是眼前一亮,而後看見我,立馬暗淡了下去。
「肆哥,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之前一起拍過廣告的,」女藝人捋了捋頭髮,甜甜一笑,「我想和你加個微信可以嗎?」
「我很乖的,不會吵你的。」她說這話時,明顯眼神是對着我的,一陣試探。
陳肆沒說話,反倒順着她目光,也一起看向我。
「可以嗎?」他語氣有些奚落,「工作夥伴。」
「對對,」女藝人連忙對我說,「我們就是工作夥伴的關係。」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麼多年來,我忍着安可仰別說給過多少人微信,吻戲都拍了那麼多次了。
安可仰說,如果介意,就是不專業。
於是我一忍再忍。
在這段關係中,沒有絲毫安全感。
「可以啊。」
我和他做戲而已。
就算他加條狗的微信都和我沒關係。
「還真捨得。」他自嘲一笑,冷臉對女藝人說:「既然是工作夥伴,就加我經紀人微信吧。」
車駛出停車場,他開得有些快。
紅燈,車停。
遠處的寫字樓上,掛着某男星的 CK 廣告。
是我之前合作過的。
身材不錯,我又多看了兩眼。
不對啊,之前明明身材還很瘦來着的?
怎麼鍛鍊得這麼好?
是有畫修容嗎?
「很好看?」
「確實,」我看得出神,隨便附和,「八塊呢。」
「認識?」
「是,之前一起拍過戲。」
我忍不住又仔細看了兩眼。
不對不對,修容畫不出這種質感。
「嗯,」他語氣輕佻,「先是安可仰,現在又來了個 CK 男是吧?」
聞言,我一秒回神,意識到我還在和某人冷戰。
車裏還有攝像頭呢!
「什麼東西啊,」我立馬找補,「都是工作夥伴。」
他沒再搭腔,甚至都沒看我一眼。
車進地下車庫。
停穩。
我解開安全帶。
卻被他喊住,「等會。」
「嗯?」
「勾住了。」
他朝我這邊探來,伸手蹭過我的左耳。
我下意識一縮,卻越往他胸膛靠近。
原來是我的頭髮卡在副駕駛座的枕靠縫隙裏了。
「別動,」他低頭看了看我,「很快就好了。」
我乖巧地待在原地。
橫在他與退無可退的座椅之間。
眼前,是黑色襯衫裏若隱若現ťü¹的鎖骨。
他身上的橡木味混着餘溫,撩撥着我本就不暢的呼吸。
讓我想起 CP 粉寫的關於「浴室十五分鐘」的細節。
騙子。
說什麼很快就好了。
我怎麼感覺他越來越慢了呢?
「快……快好了嗎?」
「沒有。」
我大氣不敢喘:「好了嗎?」
「沒有。」
我開始煩躁。
直接拔下來就好了。
「我拔下來……」
我抬起左手,想自己把頭髮拔出來。
卻被他的手回扣住,摁在副駕駛座上。
對上他的眼睛,他像會蠱惑人心一樣:「可以親你嗎?」
心臟快炸了。
「車……車裏有攝像頭。」
「沒事。」他一隻手扣着我的手,另一隻手將攝像頭一整個拽下來,丟到後座上,「可以嗎?」
哪有人邊鉗制住,邊問可不可以的!
窗外又開始下起潮溼的小雨。
我沒說話,也不敢看他。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的手捻上我的髮尾。
掌心溫熱。
就在呼吸彼此交纏的瞬間,他突然鬆開手。
「工作夥伴而已,」他凝視着我,一臉壞笑,「確實不可以。」
我被惹毛了,一把將Ŧŭ̀ₔ他推開。
哪知換來他愈發不加掩飾的笑意。
我轉身要開車門走人,他環住我,將車門關上,直接鎖死。
「反正我們就是互相利用,虛虛假假。」
我存心報復,專挑他不想聽的話講。
「反正就是劇本演戲,全靠演……等會,癢。」
我捂住耳朵,瞪眼控訴。
他毫無悔改,我行我素。
「反正什麼?」他鼓勵我接着說。
「反正我們就是單純的工作唔……」
「……」
「……」
「還說嗎?」
「……不說了。」
雨停,春夜肆意。
電視機裏放着一部很老的黑白電影。
落地窗外,樓下街邊的一排楊柳被細雨微風捲着揚起。
陳肆對電影興致缺缺,戴着眼鏡看書。
我從臥室裏抱來了一張小毛毯。
跳上沙發,把腿搭在他的長腿上。
陳肆發出「嘶」的一聲,對我冷冰冰的腳表示抗議。
卻也沒拿開,任我放着。
屋內光線微藍昏暗,熒幕裏是主角的鋼琴聲,耳邊是他偶爾翻動書本時紙張摩擦的聲音。
「車裏那個攝像頭怎麼辦,好像壞了。」
「我明天換個新的。」他頭也沒抬。
「節目組不會怪我們嗎?」
「不會,」他扶了扶眼鏡,「因爲我是節目的投資方,這個節目一開始也是我說要辦的。」
「所以,也是你讓段瀟來找我的?」我靈光一閃,「那安可仰也是你設局……」
「不關我事,」他一臉無辜,「是他的經紀人太容易上套了,不能怪我。」
「那第一天見面的時候,房子裏什麼都沒有,只有客廳一張牀,也是你安排的?」
「嗯?」
他開始裝傻。
「我說呢!怎麼會有節目組這麼摳門,合着你一早就等我上套了!」
「嗯?」
「陳肆。」
他抬眸看我,滿眼溫柔。
我說:「你嘴角都快憋不住笑了。」
他挑起一邊眉毛:「不行嗎?」

-18-
再次遇到安可仰,是在我 solo 開場的舞臺。
休息室送來一大束玫瑰花。
裏頭夾着的卡片,是五年前我寫給他。
當時他剛進組拍攝,對未來十分不安迷茫,希望我能回國陪他。
我珍惜他身上我沒有的演技天賦。
孤注一擲地回國結婚。
我堅信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秦詩,見一面吧,我們有始有終。」
我們約在了頒獎典禮的那個港口。
我的舞臺妝還沒有卸掉,裹着寬厚的白色羽絨服,跳下保姆車,遠遠地就看見路燈下抽菸的男人。
安可仰已經不抽菸很多年了。
他見到我的一瞬間,有些侷促的無措。
這是他從未在我面前展露過的迷茫,他總是篤定自信的。
因爲被愛的一方,總是有恃無恐的。
「他對你好嗎?」
冷靜下來後,他凝視着我。
眼神裏是藏不住的留戀和不甘心。
「如果你是來談這個的,那我就走了。」
「你第一次上舞臺的時候,也是這樣閃閃發光。」他笑了笑,「當時你說,你真的很喜歡我。」
「人心善變,你習慣就好。」
「我只是,」菸蒂靜靜燃着,末尾處燙着他的指尖,他卻不在意,「想讓你用自己的努力熬出頭,而不是隻能和我的名字掛鉤在一起。
「如果在你沒有作品的時候就公開,你永遠就只是安可仰的妻子,而不是秦詩。」
男人三分情,卻能說到十分自己流淚。
以前的我,就是相信這些話,纔會在上升期毫無主見地選擇回國結婚。
「安可仰,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心裏沒有一絲波瀾,「我要的從來不是公開,而是分量,是我在你心裏的分量。你其實打從心底就不尊重我,無論是我的事業還是我這個人,你沒有把我看成一個獨立的人,總覺得離開了你,我什麼都不是。
「你那麼聰明,明眼看着溫寧把我帶溝裏,她的心思你不是不懂,你只是裝傻,看着我們倆沒意義地爲你爭鬥,一事無成的我,於你而言,纔是最聽話的。」
他的心思被我當面戳破,表情有些難堪。
「秦詩……」
我不想再與他糾纏。
再待下去,萬一被拍到,解釋起來還麻煩。
見我轉身要走,他緊緊拉住我的手,半帶威脅地語氣說:「你就不怕,我把我們的關係公開?」
曾經我最想要的公開。
如今,卻變成了他唯一能拿來挽留我的武器。
可惜了,是把紙刀子。
「我們什麼關係?不就是已離婚的關係,誰年輕時沒犯過錯。更何況,你不會的。」
我太瞭解他了。
事業永遠是他的第一位。
只是臨走前,我還是忍不住對他說:「你知道嗎?其實當年把你作品送去青年影展的人,是我。」
最後陪在你身邊的,只是一個沒用的騙子。
看着他面上袒露的震驚,我上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一陣尾氣。
畢竟他讓我難受了那麼多年。
我纔不想讓他太好過。

-18-
戀綜節目的最後一期,陳肆官宣了和我的戀情。
他說,他一直很遺憾沒能在七年前抓住機會,和我在一起。
但是和我在一起後,他才明白七年前的他,未必能保護好我。
我們可能會因爲種種阻礙而分開。
當時都不是我們彼此最好的時候。
所以,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願意等。
等到我需要他,而他也真正能幫助我的時候。

-19-
外頭紛紛擾擾。
我和陳肆關了手機,一整天躲在房間裏看電影。
時間是按電影部數和天色估計的。
一部又一部風格的電影,從國語到法語,從彩色到黑白。
天色從偏藍到墨藍,直到整個屋子像是被沉浸在深藍的大海里,風揚起月色微涼的暗紋,倒影在白色的牆壁上,ťű⁰像層層溫柔的海波。
兩人像來到了一座孤島,只有彼此。
天未晚,雨未停的時候,他卷着我的髮梢,我枕着他的手,淺淺欲睡。
像是又進入了一個夢。
如果當時我沒回國,我們又會怎麼樣ṭũ̂₍呢?
傍晚,在弘大入口站走出來的那個便利店。
練習到快過十二點,我坐在便利店門口吃關東煮。
街上人不多不少,行色匆匆。
天剛落過初雪,凍得鼻子發紅。
我跺了腳,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款的紅色連衣裙。
用第一份工資剛買的小白靴被踩了好幾個鞋印。
好累。
好想回國。
好想回家。
邊喫着,眼淚不由得落了下來。
身邊飄來煙味,不知道哪來的人站在我身側吸菸。
被迫吸二手菸的我憤怒地抬頭,想用生平最兇悍的眼神狠狠地威懾某個不文明的人,
卻沒想到,看見了一張極好看又熟悉的臉。
「你是……」他看着我的眼淚,有些意外,像在確認着說,「秦詩。」
我站了起來。
陳肆把菸頭熄滅,丟進不遠處的垃圾桶:「抱歉,嗆到你了。」
他戴着黑色鴨舌帽,看起來很疲憊。
「爲什麼哭?」
「想家。」
他笑了笑:「我已經很久沒和人說過中文了。」
兩人並肩靠在牆上,誰也沒有說話。
天空又開始飄雪。
后街能隱隱聽見夜店裏人聲的聒噪和音樂的轟響。
「秦詩,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沒等到我的回應。
他低聲,自己唱了起來。
聲音好像穿不過窄窄的后街。
一路往上,漫過一層層屋檐。
卻彌散在飄着雪的空中。
我不會唱,跟着他的調子哼。
兩人的嗓音重疊在一起,好像在某處產生共鳴。
重新進入我的耳中,隨着呼吸,一寸寸抓緊我的心臟。
寒風吹過我單薄的裙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陳肆穿着黑色的大衣,半敞着拉鍊沒拉,裏面是件米色的羊毛衣。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問我:「要衣服嗎?」
我看着他被帽子半遮的臉。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或者是情緒上頭。
我把手縮進他溫暖的大衣裏,環住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胸膛間。
他很長時間沒有動作,像是在消化我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背後的深意。
不知道他想通了沒有,反正他雙手還是在大衣口袋裏,只是把衣服攏了起來,把我整個人納入他的大衣裏。
鵝毛雪好像落在我的頭髮上,有些癢。
閉着眼,兩個人的呼吸慢慢變得契合。
相愛的人總會再相遇。
在擦肩而過的日子裏,好好愛自己。
沿着自己的路好好走,翻山越嶺的人終會再相遇。

-20-
「等姐姐的小狗,不怕淋雨。」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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