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繁星你不要抬頭看

和梁懷生在一起第三年,我還是沒紅。
陪着投資方喝到胃出血的小角色依舊是到了別人手裏。
我沒哭,梁懷生卻哭了。
可轉頭他就包下頂層酒店,邀請衆人欣賞煙花,爲得到角色的小花旦慶祝。
一羣二世祖滿不在乎。
「還是梁少好手段,幾句話就耍得戲子暈頭轉向,爲我們楊小姐做嫁衣。」
「不過這都幾年了,梁少,你膩不膩?」
梁懷生扯松領帶,眼底很冷:
「急什麼你們,等我玩爛了,再送你們!」
衆人高呼梁少大氣。
也有人唏噓:「梁少,你還真是心狠,好歹那戲子養了你三年。」
似乎是想到什麼,梁懷生語氣軟下來:
「也挺可憐的她,沒錢又沒愛,能遇上我算是她的福氣。」
他不知道,在他說這話的時候,藏在盛大煙花下我一顆真心碎成渣。
在也無從撿起。
「梁懷生,你的福氣我不要。」

-1-
胃裏不間斷的出血,好比一把火在燃燒。
但是我沒錢去醫院,只能一路顛簸回到逼仄出租屋。
烏漆麻黑的屋子停了電,只有外面渲染全城的煙花在綻放。
手機裏彈出兩條消息。
一條消息:「今晚梁少特地爲楊小姐準備了煙花表演,敬請市民諒解。」
一條是梁懷生半小時之前發的,很簡短:「今晚不回來了。」
我的心幾乎是一瞬間潰不成軍。
滿腦子都是頂級會所裏,那羣二世祖一聲聲的梁少。
「還得是梁少有本事,你一句窮,她月薪不到五千還得養着你。」
「笑死人,周星星辛辛苦苦輾轉劇組跑龍套,殊不知梁少家裏坐擁整個娛樂帝國。」
「話說,梁少真不打算捧自己的小女友。」
梁懷生懷裏摟着搶走我角色的女人。
觥籌交錯間,他漫不經心開口:
「女友?不過是我的寵物。」
「女朋友的位置還輪不到她。」
大概,梁懷生永遠也不會知道。
同樣的夜晚,他和楊小姐坐在頂層,消費數千萬煙花只圖個高興。
而我,他上不得檯面的「女友」卻在樓下,爲了個不到五分鐘的小角色喝到胃吐血。
最慘的是,那個角色我還沒拿到。
而他更不會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混在服務員裏聽得一清二楚。
本來以爲是喝多了難受,走錯樓層。
沒想到,這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提醒我。
梁懷生根本不是我的良人。
有人唏噓,替我說話:
「梁少,好歹那小演員養了你三年呢。」
是啊,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我以爲好歹他會有點情感,哪知他只是頓了幾秒,而後不以爲意搖晃手中的酒杯。
梁懷生殘忍開口:
「養我?想養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就偷着樂吧。」
他說這話時,一雙薄情丹鳳眼愈發玩世不恭。
「三年了,即使我不去上班,她也依然把我當作寶貝一樣供着,生怕我跑了。」
「但凡我消失一會兒,她就急得掉眼淚,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沒了我,她第一個哭,她巴不得養着我呢。」
年輕的男女適時誇讚他調教有方,更有人直言我連婊子都不如。
我孤零零坐在出租屋,腦子裏一遍遍回想起那些扎心的話。
梁懷生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對我都是一番凌遲。
心臟東一塊西一塊,再也無從拼湊。
窗外的煙花一直未停歇,好似昭告天下背後主人的幸福。
我茫然無措扎進被褥裏,房子隔音不好,我連哭泣都不敢太大聲。
梁懷生是在次日回家的。
他玩了一個通宵,卻還能在次日回來和我飆演技。
「星星,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了,你最愛喫的灌湯包。」
他笑得溫和,不見昨晚被人簇擁在中心的半點桀驁。
「來,趁熱喫了,暖胃。」
氤氳熱氣裏,梁懷生睫毛撲閃,仿若蝴蝶,在我心頭翩翩起舞。
換作平時,我此時早就感動,情不自禁吻上去。
可現在,十塊錢一籠灌湯包我看着直反胃。
「怎麼了?高興傻了?」梁懷生知道怎麼拿捏我,伸手摸摸我額頭。
肌膚相接觸那刻,我被燙得往後瑟縮。
「別碰我。」
別碰我,騙子。

-2-
「你怎麼了?」梁懷生窮追不捨湊近我,上下其手:「是不是不舒服?」
「還是哪裏受傷了?」
「我看看?你別悶在心裏。」
他緊張地三連問,生怕我出現個好歹。
如果……如果沒有親耳聽見他說的那些話,我根本不會這樣難受。
我視線有些模糊去看近在咫尺的面龐,一千個日日夜夜,我竟然沒看出來他精湛演技。
「我……昨天又沒有拿到角色。」
我試探性問他:「懷生啊,我該怎麼辦,再火不了我就老了。」
梁懷生怔住了,他似有所察覺我眼中無限的悲涼。
沉默了好久,他紅了眼眶,將我擁入懷裏。
湊近我耳畔,沒有感情安慰:
「你別難過,大不了……我從現在開始好好努力,賺錢養你。」
明明他的溫度那麼熾熱,此刻我卻再也感受不到他懷裏的愛意。
腦子裏盤旋昨晚他口中那句:
「可憐又可悲,遇上我算是福氣。」
我從小就不是幸運的孩子。
上學時被欺負,畢業後找不到工作。
當時在一家會所端果盤,恰好撞見了梁懷生。
他那天被雨淋溼,全身上下溼漉漉。
我爛好人心發作,走過去傻乎乎把自己的外套塞給他。
他當時愣了神,盯着我,語氣有些淡漠:「給我?」
嗯,給你。
我以爲他是同類,殊不知他轉身就在包廂裏用高爾夫球杆暴打遲到的司機。
後來如所有的童話故事一般。
他要請我喫飯,我拒絕,他窮追不捨要我的聯繫方式。
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情侶。
他說自己是孤兒,還沒讀過幾天書。
我心疼,天真以爲兩個命苦的人會通過自己的努力迎來春天。
卻不知當時梁懷生掂量着那件外套:
「有意思,玩玩。」
生活太苦了,在一起三年。
蝸居在洗澡都要和別人搶時間的Ṱũ̂⁷合租房,小小的一張牀就是我們的全部。
梁懷生總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每每我想生氣。
就撞進他漆黑的眼,比波瀾壯闊的海水還要深沉。
我便再也說不出一句重話了。
三年,我每天規定喫飯不準超過二十元。
常常是早飯不喫,中午白嫖劇組的盒飯或者一碗麪,晚上一塊麪包解決。
我總是幻想,如果我真的做不了大明星。
攢下來的錢應該夠兩個人回老家小縣城,買一套二手房,平平淡淡一生也挺好的。
可是現在,那些幻想好似泡沫被人戳破。
好疼好疼,明明我沒有在哭,可心底蔓延一場大雨。

-3-
可能我真的太脆弱了,我還是沒忍住蜷縮在他懷裏大哭。
一遍遍呢喃他的名字:「懷生,我究竟該怎麼辦。」
或者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梁懷生身體繃直了,他擅長說好聽話。
「哭吧,星星,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還有我……」
「我一直在你身後。」
他聲音很輕很輕,好似把我當孩子哄着。
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恍惚,生出偏執的想法,興許昨夜包廂裏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只是長得相似罷了。
可現實生活沒有那麼多巧合。
我向合租的姐姐借了筆記本,人總要爲自己謀取一點退路。
梁懷生在陽臺打電話。
我聽不真切,但基本可以判斷電話那頭是楊思雨,
搶走我角色的楊小姐,梁懷生放在心尖尖的可人兒。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女孩子說了什麼,梁懷生聲音悶悶的。
「我這邊有事走不開。」
「你乖一點……」
「別多想……我沒喜歡上她……」
他沉寂着迴避那頭女孩不滿的控訴,最後無可奈何低聲哄道:
「晚上我過來。」
一牆之隔,兩顆無法靠近的真心,皆是謊言。
我愣了很久,猜想他一定很愛很愛楊小姐。
不同於對我敷衍的演技,他坦率地在梁少爺身份下,還能放下身段去哄一個女孩。
我突然就看不懂了。
有愛人,爲什麼要找我。
思來想去,只有那兩個字:無聊。
他的人生精彩到乏味,於是我出現了,成爲玩具。
想到這裏,我沒有一點猶豫,在鍵盤上敲下申請跟隨紀錄片拍攝的按鍵。
梁懷生在陽臺站了很久。
轉身要出去,可修長的手指搭在門把手,他不放心回頭看我。
「我要出去一趟。」
「哦。」
我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我說……我要出去了,你不問我去哪裏嗎?」
他又說了一遍。
這樣稀鬆平常的對話下,充斥欺騙,我已經不想要迎合了。
我抬起頭,掃了他一眼。
「早點回來。」
隨即,我低下頭,不再多看他一眼。
我以爲我會歇斯底里,質問他剛纔在和誰打電話。
衝上去求他不要裝了。
但乾涸的淚腺已經不允許我自欺欺人。
梁懷生似有不滿:「你……從早上開始就不對勁……」
「你是不是……」
我仰起臉,笑得天真:「你在說什麼。」
見到我這般,梁懷生才鬆了一口氣。
叮囑我:「今晚我可能也不回來。」
「有點事情要忙,你早點休息,不許熬夜。」
「乖乖在家等我。」

-4-
我什麼話也沒說,但凡他再仔細一點,就會注意到我眼底憋住的淚花。
望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心裏痛得一下又一下。
梁懷生,我不要你了。
真的不要了。
簽好紀錄片的拍攝合同後,帶我的經紀人張姐後腳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星星,這邊公司突然給你推了一個角色,你要不要看看。」
卡在喉嚨裏的解約頓了一下,我平靜開口:
「不了,張姐,我打算解約了。」
像我這種小糊糊,糊到只能常年演丫鬟和屍體,對公司來說可有可無。
「這……」
她似乎很難爲情。
「這是上面的人的意思,你這丫頭……」
「你先別說拒絕的話,看看劇本合不合適。」
不等我再說,張姐直接將劇本給我發了過來。
然而,在看了劇本不到一頁。
我就反應過來是有人要整我。
通篇的大尺度,帶顏色橋段,甚至和我搭戲的角色設定是五六十歲的老頭。
我冷冷一笑,人倒黴的時候連喝水都塞牙縫。
隨後張姐給我發了條消息過來:
「星星,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上面指定你去演,要是不演,就要賠償的。」
看見張姐發過來的消息,我心如死灰。
心裏想到的全是梁懷生殘忍的話語:「寵物而已。」
梁懷生,是你嗎?
他一定是因爲早上我對他的哭訴,他厭倦了。
這一夜,梁懷生還是沒有回來。
反倒是手機上,楊思雨宣佈自己的哥哥會拍攝一部電影,自己作爲主演免費出演。
我看了眼劇本,「好巧」是同一部,只不過我拿到的角色是女二,爲了露而露。
再看投資方的名字:「梁懷生。」
一切已經明瞭,他哄楊思雨高興,我又一次無辜被拉下水。
凌晨三點,梁懷生怒氣衝衝打開家門。
瞬間打開的燈光刺眼,我遮住眼睛。
梁懷生卻將我的動作認爲不耐煩:
「你起來!」
「周星星,你是不是,是不是要去演十八禁!」
他脫下外套,猛地拽起無精打采的我,「你說話。」
我只是別開臉,摸不着他這是又要演哪一齣戲,諷刺:
「多好,一脫而紅。」
我差一點點就質問出聲,這不是你安排的嗎?
將我永遠釘在恥辱柱。
這是你和楊小姐、還是那羣二世祖的新玩法?
踐踏完我的真心,又要摧毀我的靈魂。
我別開臉,和他多對視一秒都覺得難受。
見我始終沉默,梁懷生似乎被我逼急了。
一手掐住我的下顎:「想紅?」
「沒門。」
他將我反壓在他的身下,像發了瘋的野獸撕咬我的耳垂。
「滾開!」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一股勁,抬腳向他的下半身踹去。
梁懷生被我踢中了下面,嘶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咬牙切齒道:「周星星……」
他眼尾猩紅,許是我的錯覺,裏面竟有委屈和受傷。
我失控地後退,牀頭櫃上的合照似有感應,一下全部砸在了地上。
那是我們在一起第一年,我攢了好久的錢帶他去過生日留下的。
我曾笑着說,等到七老八十可以給兒孫看看我們的愛情。
梁懷生冷冷一笑,陰翳眉骨下凝結出一層寒冰。
「周星星,好啊,好得很!」
他大手一揮,那些送給我的不值錢小玩意全部散落。
有幾塊錢的手鍊,還有口紅贈品,零零散散……
望着滿地狼藉,我不爭氣哭了出來。
從前我一直以爲,自己是被他珍視着的。
直到看見滿地散落這些幾元錢的「禮物」,我才知道太可笑了……
實在是太可笑了。
聽見我的哭聲,梁懷生眉頭不禁皺起來。
按照平時他本該一走了之,現在卻小心翼翼將我擁入懷裏。
「我們不拍戲,好不好……」
「我好好找工作,絕對不再玩了。」
我心下一沉,捉摸不透他內心到底在想什麼。
可開口只是簡單嗯了一聲。
「寶寶,我怎麼感覺你最近很不對勁。」
我的反應太冷淡了。
梁懷生悶悶不樂,以往不管怎樣的矛盾,最後都是我低聲下氣求和好。
根本不會像今天這種狀況。
我扭過頭,淡淡說「焦慮。」

-5-
那部戲我推辭不了。
梁懷生卻一二再而三,在我耳邊提起:
「寶寶,你跟經紀人說你不參演……好不好?」
可是不參演,我就要賠一筆錢。
我上哪去找幾十萬,我口袋比臉乾淨。
張姐也不停催促我看合同。
內心如一萬隻螞蟻,看梁懷生的樣子,似乎不是他安排的。
那麼會是誰呢?
沒辦法,我只好找之前拍攝紀錄片朋友先借錢。
朋友聽說這個消息,張大了嘴巴。
「你該和你男朋友說啊!」
我張了張嘴,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講述梁懷生的身份。
說出去都是會笑死人吧,我養了三年的男友……居然是富三代。
可他裝作身無分文的孤兒,將我騙得團團轉。
朋友借給了我錢,我也答應她,和經紀公司解約就跟隨她深入非洲拍攝紀錄片。
我把錢轉交給張姐的時候,她錯愕很久。
「你想清楚了?」
「其實你資質很好,只是運氣不好……」
「再說圈子裏,都會有幾個女明星一脫成名。」
我搖了搖頭,筋疲力盡:「我累了。」
回家收拾行李的路上。
梁懷生來找我,得知我不會參演,他高興地抱起我轉轉圈。
「寶寶,你別傷心,你這麼漂亮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我沒說話,思索自己要帶哪些東西走。
梁懷生心情卻很好,說要帶我慶祝。
坐在人滿爲患的馬路邊,十多元的麻辣燙端上桌。
梁懷生興致勃勃:「喫吧,星星。今天老公買單。」
我不是愛財的人,盯着碗裏油膩膩的食物,又不可避免想起他摟着楊思雨,在頂樓和喝着一瓶二十萬的紅酒。
我沒多大食慾,旁邊有女孩驚呼。
「媽呀!楊思雨在直播間炫耀自己價值百萬戒指。」
「她命也太好了,出道就是女主,關鍵是聽說這一切全是她背後的男朋友在支持她。」
「最新官宣的電影,就是她男朋友投資。」
「沒辦法,有的人就是天生命好,有愛也有錢。」
一時,梁懷生興致肉眼可見消失不見。
夜風襲來,看不清他眼底的光芒。
他看着我,有點感慨:「星星,你會不會埋怨我沒本事?」
他雙眼亮晶晶,希望聽見我「犧牲」的回答。
我定住心神,望着馬路上飛馳而過的百萬豪車,豔羨道:
「當然會。」
「我就該趁年輕傍大款。」
我掃了一眼他越來越黑的臉色,繼續說:
「可惜啊,我眼神不好……」
我還沒說完,梁懷生立即出聲打斷我:「好了,你別再說了。」
「星星,錢不是萬能,真心纔是。」
真心?我真的很想問問他,你有真心嗎?
你的真心在哪裏。
我深吸一口氣,再也不打算進行無意義愛情。
相處三年,到頭來還想騙着我,爲他磋磨青春。
我是真的累了。
「梁懷生,到此爲止吧。」
我鄭重道:「我剛纔沒有跟你開玩笑。」
梁懷生臉色煞白,在一起三年,我何時說過這般話。
吵架分手也是我跪在地上求着他回頭。
他猛地起身,疑神疑鬼:「你是不是出軌了?」
我想否認,不過想到現在不分手,後面更麻煩。
不假思索點點頭承認:「嗯,他很好,說要捧我做大明星。」
「給我買大房子,梁懷生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光靠這一顆真心遲早餓死。」
梁懷生愣怔住,好半天才回過神,喃喃:
「你開玩笑的吧,星星,你別說笑了。」
「我……其實也很……有錢。」
我已經不想和他有牽扯了,後退幾步。
然而,就是這樣細微的舉動,梁懷生詫異一瞬,他面露痛苦走向我。
試圖和好。
他向前走一步,我便退後一步。

-6-
最後,他拂袖而去。
撂下狠話:「周星星,你別後悔。」
我默然看着他離開,只覺得內心一片歡快。
我終於可以安心離開了,再見,梁懷生。
我回家以最快的速度退了租,那些恩愛時候的情侶合照,紀念品禮物,全部被我丟到樓下垃圾桶。
走的時候,只帶了幾件常穿的衣服。
合租的姐姐看出我和梁懷生鬧矛盾,湊在我耳邊寬慰我:「妹妹,你別怪我話多。」
「你男友好幾次我看他戴着很貴的表,雖然不清楚你們到底怎麼了,但是我總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我鼻尖一酸,原來路人也看出他有所隱瞞,偏偏我像個大傻瓜被蒙在謊言裏。
沉溺虛幻不願醒來。
「謝謝,他如果回來,你記得不要告訴他我去了哪裏。」
我這樣叮囑道,在沒有一絲留戀轉頭就走。
我離開後的第一天,梁懷生沒有給我發消息。
我離開的第二天,梁懷生還是沒有給我發消息。
他在等,等我主動求和,等我淚流滿面乖乖求他回去。
直到第三天,梁懷生實在是坐不住。
他在街邊隨便買了一個小蛋糕,步伐輕快地回出租屋找我。
想着三言兩語哄哄我就是了,他已經很耐心了。
他這樣想着,便加快步子往那個小屋走去。
「星星,我給你帶來你最喜歡的蛋糕……」
空無一人,緊閉的窗戶,少了的牙刷、水杯、洗臉巾。
屬於我的生活用品全部不翼而飛,彷彿我從未來過。
「周星星,周星星。」
梁懷生慌亂掏出手機撥打我的電話,焦急地踱步走來走去。
可無數遍,電話裏只有機械的女聲:
「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暫已關機,請你稍後再撥。」
他又給我發消息,可下一秒梁懷生盯着手機屏幕上彈出來的紅色感嘆號。
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啪嗒——」
手裏的蛋糕摔在地上,他好似被人奪去心神。
瘋了一樣衝到大街上,試圖尋找到我離開的蹤跡。
秋天的風襲進袖口,梁懷生驚覺第三年了,他卻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我。
連尋找我都無從蹤跡。
楊思雨給他打來電話,「懷生哥,你在哪?」
「不是說好今天陪我看婚戒嗎?」
第一次,梁懷生覺得電話那頭甜膩膩的聲音噁心極了。
「滾。」
他惜字如金,楊思雨一下就不高興了。
「懷生哥,你是不是真的愛上那個女人了?」
「她有什麼好的,就那種窮酸樣,你……」
「閉嘴!」他突然低吼出聲,隔着手機怒火無處發泄,
「你他媽有什麼資格說她。」
他罕見的爆了粗。
楊思雨一下子僵住,但依舊帶着慣有的嬌蠻:
「懷生哥你憑什麼吼我,你別忘了,爸媽走前讓你好好照顧我,你現在爲了個賤人……」
以往,梁懷生聽見楊思雨提及過去,就算是再不耐煩也會耐着性子哄她。
楊思雨爸媽走得早,兩家又是世交。
他充當大哥哥角色很久很久,竭盡全力滿足楊思雨的要求。
縱容她的胡作非爲。
梁懷生忽然自嘲地笑起來:
「我照顧你這麼多年,已經夠仁慈了。」
「還有,我不希望聽見你再在外面說我是你男朋友,從今天開始別再說認識我。」
梁懷生心裏湧起不好的預感,是不是我知道了一切真相。
他本該長舒一口氣,終於不用陪我過苦日子了。
但轉念,他胸腔裏有種窒息感。
電話那頭傳來楊思雨的抽噎聲,梁懷生只覺得耳膜刺痛,心煩意亂想砸東西。
他殘忍地掛斷電話,抱頭蹲在大街上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7-
梁懷生是在垃圾桶裏扒拉出我丟棄的日記本。
連ƭú⁾同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
他喝了很多酒,意識卻依舊清醒。
狹小的出租屋,他躺在牀上,翻看我留下ťŭₛ的日記本。
12 月 1 日
【冬天來了,很冷。
懷生身子弱,他說以前自己過得不幸福,不幸福的人應該很懼冷。
我要給懷生買一件大衣,願他此後每一個冬季不再寒冷。】
梁懷生忽地想起那件被他放在櫃子裏沒穿過幾次的大衣,他當時覺得老土極了。
還暗地裏嫌棄我的審美,殊不知一件大衣不只是我一個月生活費,還有對他的美好願望。
愛是心疼,我心疼梁懷生。
所以剛在一起不久也捨得爲他花錢。
1 月 27 日
【新年,準備包餃子和懷生一起跨年。
……買好了材料,結果懷生說自己有事,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裏有過不去的坎,才不願意和我一起跨年。
一定要找個機會問一問,不能憋壞了。
一個人的除夕,要是懷生在就好了。】
那是他和我在一起的第一年,我很珍視,距離過年還有一個月就反覆計劃除夕。
梁懷生隨口唸叨了一句要一起喫餃子,被我放在心上。
梁懷生泣不成聲,這樣的事情他說了就說了,不曾想我一直掛念。
他自己滿口謊言在新年那天和朋友去盤山公路飆車,全然忘記我在家裏等着他看春晚。
5 月 23 日
【小演員,什麼才能紅。
一段哭戲,反覆被打,回家和懷生提了一嘴,下一秒他就紅了眼眶。
哎,我是不是不該跟他傾訴這些負面情緒,算了,以後儘量不說了。火不了就火不了,大不了老了和懷生回老家種田。】
他想起記憶裏,我似乎事業總是不順心。
卻依舊笑吟吟,反過ťů₀來安慰謊話連篇的他。
我真的很愛很愛他,比梁懷生想象的還要愛他。
窗外下起了秋雨,梁懷生衝向陽臺,將我養的小蔥搬進來。
我節約,所以會自己在陽臺種點小菜,以前他總嫌棄我總沒事找事。
此時此刻,梁懷生如珍寶抱在懷裏。
進屋才發現,小蔥幾天沒人捯飭,已經枯黃。
他認命般地癱坐在地上,接受我離開他的事實。
「周星星,我錯了……」
「周星星,你回來好不好。」
梁懷生一遍遍念起我的名字,可小小的屋子再沒有我的影子。
後知後覺的愛情往往更窒息,等到我已經愛上你的時候,才明白那時你低眉順眼對待我的溫柔。
那麼沉重,那麼難過。
數萬米高空上,我已經將三年的感情丟下。
朋友問我是不是有心事。
我如釋重負,將梁懷生的欺騙,三年的愚昧娓娓道來。
從感情裏走出來,才發現自己作爲旁觀者竟然也瞧不起那個委曲求全的自己。
「你啊,及時醒悟過來就好。」
朋友心疼地抱住我,給予我力量。
我笑了笑,五味雜陳:「是該向前看了。」

-8-
深夜,梁懷生髮起了高燒。
他踉踉蹌蹌一個人買了點藥,躺在冷冰冰的被子裏,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閉上眼睛是我離開前識破他虛僞演技的決絕。
爲什麼,他沒有早點發現我的不對勁?
他想着想着,淚水又滑了下來。
「懷生哥哥——」
房門被推開,楊思雨一身華服出現在出租屋。
與髒亂差的環境格格不入,她嫌棄捏着鼻子:
「既然她走了,懷生哥哥你就回來吧,本來就是一場遊戲,你何必當真?」
梁懷生一時沒反應過來,腦子暈乎乎地以爲那個人是我。
幾乎是彈起來,一下子抱住她。
脫口而出我的名字:
「星星,你回來了?」
楊思雨破防尖叫:「你看清楚,我纔不是那女人!」
「懷生哥哥,我是思雨,你的思雨妹妹,你小時候說過要娶我的。」
發現抱錯了人,梁懷生失落垂眸盯着地板出神。
良久,他冰冷開口:「誰讓你來這裏的?」
「給我滾!」
親眼見到梁懷生的冷漠,楊思雨難堪到不知如何收場。
她乾脆破罐子破摔:
「你現在裝什麼深情,你默許我搶她角色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楊思雨複述起那時候他的話:「搶了就搶了,反正她就那樣。」
「你把她貶低的一文不值,把她當婊子一樣睡了三年,現在後悔了?」
「我告訴你,遲了。」
「從你逼着她交幾十萬違約金,拒絕演那部大尺度戲碼的時候就遲了?」
梁懷生轉頭,目光死死盯着楊思雨:「什麼幾十萬?」
「你對她做了什麼?」
楊思雨輕蔑一笑:「不是你說她只是玩具嗎?」
「我嚇嚇她而已,懷生哥哥,我們纔是一路人。」
梁懷生徹底瘋了,他回憶起我前幾日怪異的狀態,望向他時眼睛裏讀不出的哀傷。
他又一次,縱容身邊人,害了我。
微弱燈光下,他啪的一聲,第一次動手打女人。
「楊思雨,他媽的,周星星是我的人,輪得到你來插手!」
他遲來地撥打了助理電話:「封殺楊思雨,剩下的你看着辦。」
楊思雨捂着臉,這才意識到梁懷生對我動了真感情。
她後怕地扯住梁懷生的褲腳,
「懷生,不要……我們可是……青梅竹馬。」
然而,梁懷生恨不得殺了她瞪着她。
終於,楊思雨神經質地哭笑不得。
她嘶吼道:「梁懷生,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你太自私了!」
一場秋雨,改變了三個人的軌跡。
楊思雨次日便從新生代小花,成了精神病院的患者。
她父母早已去世,公司也被旁支吞噬,這幾年就靠着梁懷生耀武揚威。
失去大樹以後,以前不少被她爲難過的女明星都出來踩她一腳。
熱搜上掛了整整一天,【楊思雨霸凌龍套小演員】
然而,對於這一切我一無所知。

-8-
我只知道,非洲大草原真的很美。
廣闊天地下,Ṫų₈才發現自己以前沉溺於情情愛愛之中是多麼可笑。
世界這麼美,我卻爲了不值得男人哭泣,透支精力。
紀錄片進程過半的時候,導演說有個國內的大資本投錢了。
我心裏一陣不安。
而這種不安,到下午的時候就靈驗了。
在酒店走廊上,一隻強有力的手拽住我。
「周星星,看着我。」
幾日不見,梁懷生還是那麼強勢。
他力氣很大,我手腕一陣疼痛。
「鬆開!」
我用力掙扎,可架不住男人的絕對力量。
沒一會兒,就處在下風。
他一米八的個子,忽然埋在我頸窩,聲音宛如找不到回家的小狗:
「星星,跟我回家好不好。」
「你不想做影后嗎?」
「我捧你。」
面對梁懷生的承諾, 我只覺得一陣噁心。
我冷笑, 聲音裹着刀:
「你玩夠了嗎,大少爺。」
「或者我該叫你,梁少, 梁總。」
我故意叫他不願暴露的名諱刺激他。
梁懷生小聲地說着對不起。
好似落水小狗,破碎地抬起頭,眸子裏是壓抑不住的思念。
「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以後我不騙你了。」
我搖搖頭, 面對他的淚水, 我心軟、難受、遺憾……
總之, 無論如何不會回頭。
「梁懷生, 戲演過頭就沒意思了。」
我態度很冷。
梁懷生意識到扮可憐我根本不會回頭。
就更瘋了, 乾脆緊緊禁錮住我。
抬腳利落踹開一扇門, 抱起我將我丟在牀上。
他順勢欺壓而上。
我不會再次踏進同一條河, 快速翻身,撥打了酒店報警電話。
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
「梁懷生!你他媽看清楚,我已經不愛你了。」
「從你欺騙我的那一刻開始, 你就該意料到這一天。」
霎時, 梁懷生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臟乃至全身上下的骨髓都在痙攣。
過了半晌。
他慢慢回神:「你就不願意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我不說話,空氣裏只有兩個人的呼吸。
良久,他湊近吻我,卻被我偏頭躲開。
他心如死灰, 淚眼矇矓卑微跪在我面前:「求求你, 星星,你回頭再看看我好嗎?」
「我知道,我做了很Ṭü₃多錯事!」
「我知道錯了, 我對不起你……我一時糊塗,鬼迷心竅……」
高傲的梁懷生,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低頭認錯。
他以爲我會原諒, 卻不知太遲的意義。
迎接他的, 是我始終淡漠地態度:
「糊塗?你別再解釋了。」
「我知道,我這種人命賤,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戲弄我……」
「看着我爲你浪費三年時間, 一事無成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梁懷生, 像你這種人真的可悲!」
梁懷生怔怔看着我,不甘心試圖再次貼上來。
他可憐兮兮,宛如初見時驚豔, 妄圖逼我心軟:
「你打我吧!」
「星星,只要你能消氣, 怎麼打我都可以!」
「你把我當狗玩都可以, 你報復回來行不行……」
我笑了,他是以什麼身份說ƭũ̂⁴這話的。
他一個富家大少爺, 我哪敢玩他!
許久,我收起最後一絲回味,頭也不回走出酒店房間。
「梁懷生,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下輩子也不要打擾我。」
「遇見ŧűⁿ你, 我真的很不幸。」
大西洋的彼岸,爲愛連夜奔赴、身家千萬的男人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秋天已經過去了,屬於我們的第四年永遠不會再來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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