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周序言的第三年,他讓所有人瞞着我,在外面養了更年輕嬌嫩的女孩。
身邊人都說,我是他的白月光,他的軟肋。
可他卻在喝醉後笑言:「林碧晗啊,娶到手才發現,不過爾爾。」
十七歲時發誓會愛我一輩子的男人,
此時抱着年輕女孩兒哄:「她那麼無趣,當然最愛你啊寶貝。」
我離開那天,一如往常,沒人看出異樣。
傭人笑着問我,是要出去逛街喝茶嗎?
我也輕笑點頭,「今晚不用準備晚餐了。」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周序言不知,不過爾爾的林碧晗是個犟種。
她的人生詞典裏,從沒有原諒二字。
-1-
我抱着大衣,手中的袋子裝着護肝的藥片。
走廊很長,燈影落在油畫上,折射出斑斕的光。
又寥汀地落了滿地。
盡頭的房間,鬨笑聲一陣高過一陣。
這裏一整層都被周序言常年包下。
閒雜人不能靠近半步,所以他們連房門都沒關。
鞋跟被地毯的長絨絆了一下,我彎腰時。
頸子間的項鍊忽然斷了。
大大小小的珍珠滾落一地。
我心頭莫名刺痛了一下。
正想蹲下身撿起那些珠子。
就聽到了周序言的聲音。
「別啊,我可不像你們那麼濫情。」
「我的初戀,白月光,此生摯愛,只有我老婆一個。」
他大約是喝醉了,染着醉意的聲音漲滿了驕傲和得意。
我不由抿嘴,握着沁涼的珍珠,心像是被熨帖過一樣舒展。
「只是可惜。」
周序言忽然嘆了一聲:「娶到手才發現,也不過爾爾。」
我驀地攥緊了掌心。
珍珠硌着掌心軟嫩的皮肉,笑意僵硬在脣角。
「那我呢周序言!」
一把嬌軟的女聲忽然響起。
帶着點不甘的委屈和怨氣:「你說此生摯愛就你老婆一個,那你把我當什麼了?」
「明明昨晚你還說你最愛我!」
男人們都鬨笑:「傻妹妹,男人牀上說的話你也信?」
「再說了,人家愛自己老婆天經地義。」
「你這當小三的還爭什麼寵?」
「周序言!你看看他們!」女孩兒的聲音裏帶了哭腔。
聽起來真是招人心疼的Ŧű̂₊可憐。
-2-
「行了,你們鬧她幹什麼。」
「什麼小三不小三的,這可是我正經女朋友,說話注意點啊。」
周序言的聲音微沉,好像有些不高興。
「不是吧言哥,動真格啊。」
周序言輕「嗯」了一聲:「她十八就跟了我,我總要負責。」
「禽獸啊,剛成年你就下手。」
「不怕嫂子和你鬧?」
周序言笑:「她靠我養,拿什麼跟我鬧?」
「不過,你們還是把嘴閉緊點,我很愛我老婆,不想讓她難過。」
「你很愛你老婆,那我呢?」小姑娘又不依起來。
周序言伸手將人拉到跟前,摟在懷裏哄。
「這點破事也至於掉眼淚豆子?」
小姑娘哽咽着撒嬌,
「周序言,我要你說最愛我……哪怕騙我我也心甘情願。」
「好了寶貝,她那麼無趣,當然是最愛你了啊。」
我站在門外暗影處,忽然就笑了。
曾發誓會愛我一輩子的男人。
此時卻在哄更年輕的姑娘。
但我竟然連走進去質問都不想。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啊。
我轉過身,走過來時那條冗長的長廊。
十七歲的周序言在課桌上偷偷刻下我的名字。
他說周序言愛林碧晗,要愛一輩子。
可他的一輩子,不過這眨眼間的十年。
-3-
那天周序言回來時,我已經在樓下喫早餐了。
他抱ẗů₂着一大束花和禮物,匆匆進來。
滿臉都是歉意和愧疚:「對不起老婆,昨晚實在應酬的太晚,就沒能趕回來。」
我們結婚時他承諾過,不管多忙,也絕不會夜不歸宿。
但這半年來,他回家的時間卻越來越晚。
這次,更是整夜未歸。
我放下筷子,抬眸看向他。
西裝襯衫領帶都換過了。
身上的味道乾淨清冽。
難爲他,做得這樣嚴謹。
他將花束放下,走過來想要吻我:「老婆,我發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卻抬手擋住他,一字一句問。
「你昨晚是住公司了嗎?」
周序言半點都沒遲疑,「是,你看我換的衣服都是你幫我準備的那些。」
說完,他握住我的肩,有些小心翼翼看着我。
「老婆,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今天一整天都陪你,不去公司了好不好?」
我也看着他,看着他瞳仁裏映出來的那個自己。
他的視線不躲不閃,沒有絲毫的心虛。
而我,竟也能把傷心藏得嚴嚴實實。
「沒有。」
我推開他的手:「先喫飯吧。」
可他剛坐下,手機就響了。
我看到他皺皺眉,掛斷。
但很快又響了第二遍。
他遲疑了幾秒,依然還是掛了。
緊接着,卻有消息進來。
周序言看過後,眉頭瞬間擰得很緊。
「碧晗,公司那邊有點急事……」
「你去吧。」
「算了,我讓林躍先去處理,答應陪你一整天的。」他這樣說着,可臉上卻寫着心猿意馬。
「不用,公司的事更重要,快去吧。」
我平靜望着他,連心底的疼都變得麻木。
周序言只是掙扎了片刻,就站起身:「那我儘量早點回來陪你。」
我「嗯」了一聲,看着他匆匆上車離開。
才後知後覺,擦掉了臉上涼透的淚。
給閨蜜打了電話:「臻臻,幫我約一下你們醫院今天的體檢吧。」
-4-
體檢結果出來後,我大鬆了一口氣。
我的身體仍很乾淨。
我也沒有懷孕。
嫁給周序言時,我身體很不好。
所以我們一直都沒要孩子。
但爲了防止萬一,我還是做了詳細檢查。
「醫生,我想問一下,我的身體現在恢復得怎樣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我才覺得鬱結在心頭的濁氣消散了大半。
攥着報告單出來,剛走到走廊拐角,卻正巧聽到了周序言的名字。
「周序言,如果真的懷孕了,我能不能不打掉?」
我停了腳步,看着不遠處的兩人。
周序言指間夾着煙,眉頭緊鎖,有點不耐煩。
而那小姑娘素着臉,哭得滿臉眼淚。
正拽着他的衣袖搖晃哀求。
周序言冷笑:「我老婆還沒生,輪得到你?」
「可這是我第一個寶寶,我捨不得。」
「我保證我會乖乖的,絕不給你添麻煩。」
「也絕不會讓你老婆知道我和孩子的存在。」
周序言夾着煙的手拍了拍她的臉:
「別天真了寶貝,孩子不可能讓你生的。」
「你聽話,打了孩子我再給你買套房。」
「但你要是不打,陶願,我可醜話說在前面。」
「你們學院漂亮聽話的女生一大把,每天換一個睡都輕而易舉,也不是非你不可。」
小姑娘被他幾句話就唬住了,臉上掛着淚,臉色煞白。
「我聽話,周序言,你別不要我。」
「乖,去做檢查吧。」
「我乖乖去做檢查,只是,老公,你之前說你老婆身體很差不能生。」
「如果我真懷孕了,就當是替她生的,孩子也可以讓她養着,我不爭也不搶,好不好?」
周序言沉默了片刻,「先去檢查,檢查完再說。ťū́₂」
小姑娘抽噎着推門進去了。
周序言抽完煙,掐滅。
他轉過身時,我裝出剛好走過來的樣子。
看到我,他似乎愣了一下。
但很快就換上了緊張擔心的神色。
「老婆,你怎麼來醫院了?」
「是不舒服還是哪裏傷到了?」
-5-
周序言握住我的手臂,看起來着急得不行。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一個人跑來醫院。」
他上上下下看着我,滿眼急切的關心。
好像這十年來,他對我的愛意,從沒有消減過半分。
我的手和腳漸漸冰涼。
彷彿骨頭縫裏都冒着寒氣。
周序言怎麼就能演得這樣深情呢?
他一口一個老婆叫我時。
他的小三就在不遠處的房間檢查是否懷孕。
可他竟能在我面前半點破綻都不露。
以至於,我幾乎都要分不清。
到底哪個周序言,纔是真實的他。
「我沒事。」
「只是來看一個朋友。」
他長舒一口氣,一把抱住了我:「你嚇死我了老婆。」
「周序言,你很擔心我嗎?」我看着他,輕聲問。
「能不擔心嗎?」
他將我抱得很緊很緊:「娶你的時候你身體差成什麼樣兒了。」
「我費盡心思給你調養了三年,才慢慢好轉。」
「老婆,你知不知道剛纔看到你,我魂都要嚇飛了。」
「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活?」
我很想笑,嘴角卻是僵硬的。
嘴脣卻不停打着顫,像是口中含了一口熱油一般。
我問他:「那你來醫院幹什麼呢?」
他抱着我的手臂微緊:「哦,我來看一個長輩,他住院呢。」
可這是婦產科。
但我並沒有拆穿他。
-6-
周序言送我回家的路上,手機一直在響。
他乾脆關了機,「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留家裏陪你。」
我沒說話,只是看着窗外的街景。
回去的路,正好經過我們的高中母校。
熟悉的一幕一幕,在從前是甜蜜。
如今卻是裹了蜜糖的刀刃,在戳刺着我的心。
視線不知怎麼的就模糊了。
而模糊的同時,我好像又看到了曾經的我和周序言。
「林碧晗,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求你了,聽我解釋,就聽一句……」
「好,就一句。」
「兩句吧,兩句好不好?」少年周序言嬉皮笑臉地拽着我的衣袖不撒手。
「滾啊周序言。」
「你別哭啊,你打我,林碧晗,你使勁抽我,就是別掉眼淚行嗎。」
放在包裏的手機,忽然叮咚響了一聲。
打斷了我的思緒,將我瞬間拉回現實。
我拿出手機,信息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
「他說你身體不好,每次都不能做盡興。」
「結婚三年沒換過姿勢,他早受夠了。」
「他還不喜歡用安全套,還說懷孕了就讓我生下來,反正你也懷不上。」
「周太太,你這樣一無是處,佔着位子幹什麼呢?」
我忽然就笑了。
周序言好奇看向我:「老婆,什麼事這麼開心?」
我鎖了屏,不動聲色道,「閨蜜約了我下午茶,我給忘了,她正罵我呢。」
周序言好像突然就鬆了一口氣:「那你還要去嗎?」
「當然,不然臻臻三天都不會放過我。」
「你也去公司忙你的吧。」
周序言一臉不悅:「我都要喫許臻的醋了,你每次都偏心她。」
「真不想讓你去,我們過二人世界不好嗎?」
我回頭看向他,他卻已經打了轉向,準備調頭了。
我笑了笑,轉過臉:「以後還有時間。ťū́ₕ」
「沒錯,我們還有一輩子呢,這次我就不和許臻爭了。」
他送我去了私人會所,就匆匆開車離開了。
半小時後,陶願又給我發了消息。
「他是不是甩下你不管了?」
「你看,他說我只要ṱũ⁺一哭,他就會心軟。」
「對了,我懷孕了,他說讓我生下來,他還說喜歡女兒,可我想給他生個兒子。」
「我算過了,我這一胎肯定是兒子。」
「只是好可惜,孕初期醫生不讓我們同房,他給我買的新內衣還沒穿呢。」
「他需求一向很大,你又不能滿足他,肯定要憋壞了。」
我沒有回覆,只是將她發來的所有信息都截圖保存。
做這一切的時候,我的手有點抖。
也許是周序言這些年演得太投入。
我也天真得太過信任他。
所以,當他這荒唐而又靡亂的一面被揭開時。
我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原來牀笫間那些讓我動容的溫柔,也全都是假的。
他早就厭棄了我們溫吞如水的情事。
當我以爲剋制是愛時。
現實狠狠打了我一耳光。
日漸減少的同房不是因爲愛和心疼。
不過是不能盡興,所以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
回家之前,我給昔日的恩師打了一個電話。
「碧晗?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久纔給老師打電話啊。」
「老師,你的考察團隊還需要人手嗎?我想參加。」
「你的身體能行嗎?」
其實畢業時,我就想加入的。
老師也特別希望我能跟她一起。
只是那時候我身體實在太差,考察團要天南海北國內國外地跑。
很多地方條件艱苦,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
「剛做過體檢,醫生說只要注意就沒有大礙的。」
「你先生願意嗎?」
「碧晗,你要知道,你加入進來,就會長年累月在外奔波。」
「而且我們很多項目是國家保密的,和家人幾乎都處於失聯狀態……」
「老師,我已經決定離婚了。」
「是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嗎?」
我笑着點頭,將眼淚嚥下去:「是,他出軌了。」
「你們十年的感情,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老師,你還記得你當初要離婚時和我說的那些話嗎?」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我的眼眶通紅,眼淚滾滾而落,「老師,我是你教出來的,當然也和你一樣啊。」
「好,好!碧晗,那老師等着你,等着你來!」
-7-
這應該是我婚後第一次主動找周序言要錢。
他在電話那邊笑得十分愉悅:「老婆,我的錢不都是你的嗎?」
「我的卡你隨便刷不就好了。」
「那不一樣。」我難得這樣固執。
「好好,那我讓林躍現在就去給你轉賬。」
「周序言,我不白拿你的錢,我也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
「三天後,你去我們高中母校的傳達室。」
「去找傳達室的宋大爺,你還記得他吧?他會把東西給你的。」
周序言聞言就笑了:「怎麼會不記得。」
「我高三才轉過去,高一高二我給你寫了幾百封情書吧,都是他老人家代收的。」
我也笑了:「嗯,那三天後,別忘了去拿。」
「不會的老婆,我現在就開始期待了。」
-8-
周序言給我轉的錢到賬後,我第一時間匿名捐給了恩師的考察團。
打印好離婚協議和所有信息截圖。
裝進密封袋,親自送到了母校的傳達室。
那串斷掉的珍珠項鍊,和他送我的第一枚戒指。
被我在工坊裏親手燒掉,丟棄。
隨同一起化爲灰燼的,還有他曾寫給我的無數情書。
最後一天清晨。
我如往常一樣陪着周序言喫完了早餐。
如往常一樣,送他去上班。
周序言有些抱歉:「本來計劃今天帶你去泡溫泉的,又食言了。」
「沒關係,工作更重要。」我望着他,笑得很輕很輕,「快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周序言溫柔卻又愧疚地看着我,「老婆,你總是這麼體貼,這麼好。」
「這些年,我忙着工作,陪你的時間太少了。」
我靜靜望着他,思緒卻遊離遠去。
曾在冬日晨霧裏,將我冰涼的手暖在掌心的少年。
曾爲了娶我,在父母跟前跪了整整一天的男人。
十年相伴,他依舊年輕英俊。
他愛過我是真。
背叛是真。
愧疚憐惜是真。
可心猿意馬,貪溺於刺激的情愛,也是真。
我知道的,我可以做個聾子啞巴,一輩子都是周太太。
沒人能搶走這個位子。
可我不想做他的周太太了。
我要做回林碧晗了。
周序言忽然上前將我抱住了:「老婆,我好愛你。」
「你等我回來,晚上我們一起喫。」
我不知怎樣艱難才擠出了一抹笑。
怎樣艱難忍住了無謂多餘的質問。
好在他的手機又催命一樣響了起來。
我推開了他:「快去吧,別讓人等。」
他依依不捨轉過身,步履卻漸漸匆匆。
我笑了笑,轉身上樓。
如往常一樣,換了衣服去花園打理花木。
中午簡單地喫了一餐飯。
午休後起牀,我換了出門的衣服。
隨手拎了一隻包,裏面放着我所有的證件和重要物品。
下樓時,傭人笑着問我:「您是要去逛街喝茶嗎?」
我也點頭輕笑:「嗯,今晚不用準備晚餐了。」
他晚上不會回家喫飯的。
而我,也永遠不會再回來。
-9-
司機將我送到常去的會所,就離開了。
我下樓,老師安排的車子早已等在街角。
那輛車是密檔車牌,普通人根本查不到。
我攥着手裏的包,穿過馬路,上了車。
車門關上時,手機響了起來。
屏幕上閃動的名字是周序言。
我沒有掛斷。
心裏卻很清楚地知道,這是我和他最後一次通話了。
「老婆……我都沒臉跟你說了。」
周序言的聲音裏滿是懊惱和愧疚:「今晚有個很重要的應酬,實在推不掉。」
「我不能回家陪你喫晚飯了。」
「但是我保證,今晚一定早早回來陪你好不好?」
「老婆,你可千萬別生氣,我已經讓林躍去拿之前給你訂的禮物了。」
「你見了肯定會喜歡的。」
我攥着手機,望着車窗外不見盡頭的長街。
車水馬龍的喧囂之外,卻是空蕩的清寂。
那道在我心底盤桓了十年的身影。
穿着藍白條紋校服的少年身影。
在這一瞬,徹底從我心裏消失了。
我清楚知道,我終於不再愛他。
「老婆,你怎麼不說話啊?是不是生氣了?」
周序言在電話那端小Ťũ̂₀心翼翼地問。
「算了,我推掉吧,不去了,我晚上還是回去陪你喫飯……」
「不用,沒關係的。」
我垂眸,盯着無名指上空蕩蕩的那一處。
「你忙你的吧,臻臻約了我晚上一起喫飯的。」
「那我儘量早點回來,好不好?」
「太晚你就住公司那邊吧,不用來回跑。」
「多晚我都回來。」
我沒再說話,周序言又說了幾句,就匆匆掛了電話。
我將手機放回包裏,在車子輕微的顛簸中,緩緩閉了眼。
-10-
周序言叼着煙站在走廊的窗子邊。
外面天色漆黑,夜已漸深。
林碧晗從前身體不好,作息一慣很規律。
這個點,她應該已經睡了。
陶願紅着眼從檢查室出來時,周序言已經掐了煙。
他看她一眼,冷聲問:「檢查結果怎麼樣?」
「有點輕微出血,醫生建議這個月最好多臥牀靜養。」
「那你就先不要去學校上課,在家歇着吧。」
「老公……那你會陪我嗎?」
陶願委屈巴巴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周序言蹙眉抽出手:「不是給你說過了,別他媽這樣叫我。」
「這裏沒人我才叫的……」
「行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你不陪我嗎?我今天很不舒服,我害怕再出血……」
「醫生不是開了藥?你喫了藥好好休息。」
周序言直接往電梯那邊走:「我又不是醫生,留那兒也沒用。」
陶願咬着嘴脣,又忍不住想哭了。
但怕周序言煩,她只能強忍了眼淚,跟着他進了電梯。
「周序言……」
臨上車時,陶願實在沒忍住,又轉身喊了他。
周序言抬腕看了看錶,明顯有些不耐煩:「又怎麼了。」
「你明天會來嗎?」
「醫生不是說了這個月不能同房。」
周序言挑了挑眉:「找你也是白搭。」
「我這個月要好好陪我老婆,你最好給我安生點。」
陶願又氣又委屈,眼淚漣漣往下落。
周序言顧念着她的身孕,倒是哄了幾句。
「好好休養,我抽空就來看你。」
陶願看着他頭也不回地上車離開。
眼淚在臉上冰涼凝固,牙根不知何時咬得痠疼。
她想不明白,她又年輕又漂亮,哪點比不上他那個病秧子老婆。
每每想到這些,她都恨之入骨。
可她卻又捨不得周序言,也捨不得周序言給她的這一切。
只能死死忍着。
-11-
周序言的車子在樓下停住。
傭人迎出來時,他如常那樣詢問:「太太是不是已經睡了?」
正接過他大衣的傭人卻喫了一驚:「太太不是和您一起的嗎?」
周序言倏然頓住腳步:「你說什麼?」
夜色深濃,只有房子裏的燈光,籠罩着他。
「太太下午出去逛街喝茶。」
「晚上司機要去接她時,太太說不用過來了,她和您一起在外面喫。」
傭人越說越心驚,聲音都抖了起來。
「太太下午出門時就交代了,今晚不用準備晚餐。」
周序言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傭人衣襟:「她還說什麼了,一個字不準漏,給我說清楚。」
傭人嚇得臉都白了:「沒有了沒有了,太太就說了不用準備晚餐。」
周序言猛地鬆開手將人推開。
他一邊疾步往樓上走,一邊拿出手機打給許臻。
「你找碧晗?」
「我們今天沒有見面啊。」
「可是下午時碧晗說了,和你約了晚上一起喫飯。」
周序言的聲音無比冷靜。
是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冷靜。
只是沒人看到,他攥着手機的那隻手,一直在發抖。
「碧晗確實給我打了電話,但我有臺手術,我們就約了改天再聚。」
周序言不知怎麼掛斷的電話。
他又打給了林碧晗關係不錯的其他朋友。
卻都說今日沒有聯絡也沒有見面。
周序言站在主臥外,門緊閉着。
那一瞬間,他竟連推開的勇氣都沒有。
林碧晗那樣聰明的人,他怎就愚蠢地抱着僥倖心理。
以爲她真的對他的所有行爲都一無所知?
可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知道的有多少?
他……又能不能爭取到她的原諒?
周序言惶然想起多年前的事。
那時候他們都在上大學。
因爲社團的活動,他和一個學妹走得有點近。
那學妹暗戀他,挺多人都看出來了。
林碧晗和他說過兩次,他壓根沒當回事。
畢竟他那麼愛她,根本看不上別的女人。
後來社團聚餐時,他幫學妹擋了酒,還順路送她回了宿舍。
林碧晗也沒和他吵,直接提了分手。
他當時整個人都蒙了,天塌了一樣。
再後來,分手整整半年的時間,他根本記不起自己怎麼熬過來的。
他也幾乎都要想不起,他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求得林碧晗回心轉意。
給了他一次和好的機會。
推開門的時候,周序言的手抖得厲害。
室內一片漆黑,牀榻乾淨整潔。
空蕩蕩的。
好似連專屬於她的那種氣息,都一併消失了。
周序言快步走進去,徒勞地推開每一扇門。
可每個房間都是空的。
他抖着手去撥她的電話。
是通着的,但卻一直無人接聽。
周序言強撐着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點了支菸,狠狠抽了一口。
方纔調出林躍的電話打過去。
「林躍,讓人去找,現在立刻讓人去找,去查。」
「周先生,您讓我查什麼?」
他將林碧晗白天去的會所告訴了林躍。
「她離開會所後去了哪,現在人在哪裏,這些天她都和誰聯繫過。」
「林躍,查她的證件,機場,高鐵站,汽車站,每個地方都不要錯過。」
「還有,查她的手機定位,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12-
周序言轉身下樓,直接開車往機場而去。
她能去的地方並不多。
除卻幾百裏外的家鄉小城,也就是她大學時另一個好閨蜜嫁去的城市。
周序言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自問自己一向做得隱祕。
身邊朋友他敲打過的,沒人敢在她跟前胡言亂語。
陶願更不敢。
所以,也許她只是偶爾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
也許只是因爲這段時間他常常回家太晚。
陪她的時間太少,又食言了幾次。
她心裏不舒服想要給他一點教訓。
如今不是從前。
他們是夫妻,所有利益都綁在一起。
她身體不好,一直在家調養。
離開他,她就像是從金絲籠裏放出去的鳥雀,活不久的。
周序言這樣安慰着自己。
卻又好似根本無濟於事。
這一路他的心臟都突突跳着。
胸膛裏一片滾沸,整顆心油煎火烤一般煎熬。
中途紅燈時他又撥她的電話。
依舊是無人接聽。
快到機場時,林躍的電話打來。
「太太下午四點左右從會所離開的。」
「只是整條街的視頻都被屏蔽了,查不到太太的行蹤。」
「機場高鐵站也都查了,沒有太太出行的訊息。」
「周先生,也許太太仍在京城?」
周序言攥住方向盤,驀地鬆了一口氣:「去找,不管怎樣,把人給我找到。」
「還有,手機定位查到沒有?」
「查不到,太太的手機定位好像也被人爲屏蔽干擾了。」
周序言腦子裏嗡地炸開,一片空白。
林躍又說了什麼,他完全聽不到。
只忽然想到那天她找自己要錢時說的話。
她說也給他準備了一份禮物,就在母校的傳達室。
按照約定,三天後去拿,就是明天。
可他一秒鐘都無法等了。
-13-
他一路飆車趕到學校時,已經過了凌晨。
傳達室的燈早熄滅了。
他顧不上太多,下車過去砰砰敲門。
鼻尖上忽然觸到一陣涼意。
周序言下意識抬手去摸,卻摸到了冰涼的雪花。
是京城落了初雪。
他和林碧晗定情,也是在這樣的一場初雪中。
周序言有些怔怔地站在漸漸綿密的雪中。
好一會兒都無法回神。
直到宋大爺連着喊了他幾聲,他才驟然清醒。
遞過來的,只是一個簡單的牛皮紙袋。
接過來那一瞬,他像是抓着燙手的火炭,下意識想要丟出去。
也許他已經猜到了裏面是什麼。
也許他根本不願去面對。
可最終,他還是打開了。
入目就是「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
最後一頁,是她手寫的簽名和按下的指印。
再下面,是一些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
除此之外,她隻言片語都沒有留給他。
卻又好似,該說的該做的,已經說得很清楚。
那些聊天記錄,周序言只看了一眼,就將紙一把攥成了團。
他給宋大爺遞了煙,好聲好氣地道了歉又道謝。
然後開車,直接去了陶願那裏。
開門時,陶願睡眼惺忪,卻又歡喜無比,撲過來就想抱他。
卻被他抬手一耳光打蒙了。
周序言也不說話,只是冷着臉,又是幾巴掌下去。
陶願的臉腫了,嘴角破裂淌着血。
她被打得站不住,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哭着求饒。
周序言就那樣居高臨下冷漠地看着她。
然後半點憐惜都無的,一腳踹在了她小肚子上。
陶願疼得幾乎昏死過去,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滾。
鮮血從她腿間湧出,白色的地毯都被染紅大片。
他卻仍覺得不夠,彎腰攥住陶願的衣領,幾乎將她整個人拎起來。
「你算什麼東西?」
他掐住陶願腫脹的臉,掐得她下巴幾乎脫臼。
他英俊的臉幾乎是猙獰扭曲的。
聲音卻仍是冷而平靜;「一個出來賣的,也敢給我老婆找不痛快?」
「我讓你生,只是捨不得我老婆喫苦。」
「你以爲你懷孕就金貴了?陶願,誰給你的膽子去騷擾我老婆,惹她生氣的?」
陶願只覺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小肚子裏刀子絞着一樣疼,她怕得要死,後悔得要死。
她爲什麼要貪心不足?要去肖想周太太的位子?
她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來,榮華富貴少得了她的嗎?
「我不敢了,周序言……我真不敢了。」
「求你,救救孩子,孩子要保不住了……」
「晚了。」
周序言嫌惡地將她重重推開。
「陶願,你最好祈禱上天,我老婆能原諒我跟我回家。」
「不然,你這輩子,真就全完了。」
「周序言,這也是你的孩子……」
陶願痛得身體痙攣,無助地躺在地上痛苦掙扎。
滿是血的手,努力想要抓住周序言。
可他卻退開到一邊,冷眼看着她痛到昏死過去。
方纔撥了個電話:「把人送醫院,死不了就行。」
周序言看都沒看陶願一眼,轉身出了房間。
到樓下時,地面已經覆蓋了一層白。
周序言只穿着襯衫和長褲,卻覺不出冷。
他再次撥林碧晗的電話,依然無人接。
周序言垂眸,望着無名指上的婚戒。
才猛地想起,好似數日前,林碧晗的手上就沒有戴着婚戒了。
那麼,那天在醫院。
其實,她都看到,都聽到了吧。
可當時,她竟然沒有質問。
甚至一滴淚都沒掉。
她該是對他有多失望?
周序言不敢去想,不敢去想當時林碧晗的心情。
正如他根本找不到詞去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一樣。
-14-
我跟着老師,直奔千里外的西北小鎮。
條件簡陋,行程緊張。
老師一直擔心我的身體會喫不消。
但熬過一開始的不適後,就漸漸適應了這種快節奏的生活和工作。
我換了新的手機和號碼。
但舊手機仍保持開機,號碼也沒有註銷,只是放在住處沒有隨身攜帶。
舊手機上幾乎每天都有周序言的電話和短信。
但我一概沒有接也沒有看。
到西北後,我給許臻打了個電話,簡單說了和周序言的事。
許臻氣得在電話裏大罵了周序言足足十分鐘。
「怪不得你一聲不吭就跑了。」
「碧晗,周序言這些天找你找瘋了,還來醫院堵了我好幾次。」
「但我是真不知道你去哪了,所以他堵我也沒什麼用。」
「還有其他同學那裏,他好像把每個和你關係不錯的同學都問了一遍。」
我叮囑許臻:「他再找你,你就一概說不知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不會讓他糾纏你的。」
「只是,碧晗,你還會回來嗎?」
「當然回,我還要回去和他辦離婚手續的。」
「如果他執意不肯離婚呢?」
我一笑:「無所謂啊,反正我以後天南地北地跑,他也找不到我,大家就耗着吧。」
「那周家肯定不答應,人家可是獨子,又有皇位要繼承。」
結束通話後,幾個師弟師妹來叫我出去喫晚飯。
晚飯又是羊肉鍋子,香味撲鼻。
之前在北京時,因爲身體不好,飲食一向特別注意。
牛羊肉都是要少喫的,怕不受補。
但現在來了這邊,入鄉隨俗,人卻好似越發精神起來。
老師都笑着打趣:「這幾天明顯看你氣色紅潤了不少。」
「哪像剛見你時那樣,臉上都沒什麼血色。」
「還不是因爲跟老師在一起開心,喫得香睡得好的緣故?」
我端着碗湊到老師跟前,靠在她肩膀上撒嬌。
「多大的人了,在你師弟師妹們跟前也沒個正形?」
老師一邊故作嫌棄的說着,一邊卻夾了一大塊肉放我碗裏:「快趁熱喫,多喫點。」
我低頭咬了一大口肉,鼻子卻忽然一酸。
我不想讓老師看到我哭,和着眼淚將碗裏的肉喫光了。
那晚回去後,舊手機不斷震動着。
周序言不知喫錯了什麼藥,一刻不停地打着電話。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後,我給他發了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短信。
「離婚協議簽好,我會回京和你辦理離婚手續。」
「除此之外的事都不要再打擾我,否則,這個電話我會永久註銷。」
信息發過去那一瞬,周序言又打了電話過來。
我依舊不接。
他也沒有再打第二個。
只是許久後,回覆了一個字:「好。」
-15-
信息發送出去。
周序言頹然靠在沙發上,忽然捂着臉無聲笑了。
朋友們坐在一邊面面相覷,卻沒人敢勸。
這些天他找林碧晗都要找瘋了。
雖然沒張揚出去,但圈子裏卻已經漸漸傳開。
他那小三陶願也挺慘的,聽說送醫院太晚,子宮沒能保住。
周序言卻還不肯放過她。
前幾天剛被學校開了,家裏父母嫌她丟人,也斷了關係。
如今苟延殘喘如履薄冰。
恨不得日夜焚香禱告求林碧晗趕緊回來。
周序言好放她一條生路。
但林碧晗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毫無音訊。
「言哥,剛纔是嫂子發的信息嗎?」
有人大着膽子問。
周序言靠在沙發上,閉着眼,久久無聲。
就在衆人以爲他不會回答時。
周序言卻忽然開了口:「她是真的不要我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哪能呢,你們這麼多年感情。」
「等嫂子氣消了,你好好賠個不是,嫂子心軟,會原諒的。」
周序言只是搖頭:「你們不瞭解她。」
他話音剛落,房門卻忽然被人從外踹開。
重重撞在牆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
衆人嚇了一跳,都回頭看去。
周序言也緩緩坐直了身子。
他微微眯了眯眼,看清來人後,卻忽然挑了挑眉,譏誚笑了。
「原來是你啊,陳竟堯。」
陳竟堯並不應聲,也並未看房間內其他人一眼。
他徑直走到周序言面前。
一腳踹翻了茶几,接着伸手攥住周序言的衣領。
沒人料到看起來這般清瘦的男人,竟有這樣大的力道。
喝得半醉的周序言硬是被他拽了起來,狠狠摁在了牆上。
「怎麼,想打架?」
周序言笑得諷刺又惡劣。
只是他話音還未落,陳竟堯就揮拳砸在了他臉上。
「周序言,五年前我說過的。」
「如果你對她不好,我不會放過你。」
周序言偏過臉,猩紅的血從鼻子裏湧出。
他混不在意地抬手抹掉,然後重重一拳還了回去。
房間裏很快亂成一團。
酒瓶碎裂,桌椅傾倒。
喝得爛醉的周序言很快落了下風,被陳竟堯踹翻在地。
兩人都掛了彩,周序言整張臉面目全非。
陳竟堯的手背上被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停滴着血。
「你他媽算老幾,我和我老婆的事,輪得到你插手?」
周序言支着一條腿靠在沙發上,冷笑連連。
-16-
「怎麼,聽說我們鬧彆扭,就迫不及待趕着來挖牆腳了?」
「只可惜啊陳竟堯,五年前林碧晗選了我不選你,五年後也照舊!」
陳竟堯緩緩攥緊了滴着血的手。
手背上的傷崩裂更深,看起來就瘮人。
可他卻渾然覺察不到疼。
只是心裏像是扎着一根刺,那刺扎的越來越深。
鑽進他的肉裏,讓他日夜難安。
「兄弟一場,好心勸你一句,別惦記別人老婆了。」
周序言笑得無比惡劣:「我們都結婚三年了,睡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故意死死盯着陳竟堯的臉。
欣賞着他臉上每一寸痛楚的表情,吸食着刺激的快感。
所有的理智都蕩然無存。
他只想讓陳竟堯痛苦,崩潰。
「她的初戀,初吻,初夜都給了我,你拿什麼跟我爭啊陳竟堯?」
「林碧晗有多愛我,所有人都知道。」
「正是因爲愛我,她的眼裏纔會揉不下一粒沙。」
「她越是和我鬧,越是證明她在意我。」
「所以,你千里迢迢跑來有什麼用?」
「你以爲你就能趁虛而入,抱得美人歸?」
「別妄想了陳竟堯,林碧晗眼裏從來沒有你,她也不會愛你。」
周序言扶着沙發,艱難地站起身。
饒是他無比狼狽,但此刻站在陳竟堯這個昔日的失敗者面前。
他仍要高高在上。
「我不會和我老婆離婚的。」
「死了這條心吧,這輩子,你都沒有機會了。」
「周序言。」
陳竟堯看着他,眼眸深處彷彿覆了一層霜雪。
寒涼到了極致,卻也絕然到了極致。
「如果五年前我能看出你是這樣的人渣。」
「就算拼着她恨我怨我,我也會把她搶過來。」
「你憑什麼跟我搶?」
「還是說,你這人犯賤,就喜歡別人喫剩下的啊。」
陳竟堯霍然抬手,染着血的手重重砸在他下頜上。
他望着周序言,眸底一片血紅。
「我等着看你的報應。」
-17-
周序言其實從來不信什麼報應的。
但當他終於千里迢迢趕到那個黃沙覆蓋的小鎮。
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陳竟堯先一步從沙漠裏找到林碧晗時。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他的報應來了。
來得迅猛,而又猝不及防。
他沒有防備,更是毫無還手之力。
黃沙漫卷,遮天蔽日。
他不知道林碧晗有沒有看到他。
他只是眼睜睜地看着陳竟堯小心扶着受傷的她,上了那輛沙漠越野車。
而上車時,她因爲太過虛弱無力。
是陳竟堯將她抱上去的。
他還是跟着那輛車去了醫院。
她的老師出面攔住了他。
卻讓陳竟堯跟着去了檢查室。
風停了,漫卷的黃沙也停了。
他呸出滿嘴的沙子,點了支菸。
一支接一支,停不下來。
他倉惶地問她的恩師:「她一直都跟着您在這裏嗎?」
「是,她很努力,很能喫苦。」
「她身體不好……」
周序言強嚥下喉間的澀意:「這段時間,她是不是很辛苦?」
老師抬了抬下頜,淡淡望着他:「不,她很快樂。」
周序言的雙眼紅的嚇人。
也許是被風沙吹的。
「老師,我還有機會嗎?」
「她會原諒我嗎?」
「我真的後悔了,我知道錯了……」
他像個無助卻又茫然的孩子。
那樣高大的一個人,抓着老師的衣袖,差點就落下淚來。
「我不知道,但我尊重碧晗的所有選擇。」
「老師,你幫幫我,好不好?」
可老師搖搖頭,推開了他的手。
「碧晗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很瞭解她,而她的脾性也和我很像。」
「這件事上,沒人能幫你。」
「可是老師,我們十年的感情……」
「那又怎樣。」
老師笑得淡漠卻又輕蔑:「我和我前夫,結婚十五年呢。」
「他甚至跪下來哭着求我,但是,髒了的男人就是髒了,和垃圾沒有區別。」
「周序言,我們女人不是垃圾回收站。」
「你如果當真念着你們十年的情分,就放她自由吧。」
-18-
離婚手續辦好那天。
從民政局出來時,周序言叫住了我。
「老婆……」
他神色怔怔,整個人都失了神采。
那雙曾經多情卻又肆意的眼,早已黯淡無光。
「叫我名字吧。」
「碧晗。」
周序言走到我跟前,站定。
他殷殷望着我,那黯淡的眼底,隱約又升起光亮。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的是不是?」
「就像十年前那樣,先從朋友開始……」
我搖頭:「不可以。」
「可是碧晗……」
我絕然打斷他:「周序言,五年前我就說過,我的人生詞典裏沒有原諒二字。」
「當年我委屈自己,退讓了一步。」
「所以五年後,我也得到了報應。」
「那我們不做朋友,從陌生人開始,好不好?」
「你只再給我一次機會,就這一次,我發誓……」
「周序言,你還不瞭解我嗎?」
「在你眼裏,不過爾爾的林碧晗,其實是個犟種。」
周序言倏然看向我:「那天晚上你都聽到了?」
我淡淡點頭:「對,全都聽到了。」
他眼底最後那一點光,猶如冰裂般碎了。
「可是碧晗……」
「你拿走了最愛的那串珍珠項鍊還有我們的婚戒……」
「你還是舍不下我們的情分的……」
他像是落水將死的人,迫切地想要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但我打破了他最後的幻想。
「我在首飾工坊裏將它們全都燒燬了。」
「周序言,你可以去下水道里,找那所謂的舊情。」
我不再和他多說,轉身繼續向外走。
可週序言很快又追過來:「你要和陳竟堯在一起了是不是?」
「可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的碧晗,他只是因爲沒有得到你。」
「一旦得到,他也會和從前的我一樣犯同樣的錯……」
「那又怎樣。」
我眸色淡淡看着他:「經歷過你這樣糟糕的前任,還有什麼輸不起的?」
「你要嫁給他了嗎?」
「婚姻我會慎重考慮,但是我還年輕,喜歡的事業和喜歡的男人,完全可以兼容。」
「你喜歡他?」
我看着他笑了:「和你有關嗎?」
-19-
我站在馬路邊等紅綠燈時,就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車子。
初春的天氣裏,陳竟堯穿着黑色衝鋒衣,靠在車邊。
枯枝上冒出了鵝黃的新芽。
風裏卻還帶着冷意。
他安靜站在那裏,卻又時不時往我走來的方向看去。
直到看到我那一瞬。
他瞬間站直了身子,太陽破雲而出。
淡淡明亮的光暈就落在了他眼中。
「林碧晗。」
他大步向我走來。
在Ŧṻ₉信號燈變成綠色。
在凝固的人羣開始川流不息。
變成斑馬線上跳動的音符。
我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只是脣角帶着笑,微微歪着頭看着他。
看着他長腿闊步向我走來,如最雋永的電影畫面一般。
「林碧晗。」
他終於走到我面前,低頭看着我。
好似很緊張,呼吸是亂的。
好似風太冷,將他的耳朵也凍的微紅。
我仰臉看着他,恍惚想起很多年前那個țŭ₄格外桀驁不馴的少年。
原來上學放學路上無數次的偶遇,不只是偶遇。
原來無數次偶遇時擦肩而過視線碰撞,不只是巧合。
我無法去想,當年在我一心一意和周序言戀愛時。
作爲旁觀者的陳竟堯是什麼心情。
在我拒絕他, 決定和周序言在一起時。
他最後看我那一眼,最後那一抹笑, 又隱忍了多少的傷心。
只是愛情從沒有道理可言。
年少的陳竟堯和周序言是截然不同兩種類型。
而那時候多愁敏感的我, 更喜歡會哄女孩子開心的周序言。
好似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過往種種我不後悔。
只是我決定向前看了。
「等很久了吧?」我笑着問他。
「不久, 剛剛好。」
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了一些。
好似是想要握我的手,卻又頓住了。
「陳竟堯。」
我叫他的名字, 輕輕跺跺腳。
「北京春天的風可真冷。」
「你很冷嗎?」
「是啊, 好冷,我的手都凍僵了。」
我伸出手給他看, 指尖凍得微有些發紅。
陳竟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他搓揉着我冰冷的指尖, 直到漸漸回血溫熱。
才自然地握着我的手放入了他的大衣口袋裏。
信號燈又變成了綠色。
人羣再一次鮮活流動。
陳竟堯拉着我,也融入其中。
春天來了, 春意漸濃。
正是戀愛的好時節。
20(周序言)
林碧晗還是嫁給了陳竟堯。
結婚的時候, 去了好多好多從前的同學朋友和老師。
甚至比當年他娶她時的都多。
婚禮沒有他當年那樣高調盛大。
但卻無比溫馨幸福。
整個婚禮流程,周序言是在朋友的社交平臺上看到的。
身邊人都勸他,想開點,別關注了。
人家夫妻恩愛, 蜜裏調油一般。
他又何必自己找虐呢。
但周序言無法控制自己。
他就像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小偷,躲在暗處窺伺着。
不知是想要找出一絲裂痕。
還是想要在凌遲的傷口上再灑一把鹽去自虐。
那一整夜都沒能入睡。
翻來覆去地翻看他們的每一張合照,每一段視頻。
林碧晗依然很美很美。
這幾年的四處奔波,風餐露宿的辛苦工作。
並沒有將她磋磨得容顏失色。
反而比之從前做周太太時,更鮮活,更健康。
據說這幾年陳竟堯和她一直聚少離多。
幾個月半年失聯也是常態。
周序言也曾暗戳戳地想過, 陳竟堯也是男人,身爲男人,而他最瞭解男人的劣根性。
他就不信他真能做到守身如玉, 真就毫無一絲怨言。
甚至還讓人暗中盯過陳竟堯。
想要抓到他的錯處, 捅到林碧晗的跟前去。
可幾年過去,陳竟堯一如最初, 半步行差踏錯都沒有。
只是陳竟堯求了幾次婚,林碧晗都拒絕了。
他知道時暗中無比歡喜。
可惜好景不長。
林碧晗雖然沒點頭要嫁,但每次回京都住在陳竟堯家裏。
他一開始特別盼着林碧晗回來。
因爲可以遠遠看她幾眼,解一解相思。
但後來他最怕的就是林碧晗回來。
因爲他做夢都會夢到林碧晗和陳竟堯在牀上的畫面。
周序言想, 怕是至死都忘不掉。
林碧晗剛搬到陳竟堯家時。
他們倆三天都沒出門。
三天後,他們一起去超市。
陳竟堯是怎樣的滿面春風。
而林碧晗,又是怎樣的初蕊帶露。
他坐在車裏自虐般看着, 那一瞬間, 死的心都有了。
林碧晗嫁給陳竟堯的第二年,有了身孕。
也是那一年,他在一次酒後回家時, 被陶願狠狠報復了。
這幾年過得不人不鬼,滿腔怒火都灑在了陶願身上。
陶願最初懼怕他死死隱忍。
後來該是情緒崩潰,乾脆和他魚死網破。
但他沒死成,只是很巧合的。
林碧晗肚子裏的孩子一天一天長大時。
他卻被醫生宣判了「死刑」。
下半生無法離開輪椅。
也徹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周序言想, 陳竟堯那混蛋,可真是一語成讖啊。
他背叛了自己最愛的妻子。
親手踹掉了自己這輩子唯一的孩子。
而如今,他永遠失去了最愛。
也再不可能有孩子。
果然是遭報應了。
而餘下這無望又漫長的半生。
他都要活在自己親手種下的報應裏。
不得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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